1


    開場的小號響起,身著白色禮服的少女們安靜地出現在大廳裏。少女們全被男伴牽著手,發出布料摩擦聲地朝大廳筆直前進。數量約莫上百對。


    受邀參加餐宴的極少數貴族名門千金自然不必多提。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特地選在國王陛下親臨的這天作為初次亮相的大日子的女孩們,正一邊因緊張與興奮而心跳不已,一邊準備跳出初次亮相的第一個舞步。


    挑高五層樓的巨大廳堂中,穿著純白衣裳的女孩們羅列其中的模樣,實在是相當壯觀。


    男伴們的行列穿插在少女們的行列之中。就連平時經常位於顯眼之處的男性們,唯有今天,不過是為少女們夢想中的初次亮相增色的配角而已。


    我瞥了右手邊一眼,因緊張而繃著臉的莎菲爾映入我眼中。能感受到與我右手交疊在一起的她,左手正微微發抖。


    我鼓勵她似的緊握住被緞製長手套包裹的纖纖細指。莎菲爾驀地一驚,朝我的側臉看來。


    我溫柔地對她報以微笑,莎菲爾表情鬆懈下來,重新看向前方。手也不再發抖了。


    等到所有初次亮相者全部就定位後,位在正前方演奏席的管弦樂團安靜地演奏起太陽王國的國歌。同時,初次亮相者們有如旋上發條的音樂盒般,開始繞著圈子跳起舞來。


    維也納圓舞曲開始的瞬間,盛大的掌聲從觀眾席傳來。對於窩心的喝采,初次亮相者們全都驕傲似的挺胸享受。


    我轉著圈子,不經意地向上望,在大廳後方、從三樓向外突出的露台上見到了國王伉儷。雖然他們是基於各種原因才會舉辦這場初次亮相舞會,不過此時,兩人也都以溫柔的眼神看著初次亮相者們。


    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四二三……


    我一麵回想著社交舞課程,一麵輕快地踏出步伐。


    初次亮相舞會不像平時是向右旋轉,而是向左旋轉地跳圓舞曲,因此有些跳不慣的搭檔們時不時地會腳步蹌踉。雖然如此,他們還是相視而笑,不如說沒跳好反而更加快樂似的,以興奮的神情繼續跳著舞。


    我也同樣,偶爾會與莎菲爾腳部互碰、一麵冒著冷汗一麵踏著舞步。在漏拍了數次之後,莎菲爾終於失去平衡地向前傾倒。


    她仿佛撲向我懷裏似的,咚地撞在我身上。


    「哇!」


    同時,她的胸部緊緊壓在我身上,牛奶般的甘甜體味輕軟地從她肩口竄升。


    「對對對對不起!」


    莎菲爾連胸口都發紅了,向後跳似的離開我身上。那動作莫名地可愛,我反射性地想抱緊她。


    真是不可思議的氣氛。


    因為這裏是名為舞會的特殊場合嗎?也許是因為一起轉著圏子,轉到最後喘起氣、陷入了輕度的興奮狀態之故。再加上兩人的距離極近,就連握在手中的纖細手指也莫名地讓人覺得誘惑。


    就在我們一邊踩著舞步、一邊跳到接近牆邊之處時,男士們之間傳出了悄聲的歎息。那歎息是為誰而發出,遲鈍如我也能立即明白。


    反射著水晶燈光芒、閃閃發亮的藍發、細如凝脂的白皙肌膚、手臂如白魚般光滑、腰肢如柳條般柔軟。


    在我眼前跳舞的少女,是從魔界來的魔性公主,是能夠牢牢吸引男人目光的神秘公主。


    我完全失去了理性。


    被感受得到妖異魔力的莎菲爾雙眼凝視著,在閃爍著金色光輝的大廳裏旋轉了無數次之後,不知不覺之間,我有種輕飄飄地在空中飛舞般的感覺。


    事後回想起來,那是非常危險的情況。


    太陽王國隻想得到與魔界發動戰爭的契機,最壞的情況是,就算殺了莎菲爾也要達成那目的。仔細想想,就這考量而言,許多人來回出入的這種時候,是最危險的瞬間。


    視野的邊緣,與其他賓客舉止大相徑庭的人影忽地一閃而過。


    所有人全都注視著初次亮相者們。隻有一個人,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匆忙奔跑。


    看到那人的模樣,我不知為何有種極為不好的預感。


    下一瞬間——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觀眾席的一角出現了大爆炸。


    最先感受到的,是撞擊胸部似的震波。霎時之間,整座宮殿搖晃了起來,晚到的劇烈爆炸聲震撼著我的耳膜。窗戶震動,整個大廳的燈光明滅不已。


    有什麽人在大叫:


    「恐怖攻擊!」


    仿佛以那聲音為暗號似的,第二、第三聲爆炸接連響起。尖叫聲此起彼落,會場內滿是混亂的氣氛。唧——的尖銳噪音傳入耳膜,天花板上的水晶燈劃著大大的圓弧,搖晃不已。


    充滿灰塵的空氣裏混雜著硝煙的焦臭味。直到這時我才明白,在前庭聞到的焦臭並非槍枝,而是炸藥的臭味。那男人應該不是打算狙擊莎菲爾,而是正在宮殿內部設置炸彈吧。


    他們的意圖很明顯。隻要隨便捏造出設置炸彈的犯人,讓那人說出「我和魔界有關」的假供詞,就能立刻得到開戰的借口。簡單來說就是偽裝成恐怖攻擊的陰謀。為了防止事態發展成那樣,除了找出真正的犯人,證明爆炸不是魔族做的之外,別無他法。


    但問題是,難以保證犯人真的不是魔界中人。


    魔界裏有以軍人貴族為中心的鷹派勢力。無法否定他們打算在這場太陽王國要人雲集的舞會中製造恐怖攻擊的可能性。


    「不、不要……太慘了……」


    莎菲爾在我身旁發出不成聲的聲音。


    「莎菲爾,這裏很危險,你先逃走吧。」


    大廳從剛才起就不停地發出唧唧唧唧唧……的不祥摩擦聲。一個不小心,恐怕會被卷入建築物坍壞的危險中。


    「你、你呢?」


    「我要去找出恐怖攻擊的犯人!」


    「等一下……你是認真的嗎?」


    就在這時,不安定地晃動中的水晶燈發出啪嚓的聲音,從天花板上落下。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響起。數名初次亮相者正腿軟地跌坐在水晶燈正下方的地板上。


    「危險!」


    莎菲爾立時從背後伸出蜘蛛腳、噴出蜘蛛絲,把位在水晶燈即將落下之處的人們拉了出來。


    緊接著,黃銅製的燈臂發出巨大的聲響,在地上摔得粉碎。


    千鈞一發地躲過了被水晶燈砸中危機的初次亮相者們,即使在蜘蛛絲鬆開後,也還是呆愣地跌坐原地。


    「你們在發什麽呆啊!快點出去啊!」


    被斥罵的少女們反彈似的站起,慌忙朝出口奔去。


    「莎菲爾……謝謝你。」


    「……為什麽你要道謝啊?」


    對於我沒多想就脫口而出的話語,莎菲爾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是,從她的側臉可以窺見些許笑意。


    「聽好了。我可不準你一個人留在宮殿裏哦!」


    「我知道了。那麽莎菲爾,你可以像剛才一樣去幫助來不及逃走的人嗎?我去抓引發這場爆炸的犯人。」


    「真拿你沒辦法呢。要速戰速決哦。」


    「好!」


    如此這般地,我們兵分二路,分別朝自己的目標全力疾馳。


    2


    宮殿裏,不知該往哪裏逃走的人們讓場麵混亂不堪。天花板上到處都是巨大裂痕,是刻不容緩的危險情況。


    就在這時,我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從視野邊緣經過,我吃驚地停下腳步。


    「亞美提詩特?」


    「老、老師……!」


    我立即向她喊道。身穿紫色禮服的少女回頭看我。


    「亞美


    提詩特,你不是在離宮嗎?為什麽會跑來這裏?」


    「因為我擔心老師和莎菲爾姐姐大人……」


    確實,就連艾姆珞德也從離宮休息室偷偷跑去餐宴了,其他公主出現在這裏也沒什麽好訝異的。


    「比起這件事,老師,琉比她……」


    「咦……?琉比怎麽了……?」


    不祥的預感讓我瞬間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琉比她,和我走散不見了……!」


    「你、你說什麽?」


    就在這時,我們身旁的柱子從底部斷折崩毀,揚起一陣白色的粉塵。


    「咳、咳!亞美提詩特,這裏很危險!琉比由我去找,你先到宮殿外麵避難吧!」


    「不要!我也要幫老師的忙……!」


    該說不愧是姐妹嗎?亞美提詩特也和莎菲爾一樣,絕不肯一個人逃走。


    「……我知道了。那你和我一起走吧。不過相對地,有危險時要立刻逃走哦。」


    「嗯……」


    如此這般地,我帶著亞美提詩特前去尋找失蹤的琉比。


    我們在斷垣殘壁之間前進了一陣子後,身後突然有人叫住我們。


    「尤金閣下!還有亞美提詩待殿下?您們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葛勞席爾特爵士!」


    那是魔界的財政經濟顧問葛勞席爾特男爵。我也很擔心他,不過他看來沒事,真是太好了。


    「建築物已經開始崩裂了,不快點逃出去可是很危險的!」


    「是……但是,琉比在這宮殿裏走丟了……」


    「您說什麽!」


    葛勞席爾特男爵不由得按住太陽穴露出苦惱的神情。


    「我明白了。我會命令部下去找出其他公主並加以護衛的。但是,讓您們去找琉比殿下還是太危險了,請讓我也加入尋找的行列吧。」


    「咦?這、這可不行。男爵您親自參加搜尋,這太危險了!」


    「不。雖然我這個樣子,但也是為魔王陛下做事的人,保護公主殿下們的平安是當然的分內工作。」


    「確、確實如您所說,但是……」


    對於不論如何勸說都頑固地不肯退讓的男爵,不得已,我隻好麻煩他幫忙找琉比了。


    「那麽請男爵您朝玄關方向尋找。我們再回大廳搜尋一次。」


    「知道了!」


    男爵因我的話而笑著點頭,轉身混入人群之中。


    「琉比!你在哪裏——!」


    「琉比……!在的話就回答我啊……!」


    我們逆著人潮,朝著宮殿深處前進,接著在與大廳連接的走廊另一頭聽見了與夜宴這種場合不相襯的小孩子哭聲。


    「嗚噫噫噫噫!」


    我反射性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年幼少女的身影正在那兒哇哇大哭。少女的個子矮小,一下子就被淹沒在人群之中,但我肯定不會看錯那頭紅發與鮮紅的禮服,那孩子就是琉比。


    「太好了……琉比!」


    我朝她叫道。紅腫著眼睛哭泣的琉比發現了我們,表情一下子亮了起來。


    「大哥哥!」


    她立時止住哭聲,急忙朝我們這邊跑來。


    可是就在這時——


    從我們身後跑來的中年男人撞到亞美提詩特,粗暴地把她撞到一旁。


    「啊!」


    亞美提詩特小聲尖叫著,向前摔倒。雖然她立刻從禮服下方伸根抓住地麵保護身體,但還是來不及抵禦衝撞,膝蓋跌撞在滿是塵土的地麵上。


    「什、什麽啊!這家夥!從身體長出根呢!為什麽魔族的小鬼會混在這種地方?快點滾啦!你這個怪物!」


    發現撞到的人是魔族後,中年男人罵了一串汙言穢語,連句道歉也沒有就直接跑走了。


    「亞美提詩特!你還好嗎?」


    我趕緊跑到亞美提詩特身邊。不過就在這時,站在我們前方的琉比雙眼開始像沸騰的岩漿般發出紅光。


    「人類……不準你欺負,亞美提詩特姐姐……!」


    同時,她全身冒出亮晃晃的鮮紅火焰,禮服在瞬間化為灰燼。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建築物裏再次泛起尖叫聲。


    少女的肌膚一下子被鮮紅的鱗片覆蓋。身體在我們注視之下愈變愈大,背後生出蝙蝠般的翅膀,口中露出凶惡的尖牙。


    琉比的巨大化仿佛停不下來似的,最後變身成了三層樓高的巨龍。


    「這、這是怎麽回事……琉比?」


    大廳裏,賓客們腿軟地跌坐地麵直不起腰。所有人都被生平第一次見到的神話等級怪物的身影所震撼,嚇得渾身發抖、動彈不得。


    這時,火龍將頸子搖晃了一圈,咕嗚嗚嗚嗚,發出了仿佛從地底傳出的低鳴。黑色的瞳孔倏地縮小,火焰在巨大的雙顎之間閃動不已。


    (該不會是,想噴火吧!)


    「琉比!快停下來!」


    我立刻大喊道。


    不論基於什麽原因,隻要殺過一次人,那孩子肯定會再也無法回到幸福的生活裏。


    聽到我的聲音,琉比朝我狠狠瞪來。


    「琉比!是我哦!尤金。冷靜點,慢慢過來我這邊。」


    也許是聽得懂我的話吧?琉比眯起眼睛,咕嗚嗚地低鳴著。


    「乖,已經不怕了哦。沒事了……」


    我拚命叫著,火龍原本發出紅光的眼睛漸漸冷靜下來。


    跌倒在我身邊的亞美提詩特也站了起來,一起對琉比說話:


    「琉比,冷靜點,低下頭……」


    從齒縫間竄出的火焰已然平熄,琉比安靜地準備蹲下。


    但就在這時——


    吱嘎吱嘎吱嘎!


    大廳出現轟然巨響,覆蓋在正上方的巨大天花板突然開始坍落。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哀號與慘叫此起彼落,我立即抱住亞美提詩特趴在地上。


    到此為止了嗎——


    我懷著死亡的覺悟緊閉雙眼,但是…………


    「嗯?」


    過了半晌,我發現天花板並沒有落下。


    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見到了遙遠的上方,一隻巨龍正支撐著崩落下來的天花板。


    「琉比!是你……!」


    不久前還極為可怕的爬蟲類眼睛,現在看起來似乎帶著溫柔的光芒。看樣子她已經恢複理智了。


    我迅速站起,朝著來不及逃走的來賓大喊:


    「各位!請快點到外麵避難!」


    人們一驚回過神,一齊朝著大廳出口狂奔。


    我也在確認所有人全都離開後,帶著亞美提詩特準備離開大廳。就在這時。


    「來、來人啊!救命啊————!」


    大廳上方傳來淒厲的慘叫聲。


    3


    我因震耳欲聾的慘叫而驚訝地抬起頭,突出於三樓的露台大幅度地傾斜著,一名男子正懸吊在那裏。


    「那是……路德維希王?」


    支撐露台的柱子恐怕是被天花板坍落時的衝擊給斷折了吧。懸在半空中的露台傾斜得厲害,國王的披風被顫顫巍巍地勾在斷折的欄杆上,總算沒有掉下去。


    (為什麽路德維希王會在那裏?王後和衛兵們怎麽了?)


    雖然還掛在露台上,可是支撐著國王的披風正在一點一點地斷裂。雖說露台隻有三層樓高,但由於各樓層的觀眾席都是階梯狀的,因此實際高度還是相當高。如果從那裏掉下去,輕則重傷,嚴重則可能喪命。


    「亞美提詩特,你在這裏等著!」


    我向亞美提詩特說完,正打算趕向三樓時,熟悉的身影從露台的出入口探出頭。


    明亮的棕色頭發、穿著醒目的橙色禮服的女孩,那是……


    「卡涅莉安!」


    我反射性地叫道。少女發現我,露出尷尬的表情。


    「呃,慘了……尤哥哥……」


    「卡涅莉安!為什麽你在那裏?」


    「對不起,尤哥哥。我也很擔心你和莎菲爾,所以就自己跑過來了。接著聽到慘叫聲,然後就……」


    真是的,我家的公主們全都是些不顧自己安危、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女孩們。


    「卡涅莉安,你快點離開那裏!接下來的事由我來想辦法!」


    我從樓下叫道,可是卡涅莉安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


    「不行啦,尤哥哥。總不能把這個人放在這裏不管對吧?.」


    她說著,從裙擺下方伸出觸手,蠕動地朝國王伸去。


    「噫!」


    路德維希王發出輕聲的慘叫。恐怕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魔族的能力吧。


    卡涅莉安的觸手愈伸愈長,已經接近三公尺了。沒想到她的觸手能拉長到這種程度,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但是……


    「嗚~~~~果然不行!」


    觸手在隻差一點就構能到國王之處到達極限。


    路德維希王臉上浮現絕望的神色。


    「亞美提詩特,你能用蔓藤去救他嗎……?」


    「對不起,魔力已經用完了……」


    竟然!這樣一來不就隻好由我來想辦法了嗎……?


    我趕緊環視周圍,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麽其他方法可使用。這時又有一道人影從露台暗處俐落地現身。


    白色的禮服、藍色的長發、帶著好勝表情的少女。那是——


    「莎菲爾!」


    「讓你們久等了呢!」


    莎菲爾挺起小小的胸部,強而有力地宣布道。可以的話,我希望她快點逃到屋外,沒想到居然跑去三樓了……


    「唷——我等好久啦!莎菲爾。我的觸手伸不到那裏,不過你的蜘蛛絲應該可以咻咻咻地把他拉過來吧。」


    真主角的登場讓卡涅莉安恢複成平常的樂天口吻。但是莎菲爾的臉上並沒有笑容:


    「蜘蛛絲……用完了。」


    「咦?那你要怎麽做啊?」


    「當然是這麽做。」


    話一說完,閃著鈷藍光澤的蜘蛛腳就從莎菲爾的身後冒出。


    「莎菲爾!你想做什麽!」


    少女蹲下身子,緩緩地以背部躺在傾斜的露台上。接著蜘蛛腳靈活地動了起來,以慎重的動作,在傾斜的地麵向下爬行。


    「莎、莎菲爾!那樣做太危險了吧?」


    「別吵,你看著就是了。」


    每當她朝著露台邊緣接近,傾斜的地板就會發出吱嘎、吱嘎的討厭聲音。可是莎菲爾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她一步一步地、緩緩地朝著下方爬行。


    在我們屏息注視之下,莎菲爾終於來到露台的最邊緣,並從邊緣大大地探出身體。


    「國王,快點,抓住我……」


    莎菲爾朝國王伸出有如小樹枝般纖細的手臂。


    但是……


    「嗚……!還、差,一點點……」


    她的手指在隻差一點的空中抓撓著。


    「拜、拜托你,救救朕!」


    路德維希王發出哀厲的叫聲。


    同時,他的披風被扯出了一道大口子,身體向下沉了一大截。


    (不行了嗎……?)


    就在我這麽想時,莎菲爾突然做出奇妙的舉動。她冷不防地把裙子向上掀,接著以牙齒咬住裙角,刷地用力把裙擺撕開。


    「國王!抓住這個!」


    莎菲爾以撕下來的裙擺做出細繩,將繩子垂到國王麵前。


    「莎、莎菲爾……」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詳情,但是,那件禮服是莎菲爾亡故的母親伊歐俐特夫人,為了女兒特地縫製的、極為重要的禮服。而且使用的還不是普通絲線,是以自己的蜘蛛絲編織而成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禮服。到底要有多大的覺悟,才能把那件禮服撕開呢……


    「好,抓住了呢!」


    幸好這次的禮服布條成功地垂到路德維希王那兒,國王以雙手緊緊抓住那條救命繩索。


    「卡涅莉安!先把國王拉走!」


    「好哦!」


    莎菲爾一口氣地拉起國王,卡涅莉安隨即伸出觸手,搶先把國王向上拉、搬到露台的出入口處。


    「呼,這樣就可以安心……」


    但就在那之後——


    劈哩!


    原本已然傾斜的露台突然發出令人不悅的聲音,大幅晃動了起來。


    「哇呀!」


    「噫噫!危險啊!莎菲爾!」


    卡涅莉安連忙伸出觸手,可是莎菲爾不住地在斜度變得更陡的露台下滑,離觸手愈來愈遠了。


    「莎菲爾!」


    等到回過神時,我已經全力踏著地麵疾奔,從緊鄰大廳的樓梯拚老命地朝著莎菲爾跑去了。


    「呀啊啊啊啊啊!」


    「尤哥哥!來不及了啦!」


    我才不會讓莎菲爾摔下去!


    我從上衣口袋掏出某樣物品,朝著二樓的觀眾席跑去。那團物體是莎菲爾把我綁在前庭樹幹上時用的,蜘蛛絲。


    我沒時間多想地將上衣鈕扣拔下,邊跑邊把絲線纏在扣腳的圓洞裏。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接著我用盡全力狂奔,跑到觀眾席的最前排,猛地跳過欄杆。


    「莎菲爾!」


    「尤金!」


    莎菲爾從傾斜的露台滑落下來。


    在空中輕盈飛舞的嬌小身軀。我一麵急速下落,一麵拚命地將手朝少女伸去。


    「莎菲爾!抓住我!」


    我使出渾身力量地叫著,莎菲爾也奮力朝我伸出滿是擦傷的手。


    「再、差一點……」


    我們的手互相抓空了數次,最後,兩人的手指終於在空中緊緊交纏在一起。


    「好!你就這樣抓緊我!」


    我拿出綁著蜘蛛絲的鈕扣,朝著附近的欄杆拋去。蜘蛛絲準確地纏在欄杆上,我單手抱著莎菲爾,像鍾擺一樣在空中大幅晃動著。


    「呀啊啊啊啊啊!」


    疾風劃過臉頰,一樓的觀眾席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後方流逝而去。


    「已經不要緊了哦,莎菲爾。」


    我在她耳邊溫柔地說道,莎菲爾回過神,原本慘白的臉現在變得火紅。


    「啊……我、我……」


    乍看之下莎菲爾似乎沒有什麽大礙。總之平安無事最重要。


    搖晃不久之後就停止了,我們輕輕降落在一樓的地麵上。


    「尤金!」


    降落的過程中,莎菲爾雙手環住我頸子,抱住了我。


    「嗚哇?」


    我嚇了一跳,但是見到渾身發抖的莎菲爾,我胸口突然湧起一股熱流。


    「已經不要緊了哦,莎菲爾。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


    接著我緩緩地伸出手,輕撫著她纖細的肩膀。


    該怎麽說呢,這種氣氛。從剛才起莎菲爾的眼神裏就帶著一種奇妙的熱度。


    艾格·瑪琳殿下的話忽地閃過我腦中。


    「呐,尤金先生。那個年紀的女孩們,全都是妖怪哦。我想你也是明白的,請小心,千萬別被那些孩子釀出的氣氛牽著走哦——」


    不不不,我怎麽會被釀出的


    氣氛牽著走呢?


    我隻是覺得,要是這種情況能多維持一陣子就好了一而已,可是……


    「尤金……」


    被莎菲爾熾熱的呼吸搔著頸子,我全身泛起一陣顫栗。有一種,已經隨便怎樣都好的感覺。


    搖晃總算停下來了,莎菲爾緩緩閉上了她又圓又大的雙眼。


    可是就在這時——


    「你們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呢,恐怖分子!」


    尖銳的聲音一下子響遍大廳。


    我一驚,朝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站在那兒的是,帶了一群武裝鳥統手的王後瑪麗亞。


    4


    舉著鳥銃的鳥銃手們將比肩而立的我與莎菲爾團團圍住。


    「尤、尤金……?」


    「王、王後殿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哼,別再裝蒜了,妾身已經知道你們就是這次恐怖攻擊的主謀了。你們多半是認為,隻要殺害了陛下的性命,魔界的立場就能優於人界了,對吧?」


    「沒、沒那回事!我們……」


    「你說得太過分了!我們才剛救了國王的命而已耶!」


    「住口!那麽做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恐怖分子身分的偽裝而已。如果還想狡辯,就和那邊的那些人一起在牢裏說給我們聽吧。」


    以王後的話為信號,鳥銃手們刷地向左右站開,兩名被黑色鎖鏈縛住的女性出現在他們後方。


    「安布珥!艾姆珞德!可惡!你們竟敢對公主們做這種事……!」


    同時,頭頂上也傳來近乎慘叫的聲音。


    「哇哇哇!尤、尤哥哥!」


    我慌忙向上看去,三樓的露台上,鳥銃手們正在逮捕卡涅莉安。大廳入口處的亞美提詩特,還有力氣耗??盡、解除了變身的琉比也都被黑色鎖鏈纏住了身體。


    「別以為你們能夠抵抗哦。綁住她們的是施加了特別咒語、能夠封住魔力的特殊鎖鏈。隻要被那種鎖鏈綁著,魔力就完全無法使用了。」


    看來是不容分說了。至少,如果有其他站在我們這邊的人能幫我們辯解就好了——對了!


    「王後殿下,請您傳喚葛勞席爾特男爵!男爵一定能證明我們是無辜的!」


    我拚命地請求道。但是王後不知為何,得意地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


    「原來如此。確實,假如是葛勞席爾特男爵,肯定能做出剛正不阿的判斷呢。你,去請男爵閣下過來。」


    銃士們很快地帶著葛勞席爾特男爵來到大廳。


    「葛勞席爾特爵士,讓您久等了。事情的原委就如帶您過來的銃士們所言那般。」


    王後客氣地說道,男爵出乎意料地以冷靜的態度點頭。


    「尤金閣下,事情我已經全部聽說了。這一切實在太讓人遺憾了。」


    「咦?男爵大人!您到底怎麽了?」


    聽到意想之外的話,我不由自主地大叫起來。可是葛勞席爾特男爵充耳不聞地以平淡的口吻責怪著我們:


    「那麽期望人界與魔界和平共存的你,竟然在暗地裏策劃這麽危險的事,實在令我意外至極。雖說沒看穿你的真麵目是我的失誤,但我還是無法不感到失望。」


    不知道鳥銃手們在前往這裏的路上到底是怎麽對葛勞席爾特男爵洗腦的,但是男爵似乎已經完全認為我們是恐怖分子了。既然連男爵都變成敵人,這座宮殿裏再也沒有任何人站在我們這邊了。


    「好了,這樣一來你們滿意了嗎?老老實實地投降,等著向獄卒招出所有的陰謀吧。」


    王後露出殘忍的笑容,冷酷地說道。假如被關進大牢,接下來就是嚴刑拷打、被逼著做出對王國有利的口供了吧。


    鳥銃手們無言地朝我們走近,將黑色金屬製的手銬鎖在我們手上。


    「尤、尤金……」


    莎菲爾以不安的表情仰望著我。


    公主們的魔力被封,又被全副武裝的近衛鳥銃隊包圍,沒有任何人肯站在我們這邊。可說是四麵楚歌、氣數已盡的情況。


    但在這種絕境裏,我還是完全不感絕望。


    「嗬嗬嗬嗬嗬……」


    「嗯?有什麽好笑的?是被嚇到精神錯亂了嗎?」


    王後以訝異的表情看著突然笑出聲的我。


    我並不回答王後的問題,而是朝著另一頭被綁住的某位公主說道:


    「準備好了嗎?安布珥?」


    「很完美哦~~小尤。」


    聽她這麽說,我得意地笑了起來,環視王後等人:


    「各位!站在那兒的魔界第一公主安布珥具有操縱蚊子為使魔的能力。她已經使用了那能力,把毒物注射進你們手臂裏了!」


    「?」


    鳥銃手們連忙卷起袖子。


    「真的!有被蚊子咬過的痕跡!」


    「我也是!」


    「還有我!」


    聽到鳥銃手們的話,王後與葛勞席爾特男爵也急忙卷起自己袖子,接著同樣發現了被蟲叮咬過的痕跡,臉上浮起錯愕的表情。


    「原來如此,這招真不錯啊,尤金閣下。公主們的魔力確實被詛咒鎖鏈封印了,但使毒的話就另當別論……」


    「哼、哼,你們打算威脅妾身嗎?真可惜,這種虛張聲勢的事——」


    「哎~~呀~~真的是那樣嗎~~」


    嗚啊啊啊啊!


    異常的叫聲突然響徹大廳。仔細一看,一名鳥銃手正流著黏膩的汗水,痛苦地抓搔起喉嚨。


    「我呀,最討厭說謊和開玩笑了~~」


    安布珥以發著金光的眼睛銳利地瞪著王後。王後嘴巴一張一闔地,因為恐懼過頭而呆立當場、無法動彈。


    「被這種毒物侵入身體的人~~將會品嚐到極度的痛苦,最後全身噴血而死哦~~?如果立刻吃下解藥就不打緊,可是解藥藏在隻有小尤知道的地方~~所以再這樣下去,說不定你們會有非~~常痛苦的經曆哦~~?」


    在安布珥說明的同時,那名發作的鳥銃手臉色也愈來愈接近泥土色,最後倒在地上,全身開始劇烈痙攣。


    「嗚、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你還好嗎?」


    鳥銃手旁的同袍慌張地問著,可是哀號無法停止,鳥銃手掙紮得愈來愈厲害了。


    「好了。如果你們不想變成那樣,這次事件的真犯人就快點自首吧。假如自己不是犯人,說得出與犯人有關的情報也行。」


    說到這裏,葛勞席爾特男爵難得露出了憤怒的表情,向我指責道:


    「尤金閣下,以人命為盾牌要脅別人自白的做法不會太過卑劣嗎!莎菲爾殿下,請您說點話,阻止他那麽做吧!」


    被強烈的言詞刺激著,莎菲爾怯怯地仰頭看著我的臉。


    「尤金……」


    我一言不發,隻是定定地注視她的碧藍眸子。


    短暫的沉默之後,莎菲爾重新看向男爵,毅然說道:


    「我不要聽你的話。我……相信尤金!」


    葛勞席爾特男爵不由得露出訝異的表情。應該是事到如今,終於知道我們之間的羈絆有多深厚了吧。


    另一方麵,那名劇烈痙孿的鳥銃手現在全身毛孔出血,把整個人染成一片鮮紅。他已經連慘叫的力氣都沒了,隻聽得見咻——咻——的痛苦呼吸聲而已。


    「嗚…………啊、嗚……」


    「喂!你振作點啊!」


    最後他露出臨死的表情,在同袍的注目下,無力地動也不動了。


    「死、死了……」


    同時,王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了,王後,為了不讓犧牲者增加,請


    你老實地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吧。」


    我以穩重的口氣催促著雙肩不住顫抖的王後。王後以空虛的表情,從腰間拿出一封信。


    「這、這是……?」


    我接過信一看,上麵綿密地寫滿了這次事件的詳盡計劃。


    「這是恐怖攻擊的計劃書呢。也就是說,這次事件的主謀是王後殿下,沒錯吧?」


    「才、才不是!」


    「咦?」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我驚訝地睜大眼睛。


    「可是,這不是你擬定的——」


    「不是妾身!擬出這個計劃的是……那邊的葛勞席爾特爵士!」


    「什麽…………?」


    我趕緊打開信紙的最後一麵,上麵清清楚楚地出現了「艾薩克·梅爾·葛勞席爾特」的簽名。


    5


    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笑聲忽然響遍整個大廳。


    「既然被揭穿,也就沒辦法了!沒錯!我就是擬定這個計劃,並暗中執行計劃的人!」


    「葛、葛勞席爾特爵士,為什麽您要做這種事……?說能夠體會魔族遭到迫害的感受的人,不就是您嗎!」


    對於我的話,葛勞席爾特男爵哼了一聲答道:


    「反正,從結論來說,就是為了錢啦。隻要發生戰爭,國家就會發行高額的國債。隻要身為金融業的我們葛勞席爾特一族把那些國債一口氣全部買下,你看,葛勞席爾特帝國就完成了。錢能推動整個世界。而那些錢是由我們一族所支配。這才是我們葛勞席爾特一族千年以來的心願!」


    「難道你是為了那種原因,才去當爸爸的經濟財政顧問的嗎……?」


    「正確答案!不愧是莎菲爾殿下,理解得真快。因為以舊有的以物易物經濟,沒辦法培養出國債的概念嘛。所以我才會慫恿各國簽下要求賠款的條約,製造出讓魔界不得不導入貨幣經濟的狀況。而且為了發展人魔兩界的交易,不讓貨幣經濟深植在整個魔界也是不行的。這些事好不容易才發了芽,居然功虧一簣,我也真是太不小心了呢。」


    「……你下地獄去吧。」


    莎菲爾恨恨地說道。那也是當然的。簡單地說,他從一開始就是打算背叛魔族才會潛入魔界的。


    「難道,那把被扔進餐宴的刀子,也是你的陰謀嗎?」


    「哼,那當然,其他還有誰能做到?順便告訴你,煽動路德維希王相信『最終魔法』那種怪力亂神的無稽之談的人,也是我哦。」


    「葛勞席爾特,你這個人真是……!」


    「哼。雖然你嘴上這麽說啊,尤金閣下,可是你和我不也是一丘之貉嗎?像剛才,你不是把一名可憐無辜的士兵送到那個世界了嗎?」


    看著倒在地上的鳥銃手,葛勞席爾特邪邪地露出令人厭惡的笑容。


    但是我絲毫不被他的煽動所影響,我以平淡的口氣如此答道:


    「哦,你說那個啊?我和你才不是一丘之貉呢。」


    「什麽?你在說什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和我到底有哪裏不同了?」


    「嗯,也差不多該揭穿戲法了呢。亞美提詩特,可以了嗎?」


    我說道。「好的,老師……」亞美提詩特點點頭,以沉靜的聲音喚著滿身是血死去的鳥銃手:


    「士兵先生,醒來吧……」


    下一刹那,原本應該完全死透的鳥銃手緩緩地挺起身子,一臉不可思議地環視四周。


    「咦?咦……我到底,怎麽了?」


    「怎、怎麽可能!」


    王後與葛勞席爾特驚疑不定地睜大了眼睛。


    「不、不可能的……那鳥銃手確實是死了才對啊!」


    「沒錯,確實是死了……在我讓你們看到的幻覺世界裏……」


    「你們隻是看到了幻覺而已哦,葛勞席爾特爵士。安布珥的蚊子注射進你們身體的,不是毒物,而是從亞美提詩特的根部抽出的,具有幻覺效果的曼德拉萃取液。」


    「——————!」


    這時,原本人在三樓的路德維希王,在鳥銃隊隊長的扶持下出現在大廳入口。


    「整件事朕已經全部聽說了。葛勞席爾特,朕完全被你騙了呢。」


    「……………………!」


    「但是,王後啊,為什麽連你都與這種男人有所勾結呢?朕也許不是個好丈夫,但是對於王後身分的你該有的顧慮,朕也不認為曾經有所怠慢,逼使你不得不謀反啊?」


    對於國王的話,王後低頭沉默了一會兒。


    「說不出理由嗎——?」


    「……因為,我痛恨魔族。」


    短暫的沉默後,王後終於沉重地開口說道:


    「這是,我還年幼時的事。」


    ——當時,年紀尚小的我住在殘忍無情的宮廷裏,一個朋友也沒有,每天都過得十分孤獨。而當時溫柔地支持著我的,是我的姐姐瑪格麗特。


    姐姐是非常溫柔的人,雖然她和我是異母姐妹,可是她依然打從心底關心著我。在灰色的宮廷生活中,姐姐可說是有如我真正母親般的存在。


    但是,在距今十七年前,姐姐愛上了魔王迪亞曼。某一天,她突然逃到魔界去了。我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從姐姐留下的日記裏,可以清楚看出她對這件事相當苦惱。


    當然我也大受打擊。但是,那是一直以來總是為了周遭事物扼殺自我地活著的姐姐,第一次堅持己見做出的決定。假如姐姐能因此得到幸福,我就會乖乖地忍耐寂寞,暗地裏支持姐姐的決定。


    可是我錯了。


    就在人界與魔界間的悲慘戰爭結束後,雙方開始漸漸出現交流時,我派遣使者想送信給懷念不已的瑪格麗特姐姐。但那願望卻無法實現。為什麽呢?因為姐姐在前往魔界的不久之後,就被魔族當成叛徒處決了。


    不能饒恕。


    明知姐姐的愛情有多深,還是無比殘忍地下令處決姐姐的魔王迪亞曼。還有那些毫不留情地殺害了想培育出超越人類與魔族藩籬的愛情的姐姐的魔族。那時我在心裏發下??重誓,就算賭上我的性命,也一定要對魔族複仇。


    王後說完,莎菲爾臉色發青地小聲說道:


    「騙、騙人……爸爸怎麽會做那種事……」


    其他公主們看起來也或多或少受到打擊。


    我想不出能對她們說什麽,隻能默默站在原地。


    當然,無論如何我都不認為迪亞曼陛下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可是我也不覺得王後在說謊。


    迪亞曼陛下與瑪格麗特公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


    「你誤會了,王後殿下!」


    就在這時,一名女性的聲音回響在大廳裏,打破了沉重的寂靜。


    我一驚回頭,見到了白衣染上鮮血的勇者大人身影。


    「勇、勇者大人!」


    我想也不想地朝她跑去,勇者大人站立不穩似的靠在我身上。


    「勇者大人,您的傷是怎麽回事?」


    「我太大意了,被卷入了爆炸之中……雖然我立刻使出了防禦魔法,但還是落得這樣的下場……」


    被卷入爆炸的如果不是勇者大人,恐怕早就沒命了吧。隻受了這種程度的傷,已經可以說是運氣極好了。如果我能使用回複魔法,就能立刻為勇者大人進行治療。對於沒有魔法才能的自己,我無法不深感遺憾。


    「話說回來,勇者大人,您說的誤會是什麽意思呢?」


    我問道。勇者大人安靜地抬頭,看向瑪麗亞王後:


    「王後啊,殺了你的姐姐,瑪格麗特的人……是我。」


    6


    那天,我在你的姐姐瑪格麗特公主的穿針引線下,潛入了魔界的中央——魔王宮裏。


    瑪格麗特公主對人界與魔界間無休無止戰鬥不已的現狀打從心底感到憂心,因此她帶領我進入魔界,讓我與魔王一對一地談話。


    但是事態發展與她的希望相反,我與迪亞曼的意見相左,開始了以命相搏的最後之戰。


    那是相當漫長、痛苦的??戰鬥。我們互相竭盡全力、把所有的招式與法術全部使出,戰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最後,戰鬥以看出了魔王極小破綻的我獲勝。我為了送魔王上西天,用力揮下了這把愛劍,草剃劍。


    就是那時候。瑪格麗特公主突然撲到我那連鋼鐵都能劈斷的劍勢之前。


    我因飛濺的鮮紅血液而驚訝地仔細一看,出現在我眼前的是背上有一道巨大的傷口、奄奄一息的瑪格麗特公主。她舍身救了迪亞曼的生命。


    因此,我們無法繼續戰鬥下去了。


    之後的事,就像你們都知道的那樣……


    王後聽著勇者大人的話,全身簌蔌發抖。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吧。一直以來認定的殺姐之仇,真相卻不是那樣;而且自稱真正仇敵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


    滿心疑惑的王後向勇者問道:


    「……但、但是,照我從使者那兒聽來的說法,我姐姐確實是被處死的。如果阿德勒王您說的是事實,為什麽魔界的正式說法會與事實完全不同呢?」


    對於王後的問題,勇者大人以沉靜的聲音答道:


    「那是因為,瑪格麗特公主希望我們那麽做。」


    「姐姐她?為什麽!」


    「她可能是這麽想的吧:假如迪亞曼降服於人類,那麽迪亞曼將被主戰派魔族彈劾,視情形,可能連生命都受到威脅。但假如魔王是因為被她背叛而落敗,不得不投降的話,那麽迪亞曼就能避開被彈劾的情況,並且成為今後與人類建立良好關係的橋梁。也就是說,她是為了迪亞曼,自願背黑鍋的。」


    「怎麽會這樣……」


    王後失去力氣,跪倒在地上。


    「瑪麗亞王後啊,比起成為偉大的女英雄、活在千萬人的記憶之中,你姐姐選擇了以一個女人的身分活在深愛男人的心裏。就算我們無法接受,也必需盡可能地尊重她的決定……」


    勇者大人以平淡的口氣開導著王後。可是我很清楚勇者大人心裏到底有多麽煩惱、多麽痛苦。但她絕對不會讓那些感情出現在臉上。勇者王阿德勒就是這樣的人。


    「……了你。」


    這時,王後以空虛的眼神說道:


    「饒不了你!饒不了你饒不了你饒不了你饒不了你饒不了你饒不了你饒不了你!」


    王後搶過站在一旁的士兵手上的手槍,刷地以槍口瞄準勇者大人。


    「姐姐大人不在之後,你知道我過得有多……嗚嗚嗚!」


    王後已經無法自行處理那無處發泄的憤怒了。


    過多的情感成為濁流,吞沒了理性,有如??逆流而上的怒濤,把她推向毀滅深淵的邊緣。


    可是——


    「王後啊,你說的沒錯。」


    勇者大人完全沒有閃躲的意思,揮開我的手朝著王後走去,站在槍口前。


    「我殺了你的姐姐。這就是真相,沒有其他事實。你有製裁我的權利。我也希望能被你製裁。」


    「說、說什麽場麵話!」


    不,不是的。我心道。


    勇者大人是真心那麽想的。直到現在她還是懊悔著殺死王後姐姐的事,打從心底希望受害者的王後能親手製裁自己。


    「開槍吧。王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已經沒人能阻止這件事了。


    王後顫抖著手指,緩緩扣下扳機。


    嚓!


    「——咦?」


    但是下一刻,王後的臉因驚訝而痙攣了。


    她的確扣下了扳機,可是子彈卻沒有發射。


    那也是當然的。因為槍被白色的蜘蛛絲纏住,不論再怎麽扣扳機,槍栓都已經無法動作了。


    「一切到此為止吧。王後殿下。」


    就在這時,一道堅毅的聲音響遍大廳,我們驚訝地回頭朝後方看去。


    那是在岌岌可危之際解開了鎖鏈,背後的蜘蛛腳尖端垂著蛛絲,藍色頭發的少女。


    「莎菲爾!」


    在眾人的注目之下,莎菲爾堅定地挺直了背脊,站在王後的槍口前。


    「勇者大人沒有罪。如果你還是想製裁的話——就由代表魔界的我來主動承擔吧。」


    因水晶燈摔落而變得昏暗的大廳裏,隻有她的四周像是打了聚光燈似的,發出不可思議的光芒。王後似乎被莎菲爾的氣勢震懾,後退了兩三步。


    莎菲爾看了王後手中的槍一眼,纏在槍上的蜘蛛絲紛紛落下。


    「來吧。不需要猶豫。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哦。你有開槍的資格。」


    她毫不猶疑地說道。王後血色盡褪地舉著槍,可是雙手簌簌抖個不停,完全無法瞄準。


    「嗚,嗚嗚嗚嗚嗚…………!」


    隻要稍微動一下手指,就能射殺眼前的少女了,可是膽怯的人反而是王後。


    另一頭的莎菲爾以尋問什麽似的眼神,定定注視著王後。


    「…………」


    冷汗從我背上緩緩滑落。


    我咽了咽口水,幹燥的喉嚨疼痛不已。


    最後——


    咚!


    沉重的聲音回響在大廳裏,一柄手槍掉落在白色的地板上。


    「~~~~~~!」


    王後終於放掉了槍,頹然跪倒在地上。


    那是極為令人驚訝的場麵。世界第一軍事大國的王後,跪倒在年僅十六歲的少女麵前。


    莎菲爾奔到王後身邊,用力抱緊王後的肩膀。


    「王後殿下,你一定很痛苦吧……」


    仿佛極為平凡的少女安慰受傷家人似的,莎菲爾從背後抱住了王後。那模樣毫無疑問,是我最熟悉的莎菲爾。


    「我也失去了媽媽,所以很能明白你的心情。你一定真的很難過很難過對吧?但是後來我認識了重要的人,現在已經能夠打從心底原諒一切了。所以我希望,王後殿下你也要好好珍惜自己未來的人生……」


    勇者大人睜大了眼,以驚異的眼神望著溫柔地說出這些話的莎菲爾。


    雖然至今為止一直被玩弄於股掌上,但說不定在不知不覺中,莎菲爾的內在已經培育出真正的王者應有的高貴了。


    「呐,王後啊。」


    在一旁看著的路德維希王,以關心的神情對王後說道:


    「多虧你的姐姐,魔界和人界的戰爭才得以結束。雖然朕明白你的心情,可是繼續責備這些人,就脫離你姐姐的原意了。朕也在見過魔界公主們後改變了想法,就算是為了她們,以及為了你的姐姐,朕保證,不會再與魔界起紛爭了。」


    接著,國王轉身回頭,朝我主動伸手:


    「兄弟,你是最好的家庭教師。你教育出來的公主,完美地完成初次亮相了。」


    我有些靦腆地伸出手,與國王用力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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