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數條狹窄巷道之後。


    少年隨即來到一處偏僻到聽不見街上喧鬧聲的內地。


    埋沒在住商混合大樓之中的死巷內,那間古書堂的門就在那裏。


    打開生鏽的門,立即聞到一股舊書特有的黴臭味。


    但是少年卻毫不在意地進入店內。


    然後通過陳列黴臭舊書的書架之間。


    隻見在一台老舊的收銀機旁,有一名肌膚黝黑的青年在那裏無聊地看著文庫本。


    青年或許是感覺到人的氣息了吧,那對慵懶的眼睛移向少年——


    瞬間,他露出滿麵的笑容。


    『嗨!又見麵了呢,少年!』


    青年將手上的文庫本一拋,踢開椅子,起身歡迎少年。


    那歡喜的程度,簡直就像與十年不見的友人再會一般。


    『你既然來到這裏,那就表示你做好覺悟了吧?』


    聽到青年這麽問,少年隻是默默點頭回應。


    看到他的回應,青年眼神一亮,嘴角放鬆露出微笑。


    但是——青年似乎想到什麽,他重新緊閉雙唇,咳嗽一聲。


    接著突然擺出嚴肅的表情,又再對少年提出問題。


    不,那與其說是提問,不如說是忠告。


    『不過,真的好嗎?收下那個的話,你就再也無法回頭了哦?就如同至今數萬人都是如此,沒有一人例外一般,你有可能被那本書的知識吞噬而成為廢人吧。』


    不——


    縱使能夠解讀成功,之後等著你的將會是比死更冰冷的孤獨。


    將這本書的知識全部解開的人,大概會得到連神都能隨意使喚的方法吧。


    那是我過去對你們人類說過的話……那是真的。


    隻要能解讀這本書的全部,你確實會得到連神也要臣服的力量。


    得到無論敵方己方,沒有一人能跟隨你的壓倒性力量。


    然而……那對『個人』來說是過於巨大的力量。


    『社會』絕不會容許那樣的『個人』。


    必定會為了排除你而行動。


    不管以前還是現在,英雄能以英雄的身分死去,就隻有戰死的時候而已。


    嗯?你問為什麽我會知道那種事?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觀察你們已有數個世紀。


    不管你再怎麽粉身碎骨,為人類與惡魔戰鬥,就算你身上沾滿鮮血,也沒有任何人會顧慮你吧,你要走的這條路前方沒有祝福,隻有拒絕與迫害而已,即使如此你還是要追求這本書的力量嗎?』


    但是聽過他的忠告,少年仍是點頭回應。


    他的眼中充滿堅強的決心。


    『你毫不遲疑呢。』


    那是當然,少年沒有遲疑的理由。


    父親被撕成兩半而死。


    母親被扭斷而死。


    妹妹被活生生吃掉。


    那時少年隻能眼看著事情發生。


    因為沒有力量,所以隻能任由他人奪取。


    ——他已經不想讓那種事再發生了,他不想再這麽弱小了。


    他想要力量,想要戰鬥的力量,想要守護的力量。


    他才不要什麽祝福。


    就算不能成為大家讚頌的英雄也無所謂。


    隻要能從自己受過的蠻橫掠奪中,盡可能多救一個人的話——


    隻要這個願望能夠實現——


    就算被世界拒絕也無所謂。


    ……就如同無可撼動的巨木一般,他的語氣充滿堅定沉重的決心。


    聽到那名少年的回答,青年像是再也忍不住似地綻開笑容。


    『……不是為了對惡魔複仇、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沒有想守護的家人,隻是純粹為了無關的陌生人而追求黑暗的知識嗎……


    嗬嗬,為了那樣的理由而渴求《法之書》的人類,這或許是第一個呢。


    實在是既高潔,又愚蠢得無可救藥……有趣得令人感到憐愛啊。


    我選擇了你,看來我的眼光並沒有錯!』


    這麽說完之後,青年彈響手指。


    隻見沉澱在書架之間的黑暗深處,有一名少女現身。


    那是身上穿著深紅色的禮服、年紀大約與少年相同的少女。


    不過,那個東西化成少女的模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突然,充滿灰塵味的店內吹起一陣強風,少女的身體化成一張張的紙片,崩解開來。


    然後崩解的紙片被風卷起,在店內四處紛飛,最終聚集在青年的右手,成為一本書。


    青年將那本書交給少年——


    『歡迎來到神話的世界。


    如果是你的話,或許可以給《父親大人》看到比現在稍微好一點的夢。


    見識過你想守護的人類們的醜惡模樣後,你會做出什麽決定呢?


    我很期待你哦——未來的大魔術師。』


    對於自己步向毀滅的少年——神代焰,青年衷心祝福他的未來。


    在燃燒的三眼之下,青年露出宛如劃破暗夜的新月般的笑容。


    ◆◇◆◇◆


    「————!」


    想起稱不上太好的回億,焰的意識從半夢半醒中浮上。


    隨著接近清醒,他聽見海浪的聲音,以及小孩嬉戲的尖叫聲。


    打開沉重的眼瞼,入眼而來的是夏日的藍天、遮蔽部分天空的遮陽傘影子。


    以及——


    「哎呀,你醒來了嗎?」


    看著自己的黑發少女,圓城寺栞的眼眸。


    「…………」


    他將脖子往旁邊轉動,看見的是白色的沙灘,沙灘上興奮地跑來跑去的是穿著泳裝的小學低學年年齡的兒童們,以及加入他們一起嬉戲,同樣穿著泳裝的一之穀知古裏。


    見到這個光景,焰想起自己現在的狀況。


    他討伐了將地表九成變成焦土的《魔王級》惡魔·迪朋之後,由於《統一世界政府》害怕他那太過強大的力量,給他冠上「借用邪惡之神的力量,企圖支配人類的反叛者」這個莫須有的冤罪,將他放逐於社會之外——


    (這麽說來我現在是學生喔……)


    適逢春夏交替之際,他的舊友兼過去上司的圓城寺戒,命令他入學就讀故鄉日本的學園。


    不過其實焰身為連神也要臣服的大魔術師,事到如今根本不需要接受教育。


    所謂的入學純粹隻是為了向世人交代的表麵理由。


    這個召集的真正目的,是源自日本現任總理大臣衣笠義則親自請求協助。


    《統一世界政府》中最有力量的四個國家——『美利堅合眾國』、『大英帝國』、『中華聯邦』、『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與現在掌握最多人心、曆史悠久的宗教團體《聖道教會》,這五名國家的代表所創設的高峰會議《五大長》,正在進行名為《一年計劃》的國家統合計劃,而為了阻止那個計劃,總理大臣衣笠義則才會希望尋求神代焰的協助。


    對此焰雖未明確表明協助,不過仍答應在《一年計劃》施行前的一年期間,他將會持續滯留在日本,作為對《五大長》的抑製力,若發生最壞的情況,他也會出手相助。


    基本上,焰並不打算與人類之間的紛爭扯上關係,但是日本也是自己的故鄉。


    而且再怎麽說,為了不帶給懼怕《邪神使》的人們不必要的恐懼,《邪神使》受到《大封印》束縛。這個虛假的力量關係,讓他們建立了威嚴而變得自大傲慢,這也是事實。


    就這樣,焰成為新東京魔術學園的學生,被分發至第101實習小隊,今天也執行著身為實習小隊的任務。


    附帶一提,今天的任務是陪同參加『東京生存圈』內的戰災孤兒院在海邊舉行的遊泳課,確保兒童們的安全,確實是個非常像是實習小隊該做的雜務。


    自從《沃普爾吉斯之夜》之後,由於從魔界侵入人界的惡魔數量有增無減,要在海邊這種難以事先確保安全的場所上課,魔術師的陪同就成為了不可或缺的條件。


    但是這種任務實在無法讓焰提起幹勁。


    並不是他不在乎孩子們。


    單純是等待不知會不會出現的敵人的這個狀態,讓焰無法正常發揮。


    畢竟他因為自身掌控的魔力太過強大,對於感應他人的魔力可說是遲鈍得異於常人,幾乎等於沒有察覺敵人的能力。


    也就是說,現階段沒有焰可做的事。


    既然無事可做,自然也提不起幹勁。


    因為提不起幹勁,所以他才將監視的工作,全部丟給采查能力優越的栞,自己一個人打著瞌睡。


    但是——


    「……我不記得有借你的大腿躺,為什麽我會睡在你的膝上?」


    沒錯,焰原本隻是睡在塑膠墊上,他並不記得自己有借栞的膝上一枕。


    然而如今他卻躺在栞的大腿上,仰望著她。


    為什麽?當他坦率地提出這個疑問後。


    「因為我看你睡在地上很不舒服,所以才借你躺哦,對於一個貼心又溫柔的青梅竹馬,你難道連一句感謝之言都沒有嗎?」


    栞微微露出壞心眼的笑容,說出這樣的話。


    雖然覺得主動開口要人感謝也有點奇怪,不過……剛才做的夢確實很糟,雖說地上鋪有墊子,但想來隻有可能是因為在砂地睡得難受,所以才會做惡夢吧。


    既然是她體貼的舉動,那就應該向她道謝吧。


    「……是這樣啊,謝謝你。」


    「沒關係啦,因為我捏捏你的鼻子,或是按住你的嘴,玩得很快樂。」


    「不管怎麽想,我會做惡夢都是你害的吧!」


    難怪會睡得難受,被這樣對待,會做惡夢也是很正常的事了。


    「對不起啦,我在此向你賠罪了,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看你睡得那麽舒服,我就覺得火大,忍不住就動手了。」


    「喂,你那是在道歉嗎?還是想和我吵架呢?」


    「不過你的睡臉也很醜呢。」


    「你果然是在找我吵架啊。」


    焰的上半身猛然坐起。


    然後他將視線移向栞,一臉無奈地問道:


    「……我說你啊,自從再會以來,你對我總是有點針鋒相對耶?」


    「有嗎?嗯~和你的談話就像廚餘一樣微不足道,所以我沒有印象呢。」


    「你現在這句話不就是話中帶刺嗎!」


    久別五年重逢之後,栞對焰一直都是這樣的態度。


    不過以前的她並不是這樣。


    焰與栞認識的時間算是相當久了。


    在焰尚未被稱為《邪神使》之前,打從他還隸屬於一個超越國家與人種,守護人們不受魔術與惡魔威脅的傭兵組織,名為《無國境騎士團》的特殊部隊時,他們就已經認識了。


    而當時的栞正可說比現在的知古裏還要黏著焰。


    ——不,或許可以說是依存著焰吧。


    想起那時候的事,現在的栞對焰而言,甚至感覺好像是另一個人。


    然而——對於栞的劇烈變化,他也並非沒有頭緒。


    「……你果然還是記恨我嗎?」


    「記恨什麽?」


    「記恨我不告而別離開日本。」


    ——那是在五年前,討伐了《魔王迪朋》之後的事。


    正如先前所述,在討伐魔王之後,焰因為那份以個人而言過於強大的力量,受到《統一世界政府》所畏懼,並由於他們的暗中策劃被趕出人類社會,不過……其實他本來也可以選擇留在人類社會。


    確實,由於當時連最低限度的公共設施都遭到毀壞,剩餘的情報傳遞手段幾乎都要藉由《聖道教會》的情報網,所以《聖道教會》散發的假情報『神代焰是借用邪惡之神的力量,企圖支配人類的反叛者』才會被大半的人類所相信。


    但是即便如此,在日本仍有包含現任總理衣笠在內的眾多人們,知道焰並不是《聖道教會》所謠傳的那種人。


    那些人都知道他使用的力量邪惡,但是對他高潔的靈魂依然深信不疑。


    因此隻要倚靠他們,那時候焰或許是可以留在人類社會的。


    事實上,舊勢力的掌權者因為貪生怕死而拋棄人民逃走後,以衣笠和圓城寺戒為首,支撐著日本的豪傑們也有采取行動保護焰。


    然而是焰自己拒絕了他們的保護。


    焰拒絕他們的好意,既沒有和任何人商量,也沒有知會一聲,就接受了《統一世界政府》的不當處分,隨即離開日本。


    焰之所以這麽做,當然也有他的理由。


    顧慮到為了保護自己一個人,他們有可能被即將製定新世界秩序的《統一世界政府》盯上,那對這個國家的居民而言並不是好事;而且他知道自己過於強大的力量,光是存在身邊就會成為民眾恐懼害怕的對象。他的行動就是出自於這樣關懷他人的理由。


    但是即使如此……對於想要保護他、敬愛他的人而言,這個由焰一個人扛下所有壞處的決定,一定令他們感到喪氣吧。


    就算有種遭到背叛的感覺也不奇怪吧。


    對當時敬愛著焰的栞也是一樣。


    而且愈是關係親密,轉變為憎恨時也會更加強烈。


    那或許就是造成如今栞這種針鋒相對態度的原因。


    焰帶著這樣的想法一問之後——


    「……如果我說是的話,你願意贖罪嗎?」


    栞注視著海平麵的彼端,回答焰這個夾雜著推測的問題。


    看到她這樣的反應,焰確信果然自己的推測正確,於是他點頭回答栞的反問。


    「隻要是我能力所及。」


    他也並非沒有感到內疚。


    如果贖罪之後就能一筆勾銷的話,那他願意去做。


    因為他認為這樣雙方都能得到解脫。


    見到焰點頭答應,栞說了一句「原來如此」之後……


    「那麽就請你下跪道歉如何?」


    她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聽到這個要求,焰圓睜著雙眼,略感驚訝。


    「……你倒是意外地直接了當呢。」


    「你做不到嗎?」


    「不,隻是下跪道歉的話,那也沒什麽,或者應該說以栞的個性,我本以為你會提出更稀奇古怪的要求。」


    這個要求太過正常,反而讓他吃了一驚。


    栞聽到他這麽說,微微蹙起眉頭,露出不悅的表情。


    「你真失禮,我可是在你睡著時靜靜讓你枕在膝上的溫柔女孩耶。」


    (溫柔的人可不會把睡著的人的呼吸道全部堵住。)


    「……總之隻要我下跪磕頭,你就願意原諒我不告而別吧?」


    「我是個說話算話的女人。」


    看到栞點頭答應後,焰也做好了覺悟。


    「好吧……反正我也覺得過意不去。」


    「那你稍等一下,我去海邊茶屋借鐵板和火把來。」


    「等一下,你拿那種東西來想做什麽?」


    「為了表示你的誠意,那是必要的吧?以前的人說過,如果心中真的充滿過意不去的心情,就算在會燒焦肉、烤焦骨頭的鐵板上也能下跪道歉。」


    「我可沒有過意不去到那種地步哦!?」


    焰語氣激動地抗議。


    栞的視線隨即轉為冰冷。


    「既然如此我就不原諒你。」


    她推翻前言,斬釘截鐵地說道。


    對於栞這樣的反應,焰忿忿不平地看著她。


    「……看這個樣子,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原諒我吧?」


    「是啊,當然,那還用說。」


    栞好似理所當然地回答之後,伸手觸摸焰的臉頰。


    然後用力一壓,強行讓焰的上半身躺下,再度將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上。


    這強硬的舉動甚至讓焰的脖子略感疼痛,焰用眼神向她抗議,但是——抗議的話語卻說不出口。


    因為栞俯視著自己的雙眸中,充滿了憐愛之情。


    「在你像這樣回到我可以觸及的場所之前,你以為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對於被你所救、養育長大的我,你一句話也不說就拋下,你以為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我不會原諒你,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她溫柔地輕撫焰的臉頰,仿佛呢喃著愛意般地說出詛咒的話語。


    聽到她說那句話的語氣,焰頓時理解了一個事實。


    她的言詞確實尖酸刻薄,但是原本推測已轉變為憎恨的親愛之情,如今仍絲毫不變地存在於少女的心中


    (傷腦筋了。)


    對於這份超出自己預料的專情,焰不禁小小歎一口氣。


    與其這樣,不如被她憎恨還要來得好的多。


    憎恨的話就道歉,憤怒的話隻要贖罪就好了。


    可是——對於經過五年也不褪色的愛情,焰卻是無以回報。


    焰由於力量過於強大的緣故,他的存在本身就會令人恐懼,所以他不能長時間停留在一個地方。


    不管是在政治的意義上,或是在民眾的觀感問題上都是如此。


    遲早焰會再度一個人離開日本。


    想到那個不久的將來,他就不禁覺得心情沉重。


    「……愛記恨的女人會被討厭哦。」


    焰嘔氣般地嘟囔道。


    聽到他這麽說,栞則是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我可沒有輕浮到會喜歡上馬上就能忘記的男人哦。」


    她用不會痛的力道,在焰的臉頰上捏了一下


    「好痛啊~」


    就像這樣,當心意相通的兩人正在玩鬧的時候……


    「啊!焰同學你怎麽在偷懶!」


    一句斥責的聲音傳來。


    回頭一看,站在那裏的是與焰和栞穿著相同製服的金發少女——


    兩人隸屬的第101實習小隊的《隊長》。


    世界隻有十人的s級魔術師中的一人。


    《魔本凶彈》星河純華手提裝滿寶特瓶飲料的塑膠袋,橫眉豎目地瞪著焰。


    ◆◇◆◇◆


    「是純華啊,話說你才是呢,到目前為止都上哪去了?」


    「我不是說過因為今天日照強烈,所以幫大家買飲料去了嗎?你都沒在聽我說話嗎?」


    「這麽說來,在我睡著之前好像是有聽到那麽一回事。」


    「真是受不了你!」


    純華歎一口氣,把買回來裝有飲料的塑膠袋,粗魯地放在墊子上。


    然後再度以責備的眼神看著焰。


    「我在這大熱天去買飲料的期間,部隊唯一的壯丁卻躲在遮陽傘下,躺在女性隊員的膝上睡午覺嗎?你度假很愉快呢,你當你是國王嗎?」


    「有什麽關係,小孩子有知古裏在照顧,而且我就算醒著也派不上用場。」


    「這麽說是沒錯……」


    正如先前所說,焰因為自己的魔力太過強大,以至於對他人魔力的感應異常遲鈍。


    所以把監視的工作交給探索能力高超的栞,戰鬥能力高強的焰則是在栞的身邊待命,就適材適用的觀點來看,那樣並沒有錯。


    而純華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被這麽回嘴,她也為之語塞。


    說來純華不滿的其實是別的地方——


    「可是那也不用膝枕吧…………那樣不就好像……一對戀人嗎……」


    「你講得太小聲,我聽不見耶。」


    「沒、沒什麽啦!」


    純華紅著臉,慌張地揮動雙手,掩飾一時流露出的嫉妒。


    對,是嫉妒。


    星河純華對神代焰懷有淡淡的戀愛感情。


    親眼目睹《魔王迪朋》被焰打倒的瞬間,純華強烈希望成為像他一樣,能夠拯救許多人的存在,而且也一直持續不斷努力至今,對純華而言,焰正是憧憬的存在。


    但是他們意外成為同一個小隊的成員,隨著對焰這個人了解得更多,這份憧憬之情逐漸轉變成明確得連自己也有自覺的愛情。


    如今已經變成光是憧憬不足以描述的強烈感情。


    對那樣的純華來說,焰躺在栞的膝上休息的光景,一定不是她所樂見的吧。


    但是就在這時候——


    「不過你回來得正好,隊長,我的腿也差不多開始酸了,所以不好意思,可以請你接替我嗎?」


    栞突然提出意外的提案。


    「接、接替你?膝、膝枕嗎?」


    「對。」


    栞好似毫不在乎地點頭回應。


    但是純華這邊則是無法保持平靜。


    想到焰枕在自己膝上的畫麵——


    光是想像就讓她的腦子快要沸騰了。


    「那、那種事不行、我辦不到啦!我、我從來沒有給男人膝枕過……焰同學或許會不舒服……」


    「沒問題啦,隊長,你的大腿比我更適合膝枕。」


    「是、是那樣嗎…………?」


    「你那不是繞著圈子在說她胖噗啊!?」


    焰正要多話的時候,栞一個巴掌往他的顏麵招呼下去。


    但是這時的純華已經沒有餘裕理會焰在說什麽了。


    在s級魔術師聰明的頭腦裏,想的都是焰舒服地枕在自己膝上睡覺的畫麵。


    ——很好,非常好。


    那是多麽幸福的光景啊。


    雖然剛才幾乎是反射性地拒絕了,不過對純華而言,栞的提案正是求之不得。


    沒錯,不行動怎能有收獲。


    不管是魔術的鍛煉還是戀愛,這個道理應該都相同。


    (更何況與知古裏同學和栞同學相比,我和焰同學本來就比較疏遠嘛。)


    現在正是鼓起勇氣的時候。


    純華這麽下定決心,提起全部的勇氣。


    「好吧!雖然有點難為情,不過我會努力……」


    然後她臉紅得像是快冒煙一般,端正地在塑膠墊上坐下。


    「請躺吧……!焰同學…………!」


    她害羞地緊閉雙眼,迎接焰躺下,但是——


    「不用了啦,聊著聊著我好像已經清醒了。」


    「咦?」


    說起來,焰枕在栞的膝上並不是出自焰的要求。


    隻不過是醒來才發現她讓自己枕著而已,所以沒有非要純華接力也要繼續下去的理由。


    因此焰推辭自告奮勇的純華,一個人站起來。就在這個時候——


    「啊,阿焰,背後。」


    栞突然一臉驚訝地這麽說道。


    背後?背後有什麽嗎?焰回頭一看。


    「噗!?」


    突然間,伴隨打在鼻梁上的衝擊,焰的視界一瞬間轉為黑暗。


    「——有排球飛來了。」


    「……一句話不要分開說。」


    ◆◇◆◇◆


    焰接住打在自己臉上,然後彈至空中的排球。


    看來是孤兒院的孩子們在沙灘上玩躲避球,流彈飛了過來。


    「唔哇,正中臉部耶……」


    「而且小美那家夥,好死不死偏偏打到那個《邪神使》。」


    「我可不管哦……小美自己去道歉啦……」


    慌張的細語聲在孤兒院的孩子們之間擴散開來。


    《沃普爾吉斯之夜》後,戰災孤兒院的數量爆增,由於那些幾乎都是在《聖道教會》的援助下成立,因此教會的影響力很強。


    孩子們大概平時就被教會的人灌輸《邪神使》是多麽可怕的存在吧。


    最終,一名雙馬尾的少女在交頭接耳聲中被推了出來。


    她就是用球打中焰的人。


    少女畏畏縮縮地走向焰,用充滿畏懼的眼神仰望他。


    「那……那個、對……對不起…………請、請原諒我……………」


    細如蚊鳴的聲音說出的這句話,與其說是道歉,倒不如說更像請求饒命。


    ——看到這情況,老實說焰也傷腦筋了。


    當然焰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事就生氣。


    但是在她恐懼顫抖的眼中,焰就隻是恐懼的對象。


    照這樣下去,不管說什麽都會弄哭她吧。


    正當焰在思考要怎麽辦才好的時候——


    「對不起師父~!」


    突然傳來充滿活力的聲音,在焰與少女之間流過,打破了原本仿佛隻要一動就會裂開的緊繃氣氛。


    隻見一名穿著天藍色比基尼泳裝的少女大聲呼喊,朝著焰奔跑過來,她是直到剛才都在和孩子們一起玩躲避球,與焰同樣是101小隊的一之穀知古裏。


    知古裏奔跑至焰的麵前,雙手啪的一聲,在相較於嬌小身軀顯得格外豐滿的胸前合掌道歉。


    「抱歉!我躲開的球往師父那邊過去了,師父你很痛嗎?我看好像打個正著的樣子……」


    為了彌補身高差距,知古裏踮起腳尖,圓滾滾的大眼靠近過來,憂心地觀察被球打中的臉。


    不過她不用那麽擔心。


    「不過就是小孩丟的球,不會怎麽樣的啦。」


    焰確實是嚇了一跳,也有一點痛,不過終究隻是孩子丟的球。


    當然不可能因此受傷。


    焰這麽回答之後,重新朝用球丟中自己的少女看去。


    她的表情已經不若先前那麽極端恐懼了。


    可能是看到剛才和他們在玩的知古裏和焰正常對話,稍微緩和了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感了吧。


    所以焰把握這個機會。


    「拿去。」


    將球交還至少女的雙手。


    「啊。」


    「剛才那一球很有力道,你的運動神經很好呢。」


    然後以右手撫摸少女的頭。


    溫柔慈愛地輕撫。


    雖然這個動作幾乎接近出其不意,不過從焰的大手掌上傳來的溫柔,已經足以超越平時灌輸對他懷有惡意的謠言的真偽,讓少女理解他對自己是無害的。


    「謝、謝謝……」


    隻見少女恐懼的表情一變,露出燦爛的笑容,拿著球回到孤兒院同伴們的身邊。


    看到她那個樣子,焰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還好沒有把她弄哭。


    即便是那麽厲害的《邪神使》也不敵哭泣的小孩。


    因為想溝通也沒辦法,根本拿他們沒轍。


    而這個時候——


    「嗬嗬~」


    知古裏則是用帶著微笑的溫柔表情,看著那樣的焰。


    「……什麽啦?」


    「我是在想,師父對小孩真溫柔呢!?」


    「對啊,所以我對你也很溫柔哦。」


    「???師父,我和你同年哦?」


    「……知古裏還是一樣聽不懂諷刺啊。」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別在意。」


    「好,既然師父這麽說,我就不在意!」


    知古裏露出雪白的牙齒,天真無邪地笑著點頭。


    真是一個率直的女孩子。


    她這種像是小狗般活潑的個性,即使在焰看來也是非常可愛。


    知古裏之所以不害怕身為《邪神使》的焰所擁有的超常力量,並且還能夠接受他,有很大的因素也是因為她開朗的個性吧。


    ——不過,這種貴重的魅力,畢竟是不可能萬人皆同的吧。


    仔細一看……除了剛才那名雙馬尾的小孩以外,全員都以恐懼的視線看著焰。


    希望他快點離開到看不見的地方。


    從他們排斥的視線可以感受到那樣的意誌。


    球打中焰之前的和樂氣氛已經蕩然無存。


    他們每個人都畏縮恐懼著。


    「——那我去巡視一下,小孩就交給你照顧了。」


    自己的存在很明顯地破壞了氣氛。


    察覺此點的焰正準備早早離去,然而——


    「等一下等一下。」


    他卻被知古裏阻止了。


    而且她還提出不得了的提案。


    「既然師父不睡了,那就大家一起來玩躲避球吧。」


    這個不懂察言觀色的提案,的確很像是大膽的知古裏會提出的提案。


    「我才不要玩那種小孩子遊戲,而且知古裏啊,我們來這裏是要執行保護小孩們的任務,不是來度假的哦。」


    焰當然表示不願意,找了個最像一回事的理由想要拒絕,不過——


    「啊哈哈,直到剛才都還在睡的人沒資格說那種話啦。」


    「說得我啞口無言。」


    轉眼間就被她駁倒了。


    「而且我想師父大概是體貼他們,不想讓大家害怕吧,關於這一點我有一個好主意,沒問題的!交給我吧!」


    知古裏拍了一下豐滿的胸部,自信滿滿地這麽說之後,隨即離開焰,召集三十個孤兒院的小孩過來。


    孩子們毫無怨言地聽話過來。


    不知何時,她似乎已經成為孩子們的首領了。


    這是因為知古裏表裏如一的活潑個性很受孩子歡迎。


    然後知古裏對集合的眾人說明焰要加入,征求他們的同意。


    「各位,那位大哥哥說他也想一起玩,讓他加入我們好不好呢?」


    聽到她這麽問,果不其然,得到的都是不滿的回應。


    「欸~~…………」


    「可是那個人……是壞人對吧?」


    「對啊,修女說過,他比柯〇裏的凶手還要壞一千倍。」


    「……他和惡魔一樣想殺死我們對吧……我會害怕……」


    正可說是一如預料,他們的反應就像潮濕的木柴難以點火般提不起勁。


    不過這是當然可以預見的事,知古裏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但是知古裏剛才說「交給我」的樣子,似乎相當有自信。


    ……她是有什麽妙策嗎?


    焰有點感興趣,於是注視著知古裏的動向,隨即——


    「附帶一提!隻要玩躲避球勝過這個大哥哥,大哥哥就會送他d怪物手表零式作為獎勵哦!」


    「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放馬過來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殺啊殺啊殺啊殺啊殺啊殺啊殺啊殺啊殺啊殺啊殺啊!」


    見到她醜惡地用物品收買人心。


    「不對,你給我等一下!我沒說過那種話!再說我也沒那種東西!」


    「沒問題啦,隻要師父贏了就沒事啦。」


    「竟然開空頭支票,你是汙穢的大人嗎!?」


    「可是你看,大家比起剛才要快樂許多吧?」


    「……………唔。」


    確實,由於她的激勵,孩子們都興致高昂了起來。


    先前萎縮恐懼的氣氛一掃而空,他們麵露殺氣地開始在傳球。


    他們接傳的每一球,看起來仿佛都帶著旋轉的勁勢,這應該不是錯覺吧。


    到底是什麽原因促使他們有此轉變,如今已經算是半個大人的焰雖然不明白,不過孩子們充滿活力畢竟是好事,他也不忍心潑他們冷水。


    「……唉,沒辦法,我隻玩一場哦。」


    所以焰不甘不願地接受了知古裏的提案。


    反正無論他們怎麽拚盡全力,終究隻是小孩子,自己是不會輸的吧。


    「那麽就快來分組吧。」


    「好,但是師父絕對很強吧?我自認是相當擅長運動了,但是跟師父對打練習時一次也沒贏過。」


    「那是當然的,因為我小時候就已經是特殊部隊裏的戰鬥專家了哦。」


    「既然如此,背負一點不利因素應該也沒關係吧?」


    「好啊,隨便你想怎麽玩,反正不會有多大問題。」


    「謝謝師父!那麽分組就由師父vs我們全員吧。」


    「躲避球是那種像是霸淩的遊戲嗎!?」


    「大家加油吧!」


    「「「好~~~~~~!」


    「聽我說話啊!」


    但是焰的呼喊,最後仍是沒有任何人理會。


    ◆◇◆◇◆


    「打不中!那家夥的動作太敏捷了吧!」


    「圍起來圍起來!抓住他,停止他的動作!」


    「你們這些死小孩!別進來這邊的場地啦!話說抓人是犯規的吧!」


    「呀啊啊!十個人齊上也沒辦法讓他停下來啊!」


    「啊哈哈哈,大哥哥好厲害?」


    「唔唔唔,不愧是師父,好,各位,我們再增加十個球!」


    「所以說躲避球不是那種遊戲吧!」


    吵吵鬧鬧,充滿活力的沙灘上。


    純華在稍遠處帶著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呆呆眺望著被利欲薰心的小孩子包圍襲擊的焰。


    鼓盡所有勇氣的行動卻撲了個空,這種落差感令她陷入茫然自失的狀況。


    這時栞將頭枕在純華的膝上。


    那份重量將純華拉回現實。


    她俯視後腦躺在自己大腿上的少女問道:


    「……………你在做什麽?」


    「呃,因為本來就是我自己開口拜托的,讓它成為空位我也覺得不好意思。」


    「你不要那麽顧慮我,那會讓我更難過。」


    「那可就抱歉了。」


    栞一邊將頭移開,一邊像個淘氣的孩子般輕笑。


    純華帶著感到意外的心情,注視著她的微笑。


    「栞同學意外地有俏皮的一麵呢。」


    「哎呀?為什麽會意外呢?」


    「因為在焰同學來之前,你總是露出一副很無聊,對這個世界的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的表情。」


    「……嗬嗬,不愧是『隊長』,平常都有在關注隊員呢。確實,自從他回來之後,我是高興過頭了,甚至到了自己也無法控製的地步。」


    「……因為你喜歡焰同學對吧?」


    「是啊,雖然也同樣討厭他就是了——這個我之前跟你說過了吧。」


    純華點頭回應。


    「雖然最喜歡他,但是也同樣最討厭他……當初聽到時我並不明白這句矛盾的話,不過如今我也能體會那樣的心情。」


    日前由於與《魔王加普爾》交戰,純華也能理解栞的心情了。


    世界的命運、全人類的生命,那些本來不是一個人可以承受的沉重責任。


    但是焰卻一肩挑起這個責任。正因為愛他,所以無法原諒他的孤傲與強悍。


    無法原諒他那種總是自己吃虧的生活方式。


    「因為現在的我也有同樣的心情……」


    自己對焰抱持的感情已經被栞知道了。


    所以純華毫不掩飾地坦率承認。


    聽到純華這句話,栞笑著眯起了眼睛。


    「嗬嗬,那真是太好了。」


    她似乎真的很開心地這麽說道。


    「太好了……?」


    純華對她這個反應忽地感到怪異……或者該說是疑問吧。


    她所謂的太好了是指什麽?


    自己和栞有相同的感情。


    對栞而言,這應該是多了一個情敵,絕非可以祝福的事。


    不,這麽一想,她剛才的行為也是一樣。


    「那個、栞同學,這麽說來,你剛才為什麽想要把膝枕讓給我呢?」


    栞如果愛著焰,那就奇怪了。


    純華隻是見到焰躺在栞膝上的模樣就感到嫉妒了。


    為什麽她還能禮讓呢?


    純華坦率地對栞提出這個疑問。


    接著,栞的微笑中頓時浮現憂傷的神色。


    「——因為我是不行的。」


    「栞同學不行?」


    「對,我無法讓他幸福,人的幸福隻會在人與人之間產生,可是在《沃普爾吉斯之夜》之後,當他背負所有的不利邁向孤獨時,我卻無法將他留在人類的世界。」


    自己並沒有足以阻止焰腳步的價值。


    栞遠望著與孩子們嬉戲的焰,這麽說完之後,視線回到純華身上。


    「……所以我想要為星河同學聲援。」


    「聲、聲援我嗎?」


    聽到她這麽說,純華大為震驚。


    那是當然的,因為她完全不明白菜為何會做出這樣的結論。


    「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栞同學明明也說過喜歡焰同學的……」


    對此,栞則是回答:


    「對……我確實是喜歡他,但是比起自己的心情,我更希望他能幸福。不是被世界排擠的孤獨英雄,而是希望他以一個普通人的身分,得到理所當然的幸福。而那是我所辦不到的事,不過你或許做得到……所以如果你能為我實現的話,對我而言那樣就足夠了。」


    她的語氣沒有迷惘,毫無動搖,感覺得到鋼鐵般的意誌。


    「…………!」


    栞吐露自己內心的決心,看到她的側臉,純華不禁抽了一口氣。


    因為某犧牲奉獻的強烈愛情,讓純華也不禁為之懾服。


    「為什麽你會對焰同學那麽地……」


    疑問自然地脫口而出。


    但是那個疑問卻沒有機會得到回答。


    『現在馬上給我離開孩子們!』


    「「———!?」


    因為從焰他們的方向,傳來一聲刺耳的怒罵聲。


    ◆◇◆◇◆


    「現在馬上給我離開孩子們!」


    焰靈活地閃躲孩子們投擲的球雨,但是卻突然有人語氣強烈地對他怒吼。


    焰不明所以,往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兩名女性朝著這裏奔跑過來。


    其中一名麵帶困惑的中年女性,就是這群孩子的保護者,姓永島的教師,因為早上才剛打過照麵,所以焰認得她。


    不過另一個人,焰卻沒有印象。


    那大概就是聲音的主人,一個容貌清秀,卻憤怒得漲紅臉的紅發少女。


    從她身穿新東京魔術學園的製服,可以明白她是那裏的學生,可是她到底是誰?


    ——但是少女不給他任何思考的時間,在手上展開『長槍』形狀的《魔導武裝》,槍尖抵在焰的鼻子前。


    見到少女突來的暴行,孩子們與教師發出驚叫。


    然而焰則是以非常冷靜的表情,注視著槍尖問道:


    「喂喂喂,你這是想做什麽?」


    「你才是呢,你接近孩子們有什麽目的!你這個惡魔的手下!」


    忽地,焰看見怒氣騰騰的少女,胸前似乎有某物發出亮光。


    那是十字架的項鏈。


    而且不是銀飾那種庸俗的裝飾品。


    盡管造形簡單樸素,卻又令人感覺到明確的威嚴感。


    焰見到那個物品,立刻明白了少女的身分。


    「是《聖道教會》的尼姑啊。」


    「你給我閉嘴,身為《聖道教會》的修女,我不打算與神敵交談!給我乖乖離開孩子們!還有你們也是一樣,我不是時常告訴你們,《邪神使》借用邪惡之神的力量,企圖支配人類,是有著人類外貌的惡魔,也是神的敵人!不可以隨便接近!」


    修女一邊斥責孩子們,一邊擋在他們的前方,想要保護他們不被焰所害。


    看到修女的行動,孩子們則是露出困惑的表情。


    正因為直到剛才他們都一直正常地在玩耍,所以更覺得修女反應過度了吧。


    不過實際上也是真的反應過度。


    因為焰本來就沒有打算傷害孩子們。


    焰是壞人這件事,終究隻是《聖道教會》為了一己之私而放出的假消息。


    小孩子的純樸眼中,隻會原原本本接受親眼所見,所以他們也逐漸發覺焰的本質與他的溫柔了。


    然後——


    「那個、修女……」


    困惑的孩子們中的其中一人。


    方才用球打中焰、那名叫做小美的少女,坦白地說出自己的困惑。


    「大哥哥不是壞人哦?我用球打到他,他卻原諒了我,而且還和大家一起玩……」


    「什…………!」


    瞬間,修女的臉色鐵青。


    修女拋下長槍,雙手抓住少女的肩膀激烈搖晃。


    「你在說什麽呀!現在立刻收回那句話!說那種話會失去神的加護哦!」


    「修女,好、好痛……!」


    或許是抓住肩膀的力道相當大吧。


    隻見小美皺起眉頭,發出近似悲鳴的叫聲。


    焰看不下去,正打算介入仲裁,不過——


    「到此為止,莉莉修女。」


    在焰采取行動之前,一個語氣莊嚴的男人聲音阻止了她。


    ◆◇◆◇◆


    聲音是從孤兒院教師與修女來時的同方向傳來。


    仔細一看,一個身高大約兩公尺,身穿《聖道教會》神父裝,頭戴圓頂硬禮帽,臉孔像大佛一樣的高大男子朝這裏走了過來。


    那個魁梧的男人緩步至焰他們的身前,勸誡少女的行動。


    「你弄痛她了,放開她吧。」


    「神父大人……!可、可是……」


    「小孩子不可能有辦法辨別正確的善惡,勉強責怪她隻會讓她害怕而已。」


    「是、是……既然神父大人這麽說的話……」


    受到指責,修女的手放開小美的肩膀。


    被稱為神父的男人則是用細得像線一般的眯眯眼注視她們,滿足地點了點頭。


    「這樣就對了,莉莉修女,小孩並沒有罪,如果小孩犯錯,那就是大人的責任。連『不能跟身為神敵的邪惡存在交往』這種理所當然的道理都沒有教給孩子——那就是無能教育者的責任。」


    然後,他臉上笑容依舊,接著竟然朝永島的臉部揮出拳頭。


    「執行神罰。」


    「老、老師!」


    「呀啊————!」


    即使孩子們因為神父突來的暴力行為發出悲鳴,神父的拳頭也不停下。


    隔著法袍也能看見他隆起的肌肉,可見他的身體鍛煉得非常結實,那樣的身體揮出岩石般的拳頭,毫不留情地往驚訝愣住的永島鼻尖招呼過去。


    隻聽見重而激烈地打在肉上的聲音響起。


    不過,那岩石般的拳頭,並沒有碰到永島的臉。


    因為在千鈞一發之際,焰伸出手接下了他的拳頭。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你這是什麽意思?《邪神使》先生。」


    「你才是,在孩子的麵前想做什麽啊?」


    焰用單手接下籃球般大的拳頭,站在嚇得腳軟的永島老師身前庇護她,充滿沉靜憤怒的雙眸,銳利地瞪著眼前的聖職者。


    承受那樣的視線,神父仍是不改笑容。


    「哦,你這麽說我可不懂了……我當然是要對沒有正確教導孩子的教育者降下神罰啊,因為教導聖職者與代行神罰,就是我艾爾法洛身為《特別宣教師》的職責。」


    艾爾法洛,男子這麽報上名字。聽了他說的話,焰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如此,你是『特宣』啊,難怪散發出討厭的氣息。」


    所謂的《特別宣教師》,是在《聖道教會》的神父中,隻有信仰特別虔誠者才會被允許的職稱。


    他們基本上與其他宣教師相同,職責都是在各地為了擴張《聖道教會》的勢力而努力,不過……之所以多了『特別』兩字,是因為他們有另一個『特別』的職責。


    而正因為焰知道那是什麽,所以更對他加強戒備。


    「『特宣』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麽?來做海水浴的嗎?」


    「嗬嗬嗬,真是遲鈍的男人,現在正好是午餐時間,我是為孤兒院的孩子們送《聖道教會》的配給過來的啊,雖然那本來是莉莉修女的責任,不過因為聽說今天你會同行,因此為了保險起見,我也跟著過來了……看來我跟來是正確的決定啊,沒想到身為教導孩子們的教師,竟然沒克盡其職責,必須盡快以神罰教導才行。」


    隻見眯起的眼皮之中,眼珠骨碌碌地轉動,瞪著嚇軟腳的永島。


    「咿……!」


    「我可不知道你們那個在《沃普爾吉斯之夜》一個人也沒拯救的懶惰神明,個性有這麽勤快啊,對區區一名人類犯的錯,竟然還煞有介事地一一降下神罰呢。」


    「什麽……!你這個無禮者!你是在嘲弄神嗎!?」


    「我隻是說出事實而已。」


    「你這家夥…………」


    「莉莉修女,你冷靜一點。」


    艾爾法洛以手勢製止受到焰的言語刺激而激動的莉莉。


    「這個男人的外表雖是人類,內在卻是與惡魔同樣邪惡的存在,這種人不可能理解我們的神的偉大與寬容,跟他多說也是白費時間,所以別去管他了……因為還有人比這種男人更需要神的教誨與救贖。」


    隨後艾爾法洛重新對焰背後的永島喊話。


    語氣非常和藹。


    「永島小姐,出來吧,別一直躲在邪惡男人的背後,然後藉由神罰償還自己的罪愆,那樣一來,我們的神一定會寬恕你的罪過。」


    一邊說一邊還拗響岩石般的拳頭。


    永島當然嚇得顫抖。


    永島隻是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中年女性,對她來說,艾爾法洛的拳頭是比刀子更凶惡的凶器。


    她不可能不害怕。


    是,我願接受處罰,這種話她不可能說得出口,然而——


    「——但是,如果你不願贖罪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們《聖道教會》將視你為背教者,今後不再給予孤兒院任何的援助。」


    艾爾法洛對躲在焰的身後遲遲不出來的永島這麽說道。


    話一說完,永島的臉色頓時蒼白。


    不,不隻是她,在艾爾法洛身旁的莉莉也是一樣。


    「怎、怎麽這樣……!這樣做的話,孩子們會…………!


    」


    「神、神父大人,這樣是不是太過嚴厲了……」


    如前所述,大半的戰災孤兒院若是沒有《聖道教會》的援助就無法成立。


    不,《聖道教會》與這個世界一切的公共基礎建設都有關係,如果被《聖道教會》盯上,就連國家都會滅亡吧,《聖道教會》就是有這麽強大的力量。


    小小的孤兒院根本不堪一擊。


    在這個時代,被《聖道教會》拋棄之後,就隻有餓死或渴死一途。


    然而盡管知道這一點,艾爾法洛仍是毫不留情。


    對於臉色蒼白的兩人,他依然維持著笑容,但是語氣平淡地說道:


    「的確是嚴厲,但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正因為小孩純真無邪,所以其資質會大大地受到教育所左右,背教者教出的小孩就隻會成為背教者,而我們的神並不希望不虔誠者和背教者在世界橫行。」


    他的語氣中透露出無可撼動的瘋狂信仰。


    他是認真的。


    這時如果永島不接受處罰,他就會動用《特別宣教師》的權限,斷絕一切對戰災孤兒院的援助吧。


    永島理解了這一點。


    「我、我明白了……!我願接受處罰!」


    她顫抖著膝蓋,這麽回答道。


    對此,艾爾法洛則是滿足地點頭。


    「回答得好,那麽就請你讓開吧,《邪神使》先生.」


    「你這家夥……!」


    艾爾法洛竟然在孩子們的麵前,想要對可以說是他們母親的教師動手。


    但是焰可不會對這種蠻橫無理的暴力坐視不管。


    焰的眼神閃動著危險的光芒。


    焰和艾爾法洛都不肯退讓,正可說是一觸即發的時候——


    『你們兩個到此為止吧。』


    雙方的腦中響起《精神通信》傳來的聲音。


    那是第101實習小隊的《戰鬥管製官》圓城寺栞的聲音。


    直到目前為止,她一直在遠處靜觀事態發展,同時也未鬆懈對周圍的警戒,這時她告訴眾人。


    『——觀測到次元震,推定為《騎士級》1,就要出現在眼前了。』


    瞬間,就在眼前的海上,激起了寬約二十公尺,高約五十公尺的水柱——那個出現了。


    那是巨大的、近似超巨大烏賊的怪物。


    在世界傳說中,口耳相傳的海之魔物。


    《騎士級》的惡魔——《海魔·克拉肯》。


    ◆◇◆◇◆


    酷似烏賊的巨大海魔出現後,立刻在它與烏賊不同、多達數百隻的觸手中,伸出其中的數十隻,襲向海邊的孩子們。


    「呀啊啊啊啊啊!」


    「朝這裏過來了!救命啊,修女!」


    孩子們發出悲鳴,慌忙地奔逃。


    但是觸手逼近的速度遠比他們還快,他們無法逃掉。


    不過——那也要能碰到他們。


    「交給我吧!」


    就像在守護孩子們一般,莉莉持槍阻擋在孩子們與觸手之間。


    然後架著槍,對著如海嘯般湧來的數十隻觸手——


    「《千殺荊槍》————!」


    放出憑依在自己身上的契約英靈的《英雄奧義》。


    她麵對無數逼近的觸手,僅僅刺出一記槍擊。


    但光是一個突刺,就將數十隻觸手全部貫穿切斷。


    那是一招就可對視野中所有敵人進行突刺攻擊的魔技。


    莉莉的契約英靈是相傳以一個突刺貫穿了大軍的——


    愛爾蘭的英雄,《神之子》庫胡林的《千殺荊槍》。


    然而,逼近孩子們的觸手雖然全部被擊落……


    「唔!太大了……!」


    但對巨大的克拉肯來說,並沒有造成多大傷害。


    不,非但如此,隻見從被斬斷的觸手斷麵,立刻長出臃腫的白肉,轉眼間便再生出新的觸手。


    這樣根本沒完沒了。


    如果沒有給予更強力一擊的手段——


    這時衝出來的是——


    「交給我吧!」


    第101小隊的《近身戰鬥員》一之穀知古裏。


    「《剛力無雙》————!」


    知古裏受到自己的契約英靈,《破戒僧》武藏坊弁慶的加護,她瘦小的身體寄宿著鬼一般的力氣。


    然後她以超人般的腳力,一步躍上巨大克拉肯上方一百公尺高的上空。


    「百萬噸之拳!」


    鬼一般的力氣與下墜之勢加在拳頭上,對準克拉肯長長的頭部打下去。


    可是——


    (滑溜。)


    接觸到克拉肯身體的瞬間,知古裏的拳頭滑開揮空了。


    「唔啊!?怎、怎麽這麽滑啊————!?」


    克拉肯身上的黏性體液,將知古裏的拳頭全部往旁邊導引開。


    知古裏在克拉肯眼前大大地一擊揮空,身體失去平衡,被搶上的觸手捕捉到。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知古裏同學!?」


    沾滿無數黏液的觸手,纏繞住穿著比基尼的知古裏身體。在她那不像是嬌小體型會有的、凹凸有致的身體上,觸手牽著濕黏的絲線,爬行在山嶽和峽穀之間。


    「不、不要……濕濕黏黏的觸手,在身上爬來爬去……嗯啊!」


    「你你你幹嘛發出奇怪的叫聲啊!孩子們在看耶!」


    見到知古裏好像在意外的層麵上表現得很不妙,純華對她這麽大喊,並且為了救她,展開作為自己《魔導武裝》的兩把手槍。


    但是正當純華要行動的時候——


    「慢著,純華。」


    焰以手勢製止了她。


    「焰同學?」


    「交給我,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話一說完,焰以帶有殺氣的眼神,銳利地瞪向剛才一直與他對峙的艾爾法洛。


    「——你也別出手,這就是我的妥協點,如果再得寸進尺,小心性命不保哦。」


    「嗬嗬嗬……好吧,就照你所說吧。」


    「???」


    一旁聽著兩人對話的純華則是無法掌握事態。


    她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麽。


    可是焰也不打算說明,隻見他單獨走出。


    雙手則是赤手空拳。


    作為他的武裝的魔導書似乎怕吹海風,所以並沒有同行跟來。


    然而對方隻是一隻《騎士級》。


    不需要魔導書,也不必召喚邪神——隻靠使魔就足以應付。


    「盡情啃食吧,死狀愈淒慘愈好。」


    焰腳跟一踏,踢在自己映在白色沙灘的黑影上。


    瞬間,原本映出焰的形狀的黑影不規則地蠢動,以迅捷無比的速度朝克拉肯延伸過去。


    而且一邊延伸,一邊還開始冒出黑色的泡沫。


    黑色泡沫逐漸變高變大,仿佛噴起的岩漿般,帶著彩色光澤的黑色※原生質黏液從影子中爬出,在海上滑行,接著宛如因油輪觸礁而外泄至海上的原油一般,黑色黏液在汙染了琉璃色海麵的同時,也包圍住克拉肯。(編注:細胞內生命物質的總稱,呈膠狀。)


    然後一道大浪激起,彩色的海中伸出無數好似人類手臂般的東西。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如枯木般的細手臂紛紛朝克拉肯湧上。


    簡直就像是亡者之手。


    數百、不,數千的手臂仿佛求救一般,攀住克拉肯巨大的身軀。


    克拉肯揮動觸手,扭動身體,想要掙脫亡者之手。


    『嘰?嘰嘰嘰!


    ?』


    但是卻掙脫不開。


    單獨一隻手並沒有多大的力量,然而數量實在太多。


    而且數量仍在加速度地增加當中,已有數十萬帶有彩色光澤的黑色手臂抓住克拉肯。


    然後——


    『怗喀哩·哩!怗喀哩·哩!』


    突然響起尖銳的奇怪聲音。


    從黑色的黏液中,竄出無數宛如嘲笑這世上一切事物的笑聲。


    就在那個瞬間,抓住克拉肯的黑色手臂產生了變化。


    原本黏稠的黏液狀手臂中,出現了布滿鮮紅血絲的人類眼珠。


    而且是在數十萬手臂的表麵上,一同猛烈張開。


    然後數之不盡的眼珠,一齊轉動注視克拉肯。


    『怗喀哩·哩!怗喀哩·哩!怗喀哩·哩!怗喀哩·哩!怗喀哩·哩!怗喀哩·哩!怗喀哩·哩怗喀哩·哩怗喀哩哩怗喀哩·哩怗喀哩哩怗喀哩哩喀怗喀哩喀哩·哩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隨著仿佛欣喜若狂的聲音,那些眼珠的形狀,全部變成一張張滿口黃牙的嘴,咬上克拉肯。


    『嘰嘰嘰嘰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克拉肯的肉被酷似人類、並不銳利的牙齒,硬是咬斷撕下。


    極度的痛楚令克拉肯發出慘叫。


    它放開原本束縛住的知古裏,使盡渾身的力氣打滾掙紮。


    但仍是無法掙脫黑色手臂的束縛。


    數百萬的黑色手臂緊緊貼在克拉肯身上,手臂上那些滿口黃牙的嘴開合著,活生生地將克拉肯啄食、啃咬、狼吞虎咽。


    噴出的鮮血染紅了海麵。


    但是形狀不固定的怪物就連一滴血也不放過,伸出長得異樣的舌頭,舔著水麵上的血。


    那幅光景持續了大概有一分鍾吧。


    終於,克拉肯的身體像是逐漸沉入黑暗的無底沼澤一般,愈變愈小——最後從海麵上,不,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怗喀哩·哩怗喀哩·哩』


    同時,原本在海麵擴散的彩色不規則狀黏體也陸續離開海中,有如在陸地滑行一般,爬行回到焰的影子裏。


    在一旁目睹整個經過的純華,終於搞懂那是什麽了。


    因為她本來就知道,剛才從影子中爬出,將克拉肯吞噬得不留一片肉、一滴血的不規則狀怪物是什麽。


    那是被稱為修格斯的存在。


    是被名叫遠古種族的存在創造出的奴仆種族——也就是所謂的使魔。


    但是這個使魔有過反叛並毀滅其創造主遠古種族的經曆,所以本來並不是人類可以駕馭的存在。


    不過——焰是不同的。


    (連邪神都能驅策,奴仆種族根本不算什麽吧。)


    可是純華不明白。


    焰為什麽……選擇這種殺害方式呢?


    不,她並非是同情惡魔。


    它們原本就是懷有惡意,跨越世界而來的侵略者,被殺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上應該還有更聰明的做法吧。


    (刻意選擇這麽淒慘的殺害方式的話……)


    「啊。」


    思考到這裏,純華忽然想到了。


    想通之後,她張望四周。


    「咿…………!」


    「哇啊、嗚欸…………!」


    果然不出所料……孩子們眼中浮現的感情,已經不是剛才見到《邪神使》不像傳聞中那麽壞而產生的『困惑』,而是明顯的『恐懼』之情,孩子們臉色蒼白地與焰保持距離。


    不,那樣還算好的。


    還有人嚴重到昏倒或嘔吐。


    其中甚至也包含剛才幫焰向修女辯護的,那位叫做小美的少女。


    「嗬嗬嗬,各位的表情真的很棒呢。」


    然後,見到孩子們那樣的反應,艾爾法洛則是鼓掌叫好。


    「這下你們清楚了吧?理解了吧?剛才的殘虐行為與醜惡手段,正是這個背叛人類、勾結惡神的邪惡魔術師本質,他是披著人皮的惡魔!能夠使喚那種可怕的存在,這種人不可能站在人類這邊,聽好了哦?絕不可以忘記這個恐怖、厭惡的感覺,這樣的話,神就一定會保護大家不受這個惡魔的傷害。」


    他溫言教導的語氣和柔和的笑容,讓孩子們以小孩特有的方式,理解了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


    他們一同點頭同意艾爾法洛的話,聚集在他的身邊。


    宛如敬愛他一般,宛如依靠他的神一般。


    對於孩子們的態度,艾爾法洛滿足地點點頭。


    「嗬嗬——永島小姐,看在孩子們虔誠的態度上,我就不追究你的罪責了……來吧,孩子們,請跟我來,我在海濱茶屋準備了餐點,現在你們或許會因為那個男人的關係而沒有食欲,不過一直待在他的身邊,心情想必也不會愉快吧。」


    他帶著孩子們離開了沙灘。


    相對於他們,焰則是動也不動。


    也不目送他們。


    焰隻是一句話也不說,看了無盡延續的海平麵一眼。


    「……你那是什麽表情?」


    他露出苦澀的表情,向從剛才就一直以目光刺人的純華抗議。


    對此,純華則是……


    「——沒什麽啦。」


    不滿地把視線別了過去。


    因為她正確地理解了焰行動的理由,以及他事前和艾爾法洛談話的含意了。


    說穿了,這就是妥協點。


    焰不容許他傷害永島女士。


    艾爾法洛則是不容許孩子們像這樣不對焰抱持壞印象。


    這個就是雙方的妥協點。


    ——純華並不會責備他。


    因為純華知道焰就是這樣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理解自己沒有資格責備焰。


    因為自己太弱了。


    弱得無法一同承擔焰背負的重擔。


    她沒有資格置喙。


    明明沒有力量讓事情比他提出的做法得到更圓滿的解決,卻隻會空口提出主張,那就隻不過是任性而已。


    所以盡管純華討厭他的生存方式,卻不否定,不過——


    「隻是請你不要忘記,還是有理解你的人存在。」


    她誠摯地對他這麽說。


    「我會斟酌。」


    聽到純華那樣說,焰用一如往常的冷淡態度回答。


    不過純華覺得他的眼神似乎比平常還要溫柔。


    當兩人交談的時候……


    「——純華。」


    後方有人出聲叫了純華的名字。


    ◆◇◆◇◆


    呼喚她的是《聖道教會》的修女,同時也是與純華他們同為新東京魔術學園學生的莉莉·休葛爾汀。


    她用與頭發同樣是緋紅色的眼睛,注視著純華。


    「像這樣和你談話,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呢。」


    莉莉露出開朗的笑容這麽說道。


    那是與莉莉成熟的容貌非常相襯的文靜笑容。


    對此純華則是麵露困惑的表情回答:


    「……是啊,在學校也不同班級,也沒什麽事情要見麵,再說……老實說我也不太知道要怎麽和你說話。」


    「什麽啊,你們認識嗎?」


    「對,在孩提時候,她是我還在《聖道教會》時的朋友。」


    「真令人意外,原來你是基督徒啊。」


    栞驚訝地這麽說,純華則是微微點頭。


    「……那是以前的事了,因為父母信教,所以我在懂事時就已經是教徒,這是『二世』常有的模式。」


    「可是你卻突然說要成為《邪神使》而離開


    了教會。」


    莉莉仿佛要蓋過純華的聲音般插嘴說道。


    那語氣就像在責備一般。


    「即使目睹剛才那可怕的力量,你還是打算繼續說那種傻話嗎?你也差不多該醒醒了,那種不祥的力量,不是身為神之子民的人類所該接觸的。」


    不,她確實是在責備。


    責備背棄年幼時一同崇拜的神之意誌,沾染上邪神之力的友人。


    「回來教會吧,純華,然後悔改自己的錯誤,寬大的神一定會原諒你的。」


    但是純華卻搖頭拒絕她的勸告。


    「……抱歉,這我不能答應,莉莉。」


    純華心裏明白,這名舊友也是以她的方式在為自己著想,想要把自己帶回教會。


    打從純華離開教會的數年來,莉莉就一直是這樣。


    正因為如此,純華至今才會一直回避她。


    盡可能不和她有所交集。


    因為——


    「《沃普爾吉斯之夜》時,我明確地理解到……我們過去所信仰的神,至少不是會幫我守住想守護的事物的神。」


    放眼望去,連地平線的遠方都被大可遮天的龍形惡魔焚燒殆盡,那惡夢般的十天。


    那是想忘也忘不了的地獄光景。


    然而……即使如此,純華她們所信仰的神,那時也沒有對她們伸出援手。


    明明死了那麽多人。


    明明有那麽多人祈禱求救。


    ——神卻不回應那樣的願望。


    那時保護她們,保護人類的不是神,隻是一名少年。


    看到那一幕的時候,純華就決定了。


    她不再倚靠神,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和自己的行動,守護想守護的事物。


    就算要利用邪神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不回教會,因為那裏沒有我所追求的東西。』


    純華明確表示拒絕的意誌。


    她的態度無可動搖。


    (我想也是。)


    焰打從一開始就看著兩人互動,如此想著。


    他心想雖說是化身,但是《魔本凶彈》再怎麽說也算是使用邪神的力量。


    能夠獨力構思出那樣的魔術,純華的努力、執著以及覺悟都非比尋常。


    同樣使用邪神力量的焰明白這一點。


    事到如今,這名少女的決心不會被一兩句話動搖。


    而莉莉也明白了這個事實吧。


    對於純華的回答,莉莉會如何反應呢?


    她會乖乖放棄,還是鍥而不舍地繼續說服呢?


    ——就焰而言是希望她早早放棄。


    時間到了中午。


    或許是因為和孩子們玩了不習慣的遊戲吧,他肚子也餓了,想要快點去吃午餐。


    所以焰在一旁觀察莉莉的反應,希望她能早點放棄。


    然後,她預料之外的反應卻是令焰大為驚訝。


    「嗚嗚嗚嗚嗚嗚~~~~~~!」


    隻見莉莉竟氣得麵紅耳赤,橫眉豎目,緋紅眼眸中流出鬥大的淚珠。


    「純華是傻瓜——!我、我這麽擔心你!為什麽你就是不明白?」


    先前文靜的印象全都消失了。


    莉莉就像個鬧脾氣的小孩般痛哭流涕,槌打著純華的胸口。


    然後……


    「嗚嗚……!純華以前不是這樣的說!嗚嗚~!——全都是你的錯!」


    莉莉的怒火波及到焰的身上。


    「咦?我嗎?」


    「除了你還有誰!?你這個壞人!竟敢把我的好朋友拉入歧途!」


    「不,我不記得我有拉她啊,是她自己跟過來的。」


    「都一樣!要是沒有你,純華就不會走上歪路了!也就是說,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惡!光是看到就會給孩子帶來不良影響,是不可以放在孩子視線範圍內的東西!」


    「別把人說得好像是猥褻書籍一樣。」


    而且如果不是有焰在,人類就無法度過《沃普爾吉斯之夜》,那可就不是步入歧途與否的問題了。


    這句反駁到了嘴邊,不過焰又吞了回去。


    因為就算跟她講道理,這種人也是聽不進去的吧。


    隨後——


    「不過我不會放棄的!因為我到現在仍把純華當成好友,如果好友步入歧途,那麽就算會惹她一時不快,也要強行將她導回正確的神身邊,那才是真正可貴的友情。我一定會把純華帶回神的身邊,一定!……我不會把我的好友交給你這種人!」


    盡情大吼過後,或許是滿足了吧,莉莉憤怒地留下這一句話,然後便追在艾爾法洛和孩子們之後離去。


    目送她的背影,焰厭煩地歎了一口氣。


    「…………感覺我剛才好像完全是遭受無妄之災耶?」


    「你要小心別被她捅一刀哦。」


    「欸~」


    「那個、焰同學,請你別把她的話當真哦……她從小隻要事情不如已意就會惱羞成怒,她隻是有點太過激動了……每次我拒絕她,她就會像那樣嚎啕大哭,所以我最近都盡量避免與她碰麵……」


    「……真是難相處的朋友啊。」


    「不、不過她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哦。」


    「我明白啦。」


    「咦……」


    聽到焰回答得毫不遲疑,純華驚訝地圓睜著雙眼。


    看到她那樣的反應,焰的表情則是有些不滿。


    「有必要那麽驚訝嗎?我也有識人的眼光啊。」


    對於過去分道揚鑣的友人,如今也一直持續為她擔心。


    即使不斷地遭到拒絕也不曾改變。


    那並不是容易做到的事。


    姑且不論行為本身正確與否,她率直地為了純華而對焰怒目相向,對於那樣的她,焰並沒有負麵的感情。


    甚至對她懷有好感。


    ——雖然很麻煩是事實。


    而在莉莉離開之後——


    「師父~!」


    正好如接連不斷一般,克拉肯被修格斯吃掉後,直接掉落海中的知古裏回來了。


    但是……


    「師父~!隊長~!大事不好了!」


    看來情況不太對勁。


    知古裏將頭探出海麵,遊了過來。


    她的表情似乎頗為慌張。


    到底什麽事讓她如此慌張呢?


    眾人都感到疑問。


    「怎麽了?泳裝被衝走了嗎?」


    「欸欸!?知、知古裏同學!如果是的話,你可不能就這樣上岸哦!」


    克拉肯也消失了,如今知古裏所說的大事不好,應該也不會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吧。


    焰、純華和栞都是這麽想。


    然而——那樣的想法是錯的。


    「不是的,我的泳裝沒事。」


    下一個瞬間,全員驚訝得目瞪口呆。


    因為嘩啦一聲從海中現身的知古裏——


    雙手抱著一個大約和她相同年紀,身穿禮服,一頭翡翠金發的少女。


    「……那個、我在海中撿到女孩子了。」


    「「「啥啊啊啊啊啊啊!?」」」


    對於這個意想不到的事態,全員不免發出驚訝的叫聲。


    「欸、欸欸欸!?這、這是怎麽一回事!?那個人到底是誰啊?」


    「不知道,我掉進海裏的時候發現的。」


    「那家夥還活著嗎?」


    「活著,不過昏過去了。」


    「……是從別的地方漂流過來的嗎?還是——」


    「那、那種事現在根本不重要!腫、腫之快點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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