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抵達公司，入口附近的座位上赫然坐著一名陌生的男性。
…………？
櫻阪工兵傾頭感到不解。奇怪，是我跑錯辦公室了嗎？難道是像以前一樣，誤入了其他部門？打量四周，但周遭的景致相當熟悉。高大的觀葉植物，白色的掛鍾以及擺在會議區旁的冰箱。沒有錯，這裏是se部門的辦公室。
男性麵無表情地敲著鍵盤。對方年約二十歲後半，頂著一個西瓜皮發型，有著小小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某富貴人家的少爺。領帶緊緊地綁在白色襯衫上。無論怎麽看，都沒有任何見過麵的印象。
「早安。」
工兵輕聲問候，男性也停下手邊動作點頭回禮。就這樣微微低頭走過對方身邊後，工兵來到自己的座位，隨手啟動電腦。這時，研究室忽然傳來微弱的腳步聲。
「啊，櫻阪你來上班了？早啊。」
「早安，室見。」
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孩出現在窗邊。黑色的蝴蝶結發帶，搭配一件立領的丹寧連身短裙。卷起的衣袖部位，則露出了burberry格紋。還是一樣品味出眾，看起來要價不斐的打扮。
然而，手中抬著的東西卻很殺風景。三台1u的交換器，就像送披薩那樣全部疊起來抱著。機器上方放有電源線和光纖線材，腋下還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像這樣子的組合，服裝的設計師看了大概會當場昏倒吧。簡直可以稱之為糟蹋。
室見保持上身微微後傾的姿勢走過來，抵達自己的座位後將東西放下。那堆東西應該很重吧。她用纖細的手臂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用不著一次搬那麽多，分多次處理不是比較輕鬆嗎？」
「我做事不喜歡拖拖拉拉的。俗話說，時間就是金錢，quid dead對吧？」
「不，根本沒這句話！怎麽動不動就要死人啊？太可怕了吧。」
而且翻成英文的話，應該是time is money才對吧。什麽叫quid dead……說以前好像有這樣一部電影呢。記得是李奧納多主演的？（注：the quid dead，中文譯名：「致命的快感」，1995年上映的西部懸疑片）
麵對工兵的吐槽，室見華麗地視而不見，逕自抽出中間的那一台交換器：
「這個，把設定備份之後還原成出廠設定，準備拿到n度假村的案子裏繼續沿用。韌體也要升級成最新版，確認是否能夠正常啟動。」
「啊，是的。」
工兵急忙伸手接過……唔，好重。居然一口氣搬三台這種東西？力氣也太大了。
「什麽時候要弄好？」
「今天以內……本來想這麽說，不過後天之前弄好就行了。畢竟客戶好像也不急吧。」
「知道了。」
工兵放下心來。他今天下午和一個客戶有約，回來後已經不知道是幾點了，實在不想再安排asap的作業。
看室見打算返回研究室，工兵忽然「啊」地一聲叫住她：
「室見，那個人——」
他略微壓低聲音，回頭望向入口旁的座位。
「他是誰？很陌生的麵孔呢……是新進員工嗎？」
「啊？新進員工？」
室見露出傻眼的表情，看似想說些什麽，又突然把話吞了回去。她抓了抓頭，道：「啊啊，原來如此。」
「你是第一次遇到三澤先生吧？」
「三澤先生？」
很陌生的名字。室見點點頭：
「我們公司的員工啊。伺服器類的工程師，比我要資深許多。如果記得沒錯，應該是僅次於藤崎先生的老前輩吧。」
「是……這樣啊。」
真令人吃驚，想不到居然會是同事。工作了九個月，第一次見到室見和藤崎以外的se部門員工。
「莫非他一直都在請假嗎？」
畢竟之前完全不見人影，工兵以為對方是身體不適或家庭等因素而長期請假。
「笨蛋。」
他被戳了戳頭側。
「我們公司怎麽可能讓你請假好幾個月。他之前都常駐在客戶那裏啦，尾久電機。自從上一次置換郵件係統之後算起……大概有兩年了吧。」
「喔——」
尾久電機，自己當然曉得。那是國內屈指可數的家電製造商。駿河係統居然和那樣的大公司也有往來，接業務的能力果然還是一樣是個謎呢。
「原來是老前輩……幸好剛才沒對他說『有不懂的地方盡管來問我吧，哇哈哈』之類的。」
「你有這種打算？」
「因為，如果真的是新進員工，不是會覺得很旁徨無措嗎？換成是我的話，一定希望有人來主動跟自己交談喔。如果室見你剛剛沒過來，我真的打算去找他說話。」
「……還好沒讓你得逞。」
室見打了個哆嗉。工兵接著又問：「然後呢？」
「三澤先生今天是怎麽了？要討論什麽新案子嗎？」
「不。」
室見有些尷尬地搖搖頭。她張望四周，壓低聲音道：
「聽說是客戶解約了。」
……啊？
「這個月底就要解除駐點，回到公司來。因為突然轉成內勤，工作環境一時都沒準備好，所以似乎是正在做電腦之類各方麵的設定喔。」
「…………」
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由於經曆過cowl.一事，自己深知駐點業務並不是一件好差事。但即便如此，對方兩年間都在同一個現場工作，想必也有一定的責任心及歸屬感，應該不至於被單方麵趕出現場才對。
開口詢問室見「發生什麽事了嗎」，隻見她皺起眉說道：
「不清楚，剛剛說的那些我也是從海鷗那邊聽來的。大概是客戶沒有預算了吧？」
畢竟最近不太景氣嘛。
她隨口這麽回答。
「不過，包括riddle tril在內，一個月裏麵有兩位大客戶先後解約，會不會太多了點？」
riddle triil……globe online股份有限公司的大型社群遊戲，直到最近都是由駿河係統的設備負責提供服務，但某天卻忽然接到了解約通知。當中的原因不明。很有可能是換了其他公司來提供服務，不過關於事情的原委卻未曾透露過隻字片語。
唔，別看大家現在這麽冷靜地侃侃而談，當初得知解約的時候簡直亂成一團了。這也難怪，每個月高達數百萬的營業額就這樣突然泡湯了。究竟是為什麽？是誰出了什麽紕漏？追查原因的相關會議不知開了多少次，甚至還對負責人本身進行了現況訪談。自己還是頭一次見到公司內的氣氛如此惡劣，實在不願意再去回想了。
「哎，可能是因為新的一年快到了吧……」
室見抿緊嘴唇。
「不過，確實有點詭異呢。每年像這種時候，都會湧入一堆下年度的估價委托，可是今年卻幾乎看不到。就連作業委托也很少……這麽說可能有點不妥，不過——」
實在是……很空閑呢。
（空閑……）
一種恐怕不曾在駿河係統內聽到過的字眼和觀念。當然，最近的工作量並非為零，今天下午有一項提案，而夜間作業也在規劃中。但正如室見所言，步調似乎變得緩慢起來。像之前那樣，剛喘息的瞬間又湧入一堆工作的狀況已經不複見，改而充斥著一種懶洋洋的氣氛。
話說回來，這陣子也沒見到藤崎先生的蹤影。看了一下他的行事曆，經常都排有主管會議。究竟在討論些什麽呢？這些主管階級居然會不惜拋下現場的業務，齊聚在一堂
。
…………
工兵按捺著心中湧上的不安。
算了，想得再多也無濟於事。還是盡自己身為工程師的本分就好。
「……總之，交換器的事情我都明白了。我會在期限之前完成。另外，下午的提案資料呢？要不要再做最後一次校對？」
菩旭個嘛，來簡單確認一下好了。你先印出兩份，放在會議區那裏。等我收拾完驗證器材後就馬上過去。」
「了解。」
目送室見離去後，工兵轉而望向電腦畫麵。
他在提案檔案上點選兩下，以正反兩麵的格式列印出來。就在準備離開座位的瞬間，郵件的圖示忽然出現在通知區域裏。
新郵件——寄件人：業平產業 橋本，收件人：駿河係統 櫻阪先生，主冒：關於新dc的估價。
哎呀。
工兵急忙用滑鼠開敔郵件。這是關於上星期開始一直在交涉的新資料中心建設案。沿用目前運作中的備援dc設計，建構一個專供法人使用的電子商務網站。負責範圍從網際網路閘道裝置至防火牆、負載平衡器為止。盡管交貨日期短，但應該可以創造不少的營業額。
首先是提供估價，沒有問題的話則協調雙方的時間，進入實質的專案階段，預計最快年後就可以啟動。由於性質為現行係統的擴充，並不存在其他的競爭對手，因此或許這將成為本年度最後一項大型專案。
（……也不算很空間嘛。）
或許是接二連三的壤消息，使得自己也跟著陷入了負麵思考吧。工兵甩甩頭，轉換好自己的心情，開始確認郵件的內容並輸入回應。
還未寫完，通知區域裏又冒出新郵件的圖示。是其他用戶要求確認代理伺服器log的委托，緊接著還有一件無線ap的評選委托。
嗯，嗯，駿河係統今天也很忙碌呢。
*
下午一點，工兵在都營新宿線的東大島車站下車，前往灣岸方向。
沿著超寬廣的幹道往南走，過了運河橋後，左手邊可以見到一棟扁平狀的大樓。藍白色的外牆上寫有egota的字樣。這便是今天的目的地，客戶的總公司。
江古田建設，是一家大型營建包商，江古田集團國內四十七家公司中的核心企業。光是一年的營業利潤，就足以收購駿河係統兩千次的怪物級公司。順帶一提，新宿和台場那些平時可見到的高樓大廈，似乎也有不少是江古田負責建造的。近來還將觸角延伸至海外的人工島建造，無疑是一家超大規模的國際企業。
至於今天要向這樣的大公司提案些什麽，自然是很尋常的網路建構案。藉由連結全國一千處以上工地的虛擬私人網路（vpn）和寬頻線路，讓臨時事務所能夠迅速建立和撤除的方案。
今天是第一階段的評選會，要在回應rfp的供應商當中選出三家公司來。每家公司有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可以進行提案報告。
「話說我常常在納悶，我們居然有辦法參加像這種大型企業的評選會呢。一般來說，光看資本額和公司規模就會先被剔除了吧。」
一旁的室見聳聳肩。她今天穿著常見的外出用深色套裝。也許是鞋跟比較高的關係，感覺頭的位置離自己近了點。長頭發隨著她脖子一傾搖晃了起來。
「據上是社長在應酬的場合硬搶下來的rfp。反正第一階段評選參加的廠商一定良莠不齊，就像是在搜集情報一樣，所以大概認為多我們一家提案也無所謂吧。」
「……硬擠進去的啊？」
「好像是。」
好強硬的作風呢。唯獨這方麵的行動力，實在是讓人深感欽佩，簡直和大阪的歐巴桑一樣厲害。盡管自己一點也不會想去效仿。
「競爭對手……知道有哪些嗎？」
「regio tu、 effeheritance，以及其他幾家製造業界有名的sier。」
「好誇張的陣容。」
「畢竟是大案子啊。沒有幾家公司會主動放棄數千萬營業額的生意吧。想搶食的禿鷹，可不隻我們社長一隻喔。」
這個瞬間，工兵的腦中浮現出十多家公司的社長在一起競爭提案的光景。他全身抖了一下，急忙將這種惡夢般的情景逐出腦海。
「對了，室見，問個不相關的問題。」
「什麽？」
「你吃不吃甜食？」
或許是問得過於唐突，室見明顯愣住了。工兵急忙補充道：
「唔，其實是我老家昨天突然來了電話。我媽問說：『平時受了人家那麽多的照顧，是不是應該給室見小姐送些年節禮物？』」
「不用了。用不著這麽客氣吧。」
「我也這麽想。不過你也知道，我父母是那種一旦決定後就聽不進其他意見的人。結果說著說著，就開始問我家裏的點心行不行，可以的話就要馬上寄過來。」
「哎呀。」
「所以我就很生氣地回他們：『不要多管閑事，那個人隻吃鮪魚而已！要是吃了其他東西後過敏不能工作該怎麽辦？』」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
很正常地挨罵了。室見用力抓住工兵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拉過去，褐色的眼睛呈陡峭的角度上揚：
「少把人家形容成什麽奇怪的生物！你父母根本開不起玩笑，要是讓他們留下怪印象怎麽辦？」
「咦？這麽說，你可以吃日式甜饅頭？」
「當然可以！應該說，無論蛋糕、冰淇淋或是聖代，統統都沒有問題。」
怎麽會……居然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
工兵拚命按捺住內心的這句悄悄話。室見接著搖了搖頭：
「真是的，要是被人以為公司裏有個這麽奇怪的上司，傷腦筋的人可是你吧？如果不想被你父母強行拖回老家，以後說話前好歹先經過大腦思考吧。」
「……也對。」
說得一點也沒錯。玩笑開得有點過頭了。
「那麽，我可以叫他們寄點心過來了？」
「本來想讓你轉告一聲，請他們用不著這麽費心的……既然如此，我就笑納吧。」
「了解。」
將智慧手機上的todo清單更新後：兩人不知不覺中抵達了江古田的正門。警衛室前聚集著許多西裝打扮的商務人士。或許是同業的緣故，其中有幾張麵孔還曾在其他的案子裏見過。
兩人來到櫃台並且告知來意。正在填寫訪客記錄簿時，周遭的目光頓時集中過來。哇啊……變成大家的焦點了。這種緊張感，評選前的緊張氣氛，已經好久沒有體驗過了。
忽然間，工兵回憶起業平產業的rfp說明會。話說當時的情況好像也很類似。遙不可及的大型專案，對手是一流的sier，而我方的戰力極為匱乏，和客戶之間完全沒有交情。在那種狀況下，根本無法料到後來會出現大逆轉。不但壓倒其他的競爭對手，甚至還踢下了最有勝算的jt＆w。
——jt＆w嗎……
喃喃自語的瞬間，工兵身體裏麵傳出一陣顫抖。
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是不折不扣的強敵。對方擁有豐富的人力資源，強大的價格交涉能力，係統化的服務和龐大的知識庫。倘若可以的話，自己實在不願再和他們競爭了。所幸對方的名字並未出現在這一次的評選會上。真希望就這樣，一輩子和他們毫無工作上的交集。就在工兵這麽思考的瞬間——
「哎呀，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駿河係統。」
滿不在乎的聲音傳來。？
一名長相福態的男性就站在正門旁。他身穿橄欖綠的三件式西裝，搭配擦得光亮的皮鞋以及
高級手表，一邊還眨著銀框眼鏡底下的細小雙眼。是個娃娃臉——babyface。
呃！
工兵不禁呻吟。
那種q比娃娃一般的輪廓，自己絕對不會看錯。是jt＆w的銷售工程師，梅林。
就在工兵低聲呻吟「為……為什麽」之際，對方主動走了過來。那薄薄的嘴唇歪曲成微笑的形狀。
「好久不見了，櫻阪先生。看你這麽有精神，真是讓人高興。業平的案子還順利嗎？」
「托……托您的福……』
「那真是好極了。好不容易搶走別人的重要客戶，到頭來卻自己搞砸，那就太難堪了。」
「…………」
話中句句帶剃。回憶過去的恩怨，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看來梅林似乎還未忘記失去訂單的恥辱。
「請問貴公司……jt＆w今天是來——」
「提案。你們也是一樣吧？」
他很爽快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競爭對手，也就是敵人了嗎……一旁的室見頓時露出「啊啊，說到這個——」的表情，然後拍了一下手。喂喂！原來是你剛才說漏了啊！
梅林不解地傾頭：
「你們還真貪心啊。從你們公司的規模來看，光是一個業平的案子就夠賺了吧，還想要更進一步拓展業績？」
「貪心的人是公司高層。我們才不想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侮林笑了出來：「原來如此啊。」
「你們的員工教育做得相當徹底嘛。部下會自動自發地做事情，連不情願的工作也一樣盡心盡力，真是理想的工作環境喔。真想叫我們的成員也一並看齊呢。」
「…………」
「好了，耽擱你們這麽久也不好意思。我隻想說一件事，聽好羅。」
還來不及反問，梅林便靠了過來。幾乎是從工兵的正下方瞪上來，開口告知：
「這一次絕對不會輸給你們。」
語氣中充滿了壓抑。其銳利的目光彷佛要射穿工兵。敵意毫不掩飾地迎麵撲來。
「的確，三個月前是我太笨，完全不去調查案件的背景，僅憑藉公司的名氣就認定自己勝券在握。這樣一來，被你們乘虛而入也理所當然。要指責我是個不合格的提案者也無所謂。」
「…………」
「不過，現在的我已經不一樣了。即便隻是毫不起眼的供應商，我也一樣會卯足全力，集結所有能夠投入的戰力，從各個層麵收集客戶資訊，堂堂正正地擊敗競爭對手……看好羅！」
梅林翻動自己的大衣。不知何時，他的身後竟然站了數名黑衣打扮的男女。有四個人，不，是五個人吧。他們都身穿看似《駭客任務》的長大衣，用相同的冰冷表情睥睨著這邊。
「這就是和我一起參與本次提案的小組成員。他們個個部是位居第一線的工程師或業務員，饉僅一人的能力，就足以媲美一整個部門的強者。」
梅林伸手指向這群人。
「封包監聽的魔王，ipsec的魔鬼，y地！」
最右邊的肌肉男，兩眼猛然一瞪。
「研究室空間的強勢占領者，m澤！」
一旁的光頭男性則是雙手合掌。
「驗收時期的魔術師，r山！」
位在中央的女性拋了一個媚眼。
「戰栗的雙班製應用工程師，k藤田兄弟！」
左邊看似雙胞胎的兩名美形青年，麵露妖豔的微笑。
鏘鏘——
這五個人一起擺出了jojo站姿。梅林靜靜地走上前去加入他們，調整一下眼鏡：
「再加上我，解決方案業務總部的梅林，來當你們的對手。記住了，駿河係統。業平產業隻不過是一場前哨戰，最後的贏家依然是我們jt＆w。」
哇哈哈。
帶著低沉的笑聲，梅林一行人就這樣子離去。但才走沒幾步，又恢複成原來的模樣，和警衛打了個招呼。
唔……唔唔…
才……才一段時間不見，梅林先生居然變成這種搞笑角色。甚至其他人也樂在其中的樣子，簡直打破了jt&w一向給人的硬邦邦形象。
工兵無力地目送對方離開之際，他的袖子忽然被拉扯了一下。
「可不要被他們的外表騙羅。」
室見的表情凝重。她用略微上吊的雙眸望著梅林等人的背影：
「雖然看起來很搞笑，不過站在右邊的那個人，我以前曾經在jt&w的辦公室裏見過他。記得應該是……vpn服務的開發主任。」
「開發主任？」
這個意想不到的頭銜，令工兵十分震驚。室見點點頭：
「至於其他的成員，也都屬於一線級人物……無疑是王牌級陣容呢。經常可以在資訊業界的論壇或演講會場上看到他們。那個叫梅林的人，應該在公司內做了不少的協調工作喔。畢竟那些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集結起來的人馬。」
真的假的……
工兵茫然地喃喃自語。室見眯細雙眼：
「總之，不要因為贏了一次就小看對方。再怎麽說，他們畢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企業，潛力根本不是其他公司能夠比擬的。」
倘若掉以輕心的話—…就會被啃得連骨頭也下剩喔。
工兵咕嘟一聲吞了一口口水，感覺周遭的氣氛忽然沉重了許多。
看樣子，這場仗不輕鬆了。
兩人被帶到位於總公司五樓的準備室。
透過朝東的窗戶，可以俯瞰荒川的河麵。過了正午的太陽躲藏在雲間，在河岸散步的人及樹木投射出淡淡的影子來。
或許是前麵公司的提案時間拉長，客戶負責人滿臉歉意地告知，或許要一段時間才會叫到駿河係統。但某方麵來說，這也算運氣不錯。畢竟在做簡報前，有時間再一遍審視提案資料。
工兵取出列印好的資料來。
總之，本案件重點在於龐大的據點數。網路的規劃和評選必須能夠承受來自上千據點的流量，同時還要考量容錯能力與壓低成本。不僅如此，基於工地的特性，站點數量的變動幅度會相一當劇烈。若以最大效能來考量的話，係統就會性能過剩，但規格評估得太低，網路又有可能會因而停擺。因此，如何以通用的係統架構來應付網路規模的變化，就全看各供應商的本事了。
室見所提出的方案是「容量分散」與「容量效率最佳化」。
一般而言，vpn需要依連線的據點數量來升級中樞設備。一百個據點內采用cisco的isr係列，三百個據點以上的狀況則用asr係列。當然這樣的話，當需要收容的連線數量減少的時候，規格的調整就變得相當困難。畢竟機器都已經購買了，一旦要進行更換，就得再花錢和安排作業時間。
因此，室見將中階效能的中樞設備平行架設。先安裝好幾台可以應付一百個據點的機器，再依照據點的整合或撤除狀況來增減中樞設備本身的數量。不過，單純增加設備的話，收容的據點數量就會出現偏差。隨著網路規模的變化，將不可避免地發生諸如中樞a隻負責了三個據點，而中樞b卻要負責將近一百個據點的情況。此外，還會產生管理複雜化的問題。某據點究竟隸屬於哪個中樞裝置，而在調整某中樞裝置時，又會對哪裏的據點造成影響。這些細節倘若不妥善管理，將會引發無可預朝的問題。考量到os部門——梢等人在運用方麵的負擔，這些狀況實在不容出現。
（……然而，連這方麵的對策也考量進去，就是室見的厲害之處了。）
工兵翻開提案資料。
五顏六色的網路架構圖，連同說明文字一並被列印在紙
上。標題欄上寫有「藉由dns負載平衡，達成vpn中樞裝置的簡易叢集化」字樣——
「據點路由器以單一的fqdn（注：完整網域名稱）來指定連線端的vpn中樞設備。在透過另外建構的本網路專用dns伺服器轉換後，fqdn就可與活動中的vpn中樞設備位址之一產生關連（注：設定dns伺服器對vpn中樞設備采取某種存活監控措施）。如此一來的話，vpn中樞設備便能使用相同設定，共享機器效能。另外，由於所有中樞設備都可以當作備援，容錯能力也會因此提高。」
……看不太懂，總之好像是vpn中樞都采用相同的設定，再讓它們去分攤流量。從據點的角度來看，既然每一台vpn中樞都可以連線，就不用考量收容數量了。根據流量的多寡來增減機器，在作業上應該也會變得十分輕鬆才對。
「重點在於，透過中樞設備的區域網路介麵：將vpn的流量做napt（注：napt=nework aaddress and port trantion，綱路位址轉譯，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寬頻分享器將區域網路上的多台電腦對應至單一的外界ip位址）！這裏非常重要。如此一來，區域網路內部就不需要架設叢集了！我真是個超級駭客！」
事前進行公司內部審查的時候，室見喜孜孜地這麽大聲地說道。
到這個地步，老實說已經完全看不懂。詳細的解說，也隻能交給她負責了。
檢查完運用編製、購置計劃及專案管理類的注解，最後再確認估價無誤後，工兵點了點頭。嗯，我們的提案還挺出色的。內容整理得相當簡潔，沒有畫蛇添足的地方。這樣一來，應該足夠和認真起來的jt&w相互抗衡才對。
「我去上一下廁所。」
室見揮揮手，示意快去快回。她表情認真地盯著筆電的畫麵。或許是收到臨時的作業委托，隻見螢幕上開著teraterm的視窗。
離開房間之後，工兵沿著走廊前進，並在中途確認樓層導覽圖。廁所在……嗯，挺遠的呢。直接穿過電梯問會比較快嗎……記住大約的位置後，他再度邁出腳步。
然而，結果卻是徹底失敗。
圖上看似走道的地方，其實是逃生梯。幸虧有路過的員工告知：「啊啊，這裏離樓下的廁所比較近喔。」但工兵趕往該處後，卻闖入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樓層構造。看樣子，這似乎是一棟形狀不規則的大樓。待終於抵達目的地，上完小號，已經花費十分鍾以上的時間。
糟糕！
洗完手，工兵急忙轉身。手機……沒有收到任何訊息，所以應該還未被叫到才對。不過畢竟也離開太久了。
在收好手帕，從廁所衝出來的瞬間，一股突然其來的衝擊力撼動了工兵的身體。
「哇？」
「呀啊！」
走調的騖呼聲響起。緊揍著是某物體倒下的聲響。工兵錯愕地眨了眨眼。
怎麽回事……
工兵望向聲音的來源，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好痛——」
隻見一位女孩子正跌坐在地上。
修長的雙腿自緊身裙下方延伸而出。周遭是散落一地的小包包、手帕及錢包。對方用纖細的手指揉著肩膀，看來似乎撞到身體側邊了。
「那……那個，對不起！你不要緊吧？」
工兵連忙收拾腳邊的散落物品。就在他膝蓋撐地，準備將對方扶起時，女孩子忽然「哇」地大叫一聲：
「不……不……不好意思，我在趕時間，一不小心就撞到人了！」
原來你也有份啊！
怪不得力道那麽大。兩個人全速撞在一起，像玩彈珠台那樣被彈開也不足為奇了。
女孩子起身後，立刻低頭道歉：
「對不起。我有點迷路，所以才慌慌張張的……你不要緊嗎？剛才撞得那麽用力。」
「啊啊……嗯，沒有關係。」
工兵製止對方的道歉，同時麵向她。
眼前是一頭鮑伯短發造型，看起來相當活潑的女孩子。有著小巧的鼻子、嘴巴，以及圓滾的大眼睛。前垂的頭發僅用發夾固定住單邊。整體給人的印象就彷佛待過田徑社……應該說，一眼就看得出來吧。全身散發著一種健康的氣息。
「太好了。」女孩子頓時放鬆雙肩，用些許上看的目光微微苦笑道：
「我總是這個樣子，一旦著急起來就完全顧不得周遭的狀況……身邊的人總是叮嚀我『要小心一點』……而且前陣子還在公司裏撞飛了部長。」
「撞飛了？」
「是橫向撞擊事故。」
在說什麽啊？
見對方歎氣，工兵向她搖搖手：
「不不，這一次我也有錯，沒先確認前方就直接衝到走道上。算扯平了吧，扯平。」
「扯平？」
「就是五比五，過失相抵。」
工兵進一步這麽回答後，女孩子忽然笑了出來。她放鬆眼角，喃喃自語道：「真是體貼呢。」那充滿魅力的表情，使得工兵的心跳微微加速。
「沒有啦——」
正要別開臉的瞬間，工兵認出了某種鮮豔的顏色。是對方胸前的橘色卡片所反射出的光澤。上麵寫有「來賓通行證」的字樣。造訪地點為資訊係統部門。
咦？造訪資訊係統部就表示……
「請問……莫非你今天是來參加rfp提案的？」
「咦咦！」
對方頓時慌張起來，用雙手掩住嘴巴。
「怎麽會知道？你有超能力？」
「我還知道，你提案前想先去上廁所，結果卻不小心迷路，正在急忙趕回去的途中對吧？」
「咦咦咦咦咦咦！」
她大叫一聲，整個人向後退去，以誇張的動作揮動雙臂：
「不行！不要再說下去了！我……真的很怕這種超自然的東西，請饒了我吧！」
真是有趣……我們公司的女同事，要是反應也這麽可愛就好了。
工兵麵露苦笑，指著自己的胸前：
「你看，我也是參加提案的人員之一喔。網才正好因為找廁所而迷路，所以覺得你大概也是和我一樣的情況吧。」
「一樣？難道你也把部長撞飛了？」
「才沒有！你還在討論這個話題啊？」
女孩子聞言鬆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她又不解地眨眨眼睛：
「咦，那麽就是供應商了嗎？」
「是的。」
不過還隻是個新人，主要的負責人另有其人。
工兵麵色尷尬地這麽補充道。對方卻將眼睛瞪得更圓：
「我也是新人，今天是上司帶我過來的。」
「咦咦！」
這一次換工兵驚訝了。喂喂，再怎麽說也太像了吧。莫非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
兩人結伴返回準備室的途中，工兵又發現了彼此不少的共通點。
她並非在大公司上班，而是一家新興企業。進入現在的公司前，幾乎完全不了解it這種東西。由於沒有係統性的員工教育，因此基本上都是靠0jt和自修來學習相關的技術……等等。
「因為我隻是個菜鳥，動不動就容易犯錯，給大家添麻煩，所以必須趕快獨當一麵才行。」
她很難為情地這麽表示。工兵見狀後，嘴角不禁綻放微笑：
「我也一樣喔。凡事都必須依靠前輩來幫忙，真希望將來有一天可以站在對等的立場上一起共事。」
「啊啊，我能體會。就類似一種……累贅的感覺？總覺
得要是沒有自己拖累，工作可能就會更輕鬆吧？」
「對對！然後，對方愈照顧自己，就愈覺得悶悶不樂。」
「同時又對自己無理取鬧的情緒感到氣憤。」
兩人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很像呢。」
「真的很像呢。」
或許是和上司與前輩交流慣了，工兵對此感到頗為新鮮。要了解新人的想法，果然還是同為新人才能辦到吧。雙方很自然地就能分享彼此的情緒和心境。
當聊得正起勁的時候，走廊另一端傳來了腳步聲。
「啊，櫻阪，終於找到你了！慢死了，你在幹什麽啊！」
唔喔。
室見的眼睛呈憤怒的三角狀，整個人靠了過來。她已經扣緊外套，完全進入戰鬥狀態，一手拿著文件、筆電還有書寫用具。工兵錯愕地眨了眨眼：
「莫非……要上場了嗎？」
「沒有莫非，就是輪到我們了。你想躲在廁所裏多久啊？還以為你緊張得溜掉了。」
走在一旁的女孩子輕聲竊笑。唔……！居然在第三者的麵前丟臉了！
「那位是你的前輩嗎？」
「……是的。」
工兵沮喪地這麽回答後，女孩子停下腳步。她站直身子，行了一禮：
「那個……謝謝你帶我過來。要是我一個人的話，可能還會迷路好一陣子。」
「啊，不用客氣。」
「我叫次郎丸。」
她抬起小巧的臉蛋，用那雙大眼睛筆直地注視這邊。
「次郎丸緣。」
次郎丸小姐——
工兵玩味著這個相當獨特的姓氏。頓了一下後，他也跟著報出名字：
「我是櫻阪工兵。」
「櫻阪先生。」
名叫次郎丸的女孩子盈盈一笑。
「我們一起加油吧。彼此都是菜鳥，不要留下任何的遺憾。」
怦咚。
心跳加速。笑容如花蕾綻放般可愛。工兵急忙點了個頭，轉過身去。在與室見會合，整個人感到全身無力的瞬間，腹側忽然被戳了一下。不對，這個力道並不輕。室見那嬌小的手肘，居然陷進了自己的套裝裏。
「那個是誰？」
室見語氣不善地詢問，目光中還帶有敵意。
「是誰……她隻不過跟我一起從廁所走回來而已，似乎和我們一樣都是rfp的參加者……糟糕，忘記問她公司名稱了。」
工兵開始思索參加評選會的企業名字。ittu和 effect應該都算不上是新興企業……新興且規模稍微小一些的，很可能是iance吧？
然而，室見卻更是板起麵孔：「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才第一次見麵，看起來倒是挺親昵的嘛。這十到十五分鍾裏，你們兩個孤男寡女究竟做了什麽啊？你這禽獸。」
「禽獸……？不不，你在說什麽啊，講得這麽難聽！我和她隻是邊聊天邊走回來罷了。」
「在廁所裏聊天？」
「才不是！那是什麽特殊癬好啊？」
工兵拚命強調自己的清白。
但室見仍沒有放棄，一直追問兩人的談話內容，直到簡報開始的前一刻才終於罷休。
*
還不夠。完全不夠。
完成度太低了。
大量的技術用語過於累贅，多張投影片裏記載著重複的資訊。機器評選的合理性？線路挑選的根據？包括可用度的差距在內，是否寫得夠淺顯易懂？時程上的前後製約？……啊啊，運用規格也是，倘若還有時間的話，就可以整理成表格形式了。光是一條條列出，實在很難分清哪些是必須，而哪些是可取舍的項目。爛透了，簡直就是糟糕透頂的提案書。自己居然好意思將這種未完成品拿出來，臉頰的溫度好像都快要冒火了。
歪掉的定位線實在讓人在意。字型和字級大小真希望可以再統一得更一致。標題的選擇呢？僅從目錄部分，就能夠掌握內容的概要了嗎？不行，不行，不行。雖然現在要改也來不及了，起碼先把手中的資料做個修改吧。大致的內容講解，屆時將會配合投影機來進行，所以就算和發給客戶的資料有著些許的出入，應該也可以容許才對。
啊啊，雖然現在才注意到，但據點設立的流程就不能再更有效率一點嗎？光是線路調查的籌備就要進行四次互動，若包括最重要的開通訂單部分，大約要六，七次呢。倘若能將時程相近的據點一並申請的話……沒錯，並非逐次申請，而是每個星期統一申請一次。當然，也會另外建立一個緊急開通的流程。好，接著是——
「緣。」
忽然間，有人叫到自己的名字。
次郎丸眨了眨眼睛，如夢初醒般地轉頭望去。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就站在身後。他有著深遠的臉部輪廓，以及盎格魯薩克遜人的鷹勾鼻，一雙藍眼睛直直地俯視這邊。
「boss。」
聽見次郎丸這麽稱呼，男性開口告知：「輪到我們了。」流暢的日語，自他那淡色素的單薄嘴唇間傳出。
「上一個提案的供應商好像提早結束。客戶三分鍾前就在等候了。」
「啊，那個，好的！」
或許是起身約瞬間瞥見手中的資料，男性的表情頓時一沉：
「你又這樣誇張的大改啊？正式上場的時候，能像事前演練的一樣講出來嗎？」
「那個……我——」
a4大小的紙張上一片通紅，就連螢幕上的資料也處處可見修改的痕跡。盡管還不到一半，但也應該有二到三成的內容被替換掉了。
「我會加油的。」
次郎丸笑得有些尷尬。男性歎了一口氣：
「算了。然後呢，完成度怎麽樣？」
「四十……不，大概在百分之三十左右。」
原本希望能再多修改一些東西。至少給我半天，不，隻要有兩個小時，就能把內容修改得更完善了。
「提案的內容還是太鬆散了。而且在解說時間方麵，我本來打算給發展計劃多分配兩分鍾，運用類再增加一分鍾。不過，實在是找不到其他可以縮減的部分了。一旦省略其中一張幻燈片，就會使整個報告流程出現混亂……另外，中樞機器的收容效率，經過再次計算後，似乎能提升百分之十五。三年的租用成本，就相當於百萬圓的效果。」
「…………」
男性不發一語地聽著。那充滿睿智的外表沒有一絲動搖，隻是靜靜地等待結論。
次郎丸說完了。問題已經全數挑明。最糟糕的提案書，最糟糕的簡報。怎麽修改也修不完，簡直是自己如今不成熟的集大成。
「不過……」
她轉換心情，抬起臉來，目光筆直地投向男性。
「若要拿下這個案子，已經很夠了。」
「好。」
男性拍了一下手。
「很好，那麽就開始工作吧。我們就像往常那樣子提案，然後獲得勝利。一切不確定因素都已經排除了。去盡你自己的義務吧，緣。機會在自己的手中，就要好好地抓住它。知道了嗎？」
yes
次郎丸綻開嘴角。壓力讓自己感到舒暢，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感充斥整個身體。她打直身子，用了亮的聲音回答：
「yes,boss.my president（老板）。」
一陣風自某處吹過。
…………？
櫻阪工兵傾頭感到不解。奇怪，是我跑錯辦公室了嗎？難道是像以前一樣，誤入了其他部門？打量四周，但周遭的景致相當熟悉。高大的觀葉植物，白色的掛鍾以及擺在會議區旁的冰箱。沒有錯，這裏是se部門的辦公室。
男性麵無表情地敲著鍵盤。對方年約二十歲後半，頂著一個西瓜皮發型，有著小小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某富貴人家的少爺。領帶緊緊地綁在白色襯衫上。無論怎麽看，都沒有任何見過麵的印象。
「早安。」
工兵輕聲問候，男性也停下手邊動作點頭回禮。就這樣微微低頭走過對方身邊後，工兵來到自己的座位，隨手啟動電腦。這時，研究室忽然傳來微弱的腳步聲。
「啊，櫻阪你來上班了？早啊。」
「早安，室見。」
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孩出現在窗邊。黑色的蝴蝶結發帶，搭配一件立領的丹寧連身短裙。卷起的衣袖部位，則露出了burberry格紋。還是一樣品味出眾，看起來要價不斐的打扮。
然而，手中抬著的東西卻很殺風景。三台1u的交換器，就像送披薩那樣全部疊起來抱著。機器上方放有電源線和光纖線材，腋下還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像這樣子的組合，服裝的設計師看了大概會當場昏倒吧。簡直可以稱之為糟蹋。
室見保持上身微微後傾的姿勢走過來，抵達自己的座位後將東西放下。那堆東西應該很重吧。她用纖細的手臂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用不著一次搬那麽多，分多次處理不是比較輕鬆嗎？」
「我做事不喜歡拖拖拉拉的。俗話說，時間就是金錢，quid dead對吧？」
「不，根本沒這句話！怎麽動不動就要死人啊？太可怕了吧。」
而且翻成英文的話，應該是time is money才對吧。什麽叫quid dead……說以前好像有這樣一部電影呢。記得是李奧納多主演的？（注：the quid dead，中文譯名：「致命的快感」，1995年上映的西部懸疑片）
麵對工兵的吐槽，室見華麗地視而不見，逕自抽出中間的那一台交換器：
「這個，把設定備份之後還原成出廠設定，準備拿到n度假村的案子裏繼續沿用。韌體也要升級成最新版，確認是否能夠正常啟動。」
「啊，是的。」
工兵急忙伸手接過……唔，好重。居然一口氣搬三台這種東西？力氣也太大了。
「什麽時候要弄好？」
「今天以內……本來想這麽說，不過後天之前弄好就行了。畢竟客戶好像也不急吧。」
「知道了。」
工兵放下心來。他今天下午和一個客戶有約，回來後已經不知道是幾點了，實在不想再安排asap的作業。
看室見打算返回研究室，工兵忽然「啊」地一聲叫住她：
「室見，那個人——」
他略微壓低聲音，回頭望向入口旁的座位。
「他是誰？很陌生的麵孔呢……是新進員工嗎？」
「啊？新進員工？」
室見露出傻眼的表情，看似想說些什麽，又突然把話吞了回去。她抓了抓頭，道：「啊啊，原來如此。」
「你是第一次遇到三澤先生吧？」
「三澤先生？」
很陌生的名字。室見點點頭：
「我們公司的員工啊。伺服器類的工程師，比我要資深許多。如果記得沒錯，應該是僅次於藤崎先生的老前輩吧。」
「是……這樣啊。」
真令人吃驚，想不到居然會是同事。工作了九個月，第一次見到室見和藤崎以外的se部門員工。
「莫非他一直都在請假嗎？」
畢竟之前完全不見人影，工兵以為對方是身體不適或家庭等因素而長期請假。
「笨蛋。」
他被戳了戳頭側。
「我們公司怎麽可能讓你請假好幾個月。他之前都常駐在客戶那裏啦，尾久電機。自從上一次置換郵件係統之後算起……大概有兩年了吧。」
「喔——」
尾久電機，自己當然曉得。那是國內屈指可數的家電製造商。駿河係統居然和那樣的大公司也有往來，接業務的能力果然還是一樣是個謎呢。
「原來是老前輩……幸好剛才沒對他說『有不懂的地方盡管來問我吧，哇哈哈』之類的。」
「你有這種打算？」
「因為，如果真的是新進員工，不是會覺得很旁徨無措嗎？換成是我的話，一定希望有人來主動跟自己交談喔。如果室見你剛剛沒過來，我真的打算去找他說話。」
「……還好沒讓你得逞。」
室見打了個哆嗉。工兵接著又問：「然後呢？」
「三澤先生今天是怎麽了？要討論什麽新案子嗎？」
「不。」
室見有些尷尬地搖搖頭。她張望四周，壓低聲音道：
「聽說是客戶解約了。」
……啊？
「這個月底就要解除駐點，回到公司來。因為突然轉成內勤，工作環境一時都沒準備好，所以似乎是正在做電腦之類各方麵的設定喔。」
「…………」
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由於經曆過cowl.一事，自己深知駐點業務並不是一件好差事。但即便如此，對方兩年間都在同一個現場工作，想必也有一定的責任心及歸屬感，應該不至於被單方麵趕出現場才對。
開口詢問室見「發生什麽事了嗎」，隻見她皺起眉說道：
「不清楚，剛剛說的那些我也是從海鷗那邊聽來的。大概是客戶沒有預算了吧？」
畢竟最近不太景氣嘛。
她隨口這麽回答。
「不過，包括riddle tril在內，一個月裏麵有兩位大客戶先後解約，會不會太多了點？」
riddle triil……globe online股份有限公司的大型社群遊戲，直到最近都是由駿河係統的設備負責提供服務，但某天卻忽然接到了解約通知。當中的原因不明。很有可能是換了其他公司來提供服務，不過關於事情的原委卻未曾透露過隻字片語。
唔，別看大家現在這麽冷靜地侃侃而談，當初得知解約的時候簡直亂成一團了。這也難怪，每個月高達數百萬的營業額就這樣突然泡湯了。究竟是為什麽？是誰出了什麽紕漏？追查原因的相關會議不知開了多少次，甚至還對負責人本身進行了現況訪談。自己還是頭一次見到公司內的氣氛如此惡劣，實在不願意再去回想了。
「哎，可能是因為新的一年快到了吧……」
室見抿緊嘴唇。
「不過，確實有點詭異呢。每年像這種時候，都會湧入一堆下年度的估價委托，可是今年卻幾乎看不到。就連作業委托也很少……這麽說可能有點不妥，不過——」
實在是……很空閑呢。
（空閑……）
一種恐怕不曾在駿河係統內聽到過的字眼和觀念。當然，最近的工作量並非為零，今天下午有一項提案，而夜間作業也在規劃中。但正如室見所言，步調似乎變得緩慢起來。像之前那樣，剛喘息的瞬間又湧入一堆工作的狀況已經不複見，改而充斥著一種懶洋洋的氣氛。
話說回來，這陣子也沒見到藤崎先生的蹤影。看了一下他的行事曆，經常都排有主管會議。究竟在討論些什麽呢？這些主管階級居然會不惜拋下現場的業務，齊聚在一堂
。
…………
工兵按捺著心中湧上的不安。
算了，想得再多也無濟於事。還是盡自己身為工程師的本分就好。
「……總之，交換器的事情我都明白了。我會在期限之前完成。另外，下午的提案資料呢？要不要再做最後一次校對？」
菩旭個嘛，來簡單確認一下好了。你先印出兩份，放在會議區那裏。等我收拾完驗證器材後就馬上過去。」
「了解。」
目送室見離去後，工兵轉而望向電腦畫麵。
他在提案檔案上點選兩下，以正反兩麵的格式列印出來。就在準備離開座位的瞬間，郵件的圖示忽然出現在通知區域裏。
新郵件——寄件人：業平產業 橋本，收件人：駿河係統 櫻阪先生，主冒：關於新dc的估價。
哎呀。
工兵急忙用滑鼠開敔郵件。這是關於上星期開始一直在交涉的新資料中心建設案。沿用目前運作中的備援dc設計，建構一個專供法人使用的電子商務網站。負責範圍從網際網路閘道裝置至防火牆、負載平衡器為止。盡管交貨日期短，但應該可以創造不少的營業額。
首先是提供估價，沒有問題的話則協調雙方的時間，進入實質的專案階段，預計最快年後就可以啟動。由於性質為現行係統的擴充，並不存在其他的競爭對手，因此或許這將成為本年度最後一項大型專案。
（……也不算很空間嘛。）
或許是接二連三的壤消息，使得自己也跟著陷入了負麵思考吧。工兵甩甩頭，轉換好自己的心情，開始確認郵件的內容並輸入回應。
還未寫完，通知區域裏又冒出新郵件的圖示。是其他用戶要求確認代理伺服器log的委托，緊接著還有一件無線ap的評選委托。
嗯，嗯，駿河係統今天也很忙碌呢。
*
下午一點，工兵在都營新宿線的東大島車站下車，前往灣岸方向。
沿著超寬廣的幹道往南走，過了運河橋後，左手邊可以見到一棟扁平狀的大樓。藍白色的外牆上寫有egota的字樣。這便是今天的目的地，客戶的總公司。
江古田建設，是一家大型營建包商，江古田集團國內四十七家公司中的核心企業。光是一年的營業利潤，就足以收購駿河係統兩千次的怪物級公司。順帶一提，新宿和台場那些平時可見到的高樓大廈，似乎也有不少是江古田負責建造的。近來還將觸角延伸至海外的人工島建造，無疑是一家超大規模的國際企業。
至於今天要向這樣的大公司提案些什麽，自然是很尋常的網路建構案。藉由連結全國一千處以上工地的虛擬私人網路（vpn）和寬頻線路，讓臨時事務所能夠迅速建立和撤除的方案。
今天是第一階段的評選會，要在回應rfp的供應商當中選出三家公司來。每家公司有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可以進行提案報告。
「話說我常常在納悶，我們居然有辦法參加像這種大型企業的評選會呢。一般來說，光看資本額和公司規模就會先被剔除了吧。」
一旁的室見聳聳肩。她今天穿著常見的外出用深色套裝。也許是鞋跟比較高的關係，感覺頭的位置離自己近了點。長頭發隨著她脖子一傾搖晃了起來。
「據上是社長在應酬的場合硬搶下來的rfp。反正第一階段評選參加的廠商一定良莠不齊，就像是在搜集情報一樣，所以大概認為多我們一家提案也無所謂吧。」
「……硬擠進去的啊？」
「好像是。」
好強硬的作風呢。唯獨這方麵的行動力，實在是讓人深感欽佩，簡直和大阪的歐巴桑一樣厲害。盡管自己一點也不會想去效仿。
「競爭對手……知道有哪些嗎？」
「regio tu、 effeheritance，以及其他幾家製造業界有名的sier。」
「好誇張的陣容。」
「畢竟是大案子啊。沒有幾家公司會主動放棄數千萬營業額的生意吧。想搶食的禿鷹，可不隻我們社長一隻喔。」
這個瞬間，工兵的腦中浮現出十多家公司的社長在一起競爭提案的光景。他全身抖了一下，急忙將這種惡夢般的情景逐出腦海。
「對了，室見，問個不相關的問題。」
「什麽？」
「你吃不吃甜食？」
或許是問得過於唐突，室見明顯愣住了。工兵急忙補充道：
「唔，其實是我老家昨天突然來了電話。我媽問說：『平時受了人家那麽多的照顧，是不是應該給室見小姐送些年節禮物？』」
「不用了。用不著這麽客氣吧。」
「我也這麽想。不過你也知道，我父母是那種一旦決定後就聽不進其他意見的人。結果說著說著，就開始問我家裏的點心行不行，可以的話就要馬上寄過來。」
「哎呀。」
「所以我就很生氣地回他們：『不要多管閑事，那個人隻吃鮪魚而已！要是吃了其他東西後過敏不能工作該怎麽辦？』」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
很正常地挨罵了。室見用力抓住工兵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拉過去，褐色的眼睛呈陡峭的角度上揚：
「少把人家形容成什麽奇怪的生物！你父母根本開不起玩笑，要是讓他們留下怪印象怎麽辦？」
「咦？這麽說，你可以吃日式甜饅頭？」
「當然可以！應該說，無論蛋糕、冰淇淋或是聖代，統統都沒有問題。」
怎麽會……居然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
工兵拚命按捺住內心的這句悄悄話。室見接著搖了搖頭：
「真是的，要是被人以為公司裏有個這麽奇怪的上司，傷腦筋的人可是你吧？如果不想被你父母強行拖回老家，以後說話前好歹先經過大腦思考吧。」
「……也對。」
說得一點也沒錯。玩笑開得有點過頭了。
「那麽，我可以叫他們寄點心過來了？」
「本來想讓你轉告一聲，請他們用不著這麽費心的……既然如此，我就笑納吧。」
「了解。」
將智慧手機上的todo清單更新後：兩人不知不覺中抵達了江古田的正門。警衛室前聚集著許多西裝打扮的商務人士。或許是同業的緣故，其中有幾張麵孔還曾在其他的案子裏見過。
兩人來到櫃台並且告知來意。正在填寫訪客記錄簿時，周遭的目光頓時集中過來。哇啊……變成大家的焦點了。這種緊張感，評選前的緊張氣氛，已經好久沒有體驗過了。
忽然間，工兵回憶起業平產業的rfp說明會。話說當時的情況好像也很類似。遙不可及的大型專案，對手是一流的sier，而我方的戰力極為匱乏，和客戶之間完全沒有交情。在那種狀況下，根本無法料到後來會出現大逆轉。不但壓倒其他的競爭對手，甚至還踢下了最有勝算的jt＆w。
——jt＆w嗎……
喃喃自語的瞬間，工兵身體裏麵傳出一陣顫抖。
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是不折不扣的強敵。對方擁有豐富的人力資源，強大的價格交涉能力，係統化的服務和龐大的知識庫。倘若可以的話，自己實在不願再和他們競爭了。所幸對方的名字並未出現在這一次的評選會上。真希望就這樣，一輩子和他們毫無工作上的交集。就在工兵這麽思考的瞬間——
「哎呀，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駿河係統。」
滿不在乎的聲音傳來。？
一名長相福態的男性就站在正門旁。他身穿橄欖綠的三件式西裝，搭配擦得光亮的皮鞋以及
高級手表，一邊還眨著銀框眼鏡底下的細小雙眼。是個娃娃臉——babyface。
呃！
工兵不禁呻吟。
那種q比娃娃一般的輪廓，自己絕對不會看錯。是jt＆w的銷售工程師，梅林。
就在工兵低聲呻吟「為……為什麽」之際，對方主動走了過來。那薄薄的嘴唇歪曲成微笑的形狀。
「好久不見了，櫻阪先生。看你這麽有精神，真是讓人高興。業平的案子還順利嗎？」
「托……托您的福……』
「那真是好極了。好不容易搶走別人的重要客戶，到頭來卻自己搞砸，那就太難堪了。」
「…………」
話中句句帶剃。回憶過去的恩怨，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看來梅林似乎還未忘記失去訂單的恥辱。
「請問貴公司……jt＆w今天是來——」
「提案。你們也是一樣吧？」
他很爽快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競爭對手，也就是敵人了嗎……一旁的室見頓時露出「啊啊，說到這個——」的表情，然後拍了一下手。喂喂！原來是你剛才說漏了啊！
梅林不解地傾頭：
「你們還真貪心啊。從你們公司的規模來看，光是一個業平的案子就夠賺了吧，還想要更進一步拓展業績？」
「貪心的人是公司高層。我們才不想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侮林笑了出來：「原來如此啊。」
「你們的員工教育做得相當徹底嘛。部下會自動自發地做事情，連不情願的工作也一樣盡心盡力，真是理想的工作環境喔。真想叫我們的成員也一並看齊呢。」
「…………」
「好了，耽擱你們這麽久也不好意思。我隻想說一件事，聽好羅。」
還來不及反問，梅林便靠了過來。幾乎是從工兵的正下方瞪上來，開口告知：
「這一次絕對不會輸給你們。」
語氣中充滿了壓抑。其銳利的目光彷佛要射穿工兵。敵意毫不掩飾地迎麵撲來。
「的確，三個月前是我太笨，完全不去調查案件的背景，僅憑藉公司的名氣就認定自己勝券在握。這樣一來，被你們乘虛而入也理所當然。要指責我是個不合格的提案者也無所謂。」
「…………」
「不過，現在的我已經不一樣了。即便隻是毫不起眼的供應商，我也一樣會卯足全力，集結所有能夠投入的戰力，從各個層麵收集客戶資訊，堂堂正正地擊敗競爭對手……看好羅！」
梅林翻動自己的大衣。不知何時，他的身後竟然站了數名黑衣打扮的男女。有四個人，不，是五個人吧。他們都身穿看似《駭客任務》的長大衣，用相同的冰冷表情睥睨著這邊。
「這就是和我一起參與本次提案的小組成員。他們個個部是位居第一線的工程師或業務員，饉僅一人的能力，就足以媲美一整個部門的強者。」
梅林伸手指向這群人。
「封包監聽的魔王，ipsec的魔鬼，y地！」
最右邊的肌肉男，兩眼猛然一瞪。
「研究室空間的強勢占領者，m澤！」
一旁的光頭男性則是雙手合掌。
「驗收時期的魔術師，r山！」
位在中央的女性拋了一個媚眼。
「戰栗的雙班製應用工程師，k藤田兄弟！」
左邊看似雙胞胎的兩名美形青年，麵露妖豔的微笑。
鏘鏘——
這五個人一起擺出了jojo站姿。梅林靜靜地走上前去加入他們，調整一下眼鏡：
「再加上我，解決方案業務總部的梅林，來當你們的對手。記住了，駿河係統。業平產業隻不過是一場前哨戰，最後的贏家依然是我們jt＆w。」
哇哈哈。
帶著低沉的笑聲，梅林一行人就這樣子離去。但才走沒幾步，又恢複成原來的模樣，和警衛打了個招呼。
唔……唔唔…
才……才一段時間不見，梅林先生居然變成這種搞笑角色。甚至其他人也樂在其中的樣子，簡直打破了jt&w一向給人的硬邦邦形象。
工兵無力地目送對方離開之際，他的袖子忽然被拉扯了一下。
「可不要被他們的外表騙羅。」
室見的表情凝重。她用略微上吊的雙眸望著梅林等人的背影：
「雖然看起來很搞笑，不過站在右邊的那個人，我以前曾經在jt&w的辦公室裏見過他。記得應該是……vpn服務的開發主任。」
「開發主任？」
這個意想不到的頭銜，令工兵十分震驚。室見點點頭：
「至於其他的成員，也都屬於一線級人物……無疑是王牌級陣容呢。經常可以在資訊業界的論壇或演講會場上看到他們。那個叫梅林的人，應該在公司內做了不少的協調工作喔。畢竟那些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集結起來的人馬。」
真的假的……
工兵茫然地喃喃自語。室見眯細雙眼：
「總之，不要因為贏了一次就小看對方。再怎麽說，他們畢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企業，潛力根本不是其他公司能夠比擬的。」
倘若掉以輕心的話—…就會被啃得連骨頭也下剩喔。
工兵咕嘟一聲吞了一口口水，感覺周遭的氣氛忽然沉重了許多。
看樣子，這場仗不輕鬆了。
兩人被帶到位於總公司五樓的準備室。
透過朝東的窗戶，可以俯瞰荒川的河麵。過了正午的太陽躲藏在雲間，在河岸散步的人及樹木投射出淡淡的影子來。
或許是前麵公司的提案時間拉長，客戶負責人滿臉歉意地告知，或許要一段時間才會叫到駿河係統。但某方麵來說，這也算運氣不錯。畢竟在做簡報前，有時間再一遍審視提案資料。
工兵取出列印好的資料來。
總之，本案件重點在於龐大的據點數。網路的規劃和評選必須能夠承受來自上千據點的流量，同時還要考量容錯能力與壓低成本。不僅如此，基於工地的特性，站點數量的變動幅度會相一當劇烈。若以最大效能來考量的話，係統就會性能過剩，但規格評估得太低，網路又有可能會因而停擺。因此，如何以通用的係統架構來應付網路規模的變化，就全看各供應商的本事了。
室見所提出的方案是「容量分散」與「容量效率最佳化」。
一般而言，vpn需要依連線的據點數量來升級中樞設備。一百個據點內采用cisco的isr係列，三百個據點以上的狀況則用asr係列。當然這樣的話，當需要收容的連線數量減少的時候，規格的調整就變得相當困難。畢竟機器都已經購買了，一旦要進行更換，就得再花錢和安排作業時間。
因此，室見將中階效能的中樞設備平行架設。先安裝好幾台可以應付一百個據點的機器，再依照據點的整合或撤除狀況來增減中樞設備本身的數量。不過，單純增加設備的話，收容的據點數量就會出現偏差。隨著網路規模的變化，將不可避免地發生諸如中樞a隻負責了三個據點，而中樞b卻要負責將近一百個據點的情況。此外，還會產生管理複雜化的問題。某據點究竟隸屬於哪個中樞裝置，而在調整某中樞裝置時，又會對哪裏的據點造成影響。這些細節倘若不妥善管理，將會引發無可預朝的問題。考量到os部門——梢等人在運用方麵的負擔，這些狀況實在不容出現。
（……然而，連這方麵的對策也考量進去，就是室見的厲害之處了。）
工兵翻開提案資料。
五顏六色的網路架構圖，連同說明文字一並被列印在紙
上。標題欄上寫有「藉由dns負載平衡，達成vpn中樞裝置的簡易叢集化」字樣——
「據點路由器以單一的fqdn（注：完整網域名稱）來指定連線端的vpn中樞設備。在透過另外建構的本網路專用dns伺服器轉換後，fqdn就可與活動中的vpn中樞設備位址之一產生關連（注：設定dns伺服器對vpn中樞設備采取某種存活監控措施）。如此一來的話，vpn中樞設備便能使用相同設定，共享機器效能。另外，由於所有中樞設備都可以當作備援，容錯能力也會因此提高。」
……看不太懂，總之好像是vpn中樞都采用相同的設定，再讓它們去分攤流量。從據點的角度來看，既然每一台vpn中樞都可以連線，就不用考量收容數量了。根據流量的多寡來增減機器，在作業上應該也會變得十分輕鬆才對。
「重點在於，透過中樞設備的區域網路介麵：將vpn的流量做napt（注：napt=nework aaddress and port trantion，綱路位址轉譯，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寬頻分享器將區域網路上的多台電腦對應至單一的外界ip位址）！這裏非常重要。如此一來，區域網路內部就不需要架設叢集了！我真是個超級駭客！」
事前進行公司內部審查的時候，室見喜孜孜地這麽大聲地說道。
到這個地步，老實說已經完全看不懂。詳細的解說，也隻能交給她負責了。
檢查完運用編製、購置計劃及專案管理類的注解，最後再確認估價無誤後，工兵點了點頭。嗯，我們的提案還挺出色的。內容整理得相當簡潔，沒有畫蛇添足的地方。這樣一來，應該足夠和認真起來的jt&w相互抗衡才對。
「我去上一下廁所。」
室見揮揮手，示意快去快回。她表情認真地盯著筆電的畫麵。或許是收到臨時的作業委托，隻見螢幕上開著teraterm的視窗。
離開房間之後，工兵沿著走廊前進，並在中途確認樓層導覽圖。廁所在……嗯，挺遠的呢。直接穿過電梯問會比較快嗎……記住大約的位置後，他再度邁出腳步。
然而，結果卻是徹底失敗。
圖上看似走道的地方，其實是逃生梯。幸虧有路過的員工告知：「啊啊，這裏離樓下的廁所比較近喔。」但工兵趕往該處後，卻闖入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樓層構造。看樣子，這似乎是一棟形狀不規則的大樓。待終於抵達目的地，上完小號，已經花費十分鍾以上的時間。
糟糕！
洗完手，工兵急忙轉身。手機……沒有收到任何訊息，所以應該還未被叫到才對。不過畢竟也離開太久了。
在收好手帕，從廁所衝出來的瞬間，一股突然其來的衝擊力撼動了工兵的身體。
「哇？」
「呀啊！」
走調的騖呼聲響起。緊揍著是某物體倒下的聲響。工兵錯愕地眨了眨眼。
怎麽回事……
工兵望向聲音的來源，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好痛——」
隻見一位女孩子正跌坐在地上。
修長的雙腿自緊身裙下方延伸而出。周遭是散落一地的小包包、手帕及錢包。對方用纖細的手指揉著肩膀，看來似乎撞到身體側邊了。
「那……那個，對不起！你不要緊吧？」
工兵連忙收拾腳邊的散落物品。就在他膝蓋撐地，準備將對方扶起時，女孩子忽然「哇」地大叫一聲：
「不……不……不好意思，我在趕時間，一不小心就撞到人了！」
原來你也有份啊！
怪不得力道那麽大。兩個人全速撞在一起，像玩彈珠台那樣被彈開也不足為奇了。
女孩子起身後，立刻低頭道歉：
「對不起。我有點迷路，所以才慌慌張張的……你不要緊嗎？剛才撞得那麽用力。」
「啊啊……嗯，沒有關係。」
工兵製止對方的道歉，同時麵向她。
眼前是一頭鮑伯短發造型，看起來相當活潑的女孩子。有著小巧的鼻子、嘴巴，以及圓滾的大眼睛。前垂的頭發僅用發夾固定住單邊。整體給人的印象就彷佛待過田徑社……應該說，一眼就看得出來吧。全身散發著一種健康的氣息。
「太好了。」女孩子頓時放鬆雙肩，用些許上看的目光微微苦笑道：
「我總是這個樣子，一旦著急起來就完全顧不得周遭的狀況……身邊的人總是叮嚀我『要小心一點』……而且前陣子還在公司裏撞飛了部長。」
「撞飛了？」
「是橫向撞擊事故。」
在說什麽啊？
見對方歎氣，工兵向她搖搖手：
「不不，這一次我也有錯，沒先確認前方就直接衝到走道上。算扯平了吧，扯平。」
「扯平？」
「就是五比五，過失相抵。」
工兵進一步這麽回答後，女孩子忽然笑了出來。她放鬆眼角，喃喃自語道：「真是體貼呢。」那充滿魅力的表情，使得工兵的心跳微微加速。
「沒有啦——」
正要別開臉的瞬間，工兵認出了某種鮮豔的顏色。是對方胸前的橘色卡片所反射出的光澤。上麵寫有「來賓通行證」的字樣。造訪地點為資訊係統部門。
咦？造訪資訊係統部就表示……
「請問……莫非你今天是來參加rfp提案的？」
「咦咦！」
對方頓時慌張起來，用雙手掩住嘴巴。
「怎麽會知道？你有超能力？」
「我還知道，你提案前想先去上廁所，結果卻不小心迷路，正在急忙趕回去的途中對吧？」
「咦咦咦咦咦咦！」
她大叫一聲，整個人向後退去，以誇張的動作揮動雙臂：
「不行！不要再說下去了！我……真的很怕這種超自然的東西，請饒了我吧！」
真是有趣……我們公司的女同事，要是反應也這麽可愛就好了。
工兵麵露苦笑，指著自己的胸前：
「你看，我也是參加提案的人員之一喔。網才正好因為找廁所而迷路，所以覺得你大概也是和我一樣的情況吧。」
「一樣？難道你也把部長撞飛了？」
「才沒有！你還在討論這個話題啊？」
女孩子聞言鬆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她又不解地眨眨眼睛：
「咦，那麽就是供應商了嗎？」
「是的。」
不過還隻是個新人，主要的負責人另有其人。
工兵麵色尷尬地這麽補充道。對方卻將眼睛瞪得更圓：
「我也是新人，今天是上司帶我過來的。」
「咦咦！」
這一次換工兵驚訝了。喂喂，再怎麽說也太像了吧。莫非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
兩人結伴返回準備室的途中，工兵又發現了彼此不少的共通點。
她並非在大公司上班，而是一家新興企業。進入現在的公司前，幾乎完全不了解it這種東西。由於沒有係統性的員工教育，因此基本上都是靠0jt和自修來學習相關的技術……等等。
「因為我隻是個菜鳥，動不動就容易犯錯，給大家添麻煩，所以必須趕快獨當一麵才行。」
她很難為情地這麽表示。工兵見狀後，嘴角不禁綻放微笑：
「我也一樣喔。凡事都必須依靠前輩來幫忙，真希望將來有一天可以站在對等的立場上一起共事。」
「啊啊，我能體會。就類似一種……累贅的感覺？總覺
得要是沒有自己拖累，工作可能就會更輕鬆吧？」
「對對！然後，對方愈照顧自己，就愈覺得悶悶不樂。」
「同時又對自己無理取鬧的情緒感到氣憤。」
兩人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很像呢。」
「真的很像呢。」
或許是和上司與前輩交流慣了，工兵對此感到頗為新鮮。要了解新人的想法，果然還是同為新人才能辦到吧。雙方很自然地就能分享彼此的情緒和心境。
當聊得正起勁的時候，走廊另一端傳來了腳步聲。
「啊，櫻阪，終於找到你了！慢死了，你在幹什麽啊！」
唔喔。
室見的眼睛呈憤怒的三角狀，整個人靠了過來。她已經扣緊外套，完全進入戰鬥狀態，一手拿著文件、筆電還有書寫用具。工兵錯愕地眨了眨眼：
「莫非……要上場了嗎？」
「沒有莫非，就是輪到我們了。你想躲在廁所裏多久啊？還以為你緊張得溜掉了。」
走在一旁的女孩子輕聲竊笑。唔……！居然在第三者的麵前丟臉了！
「那位是你的前輩嗎？」
「……是的。」
工兵沮喪地這麽回答後，女孩子停下腳步。她站直身子，行了一禮：
「那個……謝謝你帶我過來。要是我一個人的話，可能還會迷路好一陣子。」
「啊，不用客氣。」
「我叫次郎丸。」
她抬起小巧的臉蛋，用那雙大眼睛筆直地注視這邊。
「次郎丸緣。」
次郎丸小姐——
工兵玩味著這個相當獨特的姓氏。頓了一下後，他也跟著報出名字：
「我是櫻阪工兵。」
「櫻阪先生。」
名叫次郎丸的女孩子盈盈一笑。
「我們一起加油吧。彼此都是菜鳥，不要留下任何的遺憾。」
怦咚。
心跳加速。笑容如花蕾綻放般可愛。工兵急忙點了個頭，轉過身去。在與室見會合，整個人感到全身無力的瞬間，腹側忽然被戳了一下。不對，這個力道並不輕。室見那嬌小的手肘，居然陷進了自己的套裝裏。
「那個是誰？」
室見語氣不善地詢問，目光中還帶有敵意。
「是誰……她隻不過跟我一起從廁所走回來而已，似乎和我們一樣都是rfp的參加者……糟糕，忘記問她公司名稱了。」
工兵開始思索參加評選會的企業名字。ittu和 effect應該都算不上是新興企業……新興且規模稍微小一些的，很可能是iance吧？
然而，室見卻更是板起麵孔：「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才第一次見麵，看起來倒是挺親昵的嘛。這十到十五分鍾裏，你們兩個孤男寡女究竟做了什麽啊？你這禽獸。」
「禽獸……？不不，你在說什麽啊，講得這麽難聽！我和她隻是邊聊天邊走回來罷了。」
「在廁所裏聊天？」
「才不是！那是什麽特殊癬好啊？」
工兵拚命強調自己的清白。
但室見仍沒有放棄，一直追問兩人的談話內容，直到簡報開始的前一刻才終於罷休。
*
還不夠。完全不夠。
完成度太低了。
大量的技術用語過於累贅，多張投影片裏記載著重複的資訊。機器評選的合理性？線路挑選的根據？包括可用度的差距在內，是否寫得夠淺顯易懂？時程上的前後製約？……啊啊，運用規格也是，倘若還有時間的話，就可以整理成表格形式了。光是一條條列出，實在很難分清哪些是必須，而哪些是可取舍的項目。爛透了，簡直就是糟糕透頂的提案書。自己居然好意思將這種未完成品拿出來，臉頰的溫度好像都快要冒火了。
歪掉的定位線實在讓人在意。字型和字級大小真希望可以再統一得更一致。標題的選擇呢？僅從目錄部分，就能夠掌握內容的概要了嗎？不行，不行，不行。雖然現在要改也來不及了，起碼先把手中的資料做個修改吧。大致的內容講解，屆時將會配合投影機來進行，所以就算和發給客戶的資料有著些許的出入，應該也可以容許才對。
啊啊，雖然現在才注意到，但據點設立的流程就不能再更有效率一點嗎？光是線路調查的籌備就要進行四次互動，若包括最重要的開通訂單部分，大約要六，七次呢。倘若能將時程相近的據點一並申請的話……沒錯，並非逐次申請，而是每個星期統一申請一次。當然，也會另外建立一個緊急開通的流程。好，接著是——
「緣。」
忽然間，有人叫到自己的名字。
次郎丸眨了眨眼睛，如夢初醒般地轉頭望去。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就站在身後。他有著深遠的臉部輪廓，以及盎格魯薩克遜人的鷹勾鼻，一雙藍眼睛直直地俯視這邊。
「boss。」
聽見次郎丸這麽稱呼，男性開口告知：「輪到我們了。」流暢的日語，自他那淡色素的單薄嘴唇間傳出。
「上一個提案的供應商好像提早結束。客戶三分鍾前就在等候了。」
「啊，那個，好的！」
或許是起身約瞬間瞥見手中的資料，男性的表情頓時一沉：
「你又這樣誇張的大改啊？正式上場的時候，能像事前演練的一樣講出來嗎？」
「那個……我——」
a4大小的紙張上一片通紅，就連螢幕上的資料也處處可見修改的痕跡。盡管還不到一半，但也應該有二到三成的內容被替換掉了。
「我會加油的。」
次郎丸笑得有些尷尬。男性歎了一口氣：
「算了。然後呢，完成度怎麽樣？」
「四十……不，大概在百分之三十左右。」
原本希望能再多修改一些東西。至少給我半天，不，隻要有兩個小時，就能把內容修改得更完善了。
「提案的內容還是太鬆散了。而且在解說時間方麵，我本來打算給發展計劃多分配兩分鍾，運用類再增加一分鍾。不過，實在是找不到其他可以縮減的部分了。一旦省略其中一張幻燈片，就會使整個報告流程出現混亂……另外，中樞機器的收容效率，經過再次計算後，似乎能提升百分之十五。三年的租用成本，就相當於百萬圓的效果。」
「…………」
男性不發一語地聽著。那充滿睿智的外表沒有一絲動搖，隻是靜靜地等待結論。
次郎丸說完了。問題已經全數挑明。最糟糕的提案書，最糟糕的簡報。怎麽修改也修不完，簡直是自己如今不成熟的集大成。
「不過……」
她轉換心情，抬起臉來，目光筆直地投向男性。
「若要拿下這個案子，已經很夠了。」
「好。」
男性拍了一下手。
「很好，那麽就開始工作吧。我們就像往常那樣子提案，然後獲得勝利。一切不確定因素都已經排除了。去盡你自己的義務吧，緣。機會在自己的手中，就要好好地抓住它。知道了嗎？」
yes
次郎丸綻開嘴角。壓力讓自己感到舒暢，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感充斥整個身體。她打直身子，用了亮的聲音回答：
「yes,boss.my president（老板）。」
一陣風自某處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