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情我想先向大家說清楚。」


    工兵用嚴厲的語氣這麽呼籲道。研習開始的第二天,出租會議室裏充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新人們紛紛移開目光,每個人都看似尷尬地扭動身子。


    將手撐在講桌上,工兵深吸一口氣,鼓起雙肩:


    「日報也算是工作之一,請各位要確實完成。有困難的話先找我商量和報告,就算不知道該怎麽做的時候也一樣,千萬別擅自判斷或乾脆不做。這是身為社會人士理所當然的要求吧。」


    沉默。


    還是一樣反應不明,完全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工兵撐開鼻孔準備繼續開口之際──


    「可以問個問題嗎?」


    最後一排的新人舉起手。


    是個看起來相當好勝的男生。頂著國字臉和ㄟ字眉。淺黑色的皮膚,突出的顴骨投射出微妙的陰影。不同於其他的新人,他並沒有移開目光,而是筆直地注視這邊。


    男子精神抖擻地站起來:


    「上星期五有部門的前輩拜托我修正資料,結束的時候已經超過下班時間,請問就算是超時工作也要把公司內部的日報做好嗎?」


    「超時工作?」


    誇張的說法讓工兵感到吃驚。


    「寫日報應該花不了三十分鍾吧?而且既然工作還沒結束,稍微加班也得完成目標才對。」


    「所謂加班需要主管的指示才能進行吧。當時不僅沒有提到要加班,更重要的是根本不知道日報量能不能在三十分鍾內寫完。畢竟沒有指示過具體的格式或記載項目。」


    「這個──」


    「我們新人之間都在討論究竟該寫什麽、寫多少內容才好。就算想問問題,櫻阪先生您也是外出中而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聯絡,所以我們就暫時優先處理其他工作了。」


    他說得很對。盡管如此──


    「關於寫法……我希望你們能自行思考喔。畢竟這個時期大家什麽都不懂,以嚐試各種錯誤的方式完成報告的話較能學到更多東西,僅僅是按照既定的格式填寫就演變成作業性質了。因為工作當中有格式的報告反而還比較少見呢。」


    「您的意思是,這也是ojt的一環嗎?」


    「嗯,是的。」


    「既然如此,當初就應該這麽說明才對。」


    這番毫不留情的批評讓工兵怒上心頭。


    這家夥是怎樣?


    工兵的目光落在手邊的簡曆。茶山春木,二十三歲,似乎畢業於某著名私立大學的社會資訊係,在學中參加過學生新創公司與駿河係統同時接受麵試的有管理顧問公司和社群遊戲公司。力爭上遊的心態強烈,是所謂的「愛現一族」男子。


    (學生新創公司嗎?)


    原來如此,已經大致體驗過社會人士的生活了。難怪不討人喜愛。


    未察覺工兵的不耐,茶山繼續挺起胸膛:


    「企業的目的就是賺錢吧。例如向客戶提案或是作服務,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處理這一類實戰性質的工作喔。隻是叫我們寫日報的話,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跟商務扯上關連。」


    「知道了。我承認我解釋得不夠清楚,抱歉。」


    工兵出言謝罪並打斷議論。爭論得太激烈也無濟於事,既然對方覺得不能接受,隻要自己好好地解說就行了。


    「那麽為了同時進行書寫客戶報告的訓練,要再次麻煩各位提出日報。截止時間為每日下班時間,若與其他業務產生衝突的話請確認要優先處理哪一方。寫法的概要我稍後會寄給各位。」


    沒問題吧?這麽詢問後新人紛紛點頭,茶山也心滿意足地回座。


    工兵調適一下心情繼續講課。今天的課程是……簡單的程式開發。


    自己希望新人們務必體驗過一次的項目,那就是係統開發的醍醐味,靠自己的雙手製作東西並使其運作。從前室見教會自己的喜悅和感動,自己希望也能帶給他們那股衝擊感。這是言語或文章所無法傳達的,唯有自行體驗過後才能理解其中的價值。


    「今天的課堂中我想使用perl編寫程式。有誰懂perl的嗎?」


    零星地有人舉手。兩人、三個人嗎?


    「這是一種擅長處理文字的程式語言,在我們公司主要是用來解析紀錄檔或製作設定檔。因為它可以從許多資料當中篩選出必要的項目或進行加工等。一旦學會之後相當方便,所以請各位務必要精通。」


    工兵將筆電接上投影機,銀幕出現了顯示器的畫麵。他將遊標移動至perl的圖示上:


    「好,那麽首先來設定執行環境。請從網頁下載activeperl然後安裝。流程放在公司內網,請一邊參考。這邊先進行十五分鍾,有不懂的人請發問。」


    他設定好智慧手機的碼表。


    然後走到研習室的後方關注整體的進度。


    新人們興衝衝地操作筆電並開啟瀏覽器,確認投影機的畫麵後連上內網,叫出流程的網頁。從這裏開始,每個人的動作變得不一致。有人瀏覽一下後就迅速開始動手,也有人逐一確認步驟後再進行作業。這方麵大概是學生時代有無電腦經驗的影響吧,乍看之下有半數人理解其要領,至於另外的一半則是未能理解。


    嗯,有不懂的地方隻要邊查邊進行就可以了,研習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重點和日報一樣,必須嚐試錯誤。trial and error,然後抵達終點。遭遇愈多障礙就累積愈多日後處理業務的資本。


    沒錯,隻要能親自動手──


    (嗯?)


    居然有人完全沒動。


    對方抱起雙臂撐住下巴,笑盈盈地望著隔壁的男生。是個看起來文靜的女孩。她將自己的電腦交給男生,然後在一旁觀看。


    「呃,等等,等一下。」


    工兵急忙跑上前。


    「你在做什麽?這個要自己來才行啊。」


    「咦咦?」


    她詫異地抬起臉來。圓滾的眼睛下方可見到一顆淚痣,飽滿的嘴唇反射燈光。與其說可愛,感覺應該更像純真,彷佛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子直接成長之後的麵貌。


    她微微傾頭道:「喔──」


    「因為內容有點難,所以我想請人幫忙可能比較快。」


    「不,不是快慢的問題,現在可是研習啊。要是叫別人代勞的話就學不到東西了吧。」


    「學東西……嗎?」


    「不懂的話就邊查邊動手吧。我看看,你是卡在哪個流程?」


    「嗯──公司內網是什麽東西呢?」


    從一開頭是吧!


    工兵拉過一台筆電,讓對方叫出瀏覽器。然後在網址列上輸入內網的url,沿著鏈結抵達流程書的位置。等到開始下載activeperl的安裝檔時,十五分鍾的時限也快要到了。


    「那麽,就這樣繼續進行。」


    大略指示一番後,工兵返回講桌。對方似乎還是不太能理解的樣子,明明隻剩下路徑的設定卻一臉困擾地低著頭。


    (真的沒問題嗎?)


    工兵確認簡曆。箱崎宮乃,二十二歲。畢業於橫濱的公立大學,專攻領域似乎是國際綜合科學,應聘動機為「希望利用it技術貢獻未來的社區營造」。嗯,看不太懂,但好像不是技術圈的人。沒問題嗎?無論有沒有基礎知識,要是對電腦沒有興趣的話就很難待在這個業界了。


    皺眉這麽思考之際,碼表響起。十五分鍾到了。


    (哎,想得太多也無濟於事。)


    倘若隻有她一個人的話,之後還可以再從旁指導吧。


    「呃──那麽接下來說明要製作的程式。我們想做


    的事情很簡單,就是這個──」


    工兵在投影機上出示文字檔。


    「讀取客戶問卷後製作成客戶清單,僅取出地址或姓名之類必要的資訊後轉移至其他表格。嗯,如果隻是一兩個人的問卷乾脆用手工方式比較快,但要是有一百人分的話就處理不來了吧。所以才要將其自動化。」


    他移動遊標將各個項目反白。


    「基本的流程像這樣。開啟問卷檔案後讀取每一列,要是來到寫有『地址:』字樣的該列就將其內容儲存在參數a,『姓名:』列儲存在參數b,『電話號碼:』則是參數c之類的。將必要的項目複製完畢後再以逗號將其區隔並排成一列,變成『a,b,c』對吧。然後,把它們貼到客戶清單的檔案裏。怎麽樣?親自動手做的話比較容易產生印象吧。」


    再重複一次流程,實際複製資料並且貼到其他的文字檔裏。利用逗號作為區隔,合並為一行紀錄,然後再次貼到其他的檔案裏。重複大約兩次後,新人的臉上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聽好,我們所要編寫的就是將剛才的作業化為一連串的陳述式。檔案的開啟就說穿了是用open這個指令。讀取內容是read,輸出則是print。我會先分享幾個perl的入門網站,請試著一邊參考並製作出程式。截止時間就訂在今天的下班時間之前。」


    上午已經沒有時間處理習題。工兵打算僅說明一下,實作方麵就讓每個人各自完成。


    「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反應。


    「那麽接下來自習,各位辛苦了。」


    ●


    十七點二十分。


    基於上星期學到的教訓,工兵在下班時間前十分鍾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今天在外出中好歹也每隔一小時就檢查一次信箱。盡管有好幾人詢問關於習題的進行方式,但印象中大致沒有問題。動作快的人在三點左右就已經完成並捎來通知。


    (那麽,結果如何呢?)


    他就座之後抓起滑鼠,叫出郵件軟體,操作滾輪逐一瀏覽新郵件之後可以零星見到主旨為【日報】的郵件。


    畢竟自己都那麽鄭重地強調過了。


    工兵放心地呼出一口氣。盡管會讓研習的氣氛變得沉重,不過還好下定決心說出來了。由於麵對一群價值觀相異的人,光靠以心傳心和相親相愛的做法是維持不下去的。即使要冒著被厭惡的風險,該生氣的時候還是要生氣。其結果最終還是為了新人著想。


    果然並非所有人都能在時間內做完課題,其中也收到了幾封延期的郵件。「部門委托了緊急的工作」、「我被指派同行前往客戶公司」、「因為處理問題而花了太多時間」等。


    嗯,既然有正當理由自然沒問題。突如其來的作業就像是社會人士的家常便飯。必要的時候就得確實報告和聯絡,藉此取得諒解。隻要采取正當的流程,相信對方也不會輕易發怒。


    先把習題的繳交狀況列個清單好了,順便也想確認一下自己實施評語的狀況。


    工兵打開ecel並輸入新人的名字,旁邊製作一個「日報繳交」的欄位。他透過郵件軟體的篩選器鎖定寫有「日報」字樣的郵件。四月五日,本日的收信數為──


    九。


    (嗯?)


    九?新人應該總共是十人吧。真奇怪,難道是用其他主旨寄來的嗎?


    解除篩選器後檢查收件匣,但並沒有找到類似的郵件。九封,少了一封。


    是誰沒交呢?


    工兵逐一確認每個人是否繳交,結果立刻就出爐了。連續兩天未提出日報的人,在os部門研習中的箱崎宮乃。


    (是那個女孩啊?)


    眼神蕩漾的天然呆係女生。懷著不祥的預感確認後,她果然也沒有繳交習題。當然,也沒捎來任何解釋延宕的信件。


    按捺著想要立刻撥打分機的衝動,工兵麵向了螢幕。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五分鍾,對方說不定想要檢查到最後一刻再寄出。或許她是個完美主義者,正在進行最終檢查之類的。


    工兵抱起雙臂調節呼吸。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沒來。


    期望被輕易地擊碎。到了五點半,箱崎的郵件還未出現在收件匣裏。


    工兵呼吸急促地離開座位,走出se部門沿著走廊直直前進,打開os部門的門。


    新人的座位基本上都在空曠的區域,以os部門來說就是分配在前方的隔間。轉動目光後,可以見到一個身穿求職套裝的背影。找到了。


    「箱崎!」


    是──?見到對方轉身的模樣後,工兵啞口無言。她拎著手提包正在準備回家。


    咦?什麽?怎麽回事?


    「日……日報呢?你交了嗎?」


    「日報?」


    「還有課題。我並沒有收到喔。」


    她張開嘴唇「啊」了一聲,然後盈盈一笑。


    「我做不出來。」


    ……


    「啊?」


    「我查了很多資料,不過還是很困難。今天已經很晚了,所以打算明天再處理。然後,因為一直都在處理課題,最後才發現沒有時間寫日報了。」


    「沒……沒有時間。」


    才五點半耶。現在開始做的話,不到六點就可以完成了吧。為何要回去?為什麽要放棄?


    「你的意思是因為沒有人指示要加班?所以才沒辦法寫日報?既然這樣──」


    「啊,不。其實我接下來有預約了熱瑜珈課。」


    「熱瑜珈?」


    「不提早十五分鍾過去的話置物櫃就會被占滿了,所以今天就先告辭了。辛苦了。」


    「不不不不──」


    在她要邁開步伐之前,工兵擋住她的去路。


    「你在說什麽啊?這可是工作啊,豈能用私人的事務拒絕呢?趕快把它寫完,這並不是拜托你進行深夜作業吧。」


    「咦──可是──」


    她抿起光亮的嘴唇。


    「我很早之前就預約了喔,現在取消的話會被扣錢的。」


    愈來愈頭暈了。感覺就像在跟外星人交談,價值觀相差太大了。但總不能在這個地方退縮,必須設法讓她了解工作的重要性,理解在社會上工作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才行。


    「就算是條列式也無妨,趕快提出日報吧。程式明天再處理也ok。」


    「嗯──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我會等你寫完為止。好了,動作快。把行李放下,回到座位上。」


    「……」


    「快一點!」


    最大限度的讓步。自己不期待她全部完成,完全不期待。就算是一件也好,希望她起碼能夠從頭到尾做完。


    箱崎彷佛被嚇到一般睜大眼睛。不久,纖細的雙肩開始顫抖,整個人緊咬下唇,縮起柔軟的下巴──


    「嗚……噎嗚!」


    然後開始啜泣了。


    咦咦咦咦咦咦──!


    ●


    在明媚的春光照耀之下,有兩名社會人士正趴在桌子上。


    這裏是禦茶水車站附近的速食店。座落於學生街裏麵的這家店擠滿了吃膩了學校餐廳想換換口味的學生們。到了中午時段,尋找空位子的客人甚至塞滿了整個通道。但唯獨其中的一個角落籠罩著陰影,彷佛被排除在周遭的喧囂外一般陰森森的。


    「我們還是新人的時候,有像那個樣子嗎?」


    工兵用精疲力竭的聲音這麽嘀咕道。眼前的薯條完全沒動過,老實說,根本就沒有食欲。


    至於眼前的同事也是一樣。明明點了期間限定的櫻花奶昔,內容物卻幾乎沒有減少。


    她晃動亂翹的鮑伯頭發形抬起臉來,那圓滾的大眼睛就像灰燼一般暗沉。


    「你剛才說了什麽嗎?」


    嘶啞的聲音,彷佛在沙漠中不吃不喝走了好幾天的聲音。


    os部門工程師,侄乃濱梢看似無法支撐頭部重量,腦袋又無力地下垂。她整個人懶散地抬起目光:


    「抱歉,我稍微睡著了。拜托再說一次。」


    「我是問,我們在新人時代有像他們那樣誇張嗎?」


    工兵抓起櫻花奶昔送到對方嘴邊。梢就像被喂食的魚兒一口咬住了吸管。


    「唔,我當初幾乎也是個外行人沒錯,但總覺得自己很認命地不斷掙紮。摸索指示的意義、無論做什麽都事先查詢確認,即使如此依然經常挨罵。可是今年的新人根本不是這樣啊。」


    「嗯嗯呼呼?」


    「用不著邊喝邊講話啦。呃,該怎麽說才好?例如沒教的事情就不做,要求別人下達指示的時候要钜細靡遺之類的。感覺打從一開始就放棄去推敲和理解對方的意圖。」


    「啊啊。」


    梢低吟道。


    「的確。與其說不夠機靈,感覺根本就不懂得什麽叫臨機應變。」


    「這種行為該怎麽形容呢?既不像消極也不是叛逆。」


    「應該算被動吧。」


    「嗯,沒錯。很被動,不會主動。」


    是這個世代的特性嗎?冷淡、數位化,流於表麵的應對。倘若是私下的往來倒不值得留意,但身為社會人士的話顯然就很糟糕了。畢竟客戶不會做出清晰的指示,倘若僅默默等待的話隻會被取消工作。


    梢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


    「由於最近屬於賣方市場,大家或許都變得強勢起來了。讓人感覺就算辭職也可以馬上找到下一份工作。」


    「咦?意思是他們已經在考慮轉職了?」


    「我沒這麽說。不過你想,他們應該會利用sns等管道和其他公司的應屆畢業生交換資訊吧。然後,發現a公司的人接受了如此周到的研習,b公司的業務說明書居然這麽钜細靡遺之類的。有了比較的對象,就讓人不自覺會變得強勢對吧?心想『什麽嘛──原來我一直在受罪啊』等等的。」


    「喔。」


    求才者變多,比較的對象自然也跟著增多。企業也會努力不讓好不容易聘用的新人跑掉。跨越公司的藩籬把待遇拿來一比之下,使得大家都會認為無微不至地指導的教育方式是很理所當然的嗎?


    「真是羨慕。」


    自己當初根本沒有受到無微不至的指導,反而是不刨根問底的話就學不到東西。不對,要是問得太煩就會被丟下一句:「自己想!」然後順便扔來螺絲起子。人若是一直處於優渥的環境,似乎就會變得無法察覺幸福的價值何在。


    工兵歎了一口氣,抓起薯條放入口中之際──


    「better media的負責人簡直煩死了!」


    熟悉的公司名忽然傳入耳中。


    望向笑聲的來源,有三名新人圍著後方的桌子坐下。他們都是配屬在se部門和os部門的男生。


    「快下班的時候打電話來叫我立刻確認伺服器的狀態,會不會太離譜了?然後我詢問要檢查什麽,他居然說交換器的流量。到底是在講伺服器還是交換器啊?連前輩也笑說『因為那個人搞不太清楚啦』。」


    工兵頓時麵無血色。


    但還未出聲,梢整個人便站了起來。她豎起眉毛撐開鼻腔:


    「你們幾個!」


    新人帶著錯愕的表情回頭。大概根本沒注意到我們在這裏吧,他們嚇得全身僵住了。


    「在外麵怎麽可以隨便透露客戶的真實姓名!而且還是在講壞話,要是相關人士聽到的話該怎麽辦?這可是關係到我們公司的信譽問題啊!」


    「對……對不起。」


    大概是沒有考慮太多就在外麵談論的緣故,他們都變得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不久之後或許是感到很尷尬,就匆匆離開了。


    「真是的。」


    梢繃著一張臉坐下。


    「他們大概還不清楚,要是有人對自己做同樣的事情會是什麽樣的感覺吧。難道一點想像力也沒有嗎?」


    「嗯。」


    大概沒有吧。就連剛才的事情,他們可能也會認為「又沒有人告訴我們不能在外麵透露客戶姓名」吧。


    就在心情無比黯淡之際,新郵件的鈴聲響起。梢拿起智慧手機,確認畫麵之後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怎麽了?發生什麽障礙了嗎?」


    「不,是漏洞公布了。」


    「漏洞。」


    「os和程式的安全警示。最近很多,我們每星期都要處理一次喔,例如關閉某功能或套用修正檔。」


    「喔。」


    是處理安全漏洞,類似windows update之類的嗎?


    「客戶的係統白天無法停機,所以一定會演變成假日和夜間作業對吧。然後每件都很緊急,大概要花整整三天時間處理,簡直快要累死了。這個周末還安排了業平產業的維護作業,必須跟橋本課長推敲細節才行,結果就連新人也是那副模樣。」


    「總覺得……非常抱歉。」


    「為什麽是櫻阪你要道歉呢?」


    「唔,好歹我也是研習負責人啊。」


    學生的疏忽就是老師的疏忽。盡管是別人硬推給自己的工作,但負責人就是負責人。對於沒能教好他們這件事,自己實在覺得很羞愧。


    梢垂下眉梢:


    「你又像這樣子把什麽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了,這是個壞習慣喔。我們的工作是資訊工程,可不是新人教育吧。」


    「是這樣沒錯。」


    「更重要的是,我也同樣負責ojt的工作,所以要是指導方式有誤的話我同樣也有分喔。請不要隨便把自己認定為罪人。」


    「梢。」


    嗯,最近總覺得她很有男子氣概呢。應該說信念堅定,足以將自己的背後托付給她。當遇到危急的時候,實在是個相當可靠的存在。


    「所以櫻阪,關於房貸的事情──」


    「怎麽搞的!為什麽突然扯到這個話題啊!」


    「討厭──我們差不多該決定買新家了。夫妻要是一直分居的話不會很奇怪嗎?」


    「不會!一點也不奇怪!首先,我們就連夫妻也不是!」


    「小工?」


    「連稱呼都變了──!」


    糟糕,有一種慢慢要被將軍的感覺。就彷佛在營造「反正姓氏都一樣呢──不叫名字的話,兩個人都是櫻阪呢──」的氣氛。


    「請……請冷靜一下。梢,你好像有點累了喔。這麽艱深的話題我們之後再聊吧,好嗎?」


    「呼──呼──」


    「你看,這裏有薯條和雞塊喔。」


    「哼──」


    工兵撫摸對方的腦袋。梢一臉氣呼呼地趴在桌子上,把下巴埋進環抱的手臂裏。


    「都在講工作的事,無聊死了──」


    「等新人的事情解決之後再一起出去玩吧。喜歡去什麽地方我都會陪你。」


    「嗯……約好了喔。」


    「是是。」


    打勾勾。


    工兵回應對方纏上的小指之際,梢的眉毛忽然皺起。她不安地遊移著視線:


    「新人不知道還有沒有救呢?」


    「嗯。」


    也隻能想辦法改善了吧,畢竟又不能把已經進來的員工開除掉。更重要的是,倘若他們無法獨當一麵的話就會導致業務失敗。


    「畢竟他們並不是壞孩子,隻要一字一句講


    明白的話應該會有所改變才對。而且才剛進公司第一個星期,要放棄未免也太快了吧。」


    「會太快嗎?」


    「怎麽了?莫非你覺得他們已經沒救了嗎?」


    「並不是全部,隻是有人讓我覺得有點困難。」


    「是誰?」


    「箱崎和茶山。」


    ……


    明確地出現了這兩人的名字。完全不會令人感到意外,應該說果然如此。


    「箱崎她不知不覺就會從公司裏消失喔。下午兩點或三點的時候就擅自出門,還以為要處理什麽工作,結果卻是在附近的咖啡廳裏喝茶。」


    「啊?」


    「很莫名其妙對吧。然後我問她:『咦?你究竟在想什麽?』沒想到卻是回答:『因為前輩們也都在抽菸或休息吧~~我隻是做同樣的事情,不行嗎~~?』一點也沒有反省的樣子。總覺得跟她講話就快要發瘋了。」


    「……」


    「茶山也是,好像在客戶公司開會的時候沒人問他就擅自發表意見。福大先生非常生氣喔,他罵說:『這個案件的背景你懂個屁!』」


    全身湧上寒意。


    「他……他到底說了什麽?」


    「別進行治標不治本的係統改修,應該製作中長期的it投資路線圖──諸如此類的。」


    啊啊啊啊。


    要是辦得到就不用那麽辛苦了啊。應該說,就是因為無力編列中長期的預算,所以才會反覆進行臨時性的改修吧。一句話就否定了相關人士費盡心血經營的狀況,不會起爭執才怪。


    「福大先生有沒有撲上去揍他?在客戶公司裏引發了暴力事件嗎?」


    「聽說是不要緊……不過部門的氣氛似乎糟透了。」


    「我想也是。」


    sd部門的福大擁有「瞬間熱水器」的外號,並不是那種會大方諒解別人的少不更事的類型。以新人的ojt角色來說顯然很不適任。


    是不是該請他們重新考慮一下負責人呢?就在這麽思考的瞬間──


    手機響起。不是梢的手機,這次換成自己的。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工兵這麽道歉後按下通話鍵。


    「喂,我是櫻阪。」


    「啊──抱歉打擾你用餐,我是藤崎。」


    語氣生硬。工兵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請問怎麽了嗎?」


    「我也隻是聽別人轉述的,好像是有新人起爭執了。」


    「起爭執?」


    「就是配屬sd部門的那個孩子……咦?動手了?那很不妙啊。招聘負責人呢?還沒聯絡上嗎?sd部長──」


    「等……等一下,藤崎先生?」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好像有其他員工在找他商量的樣子……sd部門?


    「請冷靜下來。究竟是誰跟誰起爭執了?sd部門的新人,還有另一個是?」


    「啊,嗯,抱歉。」


    大概是相當慌張的緣故,他按捺著上揚的聲音回答道:


    「是福大喔。」


    「你這家夥,開什麽玩笑!居然還在裝傻,看不起我是不是!」


    怒吼聲傳至走廊。一群人聚在sd部門的門旁,每個人都麵帶緊張的神情觀察裏麵的狀況。


    工兵全速跑上前察看室內的情形,完全顧不得汗水滴落在地板上。


    新人低垂著腦袋。那白皙的臉龐有些肥胖。是研習第一天拋下日報不寫,跑去設定瀏覽器的男生。他整個人氣喘籲籲地顫抖著臉頰。


    與其對峙的當然就是福大。剛才的怒吼也是他發出來的吧,如今用一副般若麵具似的表情瞪著新人。


    「喂,說句話啊!你是聾子嗎──」


    他用力推擠對方的肩膀,新人的上半身隨之晃動。糟糕,真的動手了。


    「福大先生!不行啊,不可以使用暴力!」


    工兵急忙闖入其中拉開兩人的距離,然後製止了還想要上前揪住對方的福大。他對新人使了一個「快離開」的眼神。新人搖搖晃晃,彷佛被揪住了脖子一般向後退去。


    「到底怎麽回事?他做了什麽嗎?」


    「做了什麽?喔,當然做了,幹了一件好事啊。」


    福大不吐不快地說道。


    「這家夥搞出了資安事故居然還悶不吭聲。」


    「資安事故?」


    工兵下意識回頭望去,隻見新人移開了視線。


    「……不過是寄錯信而已。我已經好好道過歉了。」


    「你道歉的隻有寄錯信的對象吧!對於情報外泄的公司連半句話也沒講!」


    「請……請冷靜一點!咦?等一下,這是怎麽回事?情報外泄?」


    完全不了解事情的經過如何。究竟泄漏了誰的情報?怎麽泄漏的?


    福大很不耐煩地縮回身子。他扭起單薄的嘴唇,擺出一副咂舌的表情:


    「我叫他寄一份問題清單給k礦業。是關於這次開發的應用程式規格,有好幾項問題必須要厘清才行。同時也打算順便教他商務書信的寫法。」


    「是的。」


    「當然要是寫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會很不妙,所以我事先吩咐他檢查內容還有預覽主旨,寄出之前再通知我一聲。結果這家夥居然什麽都不講就寄出去了,收件人偏偏還是堀留證券。」


    唔。


    「現在可是把信誤寄給一家金融業者耶。對方的負責人也嚇了一跳,回信詢問:『到底怎麽回事?』結果這家夥竟然隻回答:『對不起,我寄錯了。』然後什麽也沒回報。當然,也完全沒通知k礦業了。堀留證券的負責人看不下去於是直接打電話給我。簡直丟臉丟到家了!包括寄錯信的事情在內,對方認為我們整間公司對於情報外泄的反應太過遲鈍。」


    「怎……怎麽會……」


    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行動?簡直無法理解。


    金融機構基於所處理資訊的重要性,對泄漏機密的事情相當敏感。即使不是自己公司的情報外泄,光是收到其他公司的資料就會當作問題看待了。他們會對於資訊係統公司的情報管理體製感到不安。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誰也不知道其他客戶所發生的失敗什麽時候會在自己身上重蹈覆轍。正因為如此,發生問題時就需要優先進行處理。


    沒有回報?也沒有說明?


    工兵難掩混亂地回頭望去,隻見新人扭起了嘴角。


    「那麽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首先要向上司報告!同時聯絡k礦業表示發生了事故!拜托堀留證券刪除郵件,然後將其結果列為證據通知k礦業。這是理所當然吧!」


    製伏住發飆的福大,工兵向新人「嗯」地點頭。原本是想提醒對方,這句話雖然講得粗魯卻很有道理。然而──


    「又沒人教我要這樣做。」


    對方拋出了這麽一句致命的回答。


    「嘎啊啊啊啊啊!」


    福大瘋掉了。工兵被巨軀的壓力輕易地甩開。還來不及站起來,就看到一個黑影衝了過去。糟糕,暴力事件、訴訟官司、新聞報導,最壞的可能性在腦中掠過。


    「暫停!暫停────!」


    一個纖瘦的身影撲向福大。華麗的飾品以及褐發的外貌,是招聘負責人,他用手臂勒住福大的脖子拚命將其拉住。


    周遭的員工也彷佛回過神,急急忙忙地上前纏住福大。但這位肥胖的天才程式設計師卻發出怪獸般的咆哮將同事們一並拖著行走。


    「櫻阪!你帶著新人快逃!趕快!」


    聽見尖叫般的呼喊聲,工兵觸電似的活動身體。他抓住新人的手臂帶到門外,沿走


    廊前進,總之先遠離sd部門再說。該去什麽地方才好?如果是se部門或會議室的話很可能會被追上,那麽櫃台處的會議區呢?不行,從隔間外看得一清二楚。休息區、os部門、總務部。


    (啊。)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對了,去dv公司好了。由於位在其他樓層,應該不太容易被發現才對。隻要向莉希他們解釋一下,想必一定很願意幫忙藏匿。


    「gwoooo!」


    怒吼聲接近。


    兩人衝下逃生梯下了兩樓,然後在走廊上奔跑抵達了目的地所在的那扇門。工兵將卡片鑰匙放在讀卡機上解鎖,和新人一起衝進裏麵。這個瞬間,目光對上了一臉驚嚇的員工們。


    「櫻……櫻阪先生?」


    一名熟悉的年輕工程師錯愕地眨了眨眼睛。放眼望去沒有看到莉希,是外出了嗎?


    「抱歉,借我們躲藏一下。」


    「躲……躲藏?」


    「剛才在辦公室裏大吵了一架,在對方氣消之前麻煩先讓我們待在這裏。」


    「喔──」


    盡管一頭霧水,但或許是感覺到相當緊迫的氣氛,對方於是帶領兩人來到了牆邊的會議區。周圍有隔板遮擋,剛好就位於入口的視線死角。


    「如果有駿河的分機打來隻要裝作不知情就行了吧?就說櫻阪先生您沒來過這裏。」


    「是的,太感謝了。」


    真令人感激這番用心。鬆了一口氣後,工兵催促對方入座。


    「坐下吧。」


    新人頂著精疲力竭的表情坐下來。一身全新的求職西裝和領帶變得淩亂不堪。


    「總之待在這裏很安全。」


    「……」


    「我說,你知道福大先生為何會那麽生氣嗎?」


    工兵向看似還很不服氣的新人這麽詢問。要是對方無法理解遭到責罵的原因,同樣的事情還會再次發生。就算寄錯信的風波解決了,福大一樣會因為其他事情而爆發的。


    「不是因為情報外泄喔,畢竟每個人都會犯錯。這次的問題在於你沒有向上麵報告,還有僅憑自己的判斷就想解決問題,就是這兩點。」


    他盡量將事態單純化之後加以解釋。


    「既然郵件是從公司寄出,o山你的行動都會被視為駿河係統的動作,所以必須考慮以企業的行為來說是否正確。然後,手邊沒有材料可供參考的話就去問人並加以確認。這最終也關係到如何保護自己喔。」


    知道了嗎──工兵這麽觀察對方。


    「這次寄錯的是詢問郵件,所以造成的傷害比較少,要是換成泄漏密碼的話怎麽辦?萬一將客戶名單外泄給毫無關係的他人呢?那麽問題就很大了喔。搞不好還會上報紙呢。不僅是公司,連犯錯的人都會受到社會上的責難。所以在演變成這種狀況前必須聽從福大先生的指導──」


    「既然如此……」


    低沉的聲音蓋過發言。新人自顧自地嘀咕道:


    「既然如此,不是應該事先製作這方麵的說明書嗎?」


    「啊?」


    說……說明書?


    「例如寄錯信時要向上司報告,這種必須遵守的事項不是應該先好好明文規定嗎?什麽措施都不做隻是放著不管,等到出事的時候再動怒,這樣子未免也太馬後炮了吧。」


    「這個──」


    「關於工作的方式也都是『邊看邊學』,這樣已經太落伍了喔。要是沒有稍微整合後再進行通盤的指導,我們根本就不知道該問什麽問題才好。」


    雙肩顫抖,新人壓抑的不滿情緒開始翻滾沸騰。


    不……不好,剛才隻顧著遠離激動的福大,其實這個人也已經失去了冷靜。狀態還不到可以溝通的程度。


    「這……這個,的確有許多方麵的架構還沒有整頓好,可是你想,這也就是所謂新興企業的自由度啊。總比被一堆規則綁手綁腳來得好吧?」


    「我更不喜歡因為事後補充的理由而挨罵。」


    事後補充?


    「我們生氣的原因並非是出於駿河係統自己的內規喔。而是基於報告、聯絡和徵詢意見這種很普遍的商務禮儀。」


    「所以說──」


    新人不耐煩地扭動身子。


    「我的意思就是請你們好好指導這方麵的商務禮儀。我們可是新人,直到前陣子還是學生的身分,根本就不可能懂得什麽社會上的常識啊。」


    ……


    為何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不管以前的境遇如何,既然進入新的環境就應該主動學習那裏的規則才是。起碼不應該高聲嚷嚷著「不知道」吧?既讓人看不下去,也很沒有道理。


    盡管覺得傻眼,工兵仍拚命保持冷靜。


    「我會教你們的。不過研習的期間有限,細節方麵還是需要你們在實務當中學習。」


    「聽說其他公司會進行為期半年左右的團體研習喔。」


    (那麽你就去其他公司吧!)


    按捺著差點脫口而出的吶喊,工兵咬緊牙根,指甲陷入了大腿。


    「總之言歸正傳。今後有不懂的地方請逐一詢問,在發生爭吵之前找人商量。」


    「要我自己問嗎?」


    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教育新人是公司的使命吧。讓新人自己到處問東問西的話不是很奇怪嗎?」


    「奇……奇怪?」


    「總覺得你們好像都拿什麽新興企業當作藉口。既然要招聘應屆畢業生就應該事先整頓好接收的體製不是嗎?畢竟公司有責任背負我們的人生,既然有做不到的事情就必須在我們進公司之前先聲明才是。」


    「這個──」


    「我們都是相信公司會給予支援才決定進來的喔。婉拒其他的內定,甚至對不起招聘人員。然而現在卻沒有受到完整的教育,這樣豈不是太過分了嗎?櫻阪先生您是培訓負責人對吧,麻煩提供更多的協助。除了建立完善的支援體製,同時也要照顧到心理的層麵。」


    「那……那個,o山──」


    「升學補習班或大學裏不是也會安排教育課程嗎?從基礎開始慢慢地學習,確認理解程度。突然把人丟到現場說一句接下來拜托了,這樣子未免太離譜。總而言之就是希望您不要偷懶。像這種事剛開始的階段才是最重要的吧,我認為我們現在正處於非常關鍵的時期喔。還請您慢慢地花費時間,細心地培訓我們。要有計畫、有階段性。沒錯。」


    不行,別再說了。拜托,不要再說下去了。


    但這迫切的盼望落了個空,新人火上加油地丟了一句話:


    「希望您更進一步發展我們的可能性!」


    「這裏是公司,可不是學校啊!」


    工兵咆哮了。


    吼出來了。


    空氣凍結。dv公司的成員目瞪口呆地望向這邊。


    ●


    工兵摀著臉,陷入了自我厭惡。


    坐在櫃台邊的會議區裏,剛才的醜態曆曆在目地浮現。


    原本要讓新人遠離爭執,結果自己卻又製造了另一波爭執。實在無法怪罪福大,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竟然也是那麽容易動怒的人。


    「為什麽要生氣大吼呢~~」


    對方可是什麽都不懂的新人。表現得無知,沒有常識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才必須更有耐心,不厭其煩地進行說明。


    (總之先去道個歉,安撫他一下,之後再進行溝通。)


    鞋聲響起。循著敲了敲隔板的聲音望去,隻見招聘負責人就站在那裏。


    「喔,結果怎麽樣了?」


    工兵剛才請招聘負責人在另一個房間裏和


    新人對話。在發生了dv公司的騷動之後,兩人被趕來的駿河係統員工分開,一人在櫃台處待命,另一人則是到總務部進行麵談。總之一切交給態度最為冷靜的招聘負責人處理。


    「唉──」


    對方回以深深的歎息。他坐在正前方的座位上翹起修長的雙腿。


    「他說要辭職喔。」


    ……


    啊?


    「開……開玩笑的吧?」


    「我也這麽希望,不過他非常認真呢。他說沒有信心繼續做下去,所以以後不來公司了。我問接下來有什麽打算,他隻是回答等到辭職之後再想。」


    簡直亂七八糟。連轉職地點都還沒有確定,僅僅因為一兩次的糾紛就要辭職?有考慮過自己的生活和職涯嗎?年金和保險的補助都會消失的。


    「慰留他吧。我看他大概隻是一時氣憤下不了台,等稍微過了冷卻期再來溝通的話──」


    工兵探出身子的瞬間,對方遞出了智慧手機。位於鼻尖處的擴音器傳出語音,是毫無感情的女性聲音。


    「您撥打的電話號碼因客戶設定而無法通話──」


    工兵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液晶畫麵。


    「莫……莫非是拒接?」


    「嗯,而且他已經回去了。」


    全身喪失力氣,整個人跌落般地坐進椅子裏,腦袋開始發疼。搞不懂,真的覺得莫名其妙。


    「抱歉挑在你這麽傷腦筋的時候,不過其實還有另一項大問題。」


    「是什麽?該不會全體新人一起要求撤換我吧?」


    「不要那麽自暴自棄嘛,大家都知道櫻阪你做得很好喔。問題是這個。」


    他遞出一張列印紙。工兵忐忑地查看後發現是期望配屬資料。新人的名字和部門名被製作成一份清單。


    「?我早就看過了。大家都想分到se部門,導致其他部門沒有人期望配屬對吧?」


    倘若是這樣,自己早就將其視為一大問題。所以才會開始安排部門說明和日報的措施。


    「不,那是一個星期前的事情。現在讓你看的是截至昨天為止的統計數字。」


    「啊?」


    是另一份資料嗎?工兵急忙重看一次。確認了內容好一會兒,工兵變得麵無血色。


    「這是……」


    「嗯,駿河係統的期望配屬為零,取而代之的是大家都希望分到dv公司。」


    「為什麽?」


    「dv公司啊,他們原本不是從大企業裏頭獨立出來的人嗎?所以對聘用新人之後從頭開始教育的作法相當熟悉喔。就算理解力稍差一點基本上好像也會繼續采用。」


    「……」


    「我們公司大概就不能這樣了吧。畢竟是以即時戰力為前提,程度太差馬上就會被排除在外,感覺隻挑選那些可以跟上腳步的人。而事實上,新人當中也出現了這樣的聲音。我念一下收到的郵件──」


    招聘負責人深吸一口氣。


    ?駿河係統的人很不會照顧新人,反倒經常發脾氣。


    ?明明叫我們自己查資料,查完之後做出來的東西卻又說不對。


    ?不管做什麽都會被批評,搞得都快沒信心了。很害怕發言。


    etc、etc。


    被這麽列舉出來後,全都是一些自知幹過的好事。


    但如果問這是否都是前輩們的錯,卻又令人難以釋懷。


    有機會前往客戶公司的話,就會發現那裏充斥著公司內部所無法比擬的不講理與不合邏輯。在外頭動不動就遭遇挫折的話實在會讓人吃不消。反倒公司內部的吐槽算是一種為了事前回避公司外壓力的措施,教導毫無防備的新兵何謂求生之道。如果這樣也被認定為太過分──


    「這個,要是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會怎麽樣?」


    「你是說大家都不改變自己的期望配屬嗎?嗯,結果大概所有人都無法如願以償吧。畢竟總不能把十個人都撥給dv公司……啊,現在應該剩九個人才對。總之還是一樣會分在各個部門。按照事前規劃的那樣。」


    「可是大家都是討厭駿河係統,所以才會選擇dv公司的吧?要是強行配屬的話會不會逼得他們乾脆辭職?」


    「嗯──」


    對方露出凝重的表情陷入沉默。


    一般來說,新人就算無法如願分配到期望的部門也很難想像他們會立刻辭職。但今年的新人卻是特別不同。完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第二位甚至第三位離職者。


    「但也不能因此而改變配屬計畫啊。嗯,把一兩個人改分到dv公司倒是可行。比方說se部門如果允許新人為零的話?」


    「嗯,這樣很不好呢,可是──」


    總比大家都辭職來得好吧。正要這麽開口的瞬間──


    「噢!你們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啊。」


    熱情的粗啞嗓子響起。隔間的缺口探進來一顆紅銅色的禿頭。


    「社長。」


    是身材矮短的子泣爺爺,六本鬆。一身滿是花紋的外套實在很刺眼。搶在說明狀況之前,那瞪大的眼睛就捕捉到期望配屬的清單。


    「喔喔,新人教育訓練嗎?怎麽樣,今年的進來的孩子們非常優秀吧?那些可是我親自挑選的學生啊,絕對都是即時戰力。」


    是你嗎?原來是你選的嗎!


    難怪都是一些與現存員工作風迥異的人種。工兵望向招聘負責人,隻見對方一臉無奈地聳聳肩膀。


    「嗯,既然錄取了這麽多人,工作也得跟著增加啊。錄取十個人就必須賺回二三十人分的費用才行。」


    「啊,不,那種計算方式有點奇怪。」


    「有什麽好奇怪的?我們公司的員工每個人都在處理四五人分的工作啊。要是一個人隻能完成一人分的話,這個組織就毫無意義啦。」


    (這個……純粹是因為聚集了一些超人和天才啊。)


    例如室見,還有梢。


    但這子泣爺爺還是老樣子都不聽別人講話,而是徑自拍了一下手:「喔,對了。」


    「我本來想找藤崎,現在遇到你剛好。能不能幫我轉達一下?s興產的閘道再建構、g出版的區域網路置換還有k咖啡的mdm導入案全部都已經拿下了,接下來就拜托啦。要妥善使用這些新人啊。」


    「咦?啊?社長你說什麽?」


    「哎呀,新年度剛開始真是個好兆頭啊。組織擴大、營收提升。今年就是駿河係統飛躍性的一年!哇哈哈!」


    他就這樣擺動著肩膀離去了。


    由於太過震驚,完全無法出聲。唯獨剩下乾燥的氣息「咻咻」地穿過唇間。


    全部,全部接單了。


    「呃──」


    不久,招聘負責人打破了沉默。


    「se部門可以不需要新人嗎?」


    「不行!當然不可以吧!」


    這可是三個案件同時實施耶!假設一個案件必須分配兩名工程師的話就需要總共六名。se部門的成員如今是四名,而且其中一人還是半個學生,其他人則是承接了幾乎快爆炸的業務量。不夠啦,無論怎麽計算人手都不夠。


    「我……我想要六名新人。不,有餘力的話大概需要十名左右。」


    「冷靜點,櫻阪。你的眼珠子好像要歪掉了喔。」


    對方按住工兵的肩膀讓他就座。招聘負責人歎了一口氣,指著手中的配屬資料:


    「還記得我們剛才在討論什麽嗎?要是按照目前的情況將新人配置在駿河係統,大家很可能都會辭職的。」


    「是……是沒錯。」


    全都忘了。工兵按住太陽穴。要處理洪水般的工作量,無論


    如何都得讓新人們動起來才行。但在目前的狀態下就算繼續研習,想必也無法達成預期中的目標吧。反倒是逐漸在喪失戰力的感覺。


    「我想你最好重新思考一下ojt的方式。盡管那是總務規劃的方案。」


    「怎麽說?」


    「目前我們不是將新人配置在各個部門嗎?這樣一來每位前輩都很忙,隻能零星行使訓練員的職責,站在新人的角度來看也很難了解業務的全貌。感覺就像在被迫處理處理別人心血來潮時丟來的工作片段。」


    「是……這樣嗎?」


    「櫻阪你在形形色色的案件中都一直跟在室見的身邊對吧?所以才得以俯瞰業務的全貌。盡管未能充分理解,但還是能夠想像自己正在處理哪件工作的哪個部分。不過今年的新人──」


    「……啊。」


    終於懂了。


    理解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了。


    「許多前輩一時興起交代的工作,由於每個人的做法不同而導致他們陷入了混亂嗎?所以才無法產生動力,完全不知道該朝著什麽方向努力才好。」


    「對對。」


    「那麽要幫每一位新人指派專屬的ojt訓練員嗎?」


    「不,這辦不到吧。畢竟新人的數量太多,無法所有人都安排到訓練員喔。而且並非所有人都像室見那樣細心指導下屬。」


    「室見的ojt是細心指導……先不討論這是不是真的,那麽──」


    又該怎麽做才好?


    工兵正感到混亂之際,招聘負責人豎起一根手指。他說了一句「just an idea」然後提案道:


    「以專案為單位來指派新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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