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穿了就是極為單純的做法。


    就是把新人配屬在專案而非部門裏。有了明確的終點和任務後,他們就很容易理解自己的定位。即使隻是負責打雜,一樣可以實際感受到自己對於案件整體有何貢獻。更重要的是當前輩忙碌的時候,可以透過自行閱讀案件資料來加深理解程度。為什麽從來就沒有人想到這點?真想斥責一下自己貧乏的想像力。


    目前駿河係統正在執行中的專案和運用將近一百件,即使每個新人分配一個,以兩個星期為單位輪替的話也可以支撐好幾個月。一旦經曆過多數的案件,他們想必也能從中拓展人脈,同時發掘自己的適應性。這簡直就是用來均勻打散配屬人數而量身定做的課程。


    「d興業交給b原和k阪,c度假村是y中,至於r食品公司……狀況不太適合指派新人。畢竟案件正在著火當中。換成m貿易公司怎麽樣?雖然客戶相當有『個性』。」


    下午一點過後的會議室裏,白板上寫滿了新人的名字和案件名。梢隔著肩膀回頭顧盼。由於空白的部分愈來愈少,使她必須做出踮起一隻腳跟向上伸展的動作。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愛。


    「t梨應該滿適合的吧。他的個性飄飄然,麵對些許無理的要求也能輕鬆化解才對。」


    「好。」


    臨時製作的表格內填上了「t梨:m貿易公司」。她撥開蓋住眉毛的頭發:


    「呼──大致上都分配到了呢。突然聽你說要變更ojt的方針,一時之間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不好意思,最後還要麻煩你幫忙。」


    「有困難的時候就要彼此協助。畢竟os部門內部也在討論要如何對待新人的問題。」


    老實說在聽到期望配屬dv公司的人數增多後,似乎許多員工都受到了打擊。當然,今年的新人問題很多,但也絕對不能說駿河係統這邊完全沒有錯。畢竟大家都沒有大量配屬應屆畢業生的經驗,能改善的地方就逐一改善,該建立的製度就著手準備,要怒罵或生氣等以後再說。有這種想法的社員開始浮現也是自然之事。


    (畢竟已經有一個人辭職了。)


    對方與福大之間的事情應該也流傳到新人當中了。各人原本就存有不滿,要是牢騷和怨言持續累積而超過臨界點的話,真不知道會造成什麽結果。


    抵製。


    罷工。


    集體離職。


    老實說,自己很想告訴他們「既然那麽不喜歡就辭職吧」。用不著勉強自己來公司上班喔。別的地方一定會有你們心目中理想的職場吧。雖然我不知道在哪裏,你們就盡量去找到自己滿意為止吧。


    但現實問題卻是社長以新人的增員作為前提接下了工作。如今實在無法痛快地拋棄掉他們,僅用一句「剩下的工作全部由我負責」來解決。


    (總之先從能做的地方開始做起。)


    「呃──那麽剩下──」


    工兵思索著還沒指派到的新人。已經寫上七個名字,所以還剩下兩個。


    「就是茶山和箱崎了。」


    麵對梢的提醒,疲憊感頓時湧上工兵的全身。


    「是他們嗎?」


    「就是他們。」


    「適合這兩人的案件……案件嘛,嗯──」


    無論指派什麽案件似乎都會著火。


    實際上,他們兩人也是麻煩程度不同於其他新人的問題兒童。茶山是老樣子,無論在前輩或客戶的麵前都不斷挑東挑西,箱崎則是不論什麽時候都以私人時間為優先。盡管方向性各異,但一樣都是會讓相關人士惱怒的類型。盡管是限定期間,不過讓他們實際參與專案太危險了。


    「茶山似乎希望參與大規模案件喔。他來問過我們部長,看能不能負責業平的提案作業。」


    「饒了我吧。」


    他以為我是花費多少的千辛萬苦才和橋本課長建立起關係的啊?實在不希望重要的客戶被用來滿足茶山本人的自我意識。


    「規模適中的案件,而且是無論他們做什麽都能被容許,我們又能妥善追蹤動向的客戶。」


    「新客戶的話就不可能了。既有客戶當中和我們有長期往來,不會因一點小事情而破壞雙方關係的公司,而且又不能是大企業。」


    「真有那種公司嗎?」


    「嗯──」


    梢傾著頭的角度愈來愈大。


    「我們這邊出乎意料地有滿多大規模用戶呢。好像是為了能以較少人數處理案件而限縮客戶數,取而代之的則是增加每位客戶的受托金額。所以工作內容也變得複雜,必須牢記各種的業務背景才行。要是有更輕量的案件就好了。」


    「輕量的案件。」


    「例如簡單的it諮詢窗口之類的。屬於best effort性質,有空閑的時候再處理即可,然後又不會要求什麽成果或最低執行率的案件。」


    「像那種寬鬆的條件,根本不可能接單成為案件喔。」


    「說得也是。倘若是附屬在某商品底下的服務就另當別論了。」


    說著,梢突然換上「嗯?」的意外表情。工兵腦中同時也閃過一個念頭。另有銷售的商品,it支援則是其附屬。盡管需要勞力密集的應對,但同樣不會要求太過緊急的規格。


    「有了。」


    「有了呢。」


    兩人不約而同地嘀咕道。


    dv公司的支援案件。


    那原本是為了銷售母公司的套裝軟體而當作附加價值所提供的服務。由於以相當低廉的價格提供,客戶的要求規格也很低。尤其大多又是有長期往來的客戶,所以應該可以理解新人研習的過程。


    梢「嗯、嗯」的不斷點著頭:


    「說到這個,之前提過要由os部門概括承接dv公司的運用案件對吧。這樣一來不是剛好嗎?由我擔任接收負責人,把茶山和箱崎他們派去處理支援案件。」


    「對他們示範工作的方式,然後讓他們幫忙實際業務。不但可以彌補人手的不足,dv公司的工時超過問題也可以就此解決。簡直是一舉兩得呢。」


    「要做嗎?」


    「來做吧。」


    工兵拿起手機撥給dv公司。約時間的時候意外地順利。


    在dv公司等待的人是莉希。


    晃動銀白色的頭發,她出聲問候道:「辛苦了。」修長的睫毛在眼眸投下淡淡的影子。初雪般的白皙皮膚和高挺的鼻梁,一樣還是充滿異國情調的容貌。很難相信她是在日本出生長大的。


    伊莉莎白?拉碧絲?赤阪。


    奧地利與日本的混血兒,dv公司的創始成員之一。盡管過去曾為了公司的定位而彼此有過衝突,但她現在已經成為一名優秀的工作夥伴。雙方的交情甚至會在繁忙時期彼此調度人力。


    「呃──」


    莉希縮起下巴。她換上有些畏縮的表情:


    「不好意思,請問我做錯了什麽事嗎?」


    「啊?」


    「不,因為侄乃濱小姐瞪著我的表情很嚇人。」!


    工兵回頭望去,梢猛然將臉轉開。他重新轉回正麵,又再一次迅速地望向後方。頭發亂翹的同事這次匆匆移開視線,掩飾般地開始吹起口哨。


    工兵歎了一口氣,將臉湊近莉希的耳邊:


    「她剛才在瞪你?」


    「是的。表情就像快被搶走獵物的肉食動物那樣,感覺是一種恫嚇和牽製的眼神。」


    ……


    「抱歉,她剛好工作有點繁重,好像變得有點神經質。還請你體諒一下。」


    「原來是太忙碌的緣故。」


    莉希很坦率地表示同情,然後邀兩人入


    座。


    牆邊的會議區就是昨天讓那名新人避難的地方。或許是察覺到自己的尷尬,莉希竊笑一聲:


    「要換個地方嗎?」


    「呃,不要緊。隻是想起昨天的事情罷了。」


    「真是辛苦呢。櫻阪先生竟然會破口大罵,想必情況一定很離譜吧。」


    「哎,真的是怒氣爆發……實在慚愧。」


    工兵抓抓腦袋這麽說道。莉希聳聳肩膀:


    「新人教育相當困難呢。我們也是嚐試了一連串的錯誤。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他們好,然而結果卻和預期中完全相反。」


    「我聽招聘負責人說你們進行得很順利啊。」


    「其實這是因為我們目前隻有指派無關緊要的工作而已。倘若讓他們正式參與業務的話,我想還會出現更多的問題。畢竟我自己就和去年的新人大吵了一架。」


    「莉希你嗎?」


    「是的,該生氣的時候我就會生氣喔。」


    說到這個,她在某展示會上見到哥哥克勞斯的時候也是非常氣勢洶洶的呢。要是被她外表的懶散氣質所欺騙的話可是會吃苦頭的。倘若知道她的脾氣,新人們究竟是否還會繼續推出期望配屬在這裏呢?


    「用對話講得通的也隻限於彼此都具備一定程度常識的同伴。畢竟對於來自完全不同環境的人,就算再多表麵性的訓話也不會產生效果的。必須要不斷強調什麽東西危險、什麽東西不行。所以櫻阪先生的處理方式我認為並沒有做錯。」


    「可是這麽做的結果,要是導致有人辭職的話──」


    「所以同時也需要鼓勵喔。罵過之後記得要關懷對方,發出『公司並未拋棄你』、『我不會降低評量成績』之類的信號才行。隻不過,這次的情況是對方直接拒絕了聯絡對吧?」


    「是的。」


    「那麽就沒有辦法了。既然我們伸出的援手被撥開,對方就應該對這個結果自行負責。」


    請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工兵察覺自己被對方這麽柔聲安慰道。她大概是看出了自己沮喪的心情吧,這番貼心的舉動真是令人胸口一暖。


    「咳咳。」


    梢清了清喉嚨。她換上些許不悅的表情:


    「那麽,關於概括承接案件的事情。」


    對了。畢竟大家都很忙,可不能太過離題了。工兵打開筆電的上蓋,在椅子上坐正:


    「概要正如電話裏所說的那樣。」


    從以部門為單位的ojt轉換為以案件為單位的ojt。一改之前斷斷續續地指派工作的方式,僅讓新人們參與單一客戶的業務。由於隱瞞也沒好處,工兵也一並將茶山和箱崎的問題點提出來。該如何讓這兩個難搞的新人參與案件呢?有沒有什麽適合的客戶?


    「小規模的案件。負責人的標準寬鬆,就算新人亂來也不太會被大量投訴的客戶。」


    莉希換上思索的眼神。


    「這個嘛,的確有好幾個符合的對象。不過──」


    「不過?」


    「像這一類大多都是位在遠方的客戶喔,例如熱海或熊穀。」


    唔,單程就要一個半小時。


    梢跟著點頭:「嗯。」


    「的確,地方上的客戶向來都很寬鬆呢。雖然不喜歡我們提出瑣碎的估價和範圍,但相對地多少可以容許一些失誤。」


    「是的。用來指派難搞的新人是再理想不過了。隻不過前往開會的移動時間很長,所以選為承接案件的話有點不妥。」


    「可以讓我看看名單嗎?」


    應梢的要求,莉希將電腦畫麵轉向梢。她在月費案件清單上著色,逐一挑選出對象客戶。


    「這個……有點遠呢,在北高崎。」


    「館山在房總半島盡頭那裏吧,要跑去那種地方嗎?」


    「土浦的話有點勉強呢。」


    「啊,梢,你看這裏怎麽樣?在野比,如果是橫須賀的話還算滿近的。」


    「那個地方禁止靠近。」


    討論到最後,選出了候補對象。埼玉縣誌木市,從禦茶水車站搭電車大約一個小時。


    「嗯,大概就這個了吧。」


    公司名稱為yakumo運動用品。是一家在東武東上線沿線拓展的運動用品店。導入元件為網際網路連線路由器、交換器、vpn裝置以及公開網頁伺服器。每一項都是廉價型,並非什麽艱深的機器。相當符合輕量案件的這個條件。


    莉希點點頭:


    「yakumo的負責人很好喔。雖然是總務兼任的it負責人,但會仔細傾聽我們的意見,有辦不到的事情也會理解我們的難處。」


    「dv公司主要都是接受對方什麽樣的諮詢?」


    「追加lb的伺服器集區成員或是變更交換器的n之類的,現場作業除必要的工程外都在月費涵蓋範圍內。由於最近有很多新的詢價,所以這方麵是請室見小姐處理……啊。」


    「怎麽了嗎?」


    彷佛想起了什麽,莉希移動身體轉向電腦。


    「不,其實對方曾經提過想要導入無線區域網路喔。室見小姐決定要前往客戶公司進行現況訪談,預定的時間為──啊,果然就是今天呢。」


    「今天。」


    「下午四點,在誌木。」


    她出示行事曆的畫麵。是真的,預計兩點半出發的欄位裏登記了室見和莉希兩人。


    「我因為要處理別的案件所以無法前往,倘若要讓新人拜會客戶的話就順便參加這次的訪問如何?如果現在才開始調整至其他時間,一兩個星期很快就會過去了。」


    「的確。」


    倘若要確保相關人士有空的時間再反覆進行調整的話,研習期間一轉眼就會過去。既然如此先見個麵,之後再陸續交接業務比較好。


    「梢,你的行程怎麽樣?我和兩個新人都要去的話。」


    「我……有點吃緊呢。因為修補漏洞的事情,我非得跑一趟業平不可。」


    「那麽就是室見和我們三個人了嗎?了解,正式交接負責人時的拜會行程再另外安排吧。」


    「對不起。」


    「不會不會。」


    工兵透過聊天軟體呼叫室見,表示希望針對yakumo的案件再開一次會。原以為對方不在電腦前,但訊息立刻就傳回:﹃了解,什麽時候?在哪裏?﹄


    確認行事曆,三十分鍾後大家應該都能空出時間來。工兵向梢出示了聊天畫麵:


    「等你回去後,要不要連同室見和新人們一起開個會?除了說明主要內容外,還得針對今天要說些什麽達成一致的共識才行。」


    「好的,了解。那個,莉希小姐。這個案件資料存放在什麽地方呢?我想事先研讀一番。」


    「好的。呃──n村!」


    看似音樂家的褐發青年抬起臉,揚起眉毛回答一聲:「是。」


    「可以告訴侄乃濱小姐yakumo案件的資料夾位置嗎?順便簡單說明一下內容。」


    悠哉的回答聲傳來:「好──」


    莉希向這邊掃視道:


    「那麽,暫時就這麽決定了。櫻阪先生打算怎麽辦?要一起聽取說明嗎?」


    「啊,我要回去叫那些新人準備一下。之後也要順便確認會議室。」


    「了解,那麽我送你出門。」


    喀啦喀啦──雙方拉開椅子解散。


    工兵向梢打了聲招呼:「稍後見。」然後走向入口大門,莉希則是在一旁隨行。結伴走了好一會兒,莉希忽然喃喃地開口:


    「總覺得……好像在作夢一樣。」


    「?什麽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居然能夠和母公司的人像在自己公司內部一樣輕鬆交談。這是以往的環境中所沒有的,就彷佛身邊多了其他的同事。氣氛熱鬧又令人放心,真的很不錯呢。」


    「莉希。」


    從創立之初就由於出資者的因素而被牽著鼻子走,想必她一直處於緊張狀態而無法放鬆吧。時常麵臨著公司會被賣掉的風險,與母公司的人相互對峙,對於言行和態度也顯得很謹慎小心。她這一路走來究竟曆經了多少的艱辛呢?胸口有種被揪緊的感覺。


    在湧上心頭的感情驅使之下,工兵開口:


    「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是什麽呢?」


    「請不要再用什麽母公司之類的說法了。無論資本關係為何,我一直將dv公司視為普通的同事看待。平常就稱呼為駿河係統,或者叫se部門、os部門就好了。我想梢大概也是抱持相同的想法。」


    這個瞬間,她露出彷佛遭到偷襲一般的表情。


    不久後便低垂著臉,緊繃的嘴角不斷抖動著。


    「du bist so gemein……(這個人,實在是太狡猾了。)」


    「咦?你說什麽?」


    「沒什麽。」


    她看似有些生氣地別開臉龐。


    嗯?莫非是自己表現得太親昵了嗎?就在這麽反省之際,對方呼喚了一聲「櫻阪先生」。那美麗的綠色眼眸微微眯細。


    「找個機會,要不要和dv公司的人一起去喝酒呢?」


    意外的邀約讓工兵眨了眨眼睛。真的可以嗎?像自己這種外人──剛要這麽說出口卻又改變主意。自己不是才剛說過「普通的同事」嗎?既然是同事,參加酒宴一點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頓了一下,他出聲回答:「好的。」


    「好的,非常樂意。」


    對方則是投來春天陽光般的笑容。


    若dv公司的萬綠叢中一點紅是春天的陽光,se部門的唯一女工程師就是夏天的風暴了。


    室見立華。


    滿懷的熱情、求知欲以及身為專業人士的自負都塞進了那嬌小的身軀裏。有心要做時的馬力相當驚人,但相對的很難了解驅動她的關鍵為何。其存在彷佛完全不受控製的氣象兵器。實際上,她在擔任自己的訓練員一職時也大肆發過牢騷。包括「根本沒有可以交給門外漢的工作」、「教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新人也隻是浪費時間而已」、「廢物不管照顧他多久都還是廢物」……諸如此類的。真虧當時的自己還能支撐下來,令人不禁要自我同情了。


    總而言之,這個人對實務以外的工作完全不感興趣。究竟她是否願意協助兩名新人的教育?能不能發現自己這麽做的用意何在?盡管已經做好要些許爭論的心理準備,然而──


    「好啊。」


    意料之外的爽快回答令工兵錯愕眨眼。他和梢兩人麵麵相覷。


    室見轉動自己的辦公椅,麵向工兵。她放下手中的筆一邊開口:


    「要帶著新人前往拜訪yakumo,藉此當作ojt的一部分是吧。了解,等一下我們再來討論細節吧。」


    「真……真的可以嗎?莫非有什麽條件?」


    「完全沒有喔。應該說,dv那邊已經ok了對吧?既然如此就不是我能左右的問題了。」


    竟然這麽老實。正當工兵覺得自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之際,室見忽然移開視線。她有些尷尬地開口:


    「畢竟因為我的緣故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起碼要好好培育這些後輩並傳承下去才行。」


    「室見居然會說出這番大道理!」


    梢掩住嘴巴,圓滾的眼睛因強烈的恐懼而睜大。


    「不行,這個世界要完蛋了。啊啊,真正的室見果然被關在七隈家,如今出現在這裏的隻是一個小學女生……」


    「你還是一樣膽子真不小呢。是不是太久沒有真正打一場了?既然想打架我自當奉陪。」


    「對一個年紀比自己小的人出手,我才沒那麽幼稚呢。」


    「不用擔心,反正你的精神年齡比我還低。」


    下一刻,扭打開始了。四處飛舞的書寫用具、文件和保特瓶。唉──真是的!這兩個人一點也沒變!


    「新人正在等我們過去啊!你們兩個好歹也有點前輩的樣子吧。好了,趕快移動!我預約了會議室。」


    工兵強行分開兩人,確認時鍾。已經超過了預定時間幾分鍾,兩名新人應該正在前往房間的途中。


    他拿穩手中的筆電,撿起書寫用具,回收散亂的文件,在調停室見和梢兩人的同時一邊走出se部門。


    沿著走廊前進之際,梢大概是漸漸感到了不安,於是開口呼喚:「那個,室見小姐。」


    「你能拿出幹勁固然很令人高興,不過那些新人實在有點棘手,所以在這方麵必須有個心理準備喔。我想你大概會被激怒。」


    室見用鼻子「哼」了一聲。她信心滿滿地挺起胸膛:


    「不要把我跟你這種沒有耐性的女人相提並論。我可是用一年的時間持之以恒地把這個超級門外漢教起來喔,事到如今不可能為了區區的新人教育而動怒的啦。」


    「超級門外漢指的是我嗎?」


    「不然還會有誰?」


    「嗯,我倒不否認自己以前是門外漢啦。」


    不過今年的新人卻是另一種層次的棘手。但繼續訴說自己的不安也無濟於事,要是讓她幹勁全消的話就傷腦筋了。


    走進會議室裏,兩名新人站了起來。「辛苦了」「辛苦了──」他們同時爽快地打起招呼。是看似相當好勝的男子和輕飄飄女子,茶山和箱崎。


    「辛苦了。不好意思,突然找你們過來。」


    「不會,是要處理案件對吧。我已經等不及了!」


    茶山自信滿滿地說道,彷佛終於等到了自己出場的那一天。工兵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但室見卻看似毫不在意地打招呼:


    「我是se部門的室見,請多指教。」


    她擺動視線,將腦袋轉過來:「那麽──」


    「案件概要已經和他們分享過了吧?我該從那裏開始說起才好?」


    「啊,首先是梢負責說明dv公司提供的資料。室見你適時穿插一些評語,之後再解釋今天拜訪的目的就好。」


    工兵讓所有人就座,開始分發文件。上麵寫有提供給yakumo運動用品的服務內容、架構概要以及負責人資訊等事項。


    或許是文件的內容不少,梢隻是概略地講述下去。切中要點的說明真不愧是老手,簡直不像剛剛才交接過來的負責人。


    大略說明完畢後,梢環視兩名新人,晃動著亂翹的毛發:


    「有什麽問題嗎?」


    茶山直直盯著文件看。他皺著眉頭扭起脖子:


    「才十二萬啊。」?


    所有人的臉上都浮現問號。什麽?這家夥到底在講什麽?


    「唔,就是月費,規模小到不行呢。動用三名工程師來負責這個案件不會太浪費了嗎?效益成本比實在太低了。」


    彷佛可以聽見「喀鏘」的爆裂聲。除了箱崎以外的所有人都浮現僵硬的表情,但茶山卻未能察覺空氣的變化,依舊繼續侃侃而談:


    「難道不是嗎?我們每個人的工時都價值幾十萬對吧。要是指派三個人的話,區區十二萬的收益根本就劃不來啊。像這種小規模用戶,得盡量以最小限度的工時來處理才是。」


    梢警告道:「你……你啊……」,一邊正要起身之際,工兵製止了她,然後盡可能控製住感情告知對方:


    「因為這一次是研習,所以暫時不用


    去理會收支的問題。隻要你們能從中獲得工作的技術和知識,對於公司來說就等於回報了。」


    「唔,是這樣嗎?」


    「是啊。還有一點很重要,十二萬並非什麽小筆的金額喔。這個是每月十幾萬,一整年就有超過百萬的生意。站在客戶的立場,他們會要求與價值相符的回報和反應速度喔。茶山如果你是客戶的話會怎麽想?因為費用不高所以就算態度差也無可奈何?」


    「嗯──」


    或許是一時想不出如何反駁,茶山看似很不服氣地閉上嘴巴。工兵轉而觀察箱崎的反應,隻見她一臉呆滯地坐著,目光對上的瞬間向這邊投以微笑。還是一樣,完全沒有思考的樣子。


    「那麽繼續說明下去。」


    工兵向室見使眼色,交棒給對方繼續說明。


    室見帶著僵硬的表情將手伸向筆電,輕輕吸了一口氣後開始講述:


    「今天訪問的目的是針對總公司導入無線區域網路一事進行現況訪談。我已經事先拿到樓層配置圖並且評選好要導入幾台ap。隻不過要讓所有電腦連線的話將會導致費用增加,所以本次預計和對方商討是否要減少同時連線的電腦數量或者放棄某些區域的訊號強度。」


    「也就是在客戶預算和提供的規格之間取得平衡嗎?」


    工兵不禁這麽插嘴問道。室見點點頭:


    「畢竟這間公司的預算不多呢。最終可能隻有幹部區、會議室和接待區會導入而已。倘若能全盤廢除有線區域網路的話較符合成本效益,無奈這裏使用的是poe的分機係統。無論如何,目前要將整個公司無線化是相當困難的。」


    「店鋪呢?例如pos和手持終端裝置專用的無線網路。」


    「這些已經由其他供應商建構完畢,不在本次的範圍內。嗯,不過導入集中管理型的無線控製器最終將其整合起來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案。」


    她敲響鍵盤。


    「考慮到將來的擴充性,我希望控製器可以導入較優良的機種。將其冗餘化然後多安裝一些授權。因此ap本身的數量要暫時刪減以將預算分配給控製器。總結來說就是第一階段先導入控製器和會議室專用ap,第二階段再處理接待室等其他場所。」


    「說明這些流程的資料呢?」


    「已經製作完成了。其中也包括擴充方案和費用試算。」


    真不簡單,明明忙著上補習班卻仍將工作打理得盡善盡美。室見將電腦畫麵輸出給投影機,是一份沒有添加任何裝飾、條理分明的簡報。


    「我打算帶著這個、概算估價單還有樓層配置圖過去。然後,等到會議結束後你們兩個新人再去向客戶打個招呼,表示自己是從dv公司那裏接手運用的負責人。」


    「請問──」


    箱崎緩緩地舉起手。她帶著疑惑的表情問道:


    「會議時間要多久呢?」


    「預計四點開始,六點結束。怎麽了?」


    「咦──那不是超過下班時間了嗎?」


    啊?


    室見的眉毛猛然跳起。在凍結的空氣中,工兵急忙出言打圓場:


    「是……是超過了沒錯,不過也才晚了三十分鍾吧!倘若過程順利的話可以提早結束,屆時再直接回家就行了!呃──對了,室見你還沒把資料印出來吧?」


    「是……是啊。」


    抽搐!抽搐!


    室見的太陽穴不停顫動。怒火在皮膚之下蠢動、翻騰。


    「那麽茶山,拜托你幫忙列印和影印好嗎?包括我們和客戶在內,總共準備六份就好。」


    「那種事情交給庶務人員就行了吧,影印東西可不是正式員工該做的事喔。」


    劈啪!


    茶山看來一點都沒察覺到室見的臉頰抽搐,還換上得意洋洋的表情繼續道:


    「畢竟我們se的單價不便宜,應該盡量把單純的業務丟給下麵處理才是。那個叫海鷗小姐的人沒辦法使喚嗎?那麽拜托其他部門的庶務小姐也行。」


    「啊,不,所以說──」


    「不好意思──我今天還是想五點半回去。因為六點之後已經安排好烹飪教室了。」


    「應該說,乾脆寄郵件過去不就好了嗎?包括要詢問的事項。這樣一來連紙張都省了。」


    「啊,考慮到移動時間,我有點想在五點二十分就離開誌木了──話說我可以不去嗎?等到下次有機會再去打招呼。」


    「開什麽玩笑啊──!」


    室見火山爆發。


    決堤,天地變異等級的大爆發。


    她不顧緊身裙的打扮把腳踩在桌子上,一副要撲上去的模樣。工兵和梢兩人拚命製止室見,幾乎是用後方勒住兩隻手臂的姿勢將她與新人的距離拉開。


    是……是誰說「不可能為了區區的新人教育而動怒」?根本就徹底爆發了!


    總之先收拾資料和電腦趕快解散。工兵讓室見離開會議室,同時再度指示新人準備資料。


    背後傳來「職權騷擾」、「精神暴力」的嘀咕聲。梢投來絕望的表情:


    「那兩個人,果然還是不要和室見小姐一起行動比較好。」


    「不過畢竟是我們硬性要求莉希分出了業務,要是再因為我們自己的緣故而去向她道歉的話也不太妥當。」


    「那麽能不能至少把前去拜訪的時程分開?換成我跟櫻阪你可以一起過去的時間。」


    「就算是這樣,和對方認識的畢竟隻有室見一人,總不能完全將她排除在外。其中必須要有一次要一同前往才行。」


    光是我們幾個前去拜訪,對方也隻會覺得「你是誰啊」。


    工兵向仍有些不安的梢點點頭,臉上極力擠出笑容:


    「不要緊。我會在一旁看著,情況不妙的話就出麵緩頰。況且今天隻是前去打招呼,應該沒有什麽會引發爭執的因素吧。你就不用擔心了。」


    「……好的。」


    應承的聲音顯得相當虛弱。


    去程的電車猶如坐在針氈上。


    茶山、箱崎和室見三人都不發一語。兩名新人默默地持續把玩著智慧手機。盡管工兵中途好幾次嚐試拋出話題,但最後都未能持續交談下去。室見也同樣有意地避開與茶山和箱崎溝通。


    從禦茶水車站搭乘地下鐵丸之內線和東武東上線大約一個小時車程,路程中銼刀一般的氣氛不斷磨耗精神,最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穿過全新的高架人行天橋之後,便是yakumo的總公司大樓。其外觀是不起眼的灰色,僅孤伶伶地掛著「yakumo」的招牌。一般人經過的話大概都不會注意到吧。建築物本身似乎並沒有設置店鋪,入口旁邊的鐵卷門也緊閉著。


    眾人通過自動門前往入口。室見拿起分機告知來訪的意圖,不久後電梯門開啟,一名四十來歲的男性現身,是位鬢角夾雜著白發,看似相當和藹的人物。


    「午安,駿河係統。哎呀,陣仗挺大的呢。」


    「不好意思,突然增加人數。」


    「不會不會,很少業者願意來這種地方,所以我非常歡迎喔。幾位遠道而來一定很辛苦吧。來,這邊請。」


    走上挑高空間的樓梯後,眾人抵達了會議室。男性透過分機請人端茶過來,然後讓眾人就座。


    「可以向您拜會一下嗎?」


    室見催促著其他人交換名片。


    工兵將行李放在腳下,取出名片盒,向前走出一步並低下頭:


    「我是駿河係統的櫻阪,和室見是同一個小組的工程師。請多多指教。」


    「喔,原來是和室見小姐一起的。」


    男性負責人放鬆表情。他收下


    名片一邊說道:


    「貴公司有不少年輕的優秀人才呢。像我這個年紀完全不懂網路的東西,所以總是承蒙室見小姐幫了許多的忙啊。」


    「啊,不,您過獎了。盡管還無法獨當一麵,但我正努力設法追上室見的腳步。」


    再度點頭致意後,工兵讓出位置。茶山猛然挺直身子:


    「我是駿河係統的茶山!敬請多多指教。」


    很有朝氣。不愧是從學生時代就開始工作,很熟悉這樣的場合。看著讓人很放心。緊接著是箱崎──


    「啊。」


    她察看手提包之後這麽叫了出來。工兵感到一陣心慌。


    「我忘記帶名片了。」


    室見的眼珠子瞬間往上吊。在失敗結局的預感驅使之下,工兵下意識大叫:「對不起!」


    「其實這兩位是新人,都還是第一次出來拜會客戶。真是對不起。」


    男性負責人「哈哈」的點著頭。他放鬆眼角:


    「無所謂喔,一開始總是會有許多失敗的地方呢。」


    敲門聲剛好響起,一名女性助理端茶進來。室見看來還相當氣憤,但最終歎了一口長氣返回座位。她發放準備好的資料:


    「那麽首先容我說明一下無線網路的事情。根據貴公司寄來的郵件內容,我們規劃了幾個發展方案。」


    「喔喔。」


    男性調整一下眼鏡,他將臉湊近簡報資料。


    「從結論來說,以目前的預算要將總公司完全無線化有其困難度。如果將分機電話一並置換的話顯然比較符合成本效益,但若是不這麽做,就應該考慮先在幾個重點區域設置ap,往後再依序逐步擴充。」


    「我聽人說隻要加強訊號強度,一台無線的機器就可以覆蓋許多區域了。呃──是pos的業者告訴我的。」


    「的確,每一台ap的覆蓋範圍會因此而變大,不過由於頻道數不變,所以會造成連線品質變差。最糟糕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會出現無法連線的終端裝置。」


    「頻道數是……」


    「就類似路上的線道數。無論道路再怎麽延長,有多少線就隻能容納相同數量的車子行駛對吧。兩線道是兩台,四線道的話就是四台。既然如此,還是另外興建其他的道路比較理想。」


    「意思是放置多台ap嗎?」


    「是的。降低訊號強度使其不至於幹擾相鄰ap的頻道,再限製每一台機器所能容納的終端數量。這就是建構無線區域網路的基本守則。」


    「看起來滿複雜的啊。」


    男性負責人抓了抓腦袋。


    「我和社長都以為隻要在各樓層的中央放置無線機器就夠了。」


    「wi-fi的電波不必申請執照就可使用,但相對也有許多限製。所以必須以設計的方式加以克服。」


    詳細回答後,室見轉而開始解說簡報資料。如事前所提到的,是優先將會議室和接待區無線化的方案。透過圖畫和文字,她逐一解說每個導入階段的架構。


    「首先,會議室區域在每個樓層都需要兩台ap,四個樓層共計八台。幹部室兩台。接待區因為和挑高空間相鄰而難以評估電波輻射的方向,不過暫且先估算為四台。全部一共是十四台,我想這個數字應該不會再增加了才對。這些加上控製器和授權費用的金額就是您目前所看到的,之後就是決定要從中選擇哪些區域重點實施了。」


    「控製器一定要導入嗎?」


    「當然也可以隻導入單機型的ap,但這樣一來往後改為集中管理型時就必須變更設計。再加上考量到運用負擔的問題,乘這個機會事先導入控製器比較理想。」


    「嗯──」


    男性負責人的表情顯得很苦惱。他拍了一下寬大的額頭:


    「內容我可以理解。隻不過這麽一大筆金額的話就不能隻參考貴公司的報價呢,必須向其他多家業者詢價之後再取得公司內部的共識。」


    「說得也是呢。」


    很正確的想法。沒有任何資訊係統負責人在麵對超出預估的費用時會決定立刻下單。暫時帶回公司針對價格和提案的合理性審慎評估,聽取其他業者的意見。既然身為營利企業,這就是理所當然的動作了。


    「咦?這樣是不是有點奇怪?」


    一個毫不客氣的聲音響起。茶山探出身子,那淺黑色的臉龐變得僵硬:


    「ap數量的評選和架構研究說穿了都是設計業務喔。如今我們全部免費提供,結果眼看要拍板定案的瞬間卻又委托其他業者提案,這樣未免太奇怪了吧?原本這些可是要收錢的喔。」


    在凍結的空氣中,男性負責人錯愕地眨著雙眼:


    「啊,嗯嗯,說得也是呢。正如你所述,目前進度是比提案階段稍微提前了一點。」


    「不隻是一點吧。我們連基本設計和建構時程案都提出了不是嗎?倘若確定向駿河係統下單的話就算多少損失一些工時也無可奈何,但現在居然準備召開評選會並視情況向其他業者下單?這樣一來我們等於完全虧錢了啊。」


    「啊,喂,茶山。」


    工兵終於從震撼中清醒過來。人在遇到出乎意料的事態時似乎會變得無法動彈的樣子。盡管為時已晚,工兵仍準備製止對方的失控。然而──


    啪──某種物體掉落的聲響。


    地板上可以見到色彩繽紛的自動鉛筆。是誰的?旁邊還可以看到全新的尖頭高跟鞋,並非室見而是箱崎的。抬起目光,隻見對方搖晃著小腦袋,淚痣旁的眼睛緊緊閉著。


    (居然在睡覺──!)


    什麽時候睡著的?是因為一直持續聽不懂的話題而昏昏欲睡了嗎?這種反應算什麽?真不敢相信,竟然會在客戶的公司打瞌睡。


    彷佛在追擊工兵茫然的思緒一般,茶山的聲音再度傳來:


    「倘若無論如何都要召開評選會的話,不是應該將本次的基本設計另計為顧問費用嗎?還請容許我們針對現況訪談和定義需求所花費的工時請款。」


    「唔,可是貴公司以往都是用這種型態提供諮詢服務的。」


    「那就很糟糕了喔。得將月費支援和新案件區分開處理才行。我們雙方啊,要是都這麽私下通融的話,等換成其他負責人的瞬間很可能導致服務水準下降。這對貴公司來說也很困擾吧。」


    「嗯──是這樣嗎?」


    「正是如此!」


    至於茶山這邊已經呼吸急促地在推廣自己的主張。亂七八糟。雖然yakumo的負責人一本正經地點著頭,要是換成難搞的客戶大概早就暴跳如雷了。一邊在打瞌睡,一邊則是無視客戶在大肆演說中。


    究竟要先處理哪一方才好?要是隨便插嘴的話很有可能會把情況搞得更加複雜。可以在客戶麵前大聲訓斥嗎?要是他們被罵哭或是反駁的話該怎麽辦?萬一辯論激化,演變成吵架呢?可以的話,真希望能用不引起客戶注意的方式警告他們。


    (唔,已經不可能了。)


    首先得叫醒箱崎,然後再製止茶山。


    思考無法整合。就在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


    砰!


    刺耳的聲音響徹室內。


    室見的手掌拍在桌子上。箱崎猛然抖了一下身體,瞪圓的雙眼泛著混亂之色。


    室見用絕對零度般的冰冷視線望向新人:


    「你們兩個可以回去了。」


    死刑宣告般的語氣令人脊背發寒。


    新人沒有動作。不,是動彈不得。他們被一種比怒氣還要強烈的感情釘在原地。


    或許是受不了對方的沉默,室見開始收拾新人的行李。她粗魯地將桌上的文件


    和書寫用具塞進他們的包包裏。


    「等……等一下,室見!」


    要是連她都發飆的話可就笑不出來了。拜托稍微冷靜,趕快冷靜下來吧。工兵準備這麽祈禱之際──


    整個人忽然猛吸一口氣。


    兩人的目光對上。那美麗的褐色眼眸不見瘋狂之色,她如今處於無比冷靜的清醒狀態。


    「櫻阪,我知道你身為研習負責人想要完成能力範圍內的職責。而我也很清楚為了培育後輩就必須忍受小小的失誤才行。可是──」


    可是……


    白皙的臉龐初次湧現憤怒。她扭起嘴唇毫不客氣地繼續道:


    「客戶可不是新人教育的教材。」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凍結的空氣裏,工兵催促茶山他們離開會議室。就這樣沒有任何人送行,來到大樓外頭。盡管詢問過他們要不要到車站前的咖啡廳待一下,但兩人都沉默地搖頭。在尷尬的氣氛之中,眾人就這樣在誌木車站解散。


    而從隔天開始,箱崎就不再來公司上班。


    ●


    「她似乎並沒有要辭職喔。隻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可能暫時沒辦法來公司上班。」


    「這樣……啊。」


    「她說希望自己可以盡快回來上班,不過目前的情況實在不好講。白天雖然很有精神,一旦到了晚上就開始覺得不舒服。然後,不來上班的話好像又恢複了。」


    「好像……」


    「嗯,『好像』。」


    招聘負責人的報告中夾雜許多傳聞用法。從剛才就不時穿插「似乎」、「可能」之類的用語。


    「總覺得說法很含糊呢。」


    「我並沒有和她本人說上話喔。箱崎她住在自己的老家,我隻是從她家人的口中這麽打聽到罷了。雖然也考慮過要進行家庭訪問,不過對方表示希望目前能讓她靜一靜。」


    工兵望向桌上的月曆。四月十二日星期一,距離那一次訪問yakumo已經過了四天。扣除周末後,箱崎已經缺勤兩天。出於擔心請招聘負責人幫忙確認情況後,得到的就是剛才的報告。


    白天活蹦亂跳,一靠近公司就覺得不舒服。這無疑就是──


    「完全是拒絕上班了吧。莫非得了精神官能症之類的疾病?」


    「目前還無法判定是否有那麽嚴重呢。畢竟我又不能主動建議對方去看心身醫學科。」


    「那個,我先確認一下,她要是繼續休息下去會怎麽樣?」


    「嗯──」


    招聘負責人的聲音顯得很苦惱。


    「按照規定,進公司後的半年內是沒有特休假的對吧,所以她現在是被視為缺勤。然後連續兩個星期無故缺勤的話,在法律上就屬於可以懲戒解雇的對象。」


    「懲戒!」


    「這純粹是按照規定處理的結果喔。不過事實上,箱崎目前也沒有提出任何的診斷證明呢。既然沒有返回公司上班的希望,可能就必須在某個時間點做出判斷了。」


    第二名離職者。


    心情變得沉重起來。盡管是新人們自作自受,但事實上就等於每天都在損失戰力。身為研習負責人,內心產生了一股無力感。


    「嗯,你別太想不開。這次怎麽看都是箱崎她本人不對喔。既然是因為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挨罵後導致心情低落,我們就真的無能為力了。」


    「是的……」


    「你也不要去責備室見啊。她的心情想必也很煩悶,這時候要是再被櫻阪你這個自己人斥責的話傷害就更大了喔。這方麵你就好好運用想像力吧,畢竟扮黑臉的人也有自己的苦惱啊。」


    「我知道。」


    「ok。那麽,有什麽動靜的話我再聯絡你。」


    電話掛斷。工兵下意識地歎氣,接下來還有四個專案的例行會議在等著自己。截至上星期為止還在盤算著「等新人將來獨當一麵後就徹底放手」,但如今卻完全沒有頭緒。反倒是每天都害怕交付給他們的工作會倒回自己身上。


    (看來最好和室見商量一下案件分配的問題。)


    雖然很丟臉,但其中幾項工作還是先暫停接手比較好。至少等研習情況比較穩定後,不,是確認有多少應屆畢業生能存活下來為止。


    「唉──早知道這樣,當初乾脆不要聘用新人就好了。」


    喃喃這麽抱怨的瞬間,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不好意思」。回頭望去,工兵嚇了一跳。淺黑色臉的男子,茶山就站在那裏。


    「!唔,剛才那句話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比較類似不經大腦就隨口說出來的,並不是在專門指你們喔。」


    「喔──」


    茶山疑惑地傾著頭。或許是並未聽見剛才的發言,他緩慢地告知來意:


    「藤崎先生拜托我影印資料,把其中一份交給你。他說請在傍晚的會議之前看過一遍。」


    他遞來一份雙麵列印的黑白資料,是下午的例行會議之一所要使用的。右上角規規矩矩地用釘書針固定住。


    「謝……謝謝。」


    茶山點了個頭便離去。他回到入口旁的座位上繼續默默地作業,看樣子似乎正在把資料裝訂成冊。


    嗯?嗯?


    怎麽搞的?他明明就那麽討厭打雜的工作。莫非是洗心革麵了嗎?這樣一來倒是個好消息,在接連失敗的新人培訓當中唯一可見的光明。室見的那一聲大喝似乎並沒有白費工夫。但看起來好像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該說是缺乏活力,還是沒有霸氣的感覺,是身體不舒服嗎?


    「唉──那個一定會辭職呢。」


    工兵轉頭朝向這個滿不在乎的聲音。海鷗一手拿著單據,目光停留在茶山身上。大概是剛從公文櫃正要返回座位的途中,她手裏還拿著短小的鑰匙。


    「你……你說什麽?」


    工兵不禁眨了眨眼睛:「辭職?」


    這麽盯著對方後,隻見她點點頭:


    「嗯,最慢大概兩個月以內吧。」


    「為……為什麽?他不是在認真工作嗎?默默地做事,沒有任何怨言。」


    「哦──工兵你覺得那個叫做認真嗎?嗯──」


    「怎麽回事?不要賣關子,請趕快告訴我吧。如果那不叫認真的話又算什麽?」


    海鷗撫摸著下巴。她傾著纖細的脖子:


    「那個啊,隻是腦子裏什麽都不去想罷了。」


    咦?


    「毫無自己的意誌,純粹按照別人的吩咐處理工作,就像個機器人一樣喔。接收什麽就隻會回答什麽,沒有花費任何的創意或心思。」


    工兵再度望向茶山。那深輪廓的臉龐不帶任何感情,閃閃發亮的野心和反骨精神都完全消失殆盡。


    「為什麽?」


    他沉吟般地問道。海鷗聳聳肩膀:


    「大概是覺得心灰意冷了吧。無論做什麽都被批評,自己的經曆和實力無法獲得認同而變得自暴自棄。」


    「你是說茶山嗎?」


    明明就那麽不留情麵,那麽自信滿滿。僅僅挨罵一次之後就變得悲觀了?真不敢相信。


    「這在自尊心很高的孩子身上經常可以看到喔。或許就是所謂的剛強易折吧,以往未經曆過挫折隻是一味向前衝刺,不過一旦失敗後就無法振作起來了。」


    「可……可是,還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辭職吧?說不定隻是變成了默默處理工作的類型,與職場之間達成了妥協。」


    「工兵,一個人的本性是不會那麽輕易改變的喔。待在無法發揮自我色彩的環境裏會讓心靈頹廢。他不是對顧問工作或新創公司很感興趣嗎?既然如此就不可能受得了那樣的工作方式喔,他大概會在某個


    時間點開始尋找其他的環境。倘若不這麽做的話──」


    整顆心或許真的會壞掉。


    不經意的這句話令工兵毛骨悚然。不知不覺中,辦公室裏籠罩著陰影,黑色的霧氣以新人們為中心彌漫著。


    「我──」


    自己──


    究竟該怎麽做才好?


    應該要善待新人?還是對他們嚴厲?完全不明白。看不到行動的準則,無論做什麽都會收到反效果,演變為壞的結果。


    到底要怎麽做──


    「海鷗。」


    彷佛抓住救命稻草般這麽呼喚的瞬間,分機忽然響起。海鷗說了句「抱歉」後轉身離去,她回到隔間裏,精神奕奕地開始接聽電話。


    總覺得有種被人拋棄的心情,工兵垂下肩膀麵對螢幕。即使在這種狀況下,自己還是必須好好準備例行會議才行。在會議開始之前還需要多少的資料?郵件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處理了。對了,得在新人的日報上回覆一下評語才行,自己交代的東西卻虎頭蛇尾的話就太難看了。確認研習時間表、驗證作業、檢查提案書。


    (唉──)


    不行,思考完全跟不上。方針無法整合。


    熱誠和專注力開始慢慢瓦解。


    就在感到頭暈目眩之際,手機忽然震動了。恐懼感令全身變得僵硬。饒了我吧,如今再也沒能力多接任何一項工作了。


    但顯示在畫麵上的訊息卻點綴著可愛的表情符號,這在業務郵件中是不可能出現的。這……這個內容是──


    『呀呼──☆今天工作結束後要不要來喝一杯??橋本』


    ●


    夜晚的新橋相當喧囂。


    燈飾、車站的照明和高樓大廈的燈光毫無秩序地閃爍著。sl廣場上滿是等待碰麵的人,攬客員的聲音和電車經過的聲響加入喧囂之中。和白天一樣有許多的上班族人口,但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拘謹,反倒是相當解放的感覺。每個人都開朗地狂歡作樂,藉此發泄職場上的不滿。


    工兵確認時鍾。晚上十一點,已經非常晚了,中途不知道向橋本課長發出幾次遲到的通知。盡管建議過對方「要不要延期」,但她卻相當堅持。「那麽八點見」、「九點開始」、「十點」一連串調整下來,就到了現在這個時候。


    總覺得有些稀奇,她這個人平常明明會再三確認對方有空的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莫非在公司遇到討厭的事情希望有人安慰一下嗎?還是私生活遇到什麽麻煩想要找人商量?不,無論哪一種都無法想像,畢竟之前找上自己討論關於婚禮上致詞的事情時也是確切地在假日排好的行程,而今天的緊急程度更勝於那一次。莫非──


    莫非……


    (是愛的告白嗎?)


    心跳猛然加速。


    這並非不可能發生。事實上在成為社會人士後,跟橋本課長一起喝酒的次數遠多於其他人。她看起來不像那種會倚賴年紀大的男性的類型,莫非小弟弟就ok嗎?然後,選在新年度這個恰到好處的時間點實際行動?唔喔喔!冰山美人型的大姊姊女友!糟糕,好像挺不錯的樣子。


    不對,等等,等一下。我不是已經有海鷗了嗎?se部門的女神,美麗的大姊姊asno.1。自己和她約好了在研習結束後要一起喝酒。莫非這麵旗要在這裏折斷嗎?就為了一個小時前根本還沒有想過的選項?未免也太輕率了吧。如今根本就不是編列無線區域網路預算的時候,至少得煩惱一個月的時間才行。


    (唔!)


    煎熬,太煎熬了。橋本小姐大概抱持著拚死的決心吧。經過無數次的模擬和猶豫,時而振作想要打退堂鼓的內心,最終才得以麵對今天的場合。然而自己卻無法給她滿意的結論,「你的心意讓我很高興」、「可是我現在無法下定決心」自己想必會做出這一類最差勁最優柔寡斷的回答。她究竟會生氣?還是感到悲傷?乾脆罵我吧,隻要被她斥責,至少心中的罪惡感可以緩和一些。不過,這根本就是一種自私。采取不老實的態度卻又想追求心靈上的安詳,簡直有悖人倫。


    (好。)


    乾脆自己故意扮個黑臉好了。今天的酒宴不追求任何快樂,而是徹頭徹尾采取冷酷的態度。這樣一來她應該也會變得冷靜,不至於繼續執著這種優柔寡斷的男人。


    約定碰麵的場所自然是在sl前。工兵帶著凝重的表情走向那裏。


    找到了。熟悉的直條紋褲裝,芭蕾舞者般勻稱的身體。長及肩膀的頭發左右分開,從中露出白皙的頸部。


    因為身材有別於其他日本人,她吸引了周遭眾人的目光。降臨於平民區的頂級模特兒,無視周圍的喧囂,她獨自一人散發著超然的氣息。


    「橋本課長。」


    工兵用生硬的聲音呼喚對方。無論她投來什麽樣的表情,自己都絕對不能解除緊張感,不可以放鬆精神。然而──


    轉身過來的橋本課長卻是戴著貓耳發箍。!!!?


    並非比喻,眼珠子差點凸出來。


    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所見到的光景。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眼前呈現的是什麽樣的狀況?完全無法理解。


    但戴著眼鏡的冰山美人卻是帶著一如往常的平靜表情回答:


    「喔,櫻阪。辛苦了。」


    工兵發不出聲音,嘴巴就像金魚那樣一開一合。


    「百忙之中還找你出來真是不好意思。工作告一段落了嗎?」


    「是……是的,托你的福。」


    「太好了。看你好像很忙,還以為這麽做會給你添麻煩。周末和侄乃濱小姐討論安全漏洞的處置問題時,她提到櫻阪你從明天開始可能會變得更忙碌,所以我才趕在今天找你出來。」


    「謝謝你的關心。真是得救了……不對,我不是要說這個!」


    工兵指著對方的頭上。


    「那……那是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了嗎!」


    「?這個嗎?」


    橋本若無其事地擺弄一下貓耳。她傾著蒼白的頸部:


    「我在作業的閑暇之餘從侄乃濱小姐那裏得知了櫻阪你的近況,她說你好像為了新人研習的事情而十分操勞。」


    「呃,嗯──」


    「包括敝公司的工作在內,手中的案件本來就很繁重,如今要同時兼顧業務和研習兩方麵,所以似乎很吃不消的樣子。然後,當我問到能否以私交朋友的身分給予一些協助時,侄乃濱小姐提出一個建議。她說像這種時候,就更應該幫櫻阪你實現願望才是。」


    「願望」。


    ……有種不祥的預感──


    橋本撫摸著發箍,她看似很難為情地垂下目光:


    「你很喜歡這種打扮對吧?我感到有點意外。」


    「那是惡質的謠言!我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啊!」


    「她還說為了做好萬全的準備,最好連尾巴也一起買。」


    「不對,絕對不是這樣!這完全是憑空捏造的!」


    「不用客氣喵?」


    「好可愛!」


    那種麵無表情的招財貓動作,簡直會讓人感到全身酥麻!


    好可怕。橋本文月,二十九歲。蘊藏著深不可測的潛力。這種人才放在民間企業的資訊係統職位上實在太浪費了,真想介紹她加入合適的經紀公司。新風格,貓耳冰山美人,舞台服就是商務套裝之類的。


    「新歌是《收下吧!rfp》!大家要接單喔!」


    好想接單。


    上述這些幻想先擺在一邊,自己終於了解她會受到周遭人矚目的理由了。一個模特兒體型的職業女性居然戴著貓耳站在這裏,彷佛模特兒人偶一般麵無表情,全身還散發著超然的氣息。


    太匪夷所思了。


    大家想必會認為這是在舉辦某種活動或是懲罰遊戲吧。壞就壞在如今站在她麵前的是自己,一臉呆滯,肆無忌憚地盯著貓耳的男人。


    可以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


    ──討厭,居然強迫人家在外麵穿成那樣。


    ──他女朋友好可憐。


    ──想必是大受打擊,表情都僵硬了。真是可憐,居然變得那麽麵無表情。


    哇啊啊啊啊啊啊!不是這樣啊──!


    話說梢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這完全就是恐怖分子的行為嘛。


    她究竟對我有什麽仇啊?破壞我和橋本課長之間的交情,對她有什麽好處嗎?


    唔,稍後再追究答案吧。當下必須先脫離目前的困境才行。


    「總……總之先移動到店家吧。決定好是哪間酒館了嗎?」


    「沒有,我今天打算選擇櫻阪你想去的店家。」


    謝謝!不過這次要是先決定好目的地的話我會更高興的!


    「知道了,那麽我們邊走邊找吧。往這邊。」


    兩人逃離sl廣場,穿過斑馬線後進入小巷子。在紅燈籠的照耀下一路前進,不時有醉漢投來充滿好奇的目光。明明是星期一,每家店卻都生意興隆,真不愧是新橋。門簾後方擠滿了滿臉通紅的上班族。雖然有幾家立飲店可以立刻帶位,但要帶女性入內的話實在有些顧忌。到頭來,在同樣的街區來回好幾次之後,終於抵達一間位於大道上的愛爾蘭酒吧。紅磚的外牆相當雅致,這裏的話就算是橋本課長入內也不會感到突兀才對。


    「歡迎光臨。」


    上前接待的店員表情頓時凍結,他的目光被橋本課長的頭頂牢牢吸引住。不行,貓耳還一直戴在頭上。


    「呃,有兩個人的位子嗎?」


    工兵擋住對方的視線這麽詢問。店員支支吾吾地回答:「啊,有……有的。」然後帶兩人入內。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麽,對方將兩人帶至一處看似半包廂的空間。在牆壁和柱子的遮擋之下,這裏成了其他座位的視線死角。


    「決……決定要好點什麽之後請再叫我。」


    「啊,我要健力士,一品脫的。」


    「麻煩我也來一樣的。」


    「知……知道了。」


    寫好單據後,店員逃跑般地離去。大概是打算前去通知廚房裏的同伴吧,有個貓耳職業女性出現了,目前就坐在裏麵的位子。


    工兵歎了一口氣,望向橋本課長:


    「那個……我已經不要緊了。那東西可以拿下來了。」


    戴眼鏡的冰山美人微傾著脖子:


    「有精神了嗎?」


    「有了有了,汽油已經全滿了。謝謝你。」


    橋本微微點頭,然後取下發箍。異樣的氣息被拂去,回歸至平常的靜謐氣氛。


    「話說回來……真佩服你能夠下定決心呢。覺得意外的人反倒是我喔。」


    「這個嗎?」


    見對方遞出的貓耳,工兵點點頭:


    「橋本小姐你給人的印象是那種很注重自身形象的人,所以在眾人麵前做出那種輕鬆的打扮實在讓我感到很驚訝。」


    「嗯,說不排斥的話是騙人的,但畢竟我一直受到櫻阪你許多的照顧。」


    「照顧……」


    「例如婚禮那件事。」


    「喔。」


    是致詞的那件事情嗎?


    「那個……其實並不算什麽喔。我幾乎隻是在旁邊看橋本小姐你練習而已。」


    「可是那個時候真的給了我很大的鼓舞,所以我心想將來有一天必定要回報你的恩情。這次聽了侄乃濱小姐的敘述後,我希望能貢獻自己微薄的力量。倘若開這種程度的玩笑可以讓你心情開朗的話,對我來說就等於舉手之勞罷了。」


    工兵內心一陣感動。她自己明明也在忙著處理新年度的工作,卻仍然這麽為自己著想。甚至奮不顧身地扮裝,自己剛才還胡亂猜測什麽男女關係,真是太可恥了。


    這時候飲品剛好端上桌。黑褐色的液體閃閃發光,奶油般綿密的泡沫刺激著口渴的反應。


    兩人點了油漬沙丁魚和炸魚薯條,然後彼此碰杯。


    「辛苦了。」


    「辛苦了。」


    乾杯。冰冷的健力士流入喉嚨,真好喝,濃鬱的苦味在口腔裏擴散。不同於國產啤酒,啤酒花的香氣十分強烈。是相當具有震撼性的滋味。


    工兵呼出一口氣之際,橋本課長將目光對上來。


    「方便的話,能不能讓我了解一下目前的狀況呢?我說不定可以根據自己的經驗提供一些建言。啊啊,當然,畢竟是公司內部的事情,如果不便透露的話也不勉強。」


    「唔……這個嘛。」


    事到如今掩飾也無濟於事。既然眼前的客戶是以朋友身分對待自己,就應該要接受對方的好意才是。


    「梢……侄乃濱她透露到什麽程度?」


    「隻有重點而已,詳情並沒有聽她提起。隻說有好幾個很難搞的新人。」


    「與其說難搞,應該說很有個性吧。」


    工兵隱瞞了固有名詞後開始娓娓道來。團體研習時的異樣感、關於日報的紛爭、老員工與新人之間的摩擦,還有離職者的出現。


    當講到yakumo運動用品的騷動時,橋本換上了沉思般的眼神。她傾著纖細的頸部,輕敲桌子:


    「原來如此。所以櫻阪你打算怎麽做?關注這兩人?拋棄他們?還是為他們做些什麽呢?」


    「我不知道。」


    真實吐露的心境。


    「道理講不通,對他們好也不領情,發脾氣的話又會因此失去幹勁。我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究竟該怎麽做才好,感覺無論做什麽都隻會收到反效果。」


    「沒有自信。」


    「是啊,無法相信自己的感覺。整個人變得提心吊膽,隻敢對他們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可是同時心裏也很明白,就算繼續這麽做也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走投無路。


    喃喃道出的這句話,忠實地表達了當前的心境。沒錯,進退兩難。無法前進或是後退,隻能在原地踏步,無所作為地等待著悲慘的結局。


    沉默降臨。


    樓層內響起慢拍子的爵士樂。水滴在啤酒杯的表麵滑落。


    「我可以講個以前的故事嗎?」


    橋本課長這麽開口。工兵默默地點頭。


    「那是我以顧問身分常駐在某製造業者時發生的事。隔壁部門有位搞不懂她在做些什麽的女性。早上九點上班,傍晚五點回家。偶爾從座位後方經過時發現她都在瀏覽網路新聞,或許是她本人應該也很空閑,好幾次向周遭人詢問是否有事情要做,但大家卻都拒絕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覺得好奇於是詢問:『那個人究竟怎麽回事?』結果其他員工這麽說──喔,她是非正規案件處理人員。」


    「非正規案件處理人員?」


    「也就是業務係統上無法應對的不規則事務處理人員。工作量不到改修係統的程度,但要讓個別的正式員工處理又太麻煩。就是這一類作業的負責人,說難聽一點就是打雜人員。」


    「總覺得……真是很奢侈的聘雇方式呢。」


    實在很難想像。僅僅為了能推卸麻煩的工作而特地找來一個人,這在駿河係統裏是完全無法想像的。


    「主要是因為正式員工的單價太高了喔。所以單純的作業要盡可能地交給鍾點人員或是派遣員工處理。可以定型化的事務給普通的一般職員,除此以外就是鍾點人員的工作。順帶一提,她是有期雇用的約聘員工。嗯,這在大企業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


    橋本課長說到這裏停頓一下,然後拿起啤酒杯。


    「由於原本就聘雇她來處理不定期和不規則的業務,所以工時很少。加上又被視為單純的作業員,能交辦給她的工作也相當有限,結果使她變得無所事事。倘若是個不認真的人想必會隨便打發時間,但她這個人應該相當認真吧。某一天,她透過所屬公司提出了退場申請。」


    「退場,是辭職的意思嗎?」


    「意思是從我們的現場轉移至其他現場。由於同時提議了替代人選,流程進行得相當順利。然後,在歡送會的時候,據說有員工問她下一個工作是什麽。你覺得她當時怎麽回答呢?」


    「誰知道……大概還是相同內容的工作。你剛說是製造業吧?那就是同業種的事務職等等。」


    「聽說是外商投資顧問公司的社長秘書。」


    啊?


    社……社長秘書?


    麵對呆滯的工兵,橋本點了點頭:


    「現場的人似乎不知道,其實她是個雙語人才而且有過留學經驗。在上一個職場似乎是從事行銷的分析工作。履曆表上也清楚記載了這一點,但大家卻沒有特別注意到呢,於是就把她當作普通的打雜人員使用。」


    「這……這種事情真有可能發生嗎?」


    居然把國際派的職業女性當作庶務人員使用,這就好比拿火箭筒打鳥一樣。究竟為何會產生這樣的落差?難道在配屬前沒有人知道嗎?


    「隨處都有可能發生的喔。流於形式的麵談、履曆表的錯誤解讀、派遣公司的輕率。然而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客戶的先入為主吧,『我們所雇用的是打雜人員,所以她不應該被交辦其他的事情』。」


    因為她不可能會做。


    橋本課長的聲音顯得冰冷。


    無話可說。工兵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橋本傾頭道:


    「接下來就屬於笑話了。當時那個部門似乎正在尋找會講英語的人才。為了拓展海外市場,需要一個了解行銷並懂得當地風俗民情的人。他們一直拚命向人力仲介公司吐苦水說找不到。」


    「完全就是個鬧劇呢。」


    「這已經不叫喜劇,是悲劇了。」


    店員端來料理。吃著炸魚薯條當中的薯條,工兵陷入沉思。


    因為發生在他人身上,所以才能當成笑話看待,但站在企業的角度來看卻是很嚴重的事態。明明就有一顆鑽石掉在眼前,卻拚命想要到別處去購買。而且那顆鑽石不斷地強調:「請把我撿起來。」可是員工們卻視若無睹,聲稱:「你是一顆小石子,不可能是鑽石。小石子就認命地躺在地上吧。」


    ……咦?


    工兵忽然感到一股寒意。


    最近是不是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想要負責大企業」、「希望能交辦大規模案件」對方都這麽積極地要求,但我們卻一直拒絕他。心中認定這家夥不可能會,絕對做不來。


    (啊,不,可是──)


    茶山根本不行吧。那家夥目中無人、不懂禮貌,而且還喜歡挑工作,不願傾聽別人的意見,實在讓人太不放心了。實際上要是對業平采取和yakumo一樣的態度大概會挨罵吧,就連橋本課長也不可能對他一笑置之。可是……即使如此──


    「指出問題點和扭曲本人的適應性,這是兩回事喔。」!


    橋本的指正無比的精確,直搗工兵的內心。


    差點忘了要呼吸。


    對啊。自己不是不知不覺間對新人們要求特定的姿態嗎?並非把他們當成一個個富有個性的人類,而是一律歸類成「新人」這一類型。大家必須對技術感興趣,注重溝通。至於pm和提案就等到累積一定的經驗再說。


    在他們當中或許有人具備業務精神,或者是純粹技術人員意向的人。但自己絲毫沒在意這種適應性,而是給所有人相同的課題,實施同樣的研習內容。為什麽?很簡單。因為自己就是這麽成長過來的,因為自己隻是碰巧走上了擁有技術和應對客戶能力的工程師這條路,絲毫沒有考慮存在其他道路的可能性。


    問題點和適應性是兩回事。


    這是理所當然的。盡管自己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他人遵守報告、聯絡和諮詢的流程,但指派沒有適應性的人去麵對客戶則是屬於人選失當的問題。反之亦然。


    不知是如何看待工兵陷入漫長沉默的反應,隻見橋本忽然低頭致歉:


    「對不起,說得我好像懂很多一樣。不過使喚一個聽話且辦事俐落的部下每個人都可做到。高層所追求的目標是將程度參差不齊的成員巧妙地嵌進業務這幅拚圖當中。無論多麽放蕩不羈的人物都能將其點石成金,做得到這點的人就會被稱為好主管。」


    「好……主管。」


    「顧問時代的上司曾經對我說過一席話:倘若隻想解決工作的話就找『好的同伴』,聚集了價值觀相近的優秀同事之後,無論什麽案件都能夠輕鬆完成。但如果你希望繼續往上爬的話──就不要仰賴什麽同伴,而是必須反過來學會將各種問題兒童運用自如,這從結果來說將成為最快的捷徑。」


    「捷徑。」


    「成王之路。」


    喃喃的聲音令工兵毛骨悚然。那灰色的眼眸直直望向這邊:


    「櫻阪,你的目標在哪裏?是和同伴一起愉快地處理眼前的工作嗎?還是在更遙遠的地方?不屬於這裏的某處。」


    「我──」


    湧上心頭的衝動令自己感到驚訝。彷佛意識深處的礦脈被人挖起一般,因酒精而發燙的臉頰又加上了另一種的熱量。怎麽回事?自己剛才究竟想回答什麽?是不是想要說出不自量力到極點的那個答案?


    工兵垂下臉,做了個呼吸。他從酩酊的海洋中打撈出理智:


    「對不起,我會試著重新思考一下的。因為我彷佛看到自己缺少什麽東西了。」


    大概是察覺到對方的變化,橋本微微動了一下眉毛:


    「這些建議對你有幫助嗎?」


    「已經非常足夠了。」


    課題堆積如山。許多東西仍模糊不清,尚未完全定型,但當下能夠確定的隻有一點。


    不能把一切都歸納在「新人研習的煩惱」這個簡單的問題裏。對待茶山和對待箱崎的方式,兩者並不是一致的,必須個別思考並找出答案才行。無論課題或對策,這九個人通往終點的道路都各有不同。


    沒錯,自己該麵對的並非「新人」這種平坦的概念,而是經曆與個性不盡相同的獨立人類。要如何削切、打磨這些凹凸不平的人?怎麽把他們變成金子?這全要看培訓負責人的手腕了。


    工兵拿起健力士在桌上舉杯。橋本輕輕點頭,與對方互碰玻璃杯緣。


    隔天下午,工兵開始與新人進行麵談。


    並非像之前一樣詢問課題進度,而是希望了解他們的秉性。


    學生時代做過什麽?有何種興趣?打工的經驗有哪些?他盡可能避開職場的話題,試圖發掘新人們最真實的一麵。


    他們最初感到不知所措,但知道真的是閑聊之後便開始侃侃而談。


    工兵聽完之後大吃一驚。


    他們之中有人將自製的程式公開為免費軟體,有人則是在jt&w的經銷店打過工,創下了光纖客戶簽約數第一名的業績。還有在公路自行車賽裏擠進了前幾名的人,直到中學之前都住在巴黎的人,甚至還有靠著搭便車繞行全國的強者。


    每一樣事跡都是自己所無法仿效的。


    工兵發現因為這些人比自己少了一年的社會人士經驗,所以自己一直都在小看他們。但撇開工作不談,他們私底下都擁有豐富且多采多姿的經驗,要是忽略這點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奮鬥吧!係統工程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夏海公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夏海公司並收藏奮鬥吧!係統工程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