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化碳的粗糙地板透過鞋子傳來了粗澀的觸感。


    絕對不要啟動i-brain。佑一一邊回想起事前已經聽到厭的這句話,一邊摸索著前進。


    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稱作是光源的東西,不凝神注視的話,就連自己的手都無法辨識。要是稍有鬆懈,就很容易會陷入被拋入沒有盡頭的巨大空間這樣的錯覺。


    位於遙遠的前方的微弱的四角光芒和因為頂貼頭頂的頂棚而產生好幾重回響的軍靴的響聲。隻有這兩點在告知這個場所是細小筆直的通道。


    完全無視人類的存在、隻以計算機的工作為最優先而調整出來的空氣不包含一丁點水分,這樣的空氣緊貼在幹渴的喉嚨周圍。


    地下階層。


    橫亙在神戶city地下一千米的這個空間的存在,市民和一般兵是絕對無法得知的。被允許進入地下階層的上級將校和一部分研究員全都無一例外地接受了保守機密的催眠暗示,在退役的同時會通過『外科手術的手段』將與此相關的記憶全部消除。


    第二十階層的軍事設備不過是用來欺瞞一般人的幌子。『地下階層』才是city的大腦、心髒,甚至可以說是city本身。


    而現在,佑一位於地下階層的最深部、『神戶city的大腦』之中。


    隨著在通道中前進,眼睛逐漸習慣了,可以看出牆麵的樣子了。頂棚、左右的牆壁以及地板,全都統一為黯淡的黑色,為了不反射光而加工的非常粗糙。


    在黑暗中凝目看去的話,會看到頂棚的角落用紅字寫著什麽,那是計算機的型號。


    邊長一千二百米的巨大立方體型計算機。佑一在延伸向其中心的一條線上走著。


    走了十分鍾左右後,到達了通道的終點。在他眼前的是自身散發出光芒的白色牆壁。


    他把右手按在道路旁的觸摸屏上。


    『遺傳因子模式確認。黑沢佑一。根據特例二八七,解除motherroom的鎖。』


    伴隨著沉重的機械音,六層的間隔牆壁緩緩地打開了。


    在那裏的是直徑一百米左右的寬大的缽狀空間。


    在中央最深的地方設置了特別高的台子,各種各樣的計量儀器像是在包圍那個一樣分毫不差地配置在旁邊。


    「終於來了啊。」坐在輪椅上的穿著司令官服的老人從入口處旁邊的操作終端上抬起臉來,「怎麽了?快點進來。」


    「……進入這裏應該需要將官以上的級別吧?」


    佑一的話與其說是提問倒不如說是在確認,靜江笑著回答道。


    「我用我的權限給出了特例哦。」


    「司令官濫用權限可是獨裁的第一步啊。有征詢過議會的意見嗎?」


    「議會這東西,」靜江露出了不停歇的嘲諷的笑容,「五年前就永久解散了。現在所有的行政都是由計算機執行的。」


    「為什麽?」


    「沒有想當的人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間隔牆壁關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佑一下到房間的中央。


    「……你來到這裏是第二次了吧。」


    「十年前我逃跑了。所以這是第一次。」


    在白色的照明下的中央的台子上放著一個巨大的玻璃筒。


    生命維持槽裏麵浮著一名女性。


    閉著眼睛、嘴角浮現著曖昧的微笑的她的臉仿佛沉醉於夢境中一般安穩。她那長長的黑發在飄蕩著,白色的肌膚在照明的光芒下閃爍,那個樣子美得如同幻想一般。


    她那和十年前沒有任何變化的樣子就在那裏。


    佑一摘下護目鏡,隔著玻璃說道。


    「我回來了。雪。」


    她隻是閉著眼睛、浮現著曖昧的笑容而已。


    往水槽裏加滿水。


    這水如果放著不管的話就會一直保持最初的溫度。水的一部分突然從其他部分吸取熱量沸騰起來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會發生的。這種現象是很不自然的。


    這個理所當然的事實,根據單純的考察可以歸結出下麵這個重大的結論。也就是——


    『將能量從低溫物體轉移到高溫物體的話,一定會發生能量的損失』


    用更加淺顯易懂的表現來說——


    『使用了的能量是無法百分百再利用的』


    這就是所謂的『熵增原理』。


    在大戰後的city再建中,最重要的就是這個問題。


    city能自發生產出幾乎所有自己需要的東西。但是隻有能源是必須要從外部補給的。就像往一個水槽中同時加入熱水和冰塊就會馬上融合成普通的水一樣,斷絕了外部的能源供給的city立刻就無法維持熱量的循環係統。


    作為起死回生的方案提出來的就是這個『mother係統』。


    那是根據基於『情報理論』的熱力學操控來超越物理法則,將city變成永久機關的係統。雖然這個計劃在大戰前就存在了的,但是由於某個原因而沒有付諸於實踐。


    這個係統需要魔法士的大腦來作為內核塊的演算元件。


    被強迫的人、自己報名的人,雖然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但是他們全都為了city的安定而接受了摘除腦葉的手術,被奪去了感情關在玻璃的培養槽之中。


    隻有引入了『mother係統』的十一個city存活下來了,但那數目馬上就減少到七個了。因為『人道主義的觀點』而反對消除感情手術的四個city的mother係統連一年都沒能維持到。


    從那之後經過了十年。『mother』本應是完美的係統的。


    「那麽,」佑一走到靜江旁邊,「實際上還能維持多久?」


    「很早以前就超過耐用年數了。接下來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為什麽會這樣……」


    「因為是最強騎士七瀨雪的大腦才維持了十年。光是這樣就已經是奇跡了。普通的魔法士的大腦就連啟動都無法辦到的……但是十年實在是太長了。」


    靜江的手指在終端上滑動,接著雪的大腦的樣子被用立體影像放映出來了。


    「真糟糕啊。」佑一凝視著腦中央的一角,「舊皮質都快死了。」


    「由於無法承受情報的過載,神經元細胞發生了自我崩壞。學者們把這現象稱為『freezeout(當機死亡)』。」


    「治療法呢?」


    「沒有……花上時間的話總有一天會找出來的吧。」


    「如果mother係統停止了的話,city的機能可以維持幾天?」


    「一天都維持不了。還沒到第二天,神戶市民一千萬人就會一起去那個世界的。」


    「市民對於這件事?」


    「當然不可能知道了。」


    「為什麽不公開。」


    「既然沒有任何對策,那麽公布了也隻能引起暴動而已……而且如果公開的話,那麽mother係統的真相也總以一天會被知道的。你打算怎麽進行說明?『你們能夠活下來是因為犧牲了一個沒有罪過的魔法士,而且這是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止的不安定的東西,請大家多加注意』,要這麽說嗎?」


    靜江的聲音顯得非常平靜,但是佑一卻難以忍耐地移開了視線。


    「……雪知道會變成這樣嗎?她是明知會這樣還自願成為實驗體的嗎?」


    「知道的啊。係統的缺陷無論在誰看來都是一目了然的,而且虛擬測試的預測是五年就是極限了。」


    「……那麽你沒有阻止嗎。她可是你的女兒啊。」


    「沒有辦法啊。這是那孩子的意願。」


    佑一靠


    在牆壁上,重重地吐了口氣。


    「……搜查怎麽樣了?」


    「情報局總動員起來,按照發電設施的位置將範圍縮小到一千五百個左右。一個不漏地調查過去的話,大概需要花上一個月吧。」


    「最終還是隻能靠人海戰術嗎。」


    「先不說這個,你怎麽樣啊。和那個少年的對戰方案弄好了嗎?」


    「啊啊。」佑一點了點頭,「雖然對方的能力是未知數,不過我已經看穿他的手段了。」


    魔法士的能力越是強力那麽選項就越有限。比方說佑一的能力,隻有通過『身體能力操控』的單純的運動能力增幅、通過『情報解體』對情報本身進行直接攻擊以及騎士之所以會是最強的原因——特殊領域形成能力『自我領域』這三個特殊能力。


    不管怎麽掙紮都無法使用除此之外的能力。


    通過組合有限的能力如何回避對手的攻擊,如何突破對手的防禦。


    與『魔法』這個詞語的印象相反,魔法士戰鬥的本質是非常接近於注重邏輯的國際象棋或撲克牌遊戲的。


    所必須的是明確的戰術理念和正確的提前預測,以及些許方案。


    「如果我處於他的立場的話,會想辦法把我引到沒有立足點的地方來封住我的行動吧。」這就是佑一得出的結論,「總之,隻要反其道而行就可以了。」


    菲婭不可思議地仰望著天空。


    煉早已習慣她會突然出人意表地表現出興趣來的情況了,所以看到她像這樣仰望著天空也並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


    雖然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不過由於她視線一直朝上在走路,煉非常擔心她會不小心摔倒。


    「啊!」


    不出所料,菲婭被腳邊的小石頭給絆到了。煉慌忙伸出手去支撐住她的身體。


    「謝……謝謝了。」


    「不用謝,反正你很輕的。……你這次又是在看什麽呢?」


    「是……那個」她再次仰望天空,「我在想為什麽雪不會落下來呢。」


    煉也跟著她將視線朝向上方。


    像是遮蓋黯淡的鉛色天空的背景一樣,數不盡的白雪的結晶毫不間斷地降了下來。但是雪降到城鎮上方的某個高度的時候,仿佛那裏有看不見的牆壁在阻擋一般,突然消失了。


    「……那一帶有大氣的交界線。」


    「大氣的交界線?」


    「嗯,你能看到那邊的四方形建築物嗎?」


    他指向位於城鎮中央的三層樓房那麽大的四方形灰色建築物。隻有第一層有一個門、其餘部分連一扇窗戶都沒有,四周被牆壁包圍的那個樣子與其說是建築物倒不如說是巨大的箱子。


    「那裏是『計算室』。」


    煉朝著那『箱子』走了過去。菲婭慌忙跟上去走到他身旁。


    「那一整個建築物是一個完整的計算機。負責『情報操控』這個城鎮的大氣狀態。」


    「……那麽大的計算機是怎麽運作起來的啊?」


    「電源是從神戶city借來的。要保密哦。」


    菲婭像是在感歎一樣,哈地歎了口氣。


    「……所以不管是雨還是雪都不會降到這個鎮上來啊。」


    「菲婭的鎮子不是這樣的嗎?」


    「誒!……啊,是、那個,我的鎮子是在地下避難所的……」在語無倫次地回答後,菲婭有些寂寞地小聲嘟囔道,「那就沒法玩雪了吧。」


    那是幾乎沒聽過的詞語。


    「……玩雪是什麽?」


    「唔,玩雪就是啊。」菲婭把手指放在嘴角上,自己從提問方轉到說明方似乎讓她覺得很開心,「把雪做成雪球和大家一起砸來砸去,聚集很多雪來做出『雪人』這個大人偶。據說在以前——沒有city和大氣操控係統的時代的孩子們隻要積雪了就一定會這麽玩的。」


    「嗬……其實準確來說,這裏每年也會有幾次降雪的。」


    「真的嗎!」


    「但是,」他打斷了歡喜的菲婭的話,「就算降雪了,也是沒法『玩雪』的。」


    「……為什麽啊?」


    「因為如果降雪的話,那麽就代表計算室出故障了。大家都會非常驚慌,根本就沒有玩耍的空閑的。」


    「是這樣啊……」菲婭一瞬間低下了頭,但馬上就抬起臉來了,「那麽,如果下雪了而且計算室沒有故障的話,能和我一起玩雪嗎?」


    「這是……」不可能的啦,雖然煉原本想這麽說,但是他注意到菲婭那認真的眼神,「那個時候我會一整天陪你的。」


    「是。」菲婭嫣然一笑,「約好了哦。」


    「那麽,晚安。」


    「好,晚安。……那個,明天也……」


    「好好。我十分樂意。」


    伴隨著笑聲,門關上了。菲婭關掉房間的燈,坐到床的邊上。


    閉上了眼睛。


    腦中想著自己現在所在的場所。接下來試著從那裏拉一條線到目標場所。


    想像『道路』。要讓聲音能夠傳達到那個場所。要能從這個場所聽到傳來的聲音。


    ……連接上了。


    「是我。菲婭。」


    她在心中這樣說道。接著眼前的空間產生了扭曲,浮動著光芒形成了文字。


    『看上去過得不錯啊。』


    「是的。我過得很好。」


    『那邊開心嗎。』


    「是!非常開心。」


    她心中活力十足地回答道,這時空中文字變化成了『是嗎,那就好』。


    「大家都對我很好。」


    『那麽今天是怎麽了。有什麽困撓的事情嗎?』


    「沒有什麽困撓的事情,不過我有個請求。」


    『什麽事情呀。』


    「我想使用魔法。」她把視線朝向窗外那黑暗的天空,「……我想讓雪降下來。」


    那一天,從淩晨0點到0點五分,以神戶city以西二十千米左右處的某地點為中心,觀測到了異常的『情報的錯亂』。


    神戶city的傳感器觀測到的那個異常數據在傳達到當值的士兵那裏的時候就已經被不知何人給篡改掉了,所以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個異常。


    早上,五點。廢品店的川奈麵無血色地敲著天樹家的門。


    「真晝、真晝!小煉和月夜也可以。快起來!」


    「……嗚,什麽事啊。這麽一大早的。」


    打著哈欠開了門的真晝看到家外的景象後頓時啞口無言了。


    大雪覆蓋了整個城鎮,一望無垠的銀色世界展現在他的麵前。


    「這是……」


    「馬上到『計算室』來!維德和久川老爺子也趕往那邊了!」


    「知道了!我去敲醒煉和月夜,請等我兩分鍾。」


    數分鍾後,天樹家的四人出現在了集合到『計算室』的這個城鎮的頭麵人物之中。


    「狀況怎麽樣了?」


    「不知道。總之防護罩似乎是在正常運作的。不過還是要重新修整吧。問題在於不安已經在鎮子裏傳開了。」


    鎮子裏年紀最老的久川老爺子用沉重的口吻回答剛趕過來的真晝的提問。


    「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啊。老夫是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了。」


    「可惡!上個月總檢查的時候明明什麽問題都沒有啊。」


    川奈狠狠地吼道。即是網絡專家又熟悉機械的他是負責用委員會的費用來維護這個計算室的。


    「沒有人會認為你在敷衍工作的。比起這來,還是快點調查一下吧。這樣下去是沒法對鎮子裏的那幫家夥說明了的。」


    「知


    道了。真晝!我從a-11開始檢查。你從@-99開始反向檢查。」


    「傳感器的檢查沒問題嗎?」維德問道,「要不把我那裏的年輕人拿去用吧?我是不介意的。」


    「幫大忙了。」真晝馬上回答道,「我會個別發出指示的,請把他們叫到這裏來。……月夜,你從大道的東邊開始按順序看過來!煉從西邊開始。」


    「明白了!」這樣回答之後,月夜就跑了出去。


    煉張望著像被捅了的蜂巢一樣喧鬧的城鎮,不禁握緊了拳頭。


    「走吧,菲婭。……菲婭?」


    菲婭的臉看上去非常蒼白。


    最後,在檢查完所有分派下來的傳感器後就已經是過午時分了。


    煉一邊在被雪覆蓋的大道上行走,一邊伸著懶腰。


    「什麽事都沒有真是太好了。月姐和真晝哥應該也都結束了的,既然沒有任何通知,那麽肯定也是沒問題的……所以你就不要那麽擔心了。」


    「……誒?」


    「臉色蒼白啊。」


    「……不是的。那個,我沒想到會引起這麽大的騷動……」


    「啊啊,嚇了一跳吧。不過如果沒有那個計算室的話,大家就活不下去了。大家平時雖然都很吊兒郎當的,但對於關係到那個的事情是非常敏感的。所以你要諒解啊。」


    「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啊,他剛想這麽問,突然大吃了一驚。在被雪覆蓋的雪白的大道的正中央,一名白衣女性倒在了那裏。


    「……彌生小姐!」


    煉跑了過去。


    躺在醫院二樓的診室裏的彌生的臉是蒼白的。脈搏和心髒的跳動都很微弱,呼吸看上去也很痛苦。


    「月姐,情況怎麽樣?」


    「很糟糕啊。真晝,去把下麵的架子上的強心劑給找出來。」


    「知道了!」


    真晝從房間飛奔出去。煉也想追過去,但是被月夜製止了。


    「你留在這裏幫忙。能控製血流和血中氧氣濃度嗎?」


    「……知道了,我試試看。」


    人的身體內部是很難操控的。因為那個人的固有情報會來進行妨礙的。但是現在不是抱怨這種事情的時候。他閉起眼睛,改寫i-brain的動作狀態。


    月夜則拚命對彌生說話。


    「……為什麽」菲婭的聲音在顫抖,「為什麽會這樣……」


    「彌生小姐的心髒很虛弱。」


    煉閉著眼睛回答道。


    菲婭用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聲音追問道。


    「但是!為什麽偏偏在今天。」


    「彌生啊。」月夜用平靜的語氣回答道,「在去年的下雪天失去了孩子。」


    「誒……」


    「那是才剛出生的女孩子。雖然彌生非常努力,但是那孩子最終還是沒能忍耐住寒冷……。她一定是回想起那孩子了。」


    「怎麽會這樣……」


    「不行!果然還是沒法靈活控製!」


    「給我再加把勁!你是男人吧!……啊啊,真是的!真晝在做些什麽啊!」


    仿佛是在嘲笑月夜的叫喊一般,彌生的呼吸越來越紊亂了,變得斷斷續續了。


    突然,有人拉了拉煉的袖子。


    張開眼睛,在他眼前的是神情毅然的菲婭的臉。


    「……請讓我……來做。」


    在司令部的通道上走著的佑一突然停下了腳步。他的i-brain感覺到了非常細微的突如其來的『情報的錯亂』。有什麽人在某個地方進行著情報操控。而且是非常特別的做法。


    他閉上眼睛,將意識集中到i-brain。通過『情報之海』搜索力量的中心。


    ……順著細微的力量的流動,但是沒能探索到源頭。


    情報的錯亂和出現的時候一樣,唐突地消失了。


    佑一睜開眼睛,快步趕往觀測室。


    雖然月夜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是煉的i-brain是能夠清楚地看到那個景象的。


    菲婭輕輕地用雙手抱住彌生那纖細瘦弱的手,閉上了眼睛。


    菲婭的背上張開了光束。煉知道那是和自己的『麥克斯韋』和『拉普拉斯』一樣是『抽象的情報構造的影像』。


    那簡直就如同天使的翅膀一般。


    翅膀包裹住彌生的身體,開始改寫情報,不過說是和她本來的情報『同調』應該要更為準確。


    眼看著菲婭的臉變得蒼白、呼吸變弱、心搏數也變得低下了。就這樣將身體能力降低到和彌生同等程度,彌生的情報構造和菲婭的完全一致了。


    菲婭呼吸一下的話,彌生也同時呼吸一下。


    菲婭的心髒跳動一下的話,彌生的心髒也同時跳動一下。


    就這樣在五分鍾左右的時間裏,菲婭一直和彌生的身體同調。


    等到拿著強心劑的真晝回來的時候,彌生已經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在那安穩地睡覺。


    「那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不清楚,計算室和其他傳感器都完全沒有異常。大家都摸不著頭腦啊。」


    對於月夜的提問,真晝給出了算不上回答的回答,接著看向窗外。


    從早上開始的大雪騷動到過午時分已經告一段落,鎮上的居民們都回到平時的生活中去了。


    不過因為雪的緣故,道路上沒有人影。


    「彌生呢?」月夜擔心地問道。


    「已經安定下來了。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雖然肯定是那孩子做了什麽的,但我完全……」


    「煉有說什麽嗎?……說起來,煉呢?」


    「不知道啊。他帶著異常陰沉的表情和那孩子一起不知道去哪了。就算我問他,他也什麽都不肯回答,不覺得很火大嗎?」


    「是因為什麽都不肯回答?還是因為他和菲婭在一起?」


    「兩者都是!」


    真晝哈地歎了口氣,碰了下終端的開關。


    「不要說這些無聊的事情了,開始進行明天的安排吧。」


    「……明天有什麽事情嗎?」


    「不是要潛入神戶city收集情報嗎……過來看一下,月夜!」


    沒有回答。他抬起頭來,看到月夜在恍惚地眺望著窗外。


    「跑到哪裏去了啊……」


    「月夜,你這句話前天也說過了。」


    真晝和前天一樣平淡地回答道,接著把眼睛移回到顯示器上。


    「真晝。你就不擔心煉嗎?」


    「這個前天也問過了。」


    「不管多少次我都要說!你給我認真點聽啊!」


    月夜用兩手緊緊抓住真晝的臉,強硬地讓他轉向自己的方向。


    「我問你,你就不對煉和那孩子獨處感到擔心嗎?」


    真晝從終端上抬起頭來,正麵看向月夜。


    「……怎麽了?你認為煉會因為同情那孩子而要抽手這工作嗎……」


    「有點這麽想。」


    「你不信任煉嗎?」


    「當然信任了。所以我不是因為那孩子是可愛的女孩子才這麽說的。」


    「那麽……」


    「真晝。你看到那孩子的眼睛就沒有什麽想法嗎?那孩子剛醒過來的時候看向我們的那個眼睛……」


    他思考了一會,突然想到了月夜的危懼的真相。


    「所以才會這麽擔心啊。不過隻因為這點。」


    「煉有同情那孩子的理由。雖然這可能隻是我過慮了。」月夜的聲音冰冷的讓人毛骨悚然,


    「明天的事情不要告訴煉。雖然我不認為煉會告訴那孩子,不過還是要以防萬一。」


    在那之後煉一直在鎮上走著。


    菲婭與煉相隔半步,蹣跚地跟在他身後。


    煉一直沉默不語,菲婭一直低著頭,兩人都不看向對方。


    在道路上走的人就隻有他們兩個。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在外走動的人了。隻有踩在雪上發出的硬實的聲音在空洞地響著。


    ……煉停下了腳步。稍遲半瞬,菲婭的腳步聲也停止了。


    「呐。」煉轉過頭來,「這個鎮子為什麽會沒有名字呢,你知道嗎?」


    菲婭還是低著頭,沒有做出任何回複。


    「到了明天,就可能會消失的。為這樣的城鎮取名字、產生依戀也是沒有意義的。……十年前,聚集了無法住進city的人們建立起這個城鎮的時候,大家就這樣決定了。」


    菲婭仰起臉,打算從正麵承受煉的視線。


    「那個,我要怎樣道歉才好。」她又垂下了雙眼,「對不起……」


    「我不是在責怪你。沒有告訴你雪對於這裏來說是多麽危險的東西的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但是我希望你要知道。」


    煉仰望著天空。如果說他一點都不憤怒的話,那就是在說謊了。平時隻會讓人感到厭煩的灰色天空像是在安撫變得暴躁的內心一般,現在讓他覺得很舒服。


    「商隊的維德先生八年前失去了妻子。廢品店的川奈先生也是,雖然他從沒和別人說過,但我想他在來到這裏之前也一定經曆過很多艱辛痛苦的事情。……大家都在拚命地活著……我要說的就隻有這個!」


    說教結束!這樣說著,煉讓菲婭把頭抬了起來。


    「……為什麽、什麽都不問呢?……」


    「隻要你明白了,那就可以了。」


    「為什麽不責備我呢?」


    「……其實,如果菲婭要是流出眼淚或者說出哪怕一句借口來的話,我就會把你驅逐到鎮外的。」


    煉對眨巴著眼睛的少女微笑道。


    「但是,菲婭並沒有那麽做。既然已經如此拚命地在責備自己了,那就可以了。」


    菲婭的小手因為一直緊握而變得雪白了,指甲嵌進手掌中使得血流出來了。煉拿出手帕輕輕地包住她的手。


    接著用兩手捧起腳邊的雪,遞到菲婭麵前。


    「按照約定,玩雪吧。」


    菲婭從陰暗的表情依次變化成吃驚、又哭又笑、不好意思等等讓人眼花繚亂的表情,最後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點了點頭。


    「……是!」


    ……結果那一天,兩人盡情地玩雪玩到精疲力竭一步都走不動為止。


    「你是說觀測不到?」


    「是、是的。確實、任何異常都……」


    當值的操作人員吞吞吐吐地辯駁著佑一說的話。


    「給我看一下數據。」


    「那麽請向rank7以上的主管官員進行應做的申請……」


    佑一無言地抓住騎士劍。


    「……知、知道了。不過不要告訴別人是我給你看的……」


    還很年輕的操作人員麵對佑一的威脅一下子就屈服了,他從終端調出今天一天的『情報流束』的觀測數據。佑一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數據看。


    「就如你看到的一樣,什麽也沒有發生。和我說的一樣……」


    「你做了幾年操作人員?」


    「……還隻有半年。」


    「那麽,我就告訴你把。」


    佑一指向用立體影像表示出來的『什麽都沒有』圖表。


    「這個類型的傳感器和軍事訓練時使用的是不同的,數據處理係統是舊式的。」


    「……這又怎麽了?」


    「就算什麽也沒發生,它也會觀測到一定量的backgroundnoise(環境音)的!」


    隔了一口氣的時間,操作人員的臉色大變了。


    『警告。本、神戶市第一階層第七港口在西曆二一九三年三月三十一日封閉了。進入本設施需要專用的密碼,或者是出示管理lv5以上的身份證。……重複,警告』


    月夜使了個眼色,真晝點了點頭,將維德給他們的偽造卡擺到警備係統的攝像機前麵。


    查詢中、查詢中這樣的合成音持續了一分鍾左右,接著眼前的大門突然地打開了。


    踩下油門後,飛行器緩緩地提升速度穿過港口設施進入了市區。


    在前進了一會之後將高度提升到一百五十米,遵照浮遊在四處的向導燈的指示,逐漸混進飛行器的群體之中。


    一邊加速到法定速度的極限,一邊若無其事地將視線看向周圍。稀稀拉拉地飛來飛去的飛行器中的大部分都是有著像是拆掉了輪胎的地上車一樣的形狀的小型家用機。看不到軍用機或者警備用機所特有的尖銳的流線型。


    「看來是沒有被發覺。」月夜操縱著方向盤問道,「說起來煉呢?」


    「一早就出去了。和菲婭兩個人。」真晝在助手席與終端對峙中,「說是去探望彌生小姐。」


    「嗬。」月夜無精打采地回複道,接著看向真晝的終端,「這是地圖?」


    「對。現在在這一帶,總之先去階層間的迂回路……喂,月夜!前麵!」


    「沒事的。」


    月夜沒有將眼睛從終端上移開,輕輕地轉動了下方向盤,緊接著貨物運輸用的大型飛行器從他們的鼻尖五厘米處一掠而過。


    尖銳的喇叭聲在city上空回響。


    「是吧?」


    看到月夜在那笑,真晝不由抽搐著嘴角大喊道「別說了,給我看前麵啊!」。


    「這是問題的數據。在備份中還留有沒被篡改的。」


    腦內時鍾告知現在是『二月十七日上午八點』。佑一接到昨天的操作人員的聯絡,來到了觀測室。


    「二月十六日,也就是昨天,從一四〇二到一四〇七時觀測到了『情報的錯亂』。這和少佐感覺到異常的時刻是幾乎一致的。」


    操作人員用和昨天截然不同的畢恭畢敬的態度向佑一說明狀況。佑一隻用視線催促他往下說。


    「接下來,這是二月十六日淩晨零點,也就是前天半夜的數據,觀測到了應該和昨天相同的圖形。」


    「發生源是?」


    「從這個數據隻能判斷出方位和大致的距離。」


    「在這範圍中的城鎮呢。」


    「光是我們掌握到的就有十四個。正確數目不明。」


    「能追查到篡改數據的人嗎?」


    「現在在調查中……另外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是十五分鍾前發生的事情,有什麽人通過了第一階層的封閉港口的跡象。」


    「管理lv5以上的將官應該能夠自由通過的吧?」


    「不,使用的是特殊的密碼。」


    「事前申請呢?」


    「沒有留下記錄。」


    「這樣啊。」佑一思考了一會,「我去看一下。你繼續調查篡改數據的事情。」


    飛行器穿過階層間迂回路,到達了第十二階層。


    「總之先去雪姐的家吧。」


    「去年的忌辰之後就沒來過了啊。」


    「那個時候,差點被警備給發現了呢。」


    月夜一邊笑著說道,一邊看向高度計。顯示『5650/150』,這表示距離地麵五千六百五十米,距離地十二階層的地麵一百五十米。一般的飛行器的通常飛行高度是一百米到兩百米。在通常飛行高度以下飛行的時候,就有徐行的義務。


    在飛了


    三分鍾左右的時候,真晝盯著後視鏡看。


    「……月夜。」


    「我知道的。」


    對於隔了一百米的距離正確地跟在他們後麵的軍用飛行器的身影,月夜早些時候就已經發現了的。


    「在這個高度是甩不掉的……真晝,要下降了。」


    她拉起手邊的節流閥,高度開始不斷地降低了。在越過一百米線之前將時速減低二十公裏。接著將推力轉換成氣墊模式,緊貼著閑散的大道緩緩地前進。


    「還在跟著我們嗎?」


    真晝從後部座席探出身子。「嗯,還緊緊地跟在後麵。」


    「真沒辦法。」月夜咂了咂嘴,「算了,放輕鬆點吧。應該不會在街上開火——誒!」


    她反射性的大幅轉動方向盤。小口徑的荷電粒子劃過遵從慣性而開始漂移的機體的側麵。


    月夜有節奏地操作著油門和方向盤,好不容易才讓機體重新立起來並開始急加速。


    「不是開火了嗎!」


    「你衝我發火也沒有用吧。要來了,又一發!」


    荷電例子的青白色光擦過幾乎直角向右拐的飛行器的後部。


    「在想些什麽啊!這裏是市區啊,那家夥明白嗎?」


    「都說了不要衝我怒吼啦。」真晝一邊將身子從座位上往下滑落,一邊用非常平靜的聲音說道,「先不說這些,我們也必須要應戰才行!」


    「既然是潛入市區,那麽怎麽可能會裝載武器啊!」


    「……誒?不是吧。」


    第三發攻擊錯開了飛行器,有著漂亮樹型的櫻花大樹被包裹在了火炎之中。


    「技術太爛了!」月夜發出了亂七八糟的叫喊聲,「是怎樣的笨蛋啊!坐在那裏麵的人!」


    真晝從腳邊的包裏取出望遠鏡,轉向後方。這時月夜將油門踩到底,飛行器加速了。無論是呆呆地張大嘴巴的少年的臉,還是像笨蛋一樣不斷重複著『法定速度、法定速度』的揚聲器,轉眼間就消失在了視野的彼方。


    真晝鐵青著臉放下了望遠鏡。


    「是怎樣的笨蛋?」


    「上麵沒有任何人。」


    「……哈?」


    月夜盯著後視鏡看。


    這麽一說,看上去確實好像沒有人搭乘在上麵一樣……


    第四發攻擊擊穿了喜歡『法定速度』的揚聲器。


    「為什麽是無人的啊!」


    「我怎麽知道!這種事情……」話還沒說完的真晝的臉突然變得僵硬了,「月夜,前麵!」


    「誒??」


    重新把頭轉向前方的月夜看到的是像是在阻擋飛行器的前進道路一般的黑色人影。


    黑色長大衣、黑色護目鏡、手上拿著一把劍。


    「不好!」


    她慌忙轉動方向盤,勉勉強強地避開了那個人物。


    交錯而過的瞬間,在仿佛被凍結了一般的奇妙的緩慢的時間中,她清楚地看到了那男人的嘴角浮現出了微微的笑意。


    那男人拔出劍來,像是在庇護飛行器一般對軍用機擺出了架勢。


    ——下一個瞬間,尖銳的金屬音響徹city的上空。


    ——怎麽回事,剛才的觸感。


    佑一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上的騎士劍。


    奇怪的感覺。不對,說是感覺可能有些奇怪。肉體感受到的衝擊毫無疑問是切斷金屬塊的感覺。


    但是,i-brain感受到的『情報之海』的反應卻不是鈦合金和強化碳的反應。打個比喻的話,就好像是砍了『有著飛行器的形狀的人類』一樣……


    回頭看去,身後是從前部到後部被切成兩半的軍用飛行器的殘骸。他走過去觸摸了一下,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


    ——是錯覺嗎。


    他輕輕地甩了甩頭,站了起來。他要找的是另一邊,被追趕的那邊。


    飛行器在一百米左右前方停泊,一名黑發的女性從駕駛座上跳了出來。


    她用了十秒跑過一百米的距離,氣喘籲籲地站到佑一麵前。


    她做了個深呼吸來調整呼吸。「……知道我是誰嗎?」


    佑一點了點頭。


    「長大了啊,月夜。」


    月夜突然抬起右手,握起拳頭揮了過去。


    佑一心甘情願地承受了刺激著臉頰的熾熱的衝擊。


    用握著的拳頭擦去淚水的月夜像是崩潰了一般抱住佑一,嗚咽著叫喊道。


    「既、既然活著的話,為什麽不早點回來啊!佑一你這笨蛋!我和真晝都一直在擔心你的!」


    佑一捂著疼痛的臉頰微微地笑了,他摘下來護目鏡。


    輕輕地撫摸著月夜的頭。


    「一般會用拳頭去打嗎……不過,這倒是很像月夜的風格。」一個滿不在乎的聲音在接近,「本來的話,應該是由我來揍你的。運氣真好啊。」


    「……對不起。」


    佑一伸出了左手。


    真晝握住他的手。


    「歡迎回來,佑一。」


    佑一閉上眼睛,又摸了摸月夜的頭。


    「啊啊。」他百感交集地說道,「啊啊,我回來了。」


    跟著不能被軍隊發現的兩人到達的地方居然是自己和雪的家。


    ——真是奇妙的事情啊。


    在他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桌上已經擺好了咖啡杯。


    「佑一,你應該是喝黑咖啡的吧。」


    「嗯嗯。」他這樣回答道,抬頭看了看月夜的臉,「十年前的事情還真虧你能記得住啊。」


    「這是理所當然的嘛。」月夜笑了,「佑一還記得我們的嗎?」


    他默默地在月夜的位置上放上兩小袋砂糖,在真晝的位置上放上牛奶和砂糖各一小袋。月夜拍手說道正確。


    佑一喝了一口咖啡,環視了一下房間的整體。配置和最後看到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的房間雖然到處積累著薄薄的塵埃,但還是可以看出是經過了相當精心的打掃的。不像是放著十年沒管的樣子。


    「每年雪姐的忌辰的時候我們一定會打掃的。」可能是注意到佑一的視線了吧,對麵座位上的真晝說明道,「不過年年都要入手偽造密碼那是很辛苦的。」


    「好了,既然佑一也回來了,幹杯吧。」


    在月夜來到桌前後,他們拿起各自的杯子,輕輕地碰了一下。


    三人同時一口氣喝幹了。


    「佑一,好喝嗎?」


    「嗯嗯。」佑一點了點頭,「好喝。」


    「騙人。」月夜笑著說道,「我泡的咖啡怎麽可能贏過雪姐呢。」


    「雪姐的咖啡啊。」真晝閉起眼睛,「要怎樣才能泡的那麽好喝呢?」


    三人輕聲地笑了。


    過了一會,空虛的沉默支配了整個房間。


    「肚子餓了啊,做點什麽吧。」真晝突然說道,「佑一也要吃吧?」


    等不及回複的真晝已經消失在廚房之中了,結果房間裏就隻剩佑一和月夜了。


    「……呐。」月夜淡淡地開口了,「這十年你都去哪了?」


    「這個嘛。」佑一思考了一會,「一開始在南美待了兩年,接著是在俄羅斯待了兩年。然後在東南亞那一帶轉了四年左右,最後是到德國待了兩年。]


    「都做些什麽啊?」


    「很多事情。城鎮的保鏢、賞金獵人、商隊的護衛……不過最後兩年是在當軍人的。」


    「這樣啊……什麽時候回到這裏的?」


    「四天前。因為工作……你們這十年又是怎樣的呢?」


    「很辛苦啊。和真晝兩個人搬到小城鎮上了……不管什麽時候


    來,這裏都是不變的啊。簡直就好像戰爭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在數據庫裏找到了你們的死亡記錄。」


    「啊啊,那個……因為和莫斯科city有些糾紛。他們實在是太煩人了,所以就演了一出戲。多虧了這樣,現在可是和平無比了。」


    「為什麽要離開city?」


    「因為佑一離開了。」月夜瞪著佑一說道,「如果我這麽說,你打算怎麽辦?」


    佑一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開玩笑啦。」月夜露出了些微苦笑,「因為這裏傷心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佑一也離開了這裏吧?」


    佑一無話可答。


    廚房裏傳來平底煎鍋在炒什麽東西的聲音。


    「月夜。」佑一重新戴上護目鏡,用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的嚴厲的聲音問道,「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麽特意在這種時期到這裏來。」


    「這種時期?」


    「不要裝傻。」


    「……工作啦。」


    「委托人是?」


    「……這種事情怎麽能說啊。」


    「目的是腦的標本嗎?」


    「標本?那是……」


    月夜頓時露出糟糕了的表情沉默了,接著小心翼翼地看著佑一的臉。


    佑一呼地吐了口氣。雖然比不上『mothercore』,但那些樣本也是非常貴重的。各國似乎也在暗中有很多舉動。


    「那就好……從這工作抽手吧。」


    月夜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知道了,我會這麽做的。」


    「真晝也對這樣做沒有意見吧。」


    「……了解。」真晝從廚房露出臉來,「反正我們是贏不了佑一的。」


    月夜伸出右手來。


    「那麽,再見了。」


    佑一握住她的手。


    「……事情全部解決後,我會聯絡你們的。」


    他拿起劍,站了起來。


    「不吃飯嗎?」


    「抱歉。你們倆吃吧。」


    回答完真晝的話後,他就離開了自己的家。


    「……看來是勉強蒙混過去了。」


    「要是能夠早點察覺到就好了。煉是不可能輸給普通的騎士的。」


    「對手是佑一那自然會輸了。回去後重新解析戰鬥數據吧。」


    「……月夜……這個工作」


    「不幹了。」月夜毅然地回答道,「不能讓煉去送死的。」


    『暴走飛行器的解析結束了』


    七瀨靜江在自己房間裏的終端接受了表示從今天早上開始的一連串騷動的終結的那個報告。


    『已經判明問題機體是第十二階層駐留部隊所屬的預備機。是收容在倉庫裏等待翻修的。』


    「那麽?暴走的原因呢?」


    『是,那個』通信兵皺起眉頭,『似乎仍然無法判明。』


    當然了。


    她密切注意不讓內心的自言自語通過表情顯露出來。「知道了。日後再討論責任所在。」


    終端對麵的士兵向她致以最高敬禮,接著影像中斷了。


    靜江盯著消失了光芒的顯示器的四方形黑暗,無奈地嘟囔道。


    「……笨蛋,誰叫你去殺他們了啊……終究不過是程序……」


    「抽手是什麽意思啊!」


    「還能有什麽意思啊!趕快把那孩子交給神戶!這裏被委托人知道的話會很糟糕的,必須要馬上離開。啊啊,真是的!該逃到哪去才好呢!」


    「為什麽這麽突然!」


    客廳的桌上放著膝上型的顯示器,上麵放映著前段時間的煉的戰鬥。雖然光解析數值數據是沒能發現的,但像這樣轉換成視覺影像的話就一目了然了。


    在神速飛來飛去、舞動著劍的黑衣騎士。


    「這個人啊,這個名叫黑沢佑一的騎士!可不是你所想的那麽容易對付的對手!就算是city的永住護照,也犯不著用性命來換的!」


    「這種事情,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啊!」


    「等你試了那就晚了!」月夜拍了一下桌子,「佑一在這場戰鬥中沒有使用自己的劍。但你還是最多隻能和他打平手……怎麽可能會贏啊。」


    「所以我才和真晝哥一起在做新的程序……」


    「……煉。」月夜的語氣突然變得平靜了,「你很反常啊。這是生意。不合算的話就馬上抽手,這可是基本中的基本啊。」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


    聽到煉那有些鬧別扭的回答,月夜吸了口氣。


    「……和那孩子在一起就這麽開心嗎?」


    仿佛無聲的炸彈在桌上爆炸了一般。客廳變得鴉雀無聲了。


    「月、月姐。」煉狼狽了,「你、你在說、什麽不明所以的話啊。」


    「如果不是的話,那麽你現在馬上去把那孩子的手腳綁起來,關到我的房間去。」


    「我、我做不到。這種……」


    「為什麽?」


    「問我為什麽」煉看向月夜,看向真晝,最後看向菲婭。月夜聳起肩膀,真晝默默地閉著眼睛,菲婭則像是死活想不通一般低著頭。「那是……」


    「夠了。」月夜站了起來,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既然煉做不到的話,那就由我來。」


    「不行!」煉阻擋在了月夜麵前。


    「煉,給我從那裏讓開。」


    「不幹。」


    「給我讓開!」


    「不讓!」


    月夜揚起了手。真晝趕忙喊道「月夜!」,但是她的手揮得要更快,給了煉一巴掌。


    像鞭子揮下來一般的響亮的聲音。


    月夜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像是崩潰了一樣坐到椅子上一動也不動了。


    煉瞪著月夜,拉起菲婭的手從家裏跑出去了。


    不知道自己是朝哪裏怎麽跑的。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城鎮的中央、計算室的前麵。


    「煉……煉先生……好難受……請放開我……」


    呼吸也越來越微弱的菲婭的聲音。煉完全忘記自己還拉著她的手而盡全力在跑了。


    於是慌忙把手放開。


    然後他就這樣靠著牆壁坐了下來,把臉埋在膝蓋之間。因為自我厭惡而快要流淚了。


    「……怎麽辦……月姐一定非常生氣的。」


    「對不起……我果然還是……」


    煉仍舊臉朝下,使勁地搖了搖頭。


    「菲婭沒有錯。」


    「但是我對大家說謊了!」


    「我知道的。」


    菲婭的叫喊隨著「誒?」的一聲驚訝的聲音中斷了。


    「……怎、怎麽會這樣……那個、為什麽……」


    「你還記得你第一天是怎麽說明自己的事情的嗎?」


    煉抬起眼來重現前些日子和真晝的對話。告訴她她的說明哪裏有矛盾,哪裏很奇怪。


    隨著說明的進行,菲婭蒼白的臉被寂寞的微笑取代了。


    「是這樣啊……全部穿幫了啊。」


    「嗯。」


    煉閉上眼睛思考了一會,接著仰起頭看向菲婭的翡翠綠的眼睛。


    「……菲婭你說過一周後會有人來接你的吧?」


    「是的。」


    「如果我說錯了的話,那麽對不起了。……其實來接你的人根本不是親戚吧?」


    菲婭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而是像回避煉的視線一樣垂下了雙眼。


    煉毫不介意地繼續說道。


    「你其實哪裏都不想去吧?」


    這個問題也沒有回答。菲婭沉默地握緊小手。


    「這個工作的委托人是……來迎接菲婭的人之一嗎?」


    菲婭終於忍耐不住了,她仰起了臉。


    翡翠綠的眼睛從正麵看向煉。


    「我聽說是某個研究設施的人。」嘴角浮現出生硬的笑容,「不過,他們會很珍愛我的……」


    「菲婭……」


    煉站了起來,將雙手伸到菲婭的背後,輕輕地把她抱入懷中。


    菲婭閉上眼睛,沒有任何抵抗。


    「菲婭你覺得、這樣好嗎?」


    在數秒的沉默之後,菲婭點了點頭。


    「有什麽我能做到的事情嗎?」


    「請明天也和我一起玩。」


    「隻要這樣?真的隻要這樣就好了嗎?」


    「……其實還有一個。」


    菲婭靈巧地從煉的懷中逃脫,露出了和平時沒有變化的燦爛笑容。


    「請將現在在這裏聽到的事情和我說過的事情……全部忘掉。」


    在煉看來,那是虛假的如同假麵具一般的笑容。


    「我不是被當作研究的道具。而是被親切的親戚領養,今後是有幸福的生活在等著我的。」


    她那過於白細的纖手伸向煉的臉頰。


    「還有三天。請將我當作人,而不是實驗動物。」


    「……知道了。我向你保證。」


    煉抓住她那白嫩的小手,點了點頭。


    ——這時,輕快的拍手聲在夜晚的鎮子裏回響。


    「……好了,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做得很好,煉。」


    「真、真晝哥?」


    帶有輕微笑意的聲音從大道的對麵傳來。真晝來到兩人旁邊,搭起手露出非常假的嚴厲表情。


    「但是煉。你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


    「……抱歉,真晝哥。我明明說過不會摻入個人感情的……」


    「不過我也多多少少感覺到會變成這樣的。而且你選錯道歉對象了。」


    「也對……月姐呢?」


    「家裏。現在在那一個人喝悶酒說醉話。不過煉現在回去也隻會火上澆油吧。」


    真晝似乎想到了什麽,雙手合一說道。


    「菲婭,不好意思,能回去陪陪月夜嗎?」


    菲婭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可是我回去的話……」


    「沒事的。不管做什麽都可以,麻煩你去當她的說話對象吧。」


    「是……我明白了。」


    雖然菲婭仍舊有些無法了然,但還是快步朝天樹家的方向走去。


    「那邊就那樣好了……接下來,煉。」


    「嗯?」


    哐!的一聲巨響。煉花了三秒左右才意識到那是真晝的拳頭所發出的聲響。


    月夜的巴掌根本無法與之相比。煉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煉和月夜應該都有自己的主張的,所以在這點上是各有各的理。先出手的是月夜,所以月夜減一分。但是沒有做出說服對方的努力就逃跑,這對於一個人來說是最差勁的。所以煉減兩分。明白了嗎?」


    「嗯……」


    比起被打了的頭來,耳朵和心要痛得多。煉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


    「那麽就來思考說服月夜的方法吧。煉你具體想怎麽做?」


    煉抬起臉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哥哥的臉。


    「怎麽做……真晝哥不是讚成月姐的嗎?」


    「我既想要報酬,又不希望煉死去,而且也不想看到姐弟吵架。所以想聽取雙方的意見做出最佳選擇。那麽,你打算怎麽做?把那孩子交給神戶?再堅持最後三天?還是想幹脆帶著那孩子逃離這個鎮子?」


    「……把菲婭交給委托人。不管怎麽樣,帶著她逃跑都是沒可能辦得到的……不過我在帶她參觀鎮子的時候,她真的是非常開心……我想她可能是沒有看過城鎮吧。所以剩下的這三天,我想盡可能地陪伴她……雖然我是這麽想的——」


    煉停下話來,小心翼翼地察看真晝的臉色。真晝閉著眼睛回答道。


    「缺乏職業意識,沒有考慮風險,狀況分析也很難說是正確的。」


    然後睜開了眼睛。


    「不過,會做出這樣笨的回答正是煉的優點。」


    所以滿分。真晝這樣說著,將煉的頭發弄得非常蓬亂。


    客廳裏,月夜在那自酌自飲。


    桌上擺著數目驚人的各種各樣的酒,空瓶散亂了一地。


    菲婭進入客廳後,月夜放下酒杯,回過頭來看了一下。


    「……什麽嘛,是你啊……你也可以。給我坐在那裏。」


    雖然口齒還算是清晰的,但她的眼睛已經發直了。


    菲婭乖乖地坐到椅子上。


    她氣勢十足地把空酒杯放到菲婭麵前,滿滿地倒了一杯威士忌。


    「給我喝。」


    「是、是!」


    菲婭遵照月夜的吩咐,把酒杯裏的琥珀色液體一口氣喝幹了。因為覺得對身體不好,所以一進入嘴中就把酒精成分給分解掉了。


    「……喝得很痛快嘛。再來一杯。」


    不一會,酒杯裏又裝滿了琥珀色的液體。因為覺得很浪費,所以這次改成一點一點地喝了。


    看到菲婭開始喝第二杯了,月夜也往自己的酒杯倒入了伏特加。


    「你啊……」接著一口氣喝幹了,「你怎麽看煉的事情?」


    「誒?……這、這是、那個……」


    「不覺得很過分嗎?我是因為擔心煉才說了那麽多啊。煉那家夥,什——麽也沒在思考的。」


    「哈、哈啊。」菲婭既沒法肯定也沒法否定,隻好做出曖昧的回複。


    「剛撿回來的時候是個讓人操心的孩子啊……」不知道有沒有在聽菲婭的回複,月夜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繼續說道,「因為身體很虛弱,所以經常發燒的。我把藥拿給他,他卻說不要。但是到了晚上,他仍舊會喊著好難受好難受。看上去真的是很痛苦的樣子。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啊啊,不過那個時候的煉真可愛啊。雖然現在也很可愛的。」


    「那個,撿回來是……」


    「啊呀。」月夜瞅了一眼菲婭的臉,「煉連這種事情都沒和女朋友說嗎?那家夥真是不行啊……煉啊,是我和真晝在八年前撿回來的……所以啊……那、那個孩子和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她越說越含糊不清了,最後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出來。


    「這樣的、辛苦、把他養育長大,果然、沒有、血緣關係就、不行嗎。」


    「沒有這回事!」


    「……你知道些什麽啊。」


    「我知道!煉先生是非常擔心月夜小姐和真晝先生的。煉先生還哭著說惹月夜小姐發火了、該如何是好啊。」


    月夜猛地抬起臉來。


    「煉他?有這樣?」


    「是的!」菲婭非常認真地拚盡全力繼續往下說,「我的姐姐和妹妹都在我出生後馬上就死了,所以我十分羨慕煉先生、真晝先生和月夜小姐。因為我的關係而讓大家非要吵架不可的話,那我還是離開這裏吧!」


    她這樣喊著站了起來,打算從屋子裏離開。


    「給我等一下!」


    月夜抓住了她的手臂。


    「放開我!我是不能呆在這裏的!」


    月夜拉著菲婭的手讓她坐到椅子上,接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看。菲婭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才好,感到很為難。「……那個」


    「你……是個好孩子啊。」


    月夜露出了滿麵的笑容。


    「誒?」


    「難怪……煉會……喜歡上……你……真不愧是……」


    真不愧是我的弟弟,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聲,接著突然趴在了桌上。


    靠過去看她的臉,結果聽到了香甜的鼾聲。


    ……被原諒了嗎?


    菲婭呼地喘了一口氣。


    這時從大門口傳來了煉和真晝的我回來了的聲音。


    「真晝,煉的新程序做好了嗎?」


    「隻有意象而已。接下來必須要想辦法融入到實戰程度中去。」


    「能贏嗎?」


    「……很勉強。對方不知道我們的手段,我們卻熟知對方的手段,但即使如此勝算還是隻有四對六,我們不利。」


    「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提升到六對四,實在不行的話最少也要勝敗各半。這次的事情,我並沒全麵許可的。我如果覺得有危險的話,就算是揍你們也要阻止的。」


    「……我會妥善處理的。」


    敲打鍵盤的幹巴巴的聲音在靜靜地回響。


    「說起來,真晝。」月夜突然開口了,「那個碟片的鎖解掉了嗎?」


    真晝思考了一會,像是才想起來一般說道,「啊啊,煉帶回來的那個啊。」


    「你不是說要調試密碼的嗎。」


    「這麽說來,應該差不多結束了。」


    恰好就在這個時候,從真晝的房間裏傳來了尖銳的電子音。


    二人聚集到筆記本終端前麵,打開了碟片的內容。裏麵除了按照創建日期排列的文件之外,就沒有任何東西了。看來這個終端似乎是當成日記本來使用的。


    最老的日期是終戰一年後,西曆二一八九年二月三日。首先從這個開始看。


    打開文件後,顯示器被比較有特征的手寫文字給填滿了。


    「好,結束了。」彌生那柔軟的手輕輕地拍打了一下維德那開始變得有些鬆弛的腹部,「沒有任何不好的地方。照這個樣子,還能再活一百年。」


    「不,不管再怎麽樣,一百年是沒可能的吧。」


    維德苦笑著穿好襯衫,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今天感覺累了啊。」


    「少有的經驗吧?居然會排起隊伍來。」


    「嗯,話雖如此。」她從診室的窗戶俯視大道。


    人、人、人。


    簡直就像是整個鎮上的人全都來了一樣,人山人海的。


    「……為什麽偏偏在今天這麽多人啊。」


    因為有醫生的城鎮是非常少見的,所以維德在經過這個鎮子的時候一定會到這個醫院來進行檢查的。


    為了來做因為大雪騷動而推遲了的定期檢查,維德一大早就幹勁十足地來了,但是進入醫院後直到過午時分才終於接受了檢查。


    就像是在回答維德的牢騷一般,從旁邊的等候室傳來了少女的聲音。


    「……那個!下一位,請!……誒?藥嗎?唔……」


    在那裏,有著金發和翡翠綠的眼睛的少女在四處奔走,她身上那用來代替護士服的圍裙在不斷地飄揚。


    「……那是在做什麽啊?」


    「似乎是非常擔心我的身體。她和小煉一起非要說『請讓我來幫忙吧!』,所以就讓他們負責接待了。」


    「那麽煉呢?」


    「在外麵整理隊伍。」


    「那真是可憐啊。」


    等候室容納不下的排隊的隊伍一直延續到了醫院前麵。在隊伍中間跑來跑去並大喊「排好隊!排好隊啦!給我排好隊!」的人就是煉吧。


    「真是的……為什麽這個鎮子裏都是一些如此好事的人啊。」彌生重重地歎了口氣,「似乎都是為了看一眼菲婭妹妹工作的樣子,而趁工作的間隙來的……好了,下一位。」


    「醫生!我肚子有點不舒……」


    「你早上來過了吧!……好了,下一個!」


    維德一邊聽著彌生的怒吼聲,一邊無所事事地望著等候室。


    被母親牽著的小男孩捂著頭走了過來。菲婭溫柔地抱住哭喊著好痛好痛的小孩子,撫摸著他的頭說道沒事的沒事的。


    ——大姐姐,謝謝了。


    過了一會,滿不在乎地停止了哭泣的小孩子拉著母親的手意氣揚揚地回去了。


    「維德先生,我的女兒啊……」彌生突然說道。


    「嗯?」


    「和死去的丈夫很像,是金發碧眼的。」彌生像是被陽光晃住了一般眯起了眼睛,「如果還活著的話,會像那孩子一樣成為美人嗎?」


    「嗯嗯。」維德點了點頭,「會成為和彌生很像的大美人。」


    西曆二一九七年八月十三日,日記到這裏就結束了。畫麵上的文字和最初的相比,稍微有些淩亂。


    兩人凝視著顯示器一動也不動。


    時鍾的指針發出細微的聲音。


    真晝的手像被彈起來一樣猛地做出了動作,將最老的文件再次調出來。


    人工mothercore開發計劃,代號『天使(angel)』


    兩人沒法將眼睛從那句話上移開。


    「……是這麽一回事啊。月夜的直覺靈驗了呀。」


    「真晝。」月夜臉色蒼白,眼角滲出了淚水,「這件事對煉……」


    「不可能對他說的。」真晝勉強維持平靜,不過還是沒能抑製住在微微顫抖的手,「無論是誰都應該會神色大變的。」


    「太過分了……靜江婆婆居然做了這樣的事情,我不想相信。」


    「那個人是有自己的立場和責任的。這是沒辦法的。」


    「……雪姐一定很生氣的。」


    之後兩人都沉默了。又過了一會,真晝開口了。


    「『mother係統』的事情有和煉說過嗎?」


    「沒有……因為這是煉不知道比較好的事情。」


    「……還是乖乖地把菲婭交給神戶比較好吧。」


    「是啊……不過你打算怎麽說服煉呢?」


    真晝沒法做出回答。


    被輕微的響動給吵醒了。


    看了下時鍾。現在是半夜。


    煉揉了揉眼睛,蠕動著從床上鑽了出來。


    客廳的燈光從門的縫隙間漏了進來。他盡可能安靜地推開了門,看到真晝和月夜趴在桌子上熟睡了。


    煉注意不弄出聲響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把毛毯拿過來蓋在兩人的肩上。


    又有響動。是從屋頂上傳來了。煉覺得有些可疑,於是走到家外麵。


    「……菲婭?」


    「啊,對不起。吵醒你了嗎?」


    菲婭坐在屋簷邊晃蕩著腳,仰望著夜空。


    「你這個樣子在外麵可是會感冒的哦。」


    「沒事的。我把這裏變暖了的。」


    煉蹬地一躍而起,悄然無息地跳到了屋頂上。


    「真的很暖和啊。」他坐到菲婭旁邊,「怎麽做的?」


    「我稍微拜托了一下這附近的空氣。」


    然後,兩人暫時默默地仰望著天空。


    周圍漆黑一片,就連彼此的臉都看不太清楚。


    在仿佛衝走了墨汁一般的透明的黑暗的對麵,鉛色的雲在一點一點地流動。


    「……還有兩天吧。」


    菲婭非常簡潔地說道。


    「……是啊。」


    煉也非常簡潔地回答道。


    「煉先生。謝謝你了。」


    「怎麽了?這麽鄭重其事的。」


    「來到這裏之後的五天時間裏,我每天都非常開心。」


    「我也很開心的。」


    這是真心話。他能從菲婭的


    樣子看出她是真的很開心。


    「我永遠不會忘記在這裏度過的日子,也不會忘記煉先生、月夜小姐和真晝先生的。」


    「有點小題大做了吧。」


    他這樣嘟囔著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一點都沒有小題大做,菲婭笑著說道。


    「我不知道外麵的事情是如此快樂的……我能來到這裏真是太好了。」


    「菲婭。」


    煉看著菲婭的臉。雖然因為太暗而看不清楚,不過她一定是在微笑著的。


    菲婭總是在微笑著的。


    「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不論如何都想做的事情。」


    這樣的話從嘴裏冒出來了。


    「想做的事情、嗎?」菲婭認真地思考了一會,「……是有一個。我有個非常想看的東西。」


    「什麽?」


    「那個、不過、肯定是辦不到的,還是算了。」


    「別管這麽多,說出來看看。」


    「……是。我、那個……」她喘了口氣,「我想看藍天。」


    「……」


    「不是city的人造品,而是真正的藍天。」


    「……」


    「是辦不到的吧……這種事情。」


    「……」


    「那個,煉先生……對不起……煉先生特意為了我才這麽說的,我卻……」


    「沒關係。」


    「真是對不起了。」


    「我會讓你看到的。藍天。」


    「……誒?」菲婭仰起臉來,「真、真的嗎?」


    「真的。」煉點了點頭,「我明天帶你去。去這個地球上還能看到藍天的地方。」


    腦內時鍾告知現在是『二月十八日晚上十點三十五分』。


    神戶city第二十階層。軍官宿舍的走廊上出現了佑一的身影。


    他微微低著頭交叉著手臂,腳步也有些不穩定。


    剛才從操作人員那接到的解析結果支配了佑一的意識。


    ——沒有從city外部來的訪問履曆。


    佑一無意識中認定是外部的人突破障壁入侵網絡,並篡改了數據。


    但是隨著這次的mothercore交換實驗,神戶city遮斷了外部的所有連接。由mother係統所支配的city網絡從情報構造這個側麵來看,就等於是魔法士的i-brain。強製入侵那裏的手段是沒可能有的。


    仔細想想的話,就能想到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這個事實必然暗示著內部犯罪的可能性。


    佑一停下腳步,眼睛盯著在白色燈光的照耀下的搭著漆布的頂棚。


    說起來這個事件的開端是什麽呢。


    ——作戰立案計算機受到入侵……


    ——神戶city全域進入自閉症模式、遮斷回路……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佑一是在二月十一日參加最初的作戰會議的。那個時候沒有決定出任何一個具體的時間表來,所以作戰被立案應該是在前一天、二月十日。


    突然,一個對話從佑一的腦中閃過。那是前些天在公園裏和少女的談話。


    ——但是、從這個月的月初開始,電話就打不通了。


    如果少女所說的是事實,那麽神戶city在二月開頭的時候就已經進入了自閉症模式。


    那麽入侵是在什麽時候?


    「……不會吧。」


    佑一無意識地把手放在劍柄上,快步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是軍人、新兵,負責巡視倉庫。


    他有件很在意的事情。這幾天,同僚們的樣子很奇怪。


    但是如果問他哪裏奇怪了的話,那他也回答不上來。他們和平時一樣認真地執行任務,休息時間也會談笑。


    但是他還是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一切都是從那些毛骨悚然的腦標本來了之後開始的。


    所以這一天他比換班時間提早一小時來到倉庫並不是偶然。他想親眼確認一下同僚們在自己不在的時候的工作情況。


    傳入到達倉庫的他的耳中的是微弱的歌聲。


    最初以為是同僚在唱歌。在工作的時候唱歌是違紀的。被長官知道了的話,那就後果嚴重了。於是他為了製止他們唱歌而進入了倉庫。


    ……看不到同僚的身影。


    歌聲越來越清晰了。他毫不畏懼地朝那邊走去。


    看守的士兵們蹲在倉庫最深處的暗處麵向牆壁。凝目看去,會發現他們好像是在進行什麽操作的。


    他們全都切開沿著牆壁的纜線,然後將從腦標本伸出來的軟線連接到纜線上。


    「你、你們!在做什麽!」


    可能是對他的喊聲產生反應吧,士兵們一齊緩緩地站了起來。


    「……喂、喂,你們……為、為什……嗷嗚……」


    從背後伸過來的士兵的手捂住了他的嘴。他手腳亂動拚命地試著反抗,但是一下子就被士兵們製服了。


    過了一會,從倉庫的深處響起了撲通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倒地的沉重的聲音。


    第四章人是有生必有死的~aweek-thstday~


    七瀨靜江的女兒、雪是在距離現在三十年前的二月的某個寒冷之日的半夜誕生的。


    那一天真的很寒冷,從病房窗外的天空靜靜地降下了大雪。


    所以取名為雪。


    ……如果知道這種時代會到來的話,那是絕對不會取雪這個名字的。


    她有著和名字相符的雪白肌膚,還具有和名字完全相反的溫暖激烈的性情。她為人純粹、直來直去,隻要做出了決定就算用九條牛也拉不回來的。靜江對這樣獨生女傾注了全部的愛情。


    像是追隨父母的足跡一樣進入了軍隊的軍官養成學校的雪在十五歲的時候自願成為魔法士實驗的實驗對象。雖然靜江和丈夫誠一都拚命地勸阻,但是她的決心是非常堅定的。


    自己並沒打算成為兵器的,她的這句話最終讓靜江讓步了。


    但是在三年後,雪十八歲的時候,那個事故發生了。世界被封閉在了冬天,不久之後大戰爆發了。魔法士們作為最強的兵器,不管願不願意都被強迫派遣到戰場去了。


    在那裏發生了什麽,雪始終沒有說。


    『最強騎士』『紅蓮魔女』『英雄』……。


    像是從一個人走過來的無數虛名和傳說中逃跑一般,她僅僅一年就退役了。雪回來了。


    在郊外的普通小屋裏和戀人住在一起。不理睬日益激化的戰爭,隻期望著平靜的生活。


    沒有再次拿起劍來的打算。


    又過了不久,迎來了終戰。世界荒廢了。


    當時作為神戶市上層部的其中一人的靜江麵前擺著兩個選擇。


    是對神戶市民一千萬人見死不救,還是用女兒的生命來拯救城市。


    閉上眼睛的話,現在依舊能夠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哭著拜托她為這座城市而死的那一天的,雪的笑臉。


    『如果這樣大家能夠得救的話,我是不在意的……佑一那邊就由媽媽你去道歉吧。真晝和月夜也是。』


    那個時候,靜江確實和女兒約好了的。


    『和我約定,媽媽。這種事情隻有這一次就夠了。如果我不行了的話,在那個時候就當作是神的決定而放棄吧。隻要你能遵守這點,我就什麽也不在乎了。』


    這樣說著,那孩子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在那之後經過了十年。馬上一切都要結束了。


    雪、那孩子會露出笑容來嗎?


    軍靴的響聲遮斷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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