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篇少女清廉的勇氣


    1


    現在是日期即將更替的時分,功刀直純正在某住商混合大樓的樓頂和一個男人對峙著。


    男人的上半身什麽都沒穿,鮮血取代了他的衣服。但那不是男人的血,男人的身上沒有任何傷。


    男人之所以會裸著上身、之所以會滿身是血,都是因為他剛剛殺了人。


    受害著是三名街舞風格的少年。其中有兩人被銳利的刀刃割遍全身,剩下的另一個人的頭則被咬了下來。


    「又殺了三個人……西島拓郎……你現在到底殺了多少個人?」


    男人沒有回答直純的問題,隻是露出恍惚的笑容。他的雙眼失焦,一副茫茫然的樣子。


    男人醉了。不是因為喝酒、也不是因為嗑藥,是因為血。


    「多說無益嗎……?」


    直純歎息著說完後,脫掉自己的上衣。一直盯著直純看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獠牙。接著他抬起頭,對著月光瞇起雙眼,如狼一般發出咆哮聲。


    不,那正是狼的咆哮聲。


    在回音尚未停下前,男人的上半身就已出現異常的變化。


    首先,他的肌肉變得肥大;接著他整個人變得不隻比原來大上一倍,而是兩、三倍的上半身全部被黑褐色的體毛覆蓋住;鉤爪自指尖前端伸出,最後頭部化成了狼頭。


    男人是個狼人。


    直純輕輕歎了一口氣後隨手丟開上衣,跟著發出狼嗥聲。


    他的上半身和男人起了相同的變化。


    肥大的肌肉撐破t恤,體毛完整地覆蓋住上半身。男人的體毛是褐色的,直純的體毛卻是紅色的。接著鉤爪自指尖前端伸出,頭部則是化做狼頭。


    直純也是個狼人。


    「西島拓郎,我奉『院』的命令逮捕你。」


    「你試試看!你試試看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蹬開地麵。


    隻消半瞬間。


    不到一瞬間,男人就已逼近直純,揮下鉤爪。


    ——了不起的速度。不過——


    直純以最低限度的動作躲開逼近喉嚨的凶刀,朝男人毫無防備的側腹刺出拳頭。


    直純沒有放水。實際上,他知道自己的確打斷了男人的肋骨。


    但男人並沒有痛到昏過去,反倒刺出了那隻沒有用上的鉤爪。


    直純仰身躲過鉤爪,揮出反擊的一拳,但此時男人已經遠離直純的眼前。


    「痛……痛死我了!你這個渾帳!」


    黑影自男人身上迸射而出。


    男人是影狼。


    而影狼能操縱暗闇。


    暗闇瞬間擴散,將直純的視野全數遮蔽,直純不禁瞪大雙眼。


    ——原來如此,難怪要派我來。


    暗闇有如海嘯般一湧而上。


    由於暗闇擴散的範圍非常廣、速度也非常快,要躲開是非常困難的事。


    不過直純並沒有要躲開的意思。


    他不可能在麵對汙穢者時還表現出一丁點兒的退縮。


    直純壓低了腰,在自己要被暗闇的海嘯吞噬的那一瞬間讓全身噴出火焰。


    直純是紅狼。


    紅狼能操縱火焰。


    火焰壓倒暗闇的海嘯,在男人麵前一齊消失。


    男人因驚愕而瞪大的雙眼隨即因為戰栗而睜得更大。


    現在正有一個準備全力放出一拳的紅狼站在火焰和暗闇消失之處。


    「喔喔喔喔喔!」


    直純隨著威武吼聲一同放出的拳頭在男人的肋骨劍突處炸裂,這次男人真的痛到昏過去了。


    「唔……呃……喔……嗯……」


    男人的唾液滴下,頭也無力地落下。


    直純拉回拳頭後,男人的身體彷佛斷了線的人偶娃娃般垮下。


    直純俯視著男人,小小聲歎了一口氣。


    「這種人就是會一直出現……就這一點而言,他們比『櫻之妖魔』還難搞……」


    有一群人,能夠借著月光將身體化為野獸。


    他們被稱之為獸人。


    狼人是獸人的一種。


    『院』是為了領導獸人、管理獸人所建構的組織。


    在獸人之中,有不少人利用自己的能力在社會上為非作歹。


    這種人被稱為汙穢者。而排除汙穢者和為害人間的魔物,便是在『院』裏工作之人的主要工作。


    直純扛起了男人。


    他要把這個男人交給在附近待機的護送班。


    在院的領導者『長者』換入之後,『汙穢者皆為死刑,沒有例外』的方針雖然作了改變,但死刑這個製度仍舊殘留著。


    直純側目看向男人。


    男人殺了連雙手手指都數不清的人,大概是逃不過死刑了吧。


    直純又輕輕歎息了一聲後,瞥了一眼月亮,邁步離去。


    2


    功刀直純有一個哥哥。


    和直純一樣是紅狼,十多歲就當上獸聖的哥哥-直雪,在九年前的『血之聖夜』死去。


    在『院』裏,隻有實力得到『長者』認同的人才能得到獸聖的稱號。


    對哥哥抱有憧憬、以超越哥哥為目標的直純十九歲便獲得獸聖的稱號,來到奈良縣吉野的『院』總部工作。


    『院』賦予直純的工作是培訓後進。


    九年前的『血之聖夜』,以及和『櫻之妖魔』之間長達八年的戰爭,讓『院』失去了許多優秀的戰士。


    雖說『櫻之妖魔』已經滅絕,但世上仍有不少危害人類的魔物,而且濫用獸人力量的一汙穢者也從來沒少過。


    因此培訓有實力、有抱負的後進,變成了『院』的首要之務。


    當初直純原本覺得自己不適合教人,而且他也很想把教學的時間拿來給自己練功;不過對教學者而言,能在教學這個行為中得到的其實比想象中要來的多,因此最近直純也終於覺得這是一份很值得去努力的工作。


    就在十月底,在他來到總部上任兩個月之後,直純收到從東京寄來的一個小包裹。


    寄信人是都築由花。


    她是直純的師父都築靜華的女兒。對直純而言,由花不隻是他的師姐,同時也是即將跨越朋友、成為戀人的存在。


    包裹裏麵有一件毛衣和一封信。


    信封裏放了信和兩張照片。


    直純先看照片。


    第一張是由花的照片。


    照片是在直純和由花進行修行的公園拍的。由花颯爽的黑發在陽光的照射下亮起耀眼的光芒,臉上則是綻放著無憂無慮的甜美笑容。


    直純揚起一抹微微的笑,接著看了另一張照片。


    這一張照片則是包含了由花的都築家全家福。直純的師父靜華、師丈夏彥、由花、長男秋鬥、還有和秋鬥是雙胞胎的次女美冬、次男冬馬。拍攝地點和先前那張照片一樣,是他們做為修行場的公園。


    ——雖然離開東京才沒多久,不過還是很懷念啊。


    直純一邊這麽想著,一邊攤開了信紙。


    直純:


    最近好嗎?


    你有努力工作嗎——我想你大概不想聽我說這一句話吧,因為直純是個很努力的人啊。你一定會很努力的。


    我們和照片上一樣,大家都很好。


    我打了一件毛衣,所以就一起寄給你。


    那時候,我正在想什麽顏色最適合直純時,最先想到的是紅色。可是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喜歡那麽鮮豔的顏色吧,因此我選了酒紅色。


    如果你喜歡的話就請你常穿,尺寸應該沒問題。


    原本是想要把它當成聖誕


    節禮物送給你的,不過奈良那邊似乎會比東京還早變冷,所以我就決定先送了。


    說真的,其實這件毛衣打得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看,所以我也有點希望能夠早點讓直純你看到成品(笑)。


    直純,你年底和過年的時候會休假嗎?


    如果你休假的時候能回東京一趟就太好了。


    如果能在聖誕節見到你的話,我會更高興的。


    我會再寫信給你。也會打電話給你。


    那就下次再見囉。


    p.s.請代我向安曇問聲好。


    直純折好信,連同照片一起放回信封裏,看向包裹內的毛衣。他放下信,拿起毛衣。光是觸感就給人很溫暖的感覺。


    插圖115


    「親手打的毛衣……嗎……」


    直純深有感觸地低語。


    直純沒有碰過這些東西,也不知道由花在這方麵的經驗究竟有多少,但他知道就算由花再會打毛衣,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東西。


    ——這一定非常需要耐心。由花為了我這麽努力嗎?


    由花很可愛,任誰都喜歡她那開朗的個性。她很會煮飯、又會打毛衣,而且身為戰士的資質也淩駕在直純之上。


    他愈來愈覺得隻會戰鬥的自己配不上這麽好的女朋友。


    「我得好好加油才行。」


    為了要成為一個配得上由花的男人,為了要成為一個能夠超越哥哥的男人。


    「……穿穿看吧。」


    直純站起身後,脫掉運動外套、套上毛衣。


    「唔……」


    大小的確剛剛好。沉穩的色調也符合直純的喜好。


    他想要在全身鏡前確認一下這件毛衣是否適合自己,可惜直純的房間裏並沒有全身鏡。


    ——拿到這種禮物的時候,應該要讓送的人看到自己穿著禮物的樣子才禮貌吧……


    但他最近大概沒辦法挪出時間去看她。


    直純摸摸下巴思考著。


    「寄張照片給她吧……」


    他身上完全沒有相機之類的東西,不過隻要跟別人借就好了。


    想到就去做。於是直純立刻就起身去借相機。


    「佐和山有的話就好了……」


    就在直純要離開房間、把手放上門把的時候,他突然像是忘了什麽東西似地往回走。他拿起裏麵放有由花寄來的信和照片的信封,把由花的獨照抽出來,放進自己的皮夾夾層裏。


    「沒想到我居然會隨身攜帶女人的照片……」


    在遇見由花之前,直純的生活裏隻有修行、修行和修行。


    他沒有談過戀愛,那時的他也認為女朋友隻會幹擾自己的修行而已。


    不過他錯了。


    由花的存在帶給他莫大的鼓勵。


    他覺得這樣的自己也不錯。


    直純露出淡淡的苦笑。把皮夾塞進牛仔褲口袋裏後,離開了房間。


    3


    『院』總部一共劃分成四個區域。


    紫宸殿位在第一結界區域,被抓到的汙穢者和魔物幽閉封印在第二結界區域,加上與修行設施並排的中央區域、居住區域,一共四個區域。


    在近畿地方降下初雪的隔日,功刀直純來到位於居住區域而非中央區域的一座道場。


    由於獸人向來是使用火焰或雷電戰鬥,因此絕大部分的修行都在室外進行,不過在未變身狀態下的對戰練習有時也會移師到室內。


    不論是自己修行或是訓練弟子,直純都很少使用室內。就算要用,他也都隻使用位於中央區域的道場,所以這是他第一次來到位於居住區域的道場。


    直純之所以會來到居住區的道場,都是為了要觀摩某個少女的指導。


    中央區域裏的每個道場都有體育館那麽大,但居住區的道場卻連它們的一半都沒有。


    地板上鋪滿了榻榻米,而他要找的少女就在道場中央遭受一個高壯青年的連續攻擊。


    青年刺出左拳連打,快、纖細、且十分銳利。


    這個攻擊就連直純也很難全部躲開,然而青年的拳頭根本動不了少女分毫。


    光是躲開青年的攻擊就已經夠厲害了,更厲害的是,少女的腳幾乎完全沒有動過。少女隻是微微拉開、扭動身體,就閃過青年機關槍般的拳擊。她編成一條辮子的頭發根本沒有跳起來過。


    雖然這不是直純第一次看到少女和他人對戰,但他每看一次就不禁讚歎一次。


    青年改變攻擊模式。他放棄快速的左拳,改以威力顯而易見的右拳劃出巨大的圓弧向少女逼近。


    不過少女輕而易舉地用指尖就把他強而有力的手臂揮開了。


    青年的表情瞬間凍結。


    直純認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青年的體型比直純還要大上一圈。相對的,嬌小的少女隻有一百五十公分高,而且還纖瘦到幾近病態。


    在青年進行下一道攻擊之前,少女的手掌已經放上青年厚實的胸膛。


    剎那之間,「咚!」一聲如大炮般的聲音響起。不久之後,青年發出「唔……啊……」的呻吟聲當場蹲下。


    待青年的呻吟停下後,少女開口說道:


    「一看到攻擊被躲過就立刻失去理智,這是你一個非常不好的習慣。如果今天這場練習是實戰的話,那你可能在大幅揮動右拳的下一瞬間就死了吧。」


    少女的側臉有如巫女般凜然。


    「是……的。」


    青年從咬緊的牙關中擠出聲音。他放在榻榻米上的拳頭不斷顫抖著。


    「不過——」


    少女的話還沒說完。


    青年抬起頭。


    「你的左拳連打很不錯。不隻是快,而且還帶有牽製的功能。如果你再繼續打下去的話,我就真的會被打中。」


    少女帶著平穩微笑所說出的這句話,讓青年因痛苦和悔恨而緊繃的臉緩緩染上喜悅的色彩。


    青年從榻榻米上舉起一隻拳頭,打開後又再次緊緊握起。那是他小小的勝利手勢。


    直純微微一笑,將視線移開。


    有五個年輕人蹲在稍遠的地方。讓他們蹲在那裏的也是同一位少女。


    少女對著包括眼前這個青年的六名年輕人說道:


    「今天的對戰練習就到此為止,請大家立刻移動到水窪去,我們要練習水麵站立。」


    「好……的」「我……還可以!」「這、這算得了……什麽……」「了……解……」「喔嗯……嗚……」「好……很好!」年輕人們好不容易站起身後,先對少女行了一個禮,然後再對直純點頭示意,接著離開了道場。六個人的腳步雖然都搖搖晃晃,但直純能從他們的背影上感受到一股霸氣。


    ——跟我的學生完全不一樣啊。


    直純在心裏歎息完後,開口叫住少女。


    「妳居然在那樣虐待他們之後,還叫他們去練習水麵站立。妳還真是意外地嚴厲啊。」


    照字麵上所說,所謂的水麵站立就是將獸氣集中在腳尖,站立在水麵上的修行法。長時間的持久訓練能夠鍛煉獸氣。水窪則是指建立在中央區域角落的水池,水麵站立的訓練都是在那邊進行。


    「而且居然沒有人麵露難色,這也讓我很驚訝。」


    直純的話讓少女——佐和山安曇露出優雅的微笑。


    佐和山安曇和直純一樣都是獸聖。她的年紀才十七歲,比直純小了兩歲,但是她獸聖的資曆卻比直純多了四年。


    安曇和直純一樣,是負責指導年輕的獸人。


    在安曇負責指導的年輕人中,也有年紀比安曇大的人。不過就先前的情況來看


    ,安曇似乎受到了眾人的尊敬和信賴。


    「還可以嗎?雖然我覺得就算看了我的指導,也不會有什麽能讓您參考的地方……」


    安曇走近直純身邊,抬頭看著他。


    「沒有這回事。我向來是把水麵站立和對戰練習倒過來排……不過先讓他們在對戰練習中受點皮肉痛,然後再榨出他們獸氣這種作法不隻可以鍛煉獸氣,而且還能讓他們變得耐打一點。這點我學起來了。」


    「請不要這麽稱讚我。」


    安曇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隻是照著我老師教我的方法去做而已。」


    「老師……嗎?佐和山的師父應該是個非常了不起的獸人吧。」


    直純想起身為自己師父、同時也身兼由花母親的靜華。


    「嗯,那是當然。不過他四年前過世了……」


    「是嗎……抱歉,我不該問起的。」


    「沒有,請你不要在意。對了,下次可以換我去觀摩功刀先生上課嗎?」


    「是沒有關係啊,不過我想應該沒什麽可以供妳參考的地方喔。」


    就修行內容而言,直純和安曇的課程安排都一樣,但安曇教課的技巧明顯要比直純高明許多。


    效率高是一回事,重點是安曇不隻會點出弟子們的缺點,該稱讚的地方她更不會吝惜稱讚。


    反觀直純,他隻會嚴厲地指摘弟子們的缺點而已。他認為人隻要一被稱讚就會得意起來,所以就算他認同弟子的努力或進步,也不會開口稱讚。不過這樣的做法似乎不太適合現在的年輕人——雖然直純也才十九歲。


    「在水麵站立之後,你還讓他們做些什麽?」


    「嗯……還有讓獸氣加速凝聚的修行。」


    「我可以去觀摩嗎?」


    「沒問題。那我們一起去吧。」


    離開道場之後,眩目的陽光在室外迎接他們。天氣是和前幾天截然不同的大晴天。由於雪下到半夜之後就成了雨,所以地上也沒什麽積雪。


    兩人並肩而行。


    「您很喜歡這件毛衣呢。」


    安曇抬頭看向直純說道。


    兩個人的身高差了三十公分以上。安曇若是不抬頭,就看不到直純的瞼。


    「嗯?」


    「除了修行以外的時間,您都穿著這件毛衣呢。」


    「啊啊……」


    直純看向穿在身上的毛衣。


    「這件毛衣很暖,而且我也很喜歡這個色調。」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是由花姐姐親手打的吧。」


    「……」


    看到直純板起一張撲克臉,安曇嘻嘻笑了出來。


    ——她變得在我麵前的時候也常常笑了呢。


    直純想起第一次見到安曇時的情景,不禁露出淡淡的苦笑。


    直純是在五個月前的七月認識安曇的。


    他曾聽說過有一個水狼少女以十三歲的稚齡當上獸聖,但實際見到她之後,直純受到的衝擊遠大於想象。


    首先,讓他吃了一驚的是,安曇是一個足以稱作『超級』怕生的女孩。


    即便她是一個在及笄之年前就已經成為獸聖的大人物,但她的頭卻深深垂到似乎對自己生存在這世上感到抱歉一樣,而且聲音也小到不豎起耳朵就聽不到的程度。


    但接下來,更令直純驚訝的是她戰鬥時的徹底改變。


    戰鬥時的安曇那像是拉起滿弓般打直的背脊、貫穿人心的銳利眼神、足以撕裂爆炸聲的清朗聲音。臨戰時的安曇是最適合獸聖這個稱號的安曇。


    深深低著頭、隻用蚊子叫般的聲音說話、隻要有人稍微大聲一點說話就會發抖的安曇,以及如同巫女一般凜然的安曇。直純花了不少時間才習慣這個變化。


    說到習慣,安曇也一樣會對相處習慣了的人打開心胸。


    在直純來到總部三個月之後,安曇在直純麵前才沒有那麽怕生。


    根據安曇的伯父、也就是現任的『長者』-五堂恭市表示,這算是異常地快。


    (也有那種跟她認識十年,結果到現在都還不熟的人啊。你還真是有才能呢。)


    五堂是這麽說的。


    ——雖然我不知道這算是什麽才能……不過這麽說起來,由花和佐和山認識不到五分鍾就成了朋友了嘛……


    如果花了三個月的直純叫做有才能,那花不到五分鍾的由花就算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功刀先生?」


    聽到安曇的聲音,直純才倏地回過神來。


    「您怎麽了嗎?整個人都恍神了……」


    「啊,沒事。由花說她想見見妳……」


    安曇的表情亮起。


    「我也想見由花姐姐。」


    「她說她最近會過來一趟。」


    「真的嗎?那我到時候得烤一些蛋白牛奶酥才行!」


    安曇啪地合起雙手。


    「蛋白牛奶酥?」


    「是的。我的嗜好是做點心。上次見到由花姐姐的時候,我跟她提過這件事,她說她想嚐嚐看。」


    「要說做點心的話,由花也蠻厲害的喔。」


    「是啊。所以我跟由花姐姐約定過,下次見麵的時候,我烤蛋白牛奶酥,由花姐姐烤餅幹,兩個人互相品嚐對方的手藝。」


    「由花的餅幹和佐和山的蛋白牛奶酥嗎……」


    直純吃過好多次由花烤的餅幹,那是種連不喜歡甜食的直純也喜歡吃的味道。


    直純想要趁著想起餅幹滋味的氣勢想象安曇的蛋白牛奶酥的味道,但他卻隻能想象出模糊的甜味。仔細想想,直純根本就不知道蛋白牛奶酥是什麽樣的點心。


    「我會連功刀先生的份一起烤喔!」


    「咦?」


    「您不喜歡吃甜的嗎?」


    「啊、不,沒有那種事。」


    「那就請您好好期待囉!我一定會讓您誇它好吃的!」


    安曇露出笑容,用力地握緊雙拳。


    她的笑容綻放出光芒,讓直純不禁看得出神。


    安曇讓人印象深刻的通常是她那低垂的沉暗臉龐和戰鬥時的凜冽側臉,但她的笑容卻也不輸給由花,十分地可愛。


    「功刀先生?」


    直純回過神。


    「您沒事吧?您又恍神了喔?」


    「啊、啊啊……」


    「您累了嗎?」


    總不能說他是看佐和山的笑容看到出神了吧!


    「啊!難不成您是在想由花姐姐嗎?」


    「不、不是啦。」


    「可是您臉紅了喔?」


    「唔……」


    看到直純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樣子,安曇不禁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這個可愛的笑容讓直純的臉愈來愈紅。


    此時,前方傳來呼喚兩人的聲音。


    「直純——!安曇——!」


    得救了!直純一邊這麽想,一邊轉向前麵。


    聲音的主人跑到兩人身邊。


    「你們兩個人在一起啊,那正好。」


    聲音的主人是橘春海。


    矮小的身材、娃娃臉、褪流行的眼鏡,這個人看起來雖然和魄力兩字毫無關係,但他現在不隻是八名獸聖裏資曆最深的老前輩,同時也是兩個小孩的父親。


    「好久不見了,橘先生。」


    直純打了聲招呼。


    「嗯,好久不見了。安曇也是呢。」


    「你……好。」


    安曇回答的聲音轉到了最低音量。


    直純斜眼看向安曇,但安曇已經不在原來的位子。


    他回過頭。原來安曇已經將半個身


    子藏在自己背後。


    「真是……完全沒變啊。」


    橘露出苦笑,直純則是皺起眉頭。


    由於橘是最資深的獸聖,再加上安曇又是五堂的侄女,所以橘和安曇應該已經認識很長一段時間了。橘以前曾經說過,他在安曇上小學之前就認識她了。這就表示他們已經認識有十年以上。


    即便如此,安曇到現在還是不習慣和橘相處。


    根據她本人表示,原因好像是「雖然我知道他不是個可怕的人、也不是個不好說話的人,可是我就是沒辦法跟他熟絡……」的樣子。


    ——這麽說起來,由花也說過她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很不喜歡橘先生啊……明明就沒有惡意,但就是會有少數人不被小狗、小貓喜歡。橘先生是那種體質的強化版嗎……?


    正當直純在想著這種事的時候……


    「我在找你們兩個人。」


    橘說道。


    「跟我一起來。」


    「要去哪裏呢?」


    「去五堂先生那邊。」


    直純和安曇看向彼此。


    直純和安曇被橘帶到紫宸殿最上層的接待室。


    接待室裏麵隻有兩張沙發和一張桌子,是一間單調又狹窄的西式房間。


    「喔,你們來了啊。」


    召喚直純和安曇前來的五堂恭市本人散漫地坐在沙發上,看著體育報紙。


    「先坐下吧。」


    「失禮了。」


    直純行禮後坐到沙發上。安曇仿效直純的動作坐到他旁邊,橘則坐在五堂身邊。


    「年輕人們的訓練狀況還好吧?」


    五堂隨意地把報紙折好,放在桌子的一角,向直純問道。


    五堂的外表也和橘一樣,跟魄力、威嚴這種詞匯完全扯不上關係。


    他的身材雖然粗壯,但身高卻不高,而且看起來總是很愛困的樣子。身上穿的衣服也總是皺皺的,不隻跟魄力、威嚴扯不上邊,根本就隻是個邋遢的大叔。沒刮的胡子和亂翹的頭發更加深了這種印象。


    「很難算得上是順利吧。有太多人討厭修行了,已經有很多人逃走了。」


    「那是你操他們操過頭了吧?如果你照著你自己修行的那種步調走的話,可是任誰都跟不上的吧?」


    「可是,不夠徹底的修行隻會造就不夠堅強的實力。沒有什麽東西比不夠堅強的實力還要危險。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沒辦法放水……」


    「唉,對學生嚴一點也不是什麽壞事,別把他們操壞就好。」


    五堂的視線移到安曇身上。


    「安曇,那妳呢?」


    低頭蜷起身體的安曇被五堂問到後震了一下。


    安曇雖然已經習慣和五堂相處,但旁邊有個橘在就是不行。就算是和熟絡的人相處,但隻要有一個不熟悉的人在身旁,安曇就會不由自主地退縮。


    「……一切都很順利……大家都很努力……」


    安曇以像蚊子叫的聲音回答。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早已看慣安曇退縮模樣的五堂毫不在意地露齒一笑,一旁的橘則是露出悲哀的苦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接下來,就來談談正事吧。我找你們一起過來就隻有一個目的。」


    五堂將環抱的手放到桌子上說道:


    「我要你們去討伐一個家夥。」


    五堂愛困樣的臉瞬間轉變為『長者』的表情。


    直純坐正,向五堂問道:


    「是汙穢者嗎?」


    「是魔物。」


    「『院』追捕牠很久了,我們在四年前終於找到牠,把牠封印起來。不過最近我們確認牠的封印快被解開了。」


    橘補述五堂的回答。


    「封印再過幾天就會被解開,絕對會被解開。牠是以人類的精氣做為糧食的魔物,所以我們不能讓牠逃走。」


    「數量是……?」


    「一隻。」


    「牠被封印在哪裏?」


    「第二結界區域裏。雖說牠在解開封印之後,外麵還有一層守住第二結界區域的結域,不過那家夥應該可以連那道結界都衝破。」


    「牠那麽厲害嗎?」


    橘斂起他的娃娃臉,點了點頭。


    「牠的名字叫做黑星。」


    直純第一次聽到這隻魔物的名字,但安曇低垂的頭卻迅速彈起。


    「佐和山……?」


    直純一臉詫異地看向安曇。


    安曇睜大雙眼,緊緊握住放在膝上的雙拳,不斷顫抖。


    「妳認識黑星嗎?」


    回答直純這個問題的人不足安曇,而是五堂:


    「當然認識。因為黑星就是殺了安曇師父的魔物。」


    直純的雙眼瞪得有如銅鈐般圓大。


    「今天晚上,我要解開黑星的封印。」


    五堂說道。


    他說他不要等封印被解開,而要主動解開封印、突襲黑星。


    這次由直純和安曇兩人負責應戰。


    「牠雖然不好對付,但現在的你們應該沒問題。」


    五堂的這句話讓直純毫不猶豫地點頭,然而安曇卻還是低著頭。


    不知道她是害怕、還是困惑,但不管怎麽說,她就是不想接下這份工作的樣子。不過,五堂卻沒有說「不喜歡就不要接」這種話。


    反倒以這句話做了結語:


    「島津的事……安曇,我要妳親手幫他報仇。」


    安曇還是沒有點頭,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愈握愈緊。


    離開接待室、走出紫宸殿後,安曇的頭仍舊沒有拾起,猶豫著要不要和她說話的直純在中央區域和居住區域的交岔點下定決心,開口叫住安曇:


    「佐和山。」


    安曇緩慢地抬起頭,看向直純。她的兩眼無神。


    「要不要聊一聊呢?」


    安曇緩緩地點了點頭。


    直純叫安曇先到共同宿舍的餐廳等他,然後一個人到了中央區域的水窪,告訴安曇的弟子「佐和山沒辦法來了。水麵站立的時間加倍,然後今天的修行就到此為止」,再走回和安曇約好的共同宿舍。


    餐廳分成一樓和地下一樓,安曇的人待在地下一樓。她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位子上,頭垂得低低的。


    廚房裏雖然有傳出料理的聲音,但餐廳裏並沒有其它吃飯的人。除了吃飯的尖峰時間之外,很少會有人到這個沒有陽光的地下餐廳來吃飯。


    注意到安曇桌上連杯飲料都沒有的直純先走到食堂中央的飲料吧。


    飲料吧設有一個業務用的飲料機,二十四小時無限供應烏龍茶和冰咖啡。泡綠茶和紅茶用的熱水壺和熱咖啡壺也放在一旁。


    直純拿起兩個杯子、倒了咖啡,其中一個杯子裏什麽都沒加,另外一個杯子則是放了比較多的砂糖和牛奶,拿到安曇的桌子上。


    「喝咖啡好嗎?」


    他把加了比較多砂糖和牛奶的咖啡放到安曇前麵、黑咖啡放到自己麵前,坐到安曇對麵。


    「妳那杯我調得比較甜。想喝黑咖啡的話,我跟妳換。」


    低著頭的安曇微微搖了搖頭。


    「我跟妳的弟子說妳不能過去了。」


    直純說完後喝了一口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煮了太久,咖啡的香味全都跑掉,隻剩下苦味。


    「對不起……」


    安曇的話沒有再繼續下去,對話就此切斷。


    除了空調和廚房的聲音之外沒有任何聲音,沉默使得氣氛異常沉重。


    直純一邊喝著隻有苦味的咖啡,一邊用另外一隻手的食指敲著桌子。


    ——要邀人家聊天是沒關係,可我忘了我根本就不會找話題啊……


    如果被要求替師父報仇的話,就算不是安曇也一樣會緊張。或許放著她不管會比較好也說不定。


    ——雖然佐和山平常很膽小,但她戰鬥的時候總是非常可靠。這次也是——應該吧……


    「四年前……老師被殺的那一天……我也在現場。」


    安曇的聲音打斷直純內心的獨白。


    「對我來說,那是第一次實戰經驗。」


    安曇低著頭,開始說起那天的事。


    安曇的師父名叫島津京介。


    他和安曇一樣同是水狼,是僅次於獸聖的高手,在『院』裏也相當有名。


    「他非常厲害,可是有些孩子氣,而且很愛笑。」


    (拿出妳的勇氣,安曇。)


    這是島津最常對安曇說的話。


    (妳的力量非常驚人。就素質來說的話,連我都比不上妳,而且妳也非常努力。如果要說妳有什麽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勇氣。)


    比起現在,當時的安曇需要花上更多的時間才能和大家熟絡起來。不,她絕對沒辦法和大家熟絡。對當時的安曇而言,全世界的人都是她害怕的對象。


    「由於小學的時候受到同學的欺負,讓我變成這個樣子。」


    安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欺負。在三年級的某一天,她被欺負的日子就突然開始了。


    班上沒有一個人要理她、她的桌子被人塗鴉、鞋子被藏起來、體育服被人剪碎。不僅導師裝做沒看見,也沒有朋友伸出援手。


    要使用獸人的力量反擊當然很簡單,但當時還是個小孩子的安曇也很明白對普通人使用獸人力量會招致什麽樣的後果。


    進入國中後,安曇雖然不再被欺負,但那個時候的安曇已經開始害怕所有的外人。


    在安曇被欺負得正慘的十歲那一年,島津開始教授她戰鬥的技巧。除了幾個特例之外,隸屬於『院』的獸人小孩一定要學習戰鬥,而被『院』認為是素質過人的孩子則會得到高明獸人的單獨教導,安曇就是其中一例。


    (妳臉色怎麽那麽難看。又被欺負了嗎?)


    安曇從來沒跟母親或是師父島津說過自己被欺負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麽,島津就是知道安曇在學校被同學欺負。


    (就算隻有一個人也好,去交個朋友。升上五年級的時候不是會換班嗎?那就是個好機會。要交朋友的訣竅就是自己去找別人說話。這需要一點勇氣,不過妳一定做得到的。沒問題,拿出妳的勇氣,安曇。)


    安曇立刻習慣島津的存在。除了母親之外,島津是當時安曇唯一可以毫不膽怯、大大方方相處的人。


    「修行一點也不辛苦。活動身體的時候就可以不要去想那些討厭的事,而且隻要我一學會老師教我的事,老師就會很高興……看到老師高興的樣子,我就覺得很高興,所以我就很努力修行。」


    在島津底下修行兩年之後,安曇仍舊沒有朋友,但安曇的實力已進步到每三次對戰練習就可以勝過島津一次。


    在十三歲的冬天,安曇迎接了她第一次的實戰。


    (黑星是曾經好幾次狠狠背叛了『院』的魔物。要拿來當作首次實戰的對手的確有些嚴苛,不過我會和妳一起戰鬥。聽好了,安曇,拿出妳的勇氣。隻要能做到這一點,妳就是無敵的。)


    安曇點頭。


    隻要照著修行時那樣做就好,何況島津也在。


    安曇原本是帶著自信應戰,不過黑星卻不是這麽簡單的對手。


    「戰鬥才剛開始沒多久……老師的左手……就被打飛了……」


    這一幕讓安曇的戰意煙消雲散。


    「老師忍著痛苦戰鬥……他成功地用水牢捉住黑星。」


    但就此耗盡力量的島津對安曇如此叫道:


    (我沒辦法長久困住牠!攻擊牠,安曇,)


    「可是我好害怕……動也不能動……隻是不斷顫抖……沒辦法攻擊黑星。」


    水牢瞬間被攻破,島津被黑星殺死。他的四肢被黑星一隻隻切斷,最後頭被扭斷,死狀極為淒慘。


    「黑星大概覺得我不值得牠殺吧,所以牠沒有對我出手就離開了現場。」


    幾個月之後,黑星被橘和數名術者封印。


    「我沒能拿出我的勇氣。在我最需要它的時候……不,至今為止,就連那一次也沒有……」


    鬥大的淚珠自安曇眼中落下。


    「佐和山……」


    在安曇說話的時候,她的臉一直都垂得低低的。她不隻沒喝咖啡,就連杯子都沒碰。


    「沒有……我沒有……勇氣……」


    「沒有這種事。」


    直純斷言。


    「佐和山妳很有勇氣。戰鬥時的妳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您錯了。」


    安曇搖了搖頭。


    「那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我隻是裝成我很勇敢的樣子而已。其實我覺得好可怕……不論是什麽時候,我總是抱著想逃走的心情在戰鬥。」


    「可是,那是因為——」


    直純吞下講到一半的話。接著,他換上另外一句話:


    「對妳而言,今晚這一戰是個絕佳的機會。」


    安曇拾起濡濕的雙眼看向直純。


    「如果能親手為師父報仇,那妳就能得到勇氣。」


    直純的這句話讓安曇垂下視線,咬住下唇。


    「我去換杯咖啡。」


    直純拿起安曇麵前已經不再冒出蒸氣的咖啡和自己所剩無幾的咖啡,離開位子。


    他放棄難喝的咖啡,改倒了杯熱可可。等到他回到位子上時,安曇已經不在位子上了。


    安曇還是在指定的時間來到指定的地點。


    不過她低垂的臉說明了她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整,地點是第二結界區域前。夜氣冷到讓人覺得刺痛,然而直純和安曇都一身輕裝。


    直純穿了一件t恤,外麵加一件襯衫。他沒有穿外套來是因為外套會妨礙變身,而且冷冽的天氣也有助於集中精神。


    安曇也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她穿這件衣服的目的是方便動作。


    隻有橘一個人包得腫腫的。


    「那我們出發吧。」


    雖然橘很在意安曇的樣子,但他還是邁出了步伐。


    直純點了點頭,可是他沒有立刻跟上,反而等待安曇一起動作。


    過了一會兒,安曇才低著頭跟上,直純則跟在她後麵。


    三人穿過黑色的鳥居。這座鳥居是第二結界區域唯一的出入口。能夠進出第二結界區域的就隻有包含獸聖的極少部分人士,不過就算是他們,也隻能從這座鳥居進出。


    三人走在筆直朝向區域中心部位延伸而去的唯一一條路上。


    道路兩側是蒼鬱的竹林,阻擋住月光的照射。路上完全沒有街燈之類的東西,暗闇的氣質沉重。


    雖然說是一條路,其實路上並沒有鋪柏油,到處有小坑洞或不小的石頭散落,對沒有夜視能力的人而言,光是走路就是一大難題。不過對身為狼人一族的直純一行人而言,夜視能力是他們的必備能力之一,所以不構成問題。


    ——這麽說來,這還是我第一次進到第二結界區域裏麵呢。


    被封印在第二結界區域裏的大多是魔物或是擁有魔力的武器。一部分被捕捉到的汙穢者也會被幽禁在這裏。


    他曾經進去過好幾次紫宸殿所在的第一結界區域,但同樣是結界區域,第二結界區域的空氣卻完全不同。


    他可以同時感受


    到刺人的寒冷和惱人的濕熱。


    在他們走到十字路口前時,額頭上已經開始滲出汗水。


    走在前麵的橘穿過了十字路口。


    他們從鳥居走到這裏約過了十五分鍾。再走了十分鍾之後,他們又碰到一個十字路口。橘這次向左轉。接著又走了十分鍾,他們來到一片空地。


    這片空地約有兩個網球場那麽寬敞,中央立有一座石碑。


    直純一瞬間就知道那是封印黑星的石碑。


    滿溢著殺氣的魔力自石碑中流泄而出,飄散至四周。


    直純定近石碑,看見上麵除了刻滿細小的文字外,還有無數的裂痕。


    無數的裂痕和流泄而出的魔力。這就是封印逐漸被破除的證據。


    「說真的,我覺得光就你們兩個要解決黑星是很難的事。」


    橋頭也不回地說道。他摸上石碑。


    「我跟五堂先生說過,要他加派其它獸聖來。可是他說要把這件事交給你們。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吧?」


    橘將手放在石碑上,回過頭看向兩人。


    「雖然我除了術之外什麽都不會,可是我知道,你們會繼續變強……加油。」


    「是。」


    直純點了點頭,安曇仍然低著頭。


    橘一臉擔心地看向安曇,但他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就重新轉向石碑。接著,他以沒有放在石碑上的那隻手指示直純和安曇退下。


    待直純和安曇退下後,橘把指示他們退下的那隻手也放上石碑,開始詠唱咒文。


    詠唱持續了五分鍾以上。在那五分鍾之間,橘的聲音完全沒有停下,直純很懷疑他到底是怎麽換氣的。


    在詠唱結束的同時,整座石碑瞬間發出青光,暗闇開始自裂縫中冒出。


    「我解開封印了!」


    橘向後轉了一圈,朝直純和安曇跑了過去。


    「開拓時代的永遠是年輕人……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在擦肩而過的同時,橘舉起手這麽說完後,就這麽一溜煙地衝上來時路回去了。


    「好、好快……」


    橘穿得腫腫的背影一會兒就不見蹤影。


    橘雖然是一流的術者,但他的能力卻十分偏頗。他在結界方麵及空間操作係統方麵的成就雖然過人,不過他完全不會使用攻擊的術。


    如果他能為兩人拉起防禦的結界也好。不過看來他是要讓直純和安曇孤軍奮戰了。


    「妳下定決心了嗎?」


    直純一邊解開襯衫的鈕扣,一邊對安曇說道。


    安曇終於抬起臉。


    貫穿人心的眼神,緊緊抿起的雙唇。


    她戰鬥時那如巫女般的凜然表情。


    直純點了點頭,將視線移回石碑上。


    從裂縫中緩緩流泄出的暗闇已經爆增到了不用噴射便無法形容的氣勢。


    直純接連脫掉襯衫和t恤後發出嗥聲,將上半身變為紅色的狼身。


    安曇則維持人類的姿態,將雙手如祈禱般在胸前握起。接著,一個小球在她雙手前約一公尺的空中出現。


    和乒乓球差不多大小的那顆球其實是水。


    安曇是水狼,水狼可以操縱水。


    為了戰鬥,她可以從空氣和土壤裏收集足以成為武器的水。


    水球的體積瞬間增大。不知道是因為昨天下到今天早上的雪和雨讓空氣和土壤潮濕,今天水的蓄積速度平常還快,乒乓球大小的水球不到十秒就成長為直徑兩公尺的水塊。


    集水完畢的安曇解開雙手,對直純點了點頭。


    直純在臉旁握緊拳頭,代替點頭。


    隨後,石碑上冒出幾道深刻的龜裂。接著,在一個呼吸過後,石碑爆出驚人的暗闇,同時碎裂成粉末。


    視野被染成一片漆黑。不過直純不待暗闇散去,就已衝上前去。


    他的眼睛還沒有捕捉到黑星,不過他的鼻子已經嗅到異形的存在。


    在他逼近異形、舉起拳頭的那一瞬間,他的視野被解放,看見他該打倒的那個敵人。


    殘殺安曇師父、動員以橘為首的數名術者才得以封印的魔物——黑星果然如傳言中所說,是一隻螞蟻。


    像人一樣用兩隻腳站立的巨大螞蟻。


    直純衝進牠的懷裏,將拳頭刺進眼前金屬質感的胸膛裏。


    黑星的胸膛和外表看起來一樣堅硬,衝擊將拳頭彈了回來,但直純的攻擊並非這樣就結束了。


    直純的拳頭在打上黑星胸膛的那一瞬間亮起紅光。剎那之間,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火焰之花綻放。


    火龍閃。讓拳打、或是腳踢的攻擊爆炸的招式,這是直純的必殺技之一。


    這一招狠狠的打上黑星。直純打算一招決勝負,所以這是他用盡全力的一擊。


    即便如此,黑星不但沒有倒下,而且牠的腳步連晃都沒晃一下就開始進行反擊。


    牠以拔刀術般的技巧將其中一隻腳從斜下方抽起。


    如果直純再晚半秒跳開,他就會被打飛——不,是被砍成兩半了。


    直純露出獠牙,注視著黑星。


    牠比高大的直純還要高了兩個頭,盔甲般的外骨骼顏色漆黑。


    黑星一共有三對六隻腳,踏在地上的隻有後麵兩隻。上麵兩隻如同有曲線的日本刀一般拉長,中間兩隻的前端則像是人類的手一樣。除了踏在地上那兩隻腳之外,其它的四隻腳都不像腳,反而看起來像手。


    在牠胸部後麵——應該算是背上的地方,有兩對淡淡發光的翅膀。


    ——我聽說過很硬,隻是沒想到居然硬到這個程度……


    漆黑的外骨骼毫發無傷。


    過去曾經也有吃下火龍閃而沒有倒下的敵人,但能夠毫發無傷的就隻有黑星一個。


    直純下意識的發出低吼。


    黑星沒有動作。


    這並不代表牠遊刃有餘。牠隻是剛從封印裏被解放,身體還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地動作而已。牠身上迸射而出的灼熱殺氣這麽告訴直純。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但直純並沒有直接攻上去。


    在直純所有的火焰招式中,火龍閃的威力是最強大的。


    ——既然火龍閃沒有用,那就隻剩下——


    就在此時——


    「清廉的劍之洗禮!」


    凜然的聲音從天而降。


    直純抬起頭。


    他看見少女纏繞著月光,從高空飛舞而下。


    ——佐和山!


    安曇以全身劃出一道弧線,朝黑星逼近。她的手上拿著一把劍。


    黑星的反應比直純還慢。


    在黑星仰望天空的同時,安曇已經仰起身體,高高舉起巨大的劍逼近黑星。


    隨著一聲尖銳的呼氣,安曇垂直劈下劍。


    自身重量加上降下氣勢的渾身一斬,將黑星的兩隻右手對半砍開,讓直純瞪大了雙眼。


    ——那把劍真利……!


    如果黑星沒有在劍揮下的瞬間移開,一切就結束了。


    直純看向安曇手上的劍。


    ——那是清劍嗎,


    他的拳頭不斷顫抖。


    清廉之劍——清劍。那是將大量的水凝縮成一把劍,也是安曇的必殺技之一。


    他曾經從安曇本人口中聽說有這樣一招,不過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


    直純在一瞬間轉過頭,確認水塊的消失。


    ——她把那一整個水塊都凝縮成那一把劍了嗎?


    在水狼操縱下的水,就算是一滴也足以殺人。如果是數百公升的水,而且還是被凝縮的水,那也難怪會那麽銳利了。


    在直純


    為了清劍威力而讚歎的同時,安曇正不斷朝黑星進攻。


    她不斷向前逼進、砍擊,在黑星反擊前半秒迅速拉開,不斷重複這些動作。


    黑星的外骨骼瞬間變得滿是傷痕。


    黑星的手雖然在動,但牠的腳和翅膀似乎還沒有辦法動作。


    相反地,安曇的動作則是非常地流暢。她的動作和斬擊都快速到無法讓人捕捉。


    ——這樣的話,就不需要我出場了。


    對安曇而言,黑星和她之間有一段孽綠。讓安曇一個人打倒牠的話,會讓安曇得到比較多的自信。


    隻不過——


    「……?」


    一陣突如其來的不對勁感覺讓直純瞇起眼角。


    ——佐和山的動作……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


    平常的安曇不會有那麽激烈的動作。就算她的速度再快,她的動作也是十分平順、沒有任何累贅。


    「不會吧!」就在直純這麽想的那一瞬間,他看到安曇的側臉。


    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佐和山……!」


    他以為安曇已經做好了覺悟。事實上,安曇也是這麽打算的吧。


    但是當黑星真的來到眼前時,安曇卻沒有辦法抑製心中的恐懼。


    她之所以會采取這麽激烈的戰法,都是因為她希望能早點結束這場戰鬥、早點從恐懼中解放。一切都是源自於想逃避的心理。


    但以逃避心理戰鬥的人就算在力量上獲勝,終究還是會落敗。


    「佐和山!」


    就在直純下意識大叫的同時,黑星也發出了貫穿鼓膜的高昂叫聲。


    剎那之間,紅光穿過黑星的正麵。


    「唔……!」


    直純沒來得及反應。如果他站得再左邊一點,他就被打到了。


    安曇雖然朝斜後方一跳、躲開攻擊,但她的腳步就停在那裏。她睜大的眼裏寫滿畏懼的神色。


    「佐和山!」


    就在直純再次大叫的同時,紅光又再次劃過,而且還是好幾道。從上方和左右朝安曇襲去。


    安曇同樣朝斜後方跳開躲過,但她著地的地點不佳。昨天晚上下到今天早上的雪和雨讓地上一片泥濘。安曇的腳步一滑,跌坐在地。


    現在已經不能說要讓安曇一個人去打倒黑星了。


    「黑星!」


    直純用力蹬開地麵,朝黑星逼近,對著牠的臉頰放出火龍閃。拳打和爆炸——以雙重的衝擊重擊黑星。


    但黑星毫不在意地一把抓起直純的喉頭。


    「唔……!」


    直純露出獠牙,痛毆黑星的手。但這是就連火龍閃也無法奏效的外骨骼,光是普通的拳頭根本沒有用。


    直純覺得他的頭會被折斷。他覺得他的頭不隻會被折斷,而且是會被直接扭斷。


    不過直純的頭沒有被折斷、也沒有被扭斷。黑星改用紅光攻擊直純。


    沒辦法躲開、也沒辦法防禦的直純隻能接下這一記攻擊。


    還沒來得及感受到苦痛,直純的意識就已被切斷了。


    他正位於暗闇之中。


    他什麽都看不到,就連自己的身影也無法確認。


    全身上下都好熱。他非常想要喝水,但除了呻吟聲之外,他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由花……由花……)


    在暗闇之中,直純拚了命伸出手追著由花。


    此時,有個冷冷的東西包覆住他的手。


    對他灼熱的身體而言,那道寒冷是種救贖。直純試著緊握住那道寒冷,不過他的手指卻無法動彈。


    那到冰冷離開他的手移到了額頭,讓他感覺有種灼熱被吸走的舒適感。


    不久之後,暗闇淡去,有個東西的輪廓慢慢浮現。


    直純花了幾秒問才理解那是道人影。接著他又花了數秒鍾才理解那個人就是佐和山安曇。


    「佐、和……山……」


    直純斷斷續續地說道。


    「功刀先生……太好了……」


    安曇以交雜著嗚咽的聲音回答。


    放在額頭上的寒冷物體離開了。那是安曇的手。


    直純試著環視四周、了解自己現在身處什麽樣的狀況,但脖子卻無法隨心所欲地動作,所以他隻動了動視線。


    好暗。雖然不是全暗,但隻有一顆電燈泡的亮度。直純花了好幾秒才知道自己待在一個房間裏。


    「開個燈會比較好嗎?」


    被問到之後,直純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掛著古老的圓形熒光燈並沒有打開,房間裏真的隻有一顆電燈泡亮著。


    「不,這樣就好。這裏是……哪裏?」


    直純再次環視四周。這次他的脖子終於可以稍微動一下了。


    這是一間問什麽都沒有的狹窄和室,直純被安置於鋪在房間中央的棉被上,枕頭旁邊放了一個臉盆。臉盆裏浸了一條毛巾,旁邊則疊了好幾條幹毛巾。


    「這裏是紫宸殿裏。我跟伯父借了一間空房間。」


    「我……」


    直純微微閉上雙眼,整理記憶。


    五堂命令他和安曇一起去打倒封印在第二結界區域的魔物。


    魔物名叫黑星。牠四年前殺了安曇的師父。


    平常膽小,但戰鬥時總是一臉凜然的安曇在碰上黑星時像是變了個人。她雖然有向黑星進攻,不過卻在最後一道關卡之前因恐懼而退縮。


    直純為了救出安曇而衝向黑星,現在——


    在衝向黑星之後到醒過來之前,他完全沒有記憶。


    「我被……打倒了嗎……」


    閉著雙眼的直純試著動動手腳,但光是輕輕舉起手腳,就痛到直純不得不發出「唔……啊!」的呻吟聲。


    「請您不要動……您傷得很重。雖然我已經請白狼來治療過了,不過她們說您大概還要三、四天才能動……」


    安曇以黯淡的聲音回答。


    直純睜開雙眼。


    「黑星呢?從那之後過了多久?」


    他一邊問,一邊找著時鍾,第三次環視著房間,但房間裏並沒有時鍾。


    「整整一天。現在……大概是十點吧。」


    「我睡了那麽久啊……」


    直純緊咬住牙根,皺起眉頭。


    他可以藉由他失去意識的時間來推算他受的傷有多重。


    獸人中隻有白狼女性能使用的治愈能力,隻要花不到三十分鍾的時間就可以治好骨折。


    而在接受治愈的治療之後,直純花了整整一天才醒過來,而且醒過來之後身體幾乎還完全不能動。這就表示之前他受的傷足以致死。


    「黑星呢?」


    「……牠還活著,牠還在第二結界區域裏……」


    不隻是聲音,安曇連眼神都變得黯淡。


    「功刀先生在受到黑星的攻擊之後……我扛起倒下的功刀先生逃到區域之外……黑星被結界擋下……」


    「是……嗎?結界可以撐多久?」


    橘說過第二結界區域外的結界雖然強固,但黑星應該可以打破。


    「橘先生說頂多兩天……」


    「那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說完後,直純便試著起身。


    「還不可以!」


    激痛侵襲全身,安曇也按住直純的肩膀。


    「唔……呃……啊啊……!」


    但直純還是硬站了起來。結果他差點趴了下去,幸好有安曇扶住他。


    「我求求您,請您繼續休息……」


    「佐和山妳在幹嘛?」


    「咦……?」


    「我


    問佐和山妳到底在這裏幹什麽!」


    直純瞪著安曇近在咫尺的眼睛。


    安曇震了一下、移開視線。她以顫抖的聲音回答:


    「我、我在照顧功刀先生……」


    直純從枕邊的臉盆和毛巾就可以想象到。她大概一直在幫自己擦汗吧。恐怕從昨天開始就沒有停過。


    不過直純的口中卻沒有說出感謝的話語。


    「『長者』叫妳幹嘛?」


    安曇縮起身體低下頭。


    「……叫我再跟黑星戰鬥一次……」


    「那妳為什麽待在這個地方?為什麽不去戰鬥?」


    被直純這樣一吼,安曇愈縮愈小——小到讓人都看不下去了,但直純還是繼續罵下去。


    「佐和山現在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什麽……照顧我嗎?不是吧……」


    「可是……功刀先生是因為我……」


    「並不是,被打倒是我自己的錯。這不是妳該負責的事。」


    「可是……」


    「佐和山。」


    「可是……!」


    低著頭的安曇發出悲痛的聲音。


    「我不像功刀先生那麽堅強,我沒有勇氣!」


    「為什麽妳會那麽想?」


    直純的聲音軟化許多,他向安曇問道。


    「……因為黑星很恐怖。」


    安曇回答後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不隻是黑星,不管對手是誰……戰鬥的時候,每次、總是……我很害怕。和功刀先生您不一樣……」


    「……佐和山,妳認為我不害怕戰鬥嗎?」


    「……因為功刀先生您很勇敢……」


    直純呼了一口像是歎氣的氣後,開口說道:


    「都一樣。」


    安曇咦了一聲,抬起她的頭。


    「早上妳跟我說過,妳戰鬥時的勇敢樣子隻是虛張聲勢,隻是裝作有勇氣的樣子。」


    安曇微微點頭。


    「我也是一樣。我也覺得戰鬥很恐怖。自己的生命、敵人的生命、夥伴的生命、我該守護的生命……一想到這場戰鬥牽連的生命有多麽沉重,我就想逃走。我的腳就不斷顫抖。不管我是否占了上風,恐懼的心情都未曾消失。」


    「可是功刀先生您總是……」


    「那是虛張聲勢。」


    直純微微一笑。


    「我隻是裝作我很有勇氣而已。」


    安曇凝視著直純的雙眼瞪大。


    「不要害怕,不要猶豫,不要畏懼,不要逃走,不要退縮,握緊你的拳頭,瞪你的敵人。我在跟敵人對戰的時候,總是這麽告訴自己。」


    「功刀先生您…………」


    「佐和山妳呢?」


    「我……」


    安曇垂下視線回答:


    「我也是一樣。我總是告訴自己不可以低頭、不可以不看著前麵……」


    「佐和山……」


    話才講到一半,直純就緊緊咬住牙根。


    身體的疼痛正在惡化。光是說話就令他感到十分痛苦,冷汗也不斷噴出,但直純還是繼續說下去:


    「……妳覺得我很勇敢嗎?」


    安曇的視線彈起,立刻做出回答。


    「當、當然。功刀先生是個很勇敢的人。」


    「那麽,佐和山也跟我一樣勇敢。」


    「可、可是,我——」


    「筆直地正視敵人。這不是想裝就能裝得出來的。就算是裝出來的,可是妳若能在每次戰鬥中都做到,那就是真正的勇敢,而不是裝出來的了。」


    「可是……」


    直純做好會被甩巴掌的覺悟,將他緊握的拳頭按在安曇的胸前。


    「佐和山的這裏一定有勇氣。我很清楚。」


    如巫女般的凜然側臉,像是拉起滿弓般打直的背脊,撕裂爆炸聲的脆亮聲音。


    安曇的每一樣特色都讓直純敬佩、感動、甚至是憧憬。


    「不隻是我。『長者』、橘先生、由花,還有佐和山的弟子們,大家都知道,大家都認同。」


    「可是……」


    直純把按在安曇胸前的拳頭放開,改用雙手捧起安曇的臉頰。安曇噫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妳不能相信自己,那就相信我。」


    直純一邊說,一邊想著自己到底有什麽資格來跟安曇這樣說。


    但他不得不這麽說。


    如果安曇再次從與黑星的戰鬥中逃開,那她將會再也無法戰鬥。她就會真的失去勇氣。


    「我在此斷言——」


    即便太陽穴因為疼痛而顫抖,但直純還是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說道:


    「佐和山、妳有、勇氣。」


    安曇睜大了雙眼。


    「真的……嗎?」


    她直直盯著直純的雙眼問道。


    直純為了讓安曇明白自己的話沒有任何一絲虛假,他眼也不眨地接下她的視線,點了點頭。


    安曇將自己的手疊在直純包覆住自己雙頰的雙手上,她露出微笑、點了點頭。


    安曇拜托直純跟著她一起來,她希望直純能看著她戰鬥。


    直純當然接受了她的請托。


    在天明之時,暗闇最深沉的時刻。


    直純在安曇的支撐之下,走在延伸向逼人崩潰的暗闇深處的唯一一條道路上。


    「黑星好像回到了被封印的地方。」


    「是啊……」


    進到第二結界區域後沒多久,直純和安曇的嗅覺就捕捉到黑星的存在。


    「牠應該不可能會喜歡那個地方啊……」


    「我覺得牠大概是在蓄積突破結界的魔力吧。」


    「大概吧……喔!」


    直純被原本以為已經跨過的水窪絆到,腳步晃了一下。如果沒有安曇撐住的話,直純早就倒下了。


    ——真慘啊……


    在那之後,他又睡了五個小時,但直純的身體還是沒有完全恢複。


    ——不過佐和山還是要這樣的我跟著她一起來,我不可能不答應她。


    「對不起。」


    安曇說道。


    「功刀先生,您明明就還不能動,可是我卻任性地要您……」


    「妳不要在意,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就算我跟妳一起去,也不能幫上妳任何忙。」


    「沒有這種事。」


    安曇抬頭看向直純,露出一個微笑。


    「您能陪我來,我就很高興了。」


    那是一個和煦又柔軟的笑容。


    「是、是嗎?」


    害羞的感覺一湧而上,直純微微移開視線。


    他都忘了,安曇是個足以跟由花匹敵的美少女。在這麽近的距離裏看到她的笑容,他實在沒辦法不意識到她的美貌。


    而且直純也忘了,他現在正因為被安曇扶著而跟她貼得緊緊的。還有先前雖然沒有非禮人家的意思,但他也把拳頭按在她的胸口上了。


    安曇的胸部摸起來是什麽威覺呢?


    ——不、不行!我在想什麽啊!


    直純戳了戳自己的頭,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後,才將視線移回安曇身上。


    安曇雖然已經看向前方,但她注意到直純的視線後,仍舊抬頭看向直純,還給他一個微笑。


    直純這次沒有移開視線,他回給安曇一個小小的笑容。


    他覺得如果由花的笑容像太陽,那麽安曇的笑容就是月亮。


    太陽的笑容給人們帶來精神,月亮的笑容則帶給人們安祥。


    「功刀先生。」


    安曇筆直地看著前方說道。


    「我不會輸的。」


    那是她凜然的側臉。


    「清廉的劍之洗禮!」


    安曇的聲音響起後,上空的巨大水塊分做兩半。


    即便分做兩半,兩塊水塊的直徑仍舊各有三公尺以上。


    安曇舉起右手。位在她雙手前方的一塊水塊隨即卷著漩渦前來,凝縮成劍的形狀。


    安曇以右手抓起相當於劍柄的部分,將劍輕輕往斜邊一揮,接著舉起左手。剩下的那塊水塊也同樣卷著漩渦來到眼前,化做一把劍。形狀和她右手上那把相去不遠,但刀身稍短。


    安曇抓起那把劍,豪氣地直直揮下。


    這裏是從第二結界區域入口的鳥居直直走進來的第二個十字路口。安曇在這裏完成集水的動作,直純的同行也到此為止。他不能跟著安曇到戰場上去,不然隻會拖累了她。


    「妳要采用近距離的戰法嗎?」


    直純的聲音讓安曇回過頭。


    「佐和山妳不是比較擅長遠距離的戰法嗎?」


    「是的。不過這一招能帶給那具堅硬外骨骼最大程度的損傷……而且,我……想要試試看。」


    「試試看?」


    「功刀先生您說過我有的——勇氣。」


    直純直盯著安曇的眼睛。


    安曇沒有移開雙眼,她露出了一個微笑。直純的眼神隨之軟化。


    「看來妳很平靜嘛。」


    「是的。我的心情平靜到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是這樣嗎?那樣的話,也沒有什麽是我能幫上忙的了。」


    安曇微微搖了搖頭。


    「還有一個忙。最後,還有一個忙。」


    「是什麽?」


    「我希望您能跟我說。跟我說一聲『加油』。」


    「我知道了。」


    直純微微一笑,在臉前握緊拳頭說道。


    「加油,佐和山。」


    「是的!」


    安曇以一個讓人神清氣爽的笑容和聲音回答後,便向後一轉,走上朝向黑星而去的道路。


    直純目送著這個嬌小但可靠的背影遠去,嘴裏再次說道:


    「加油,佐和山。」


    魔力漲滿了整個空間。


    黑星正盤腿坐在這空間的中央——原本是封印石碑所在的位置。


    安曇緊咬住牙根,用力握住劍柄。


    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


    但當她來到黑星麵前時,眼眶深處卻還是發痛,雙腳還是不停地顫抖。


    好可怕。她想要趕快逃走。


    不過——


    ——沒問題的。我可以戰鬥。


    安曇向前踏出一步。


    接著,眼眶深處的痛和雙腳的顫抖瞬間就停下了。


    (聽好了,安曇,拿出妳的勇氣。隻要能做到這一點,妳就是無敵的。)


    (佐和山、妳有、勇氣。)


    島津和直純的聲音重新在她耳裏響起。


    安曇對兩人點了點頭,舉起清劍。


    彷佛就像是在等待安曇舉起清劍,抑或是直到現在才注意到安曇存在,黑星抬起了牠的腰。昨天晚上被安曇切斷的兩隻右手都已經再生。


    「這是我第三次和你對戰了,黑星。」


    黑星讓外骨骼爆出火花,擺好備戰姿勢。


    黑星不會說人話,安曇也沒辦法從牠的複眼裏窺探牠的感情。不過安曇覺得黑星仿佛一盲在等著她和牠一決勝負,雖然她沒有任何根據。


    「我們來一決勝負吧。」


    黑星像是在響應一般,拉開綻放淡淡光芒的翅膀。


    「我不會輸的。我不會輸給你……也不會輸給自已。」


    在安曇向前衝去的同時,黑星也蹬地而起。牠沒有騰空飛翔,而是朝這邊衝了過來。黑足打算從正麵交鋒。


    安曇確信了。黑星果然想和自己一決勝負,而且還是以堂堂正正的形式。


    兩人相互逼近。


    先發者是黑星。長有刀刃的左右雙腕劃過。


    安曇扭過身體並向一旁移過半步,躲開右邊那一擊,同時將清劍交叉,以擋下左邊的攻擊後,她將右邊的清劍留下做為防禦,將左手的清劍刺進黑星毫無防備的側腹。


    但黑星連腳步也沒晃一下,就將前端像人手一般的手臂握成拳頭刺出。


    安曇將左手的清劍留在黑星的側腹上,拉開半身距離躲過拳頭。她一邊躲,一邊以右手的清劍撕裂黑星的胸口。


    黑星的腳步微微踉嗆,牠退後一步。


    安曇沒有退後。她不僅沒有退後,更往前踏進一步,用左手拉出留在黑星側腹裏的清劍後迅速刺下。


    刺傷的傷口被二度傷害,受不了這股疼痛的黑星逃到空中。


    但安曇並沒有放牠逃走。


    「清廉的翼之導航!」


    安曇右手握著的清劍刀身揚起劇烈的水花。水花飛向安曇的背上,化做羽翼的形狀。


    安曇展開水之羽翼,飛翔而去。


    兩人再次逼近,相互斬擊。由於右邊的清劍被放水拿來做羽翼,所以它變得比左邊的清劍還短,不過它的銳利程度依舊。


    黑星一瞬間露出狼狽的樣子,但牠還是迎向近距離戰。


    兩顆拳頭和兩把刀如豪雨般向安曇落下。黑星打算以數量取勝。


    不過安曇沒有被打到。她不是運用清劍擋開攻擊,就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


    在安曇的眼裏,黑星所擊出的每一擊看起來都像是慢動作一樣。


    ——這種感覺是怎麽一回事……


    腦袋裏一片澄澈清明。不隻是雙眼,她的第六感、她的皮膚都在告訴她下一道攻擊會是什麽。自己的身體就像是被從什麽東西裏解放了似地輕盈。


    (聽好了,安曇,拿出妳的勇氣。隻要能做到這一點,妳就是無敵的。)


    安曇重新細細體會島津所說過的這句話。


    師父所言不假。


    不是想要盡早讓戰鬥結束的逃避心情,而是試驗自身勇氣而迎戰的近距離戰鬥——在這之中,安曇知道自己的確擁有勇氣,也知道勇氣帶來的力量有多麽強大。


    ——老師……功刀先生……真的有,我真的有勇氣,


    黑星不斷刺出怒濤般的拳頭與斬擊。安曇沒有一一處理,她隻趁黑星在攻擊後的空隙和大動作後所產生的空隙進行攻擊。


    黑星的攻擊完全沒辦法傷到安曇分毫,但安曇的攻擊卻完美地命中黑星。


    每當清劍切開漆黑的外骨骼,黑星的動作便緩緩而確實地變得遲鈍。


    牠的動作愈來愈少,而安曇的斬擊則成反比地深深切開黑星。


    「喝!」


    安曇發出尖銳的一聲吼聲,同時將全身投注在這道斬擊上,黑星下麵那隻右手被連根拔起。


    「呀!」


    接著,她以右邊的清劍接下黑星揮下的左刀,將左手的清劍刺進黑星的腹部正中央。


    剎那之間,黑星的拳頭打上安曇的腹部。


    安曇的體內受到一陣像是發生了爆炸般的劇烈衝擊。但安曇不隻沒有停下,她連臉也沒皺一下地就繼續進攻。


    她拔出刺進黑星腹部的左清劍,同時揮下右清劍。


    流水般的動作,烈火般的斬擊。


    被斬得全身是傷的黑星繼續往上逃。


    安曇沒有追上去。


    因為不用安曇追上去,結界就擋住了黑星。


    在翅膀碰到結界的那一瞬間,空間瞬間放出青色光芒,隨後立刻響起巨大的爆炸聲。


    黑星被結界彈開,狠狠打落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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