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有另一個人和我住一間的,不過今天大概是不回了,所以今晚你就睡他那張床吧。


    純這樣對真裏說。不過真裏搖了搖頭,畢竟作為一個女孩子,對和一個男人睡在一間房裏這種事還是有些抗拒的。


    雖然純解釋說並不是他和真裏睡一間,而是會讓綾過來。不過真裏覺得這太勞師動眾,還是堅決主張睡客廳就好了。


    當然,對純他們提供的被褥,真裏今天倒沒有表示要拒絕,而是老老實實的鋪在了地上。


    剛一鋪好,真裏就一下子撲到被子上,被子那溫暖柔軟的觸感,讓她的困意似乎瞬間就湧了上來,感覺就要這麽睡著了。


    “真裏君,至少要換了衣服再睡吧。”


    綾佳有些驚訝的說著。


    嗯,真裏雖然低聲這麽回答,卻沒有動。綾佳像是放棄了似的歎了口氣。


    晚飯是竹筍飯和涼拌油菜花。對於一動不動看著自己下廚的真裏,綾佳一直很開心的在說這說那。像是說這樣的料理很有春天的感覺啦。或是講雖然這邊還很冷,但是東京那邊人肯定已經換上春裝了啦,還有櫻花也肯定已經盛開了啦。反正就是這樣家長裏短的閑話。雖然真裏還是不怎麽搭腔,不過兩人總算在有一搭沒一搭的一直聊著天。


    最後做出來的飯相當美味。煮得軟軟的竹筍讓人欲罷不能的口感還有醬油那的濃鬱氣味都充分調動了真裏的食欲。


    到底有多久沒因為吃太飽而感覺困了呢?真裏躺在被子上呆呆地想著。


    突然,她想起了小學的時候在圖書館所讀的童話『漢賽爾與葛麗特』。這個故事裏的兄妹倆,因為家裏養活不了他們而被拋棄了,然後他們在森林裏發現了一個糖果屋,但屋子裏住著的一個女巫,把他們兩人抓了起來,還準備把作為兄長的漢賽爾養肥了之後吃掉。


    但是故事裏的女巫隻關住了漢賽爾,而把葛麗特當成了傭人來使喚,結果後來因為葛麗特的機智,漢塞爾被救了出來,還把女巫給燒死了。當時真裏讀到這裏的時候,她覺得這個女巫實在太不聰明了。她覺得假如,假如女巫能溫柔地對待那對兄妹,然後把他們倆都喂得白白胖胖的,最後再吃掉,這樣就很可能成功了。而且這對於漢賽爾與葛麗特來說也未嚐就不是一種幸福。反正他們待在家裏,也隻會被父母當成負擔而嫌棄。


    真裏一邊思考著這些事,一邊就迷迷糊糊快睡著了。迷蒙間,她看到綾佳單手托腮坐在桌子前,似乎在擔心著什麽的樣子。


    “…在想沒回來的那人?”


    真裏不自覺的說出了口。其實從傍晚開始,她就有些在意純他們那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


    綾佳曖昧地笑了一下。


    “雖然其實並不用太擔心。”


    綾佳和純的說法一樣,雖然應該是不需要擔心——不過果然還是很擔心。


    真裏窸窸窣窣的翻了個身,純他們的這種關係,她果然還是感到有點羨慕。


    話說回來,蛇又不知跑哪去了。伯父死後一度消失了,然後到這個家之後又突然出現了。現在又消失了。雖然真裏覺得它真是有些神出鬼沒,不過她現在也覺得無所謂了。


    唯一要說的話,就是希望蛇要是爬出來,不要嚇到綾佳就好了。


    “都說了……你看裙子這不都皺了嗎?”


    這時綾佳一邊說著一邊靠了過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已經困了的緣故,真裏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隻是呆呆地看著綾佳的動作。隻見綾佳靠過來明明一臉想要抱怨的表情,最後卻隻是把被子蓋在了真裏身上。


    對綾佳那隻手溫柔的觸感,真裏莫名的感到有點緊張。


    “對不起呢。”


    綾佳有些唐突地開口說道。真裏先是有些困惑,不過馬上就明白綾佳是說關於自己被附身的事情。


    其實直到現在真裏依然覺得這一切都沒有什麽實感,即使看到伯父的屍體被那樣吃掉了,也還是很難全盤相信純他們所說的話。


    但不管怎樣,眼前綾佳的臉上,那份悲傷,那份歉意,卻是貨真價實的。也許,這便夠了。


    真裏閉上了眼睛,她已經很困了。抱歉什麽的,怎樣都好啦。迷迷糊糊的,真裏這樣回答著綾佳。


    真裏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被綾佳柔軟的手溫柔的撫摸著。


    也許,母親的手就是那樣的感覺吧。真裏一邊沉入夢境的世界,一邊這樣想著。


    對不起呢。


    綾佳的聲音靜靜地回響著。已經漸漸陷入沉睡的真裏,感覺自己的記憶深處似乎還有著一份被人這樣道歉的記憶。


    真裏就這樣在睡夢中漂浮在記憶之海上,海水暖暖的,帶著真裏載浮載沉,就像是被人擁抱著一樣。


    ——對不起呢。


    啊,那是和伯父分居中的夫人的聲音。


    對於真裏來說,她雖然名義上是伯母,但卻基本形同陌路。真裏會和她照麵的情形,隻限於她來找伯父進行離婚談判的時候。伯母一再提出離婚,而伯父則堅持拒絕,所以他們一直吵來吵去,情況卻總是沒什麽進展。


    伯母是在伯父替真裏父親還錢,賣掉了自己店鋪之後離開的。伯母想必有著自己的人生計劃與夢想,而這之中,應該是沒有真裏的。所以真裏也明白,先不管她對伯父如何,對真裏,伯母是沒有什麽可道歉的。


    記憶的海水似乎又搖蕩了起來。


    ——對不起呢。


    到底是誰在這樣對自己說呢。


    突然,真裏感到海水變得刺骨的寒冷起來。


    某種單調,機械而冰冷的聲音不斷重複著,整個都海水都跟著震動了。


    瞬間,真裏覺得自己像是真的掉入了海中,她拚命想要撲騰手腳,卻感到呼吸已經漸漸困難了。


    真裏一躍而起。


    猛然從被子裏坐起的真裏,開始環視四周。


    電話響著。


    嚕嚕嚕嚕,嚕嚕嚕嚕。自己是被這個聲音驚醒的嗎?真裏一邊調整著急促的呼吸,一邊盯著電話。


    夜晚的客廳十分的寒冷,而且彌漫的黑暗也給人強烈的壓抑感。明明已經從夢中醒來了,可真裏此時卻還是感覺呼吸困難。


    像是有什麽東西勒住了脖子。


    感到不對勁的真裏,向自己的脖頸伸過手。然後,指尖傳回一個無比冰冷的觸感。


    一瞬間,真裏全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


    真裏緊張的向下看去,隻見兩隻霧靄一般的黑手,這時正環繞在真裏的胸前。


    有什麽東西正從背後抱著真裏。


    真裏能感到自己的臉已經扭曲起來,準備著發出哀鳴。


    但就在她實際喊出聲之前,又有一隻手一把攬起了真裏的腰。那是與纏繞在胸前的黑手不同的,有力而溫暖的大手。這隻手一下子就把真裏拉了過去。


    “綾佳,快走!”


    純一邊扛起真裏,一邊急急的對綾佳說道。然後他帶著真裏,向玄關跑去,被純扛住的真裏,這時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像是蛙鳴一樣的短促驚呼。


    真裏眼中,房間裏的景象快速的後退著。


    她抬頭一看,看到自己剛才睡著的被子上,一個黑色的,有著女人輪廓的團塊,正看向這邊。


    明明是個渾身漆黑的黑影,真裏卻明確的感覺到,自己和那個東西對上了視線。


    好在純跑得很快,屋內沒完沒了的電話聲以及那個黑色的女人都漸漸遠離了真裏,這時真裏才感到氣溫猛然冷了起來,抬頭一看,頭頂上已經是滿天的星空了。


    這時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公寓二樓的走廊,綾佳這時也跟了上來。


    趕緊從樓梯逃跑吧,


    真裏剛這麽想著,視野卻突然一晃,然後她感覺自己開始急劇的下墜。


    瞬間,真裏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漂浮起來,她連忙閉緊雙唇,免得口裏漏出悲鳴。


    直到落地之後,真裏才理解到,剛才是純扛著她從二樓跳下來了。


    借著落地的勢頭,純繼續飛奔著。真裏在純的肩上捂住了口,想要緩和一下自己此時跳得飛快的心,由於真裏是背對著前進方向的,所以完全不知道純會麵臨什麽情況,這也讓她始終都有些擔憂。


    “怎麽辦,電話不接了麽?”


    綾佳在純身邊一邊跑一邊說著。真裏聽到純咂了咂舌。


    “水藤麽…”


    純的語氣聽起來很不甘心。而這時,真裏終於有機會開口問道。


    “呐,為什麽要跑呢,那個不能吃掉嗎?”


    “不行。雖然說不清楚,但總之是不行…直覺是這麽告訴我的。”


    純確實是無法說清這到底是怎麽不能吃,但他卻非常確定這一點。


    這時,真裏用手扶住純的後背,抬起頭,打算觀察一下追兵的動向。


    隻見那個黑色的影子已經從屋子裏出來了。


    “追過來了。”


    真裏提醒之後,純咂了咂舌,再次加快了腳步。而真裏則開始仔細觀察背後的黑影。


    她發現此時這個黑影的麵容已經慢慢顯現出來了。那一雙細長的眼睛裏不知為何似乎噙著淚水,一臉悲傷的表情。而一張薄薄的嘴唇這時也微微張開,好像要訴說著什麽。


    真裏緊緊的將純背上的衣服攥在手裏,咬緊牙關克服著自己心中的恐懼,就這樣一直緊盯著背後這個黑色女人的動向。


    監視這家夥是我現在的任務。這就是真裏此時的想法。


    “快追上我們了,隻差大概十米了。”


    真裏喊出了自己目測的距離,綾佳聽到之後一邊跑一邊轉過身,對著黑色女人舉起手,放出一道光芒。雖然這道光並沒有擊中,隻是擦過了對方的身體,不過這已經足夠讓身後的黑色女人降下速度,純他們趁機再次拉開距離。


    “真裏君,你能看到靈體的<東西>?”


    綾佳有些驚訝的說。


    “是被附身的原因嗎,還是一開始就能看到?”


    “現在不是管這種事的時候!”


    純著急地喊了起來。真裏隻看到周圍的景象又開始飛速的向後流動。


    “往哪邊走?”


    他們來到一處有許多老舊建築的街區之後,真裏問道。


    “到灣區去。那邊人和燈光都會比較多,要有利一些。”


    對真裏的問題,純像是怒吼著一樣答道。確實,這裏光線比較充分,受此影響的黑色女人行動已經明顯遲緩了下來。


    不一會。


    “已經看不到那個黑色的女人了,大概已經甩掉了。”


    一直緊盯著後方的真裏這麽說完,純的腳步也緩了下來。


    右手邊能看到海,他們已經來到了灣區。


    由於是觀光地,就算在深夜也依然還有很多人。純他們一行的樣子當然是非常顯眼,許多路人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正當他們以為可以鬆一口氣的時候,綾佳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倒在了地上。純急忙回頭,而真裏也扭頭過來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綾佳小姐!”


    被眼前景象嚇到了的真裏,不由得第一次喊出了綾佳的名字。隻見一條像是繩索的東西此時纏在了綾佳的腳踝上,而繩索的一端,還綁著一柄像是水果刀之類的小刀。最令人心痛的是,這把刀正插在綾佳小腿肚上。就這樣,小腿,繩索,小刀,這三樣原本應該毫無關係的東西,現在卻被詭異的聯係在了一起。


    真裏本能的厭惡著這樣人體被刺中的場景,討厭的感覺瞬間擴散到了全身,讓她不由得顫栗,怯懦的哀鳴也不禁從嘴角泄露了出來。


    “快走!”


    這時綾佳喊了起來。她的聲音裏,沒有一絲因為疼痛而動搖的感覺,似乎她此時所遭受的痛苦都隻是錯覺一般,那聲音中所包含的,唯有毅然決然的心意。


    “不過,你…”


    真裏第一次聽到純如此軟弱而猶豫的聲音。


    像是對純的態度感到不耐煩一樣,綾佳砰的一掌拍向地麵,又焦躁的咂了咂舌。


    “是你抱著那個孩子吧,負起責任來,好好去保護她!”


    就算綾佳怒吼出聲,純卻還在猶豫。這時綾佳收起了憤怒的表情,露出了笑容。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的,去吧。”


    真裏耳邊傳來純似乎還想再說什麽的呼吸聲。不過最後純什麽都沒說,扛著真裏就跑了起來。


    “純醬!”


    “閉嘴。”


    純不禁像是遷怒一般對真裏加重了語氣。那聲音讓人感到此時受傷的似乎不是綾佳而是他異樣,充滿了痛苦。


    綾佳的身影漸漸在真裏視野裏變小,而那個黑色的女人此時也慢慢趕上了綾佳。


    明明自己隻是被扛著,並沒有在跑,但真裏現在的心跳卻像是在全力奔跑中一般劇烈。眼看著黑色的女人已經追上了綾佳,真裏幾乎都不敢看下去了。


    然而在看到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之前,純就跑過了一個街角,讓綾佳的身影從真裏視野裏消失了。


    黑色的海麵在純他們眼前平緩的起伏著,街燈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他們身後是一幢幢磚砌的建築。


    真裏此時雙手抱膝坐在靠近建築的階梯上,而純則站在一旁。


    兩人正在等綾佳追上來。純把真裏放下來休息之後並沒有回頭去找綾佳,真裏明白這是為了不讓自己落單,她也明白這也是綾佳的希望。而且她知道,如果這時開口讓純回頭找綾佳,隻會給他無謂的傷害,所以她隻是默默坐在那。


    “對不起。”


    她隻是說了這一句。結果純反而還安慰她似的說了不要緊。


    由於醒來並沒有加衣服就跑出來了,所以真裏這時感覺有些冷,但幸而她是穿著白天的衣服鑽進被窩的,所以這時還不至於冷得受不了。發現了這一點的真裏,轉頭看了看純,結果發現他穿著黑色的褲子和襯衫,雖然穿得很少卻沒有感到冷的樣子。當然,這明顯不是睡覺的打扮。


    “純醬,沒有睡?”


    麵對突如其來的問題,純一時露出摸不著頭腦的表情,在真裏指了指他的衣服之後,他才仿佛恍然一般啊了一聲,然後露出很無聊的表情。


    “在睡啊,不過因為不清楚會發生什麽事態所以這麽穿。”


    真裏低下頭。明明綾佳是要她換衣服睡覺的,但是純他們果然還是警戒著啊。


    在等待的時間裏,真裏時而看看海,時而看看酒店明亮的燈光,時而看看街燈下自己來時的道路。但隻要路上一出現人,真裏和純就一定會第一時間用充滿期待的視線看過去,但換來的卻總是失望,


    路人也已困惑的眼光看著他們。


    雖然真裏感覺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不過她也知道實際上應該並沒有過多久。


    終於,他們聽到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真裏抬起了頭,那是女人的腳步聲,而且聽起來就像是在拖著一條腿一般。兩人連忙向聲音的方向看去。


    綾佳從街角走了出來。她單手按著牆壁,一邊支撐著身體一邊走了過來。雖然先前綁住她的繩子已經不見了,但腿上的刀卻還沒有拔掉,光是看著,真裏就覺得那一定非常的疼。


    但不管怎麽說,人來了就好。純流露出終於安心了的表情跑了過去,真裏此時也終於長出一口氣,跟著站了起來。


    但是,純卻突然停了下來。


    “綾佳?”


    他的聲音有些疑惑。而真裏此時也看出綾佳的樣子有些奇怪。


    綾佳身上,有什麽如同黑霧一般的東西正滲了出來。這些黑霧聚集著,漸漸形成了一張仿佛在歎息著什麽的臉,而那,絕對不是綾佳的麵容。


    是那個追趕真裏他們的黑色女人的,充滿悲傷的臉。


    “純醬,不對。”


    真裏喊了起來。不過純似乎比真裏更早的就注意到了不對,在讓真裏退開一些之後,就保持著和綾佳的距離,全神警戒著。


    此時純已經清楚的在綾佳的背後,看到了那個黑色女人的身影。


    “這個笨蛋,被附身了啊。”


    純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罵道,然後猛然踢地,向綾佳衝去。而與此同時,綾佳絲毫不顧自己的腿傷,也對著純衝了過來。


    這樣劇烈運動的話,傷口無疑是會擴大的,真裏光是在一旁看著,就不禁扭曲了表情,感覺像是自己胸口被刺中了一般。


    純大概也是想到了同樣的事,動作都有些緊繃僵硬起來。而相對的,被黑色女人附身的綾佳則毫不遲疑,直接對純揮起手臂,一個手刀打在純的太陽穴上,純瞬間就被打飛到了一旁的牆上。


    綾佳的頭發此時都飄舞起來,她如同一頭猛獸,一把揪起倒地的純,而臉上的表情,已經如同黑色女人一般扭曲了。


    明明都傷成那樣了。那瘋魔身姿讓真裏不禁用雙手抓緊了臉頰,就算指尖已經深深的掐在了臉上,真裏此時也感覺不到疼痛了,隻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


    純皺起臉,強行將綾佳的手臂揮開,然後向前一步欺近綾佳,像是要抱住她一樣,從綾佳身前將她的雙手反剪到身後,暫時將她控製了起來。


    “不要亂搞別人的身體啊!”


    純怒吼著,舉起單手打算將附身在綾佳身上的女人拉出來。但綾佳卻趁這個間隙猛得一轉身,掙脫了純的束縛,還以受傷的左腳為軸,順勢一腳踢在純的腹部,將他踢飛到了海裏。


    “純醬。”


    真裏不禁叫了起來。


    這時,綾佳才好像剛剛發現真裏的存在,將視線了過來。真裏不禁繃緊了身體,因為她也明白,此刻這裏,已經隻剩下她和被附身的綾佳兩個人了。


    綾佳慢慢轉過身來麵對真裏,然後一步一步地,開始向著真裏接近。


    大概是由於一直在勉強行動的緣故,鮮血此時已經染紅了綾佳腿上小刀的刀柄。然後雖然因為是黑褲子所以並不能看到到底滲出了多少血,但綾佳每走一步,褲子下擺都會發出沉重的聲響,想必是已經被血液浸透了。


    真裏光著腳向後退著,地上濕冷的殘雪刺激著她的腳底。


    綾佳的臉頰上滑落了兩行淚水。


    就像是對什麽在道歉一樣。


    雖然此時真裏很想大喊不要過來,但舌頭和嘴唇卻像是麻痹了一樣動彈不得。或許在真裏心中。此刻還在猶豫,猶豫要不要這樣對綾佳退避三舍,就算她此刻已經被附身了。


    突然,綾佳跪了下來。膝蓋落地發出的沉重聲響,讓真裏嚇得縮緊了身體。


    看來,腿終於動不了了啊,真裏想。


    然而情況似乎並不是這麽簡單,因為緊接著,那個黑色女人突然像是被驅逐一般從綾佳體內脫離了出來。黑色的煙霧不安定的聚散著,勉強維持著女人的形狀。


    同時,綾佳也像是終於耗盡了體力一般,雙手撐地低下了頭。接著,似乎是用最後的力量,舉起右手,像是扇走討厭的煙味一般用力一揮。將那黑霧的團塊,一下子消滅了。


    真裏是不知說什麽好,而綾佳大概是已經力竭,於是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一陣尷尬而不安的沉默彌漫在空氣裏。


    “純!沒事吧!”


    突然,低著頭的綾佳發出了聲音。


    “沒事。”


    此時,純已經從海裏露出了頭,一邊爬上岸一邊回應著。


    “綾佳,你是故意的嗎?”


    純一臉無奈的表情。


    “也不完全是,當時腳傷成這樣,想跑也不好跑了……當然,我確實是想著如果被附身了也許能明白些什麽。”


    綾佳保持著跪坐的姿勢回答著,看樣子,她似乎暫時都沒法行動了。


    這時伴隨著嘩啦啦的水聲,純已經翻身上了岸,看起來並沒有太受傷的樣子。一上岸,他就啪嗒啪嗒的跑到了綾佳身邊,彎下身子摟住了綾佳。


    “疼疼疼,不行,真的不行了。”


    雖然綾佳想要裝作輕鬆的樣子,不過似乎還是有些忍不住了。看到這樣的綾佳,真裏想象著她所遭受的痛苦,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綾佳疲憊不堪地將頭靠住純的肩膀,然後用指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那個人在哭呢。”


    綾佳凝視著自己的手指,凝視著這附身於自己身體的家夥所流出的眼淚。


    “你被附身之後,看來是明白了些什麽吧。”


    “……該怎麽說呢。我覺得,大概這個靈體並不是以自己的意誌來襲擊我們的,感覺是被誰操縱著,被利用了。”


    話說回來。綾佳皺起臉說。


    “不好意思,純,幫我腳上那個拔掉吧。我自己拔不出來,怎麽也拔不出來。”


    純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一邊保持著讓綾佳依靠的姿勢,一邊伸手準備將小刀拔出來。


    這時,綾佳用蒼白的麵容,對著真裏無力的笑了一下。


    “接下來的事情沒什麽好看的,不要看這邊了吧。”


    這種時候還在擔心別人啊。真裏這樣想著,不禁跑到了綾佳身邊。雖然稍稍被自己大膽的行為嚇到了,但這時的真裏已經下定了決心,所以她還是緊緊握住了綾佳的手。


    綾佳稍稍有些驚訝,但看到真裏認真的表情,她最後還是將驚訝化作了溫柔的笑臉。輕輕對真裏說了句多謝。


    純皺緊了眉頭。


    眼前綾佳腿上的小刀已經隻剩下刀柄露在外麵了,而這刀柄上,似乎纏了許多層像紙一樣的東西,雖然因為染了血的緣故純看不太清,但感覺紙上像是寫滿了咒語之類的東西。


    猶豫再三,純最終還是直接伸手抓住了刀柄。瞬間,他輕輕呻吟了一聲,而與此同時,真裏感到綾佳的手也一下握緊了。


    一股真裏討厭的味道冒了出來。


    上次聞到這個味道還是小學的時候了。


    那是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在真裏班上的教室裏,有一個老舊的暖爐,爐子的煙囪靠著牆壁,一直伸向屋外。有一天,有個男孩子在爐子邊上玩的時候,不小心將手放在了暖爐的煙囪上,雖然他大叫一聲之後就把手拉了下來,但一塊五指形狀的皮肉已經粘在了煙囪上,而一股燒焦了的味道也一下子彌漫開來。


    現在真裏聞到的味道就和那時是相似的。


    真裏似乎還聽到純的手掌中傳來了被燒烤了的嘖嘖聲。


    他的手燒焦了嗎?真裏想。


    但就算如此,純也還是沒有放手。可不管他怎麽用力,那小刀就像是和綾佳結為一體了一般紋絲不動,陷入僵局的兩人臉上,此刻都露出了苦悶的表情。


    難以忍受痛苦的綾佳不禁輕輕發出呻吟。


    真裏感覺到綾佳的手握得越來越緊了,緊到讓她覺得有些疼痛起來。但真裏知道,此時眼前的兩人才是真正在忍受痛苦的人。


    不忍再在一旁幹看的真裏,將空著的那隻手伸了過去,抓住了純正在用力的手腕。純的手顫抖了一下,而真裏則開始幫忙,一起用力拉著刀柄。


    結果,不知為什麽,他們這次一下子就


    將小刀拔了出來。這出乎意料的順利,讓真裏都不禁感覺到了一種近乎失望的驚訝。不過不管怎麽說,這下總算是可以安心了,綾佳的手也終於放鬆了力道。


    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綾佳的身體一下子癱軟下來,變得像是撲到了真裏的懷裏。


    “抱歉了,真裏君,多謝了……”


    真裏聽到綾佳無力的嘟囔著。


    而一旁的純,此時則一點點的,想要把自己的手從小刀上拿下來。


    “抱歉了,純。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啊,手沒事吧。”


    “沒事。”


    雖然口裏這麽說,但是純的右手手掌這時已經明顯的燒爛了。綾佳看到之後一下子繃緊了臉。


    “是拔除師幹的吧。”


    “應該是吧……纏著那個刀柄的,肯定是什麽拔除用的道具,雖然沒看清,但估計是寫著惡靈退散什麽的紙。 ”


    純像是放棄了似的說道。


    真裏凝視著這雖然被血所沾濕依然散發出險惡光芒的小刀。她不明白為何在她幫忙之後就一下子能拔出來了。


    “這個,大概是專門克製<東西>的。“


    純應該是感覺到了真裏在想什麽,所以解釋著。


    “有你在真好。”


    說著,純有意無意的輕輕敲了一下真裏的頭。


    自己或許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說過吧。真裏像是收藏了什麽寶物一般,緊緊的在心中抓住了這句話,她眨了眨眼睛,感覺這句話帶來的熱量一下子充滿了全身。


    這時附近似乎已經沒有可疑的氣息了,不過對於感受人類的氣息,他們並不是特別擅長,所以為了防止萬一,純他們最後決定迂回著從小路移動,離開了混雜著異國和舊時代氣息的灣區,來到了一處光線有些黯淡,讓人感到有種疲勞感的商業街。


    “純,你這太顯眼了。”


    綾佳在純的背上發出不太高興的聲音。純似乎感覺到,還有一道尖銳的視線也伴隨著話語刺了過來。


    此時的情形是純背著綾佳,而真裏則穿著綾佳的鞋在一旁跟著。


    “看起來很不像樣啊!”


    “被人背著就不要抱怨了!”


    “所以我就說讓我自己走啊。”


    “但是真裏沒穿鞋,你要讓她打赤腳嗎?”


    “那樣的話,你去背真裏君就好了。”


    “如果非要背一個的話,當然是背受了傷的那個!”


    “………你們這樣就更顯眼了啊。”


    真裏冷淡地提出指摘,讓純和綾佳都閉上了口。的確,就在剛才,周圍好奇的視線明顯的增加了。一想到是被人當成了奇怪的三人組了,純就不由得有些頭疼起來。


    純一路上且走且看,最後在一間霓虹燈招牌都已經破舊不堪的卡拉ok店前停了下來,似乎是準備進去。綾佳看了看,也讚同的點了點頭。


    “嘛,就在這裏躲到早上好了,反正要先讓我從現在這種羞恥的狀態裏解脫出來!”


    純把綾佳放了下來,然後三人走進店裏。站櫃台的是個發型像玉米穗一樣的店員,在看到三人之後,隨口說了句歡迎光臨,然後將視線落在了真裏身上。


    真裏隻有十五歲,而且身材還顯得比同齡人更小,所以純他們這時已經做好了被質問的準備。結果這個店員很快就移開了視線,對真裏失去了興趣,然後用毫無幹勁的語調問純他們要唱多長時間。


    就這樣,他們來到了一間昏暗的小隔間裏,一進屋,綾佳就精疲力竭的癱坐在椅子上,陳舊的皮革座椅發出了咯吱吱的抗議聲。


    “腳,沒事吧。”


    純他們首先用中途在便利店裏買的藥品對綾佳的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但是這畢竟是特殊的咒具造成的創口,他們也不知道這樣的處理有沒有效果。


    “雖然這傷應該會比普通的傷要花更長時間來愈合,但還算沒事。話說回來,純呢?手沒事吧。”


    純審視了一下自己纏著繃帶的右手,雖然現在還有些刺痛,但並不妨礙活動,看來是問題不大。


    “那個綁著刀子的‘繩’。是有人預先設置在我們的逃跑路線上的。”


    在稍事休息之後,綾佳說道。


    “但是,該怎麽說呢,不覺得這樣的陷阱隻設置了一個有點少嗎?那些追殺我們的人,會不會是在期待我們會把那個靈體給吃掉?”


    雖然他們當時就判斷出那個不詳的靈體不能吃,但假如他們那時真的把它吃掉了呢?恐怕在他們因此而中毒的時候,躲在附近的拔除師就會出來給他們致命一擊了吧。


    “所以據我的推測,那個‘繩’還有小刀,都隻是為了拖住我們的腳步而設置的,他們的計劃應該是讓我們失去行動能力,然後逼我們將追擊過來的那<東西>吃掉。”


    說實話,他們至今也算是見過不少凝聚著惡意,一看就知道不好吃的<東西>了。但這次所見的靈體,給人的感覺卻有著一些本質性的不同,是更加不詳的東西。


    但這件事先放在一邊,眼下還有其他要頭疼的事情。


    “我們為什麽會被盯上呢。”


    “確實呢。”


    綾佳誇張地聳了一下肩膀,純看得出,她此時已經相當的疲倦了。


    “啊——啊。”


    綾佳一邊發出了放棄思考的歎息,一邊靠在了牆上準備休息。


    “大概這就是我們的半身成為了<東西>帶來的宿命吧。”


    這無心的歎息,卻讓純有些無法釋懷。


    雖然純很久之前就已經意識到有拔除師是想除掉他們的,而且也已經有一個同伴失去了性命,但真正直麵這樣直接的威脅卻還是第一次。雖然他認為自己應該已經做好了覺悟,但此時麵對這樣的事實,他多少還是感到有些心痛。


    這時,一旁的真裏冷得打了個寒顫。她現在隻是在連衣裙上套了一件開襟毛衣,雖然他們已經開了空調,但剛開不久的空調隻是一直發出嗡嗡的啟動聲,一時起不到什麽作用。


    “過來。”


    綾佳張開了手臂招呼真裏過去。稍微有點意外的,真裏這次很聽話的就靠了過去。於是綾佳抱住了真裏的肩膀,輕輕摩擦著她的胳膊讓她暖和起來,而真裏這時大概是太累了,一臉呆呆的表情任由著綾佳擺布。


    “想睡也可以哦。”


    綾佳說著就將真裏的頭拉了過來。然後真裏就這樣依靠著她的肩膀閉上了眼睛。


    “變得很聽話了呢,看起來就像小動物一樣。”


    純說道。


    “這說法很失禮哦。”


    綾佳笑著說。


    “那換個說法,就像母親和女兒。”


    “這算什麽,不是隻差四歲嗎。”


    “不過你看起來挺習慣的嘛。是家裏本來就有妹妹?”


    “有是有啦,不過才三歲。倒是有兩個弟弟和這孩子差不多的歲數……話說,我之前沒說過?”


    “不,我第一次聽到你提及家裏人的事情。”


    “這樣啊。不過,我確實是對誰說起過來著……啊。”


    綾佳像是想起了什麽,一下子閉上了嘴。純也理解了她所說的人是誰,於是也沒有追問下去。


    距離早上還有很長時間,兩人一時無話,這時間就顯得更加漫長了。電視畫麵中重複播放著歌曲的人氣排行,同樣的旋律一遍又一遍的循環著。


    沉默的時光稍微有點難熬,兩人總覺得沒法靜下心休息,卻又沒有心情去特意尋找什麽話題。不知過了多久,純最後也沒太多想,還是順著先前的話題又開了口。


    “綾佳,你喜歡十文字嗎?”


    綾佳睜開了眼睛。純本來也隻是


    隨口一問,看到綾佳有些認真的樣子,自己也有點慌張起來。


    綾佳在從京都逃跑之後,就再沒對其他人說起過十文字的事。不過這並不是說綾佳想要忘了他,而隻是感覺並沒有合適的時機去提起,僅此而已。


    綾佳稍微垂下了視線,然後用非常平靜的語氣回答。


    “喜歡哦。不過,要說是不是在戀愛的意義上……不是。”


    這樣啊,純嘟囔著。


    雖然事到如今想這個也沒有意義了。但“她”現在過得如何了呢。


    “你還不能忘記那個女孩子的事嗎?”


    綾佳頓了一下,然後像是回禮一樣將戀愛的話題拋回給了純。純低下了頭。這其實是他一直有意在回避的一個話題。


    “不會忘記的,但是,如果說還有沒有依戀的話,其實已經沒有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真裏已經躺倒在綾佳的膝蓋上睡著了。然後直到閉店的音樂聲響起,她才被綾佳搖醒。


    他們回到街上,此時正是喧囂了一夜的商店街在迎來新的一天之前短暫的休息時間,熄滅的霓虹燈與關閉的店門在拂曉前的薄霧中若隱若現著。


    因為綾佳這次堅決拒絕再被純背著走,所以純這次是背著赤腳的真裏。在來到一個公園之後,純找了個長凳將真裏放了下來,然後說出了後麵的計劃。


    “我先回一次家。一方麵必須和水藤取得聯係,另一方麵我們現在這連夜落跑的樣子也太顯眼,要拿些衣物出來。”


    “確實,那我…恩,還是不去了。雖然傷口已經大概痊愈了,但真遇到緊急情況可能還是會拖後腿。”


    綾佳說完,真裏低頭看了看綾佳小腿,此時她褲子上的血跡已經完全幹了,在黑色的褲子上看起來並不顯眼。但仔細看到話,還是能從小刀劃出的破口上,看到裏麵白色的繃帶。


    在目送了純離開之後,真裏轉頭看了看一直在一旁站著的綾佳。為什麽不坐下,是不是腳還不方便呢?真裏想。


    或許是看穿了真裏的想法,綾佳對真裏笑了笑。


    “沒事哦。”


    “不過,昨晚那……”


    真裏說著,不由得想起了昨晚的情形,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看著真裏這個樣子,綾佳苦笑了一下。


    “要是真覺得不放心,那就親眼看看吧?”


    “呃?”


    “雖然還不能說是痊愈的狀態。”


    真裏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之後,綾佳就坐到了長凳上,卷起褲子的下擺慢慢解開了繃帶。在揭下了染上血的紗布之後,雖然傷口依然還是一看就覺得很疼的樣子,但真裏確實看出傷口大體上已經愈合了很多了。


    “呐,我就說好了吧。”


    綾佳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換上了新的紗布,然後纏上繃帶。


    “是怪物真好。”


    真裏不禁嘟囔著。這讓綾佳皺起了眉頭,她有些困惑的看著真裏。


    “又是讓人不知怎麽回應好的話啊,怎麽會覺得『真好』呢,變成怪物這種事。”


    “沒有變成站不起來啊,確實是好事嘛。”


    真裏率直地說道。對於這異常的愈合速度,真裏出乎意料的幹脆接受了,這反倒讓綾佳有些措手不及。她有些害羞的笑了一下說。


    “真沒想到會被真裏君這樣說呐。”


    “…朋友都叫我瑪麗。”


    真裏不由自主地說道。


    “是這樣嗎?嘛,不過你的名字一般確實都是讀作mari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讀作masato啊,明明就讀作mari就好了。”


    真裏並不知道是父親還是母親給真裏起了這個名字。反正無論是哪一個都已經去世了,現在也沒法問清楚了。


    “綾佳小姐真好,名字漂亮,也很有女人味。”


    “其實你的名字也是很好的啊,一般來說隻有小學的時候才會為了自己的名字像是男孩子而感到自卑啦。因為小學生很容易聽信別人的說法,而且還有些不懂事的同學會嘲笑你,所以才覺得特別討厭對吧。長大了之後其實這都不算什麽了,不是嗎?”


    “是這樣啊。”


    真裏一副若有所悟的樣子,嘟囔了一下。沒想到真裏之前會不懂得這樣的道理,綾佳有些驚訝的看著真裏。


    在這之前,真裏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其實也就是千穗和守,都知道真裏討厭自己的名字,所以都會叫真裏瑪麗。雖然是為了真裏好,但綾佳的說法確實是讓真裏一下子理解了,讓她第一次感到,原來自己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麽不好。


    “名字這東西嘛,其實很多都是因為直覺啦,一時興起啦,或就是喊起來響亮啦這樣之類的理由就起了。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所有的名字都是有什麽特別的意義的。真要說的話,能夠被人親切的稱呼自己的名字,這本身就已經體現了名字的價值了。”


    綾佳說完之後,又看了一下真裏。


    “不過如果想讓我叫你瑪麗的話也可以哦。”


    “不用了。”


    真裏搖了搖頭。


    “和之前一樣就好了。”


    綾佳摸了一下真裏的頭。


    “我去買些保暖的東西過來。”


    如果有便利店之外的店家開門了的話,我還要去買雙鞋呢。綾佳笑著說道,然後用基本和平時沒什麽兩樣,隻是稍微保護著左腳的步伐離開了。


    真裏覺得自己現在太被嬌慣了。


    從小到大,真裏都沒有被大人如此無條件的溫柔對待過。之前那種不習慣的感覺此時也漸漸淡了,真裏感到自己已經慢慢有點依賴著這種好意,雖然她也明白,純他們這種溫柔其實還是源自於他們對真裏的內疚之感。


    真裏坐在長凳上伸直了腿,有些悠哉的搖晃著,雖然還是覺得很冷,但是心情不壞。在一片朦朧的晨霧之中,真裏感到了一種解放了的心情。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之前幾次離家出走的事,每次都是過幾天就被帶回去了,然而這一次,她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但這或許也並不是壞事,因為她這次又發現了一個新的家,一個魔女所住的,甜蜜的家。


    真裏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街道。此時的街道上,不時有通宵之後的人,正帶著一身疲態走來走去。


    突然,有兩個結伴而行的年輕男人指著真裏進入了她的視野。正當真裏感到有些奇怪,那兩個看起來和純差不多大的男人已經一臉奇怪的親切笑容走了過來。


    “你是一個人?”


    其中一個男人一邊這樣說著一邊不客氣的審視著真裏全身。這個男人一身的酒氣,大概是在某處小酒吧喝了通宵吧。不過看起來並沒有宿醉的樣子,人應該大致還是清醒著,隻是在借著酒勁而已。


    “不是一個人。”


    真裏冷淡地回答道。她對那樣的家夥已經習慣了。在之前離家出走的時候,也遇到過很多次了。


    這種人,其實隻是好奇心有些過剩,他們不過是想戲弄別人然後以他人的反應為樂而已,說到底隻是玩笑,並沒有什麽邪惡的企圖。


    “說謊,反正肯定是離家出走了。”


    “話說回來,怎麽赤著腳呢?”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然後抓住了真裏的腳,像是要讓真裏自己看個清楚似的把她的腳抬了起來,結果讓她的裙子都翻卷起來。


    如果真裏這時大聲喊著討厭然後拚命掙紮的話,這男人應該會一邊下流地笑著一邊放下腳吧。雖然他們的行為非常愚蠢,一點也不顧及他人的心情,但從本質上來說,他們並沒有很明確的惡意,單純隻是喝醉了而已。而且因為現在已經是早上了,雖然太陽才剛出來


    ,但陽光也足以讓這樣的醉漢清醒不少了。所以當他們看到真裏並沒有如他們預想的掙紮,一時也有些困惑,笑容僵在臉上,不知這時該如何收場。


    而這時的真裏,其實是在壓抑著怒火。這種將她當成玩偶一樣捉弄行為讓她感到分外的焦躁,在稍作忍耐之後,真裏爆發了。


    她先是單腳猛地一踢從長凳上跳了起來,然後將自己的體重都壓在了被抓住的那隻腳上,再用自由的另一隻腳向著男人的胸口踹去。猝不及防的醉漢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大叫著向後踉蹌了好幾步。


    當然,真裏也因此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過比起摔倒在地上的少女,眼前的醉漢這時顯然是更為失態的。


    剛才還一臉猥瑣笑容的男子,此時臉已經漲得通紅。他一邊大叫著什麽,一邊抓住了真裏的前襟。


    真裏沒有抵抗,隻是隱去了表情,用冰冷的視線瞪視著對方。她很清楚在和對方力量差距很大的時候,這種態度是最能激怒對手的。當然,她也明白,這樣的挑釁其實是種很愚蠢的行為。


    雖然她知道這樣激怒對方並沒有什麽意義,隻是徒增危險,但盡管如此,她看到眼前的男人如她所預想的上頭了,心裏就感到十分痛快。就像是將結痂的創口揭開那樣,有種自虐的快感。


    “啊,不過事後肯定會後悔吧。”


    一邊露出了想打就來打的表情,真裏一邊在心中嘟囔著。


    她還是很怕疼的。


    其實這時發出驚恐的聲音示弱也可以逃過一劫,但那就像是認輸了一樣,真裏討厭如此。


    當然她也明白這很愚蠢,這已經不是為了維護自尊心了,而隻是在意氣用事,隻是自暴自棄罷了。


    要是綾佳小姐的話,肯定就有著能不輸眼前這些人的力量吧,真令人羨慕。真裏這樣想著,然後突然感到有什麽東西纏上自己的腳。


    低頭看去,是那條蛇。它正纏繞著真裏的腳踝,仰視著真裏。


    注意到這條蛇,兩個男人當然也是大吃一驚,那個抓著真裏的男人連忙推開真裏。


    對啊,要是力量的話我也有。真裏這才猛然發現了這一點。然後一股陰鬱的情感如同粘稠的淤泥般一點點湧了出來,緩慢而不可抗拒的啃噬掉了真裏的理性。


    真裏覺得此時存於自己心中的,並不是憤怒,而是某種類似優越感的東西——我有力量,為什麽要輸給那樣的家夥。


    此時,這樣勝者為王的單純想法,已經徹底的填滿了真裏的內心,讓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再去進行其他的思考了。


    然後,蛇從真裏的腳上離開,一邊蜿蜒著身體,一邊不時吞吐著鮮紅的蛇信,開始慢慢向兩個男人爬去。


    兩個男人瞪大了雙眼,用難以置信的眼神輪流看著蛇和真裏。


    “真裏君!”


    這時,突然有人大喊了一聲,感受到真裏心中的猶豫,蛇停了下來。真裏抬起頭,看到綾佳這時正用她赤紅的眼眸瞪視著在場的所有人。


    “找這個孩子有什麽事?”


    綾佳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兩個男人本來就已經有些不知所措,這下就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們看了看綾佳,看了看蛇,又看了看真裏,最後呆然的搖了搖頭。


    “那麽就離開她身邊。”


    綾佳用命令的口吻說。雖然能看出兩個男人還有些不忿,但或許是驚訝於她那雙紅色的瞳眸,又或是受製於她的氣場。總之兩人最終還是示弱的退後了兩步,然後轉身,像是拚命壓製著自己想要快速逃跑的樣子強裝鎮定的離開了。


    在看到兩人徹底走遠之後,綾佳才轉過身麵對真裏。


    或許是蛇的緣故,綾佳並沒有走近真裏,而是站在了不遠處。真裏示意了一下,腳邊的蛇就像是領會了一般離開了,消失在了真裏的腳後。


    “你,剛才打算做什麽。”


    綾佳用質問的語氣說道,這讓真裏不禁雙肩一顫。


    自己剛才到底是打算要做什麽呢?是唆使蛇去威嚇那些男人而已嗎?還是……


    打算殺掉他們?


    “我……”


    開了口,真裏卻什麽也說不出來。自己剛才打算要做什麽,她自己也不清楚。


    這份迷惑讓真裏不由得愕然了,甚至讓她雙腳有些打顫。


    不管是在被糾纏時,還是快要被打時,甚至在唆使蛇的時候,真裏都是很冷靜的。然而此時,真裏突然對自己這份異樣的冷靜感到了害怕。


    難道剛才,為了那麽一點小事,我就打算殺人了嗎?


    真裏低下了頭,她自己都能感覺到,此時自己的臉已經像要變形了一樣扭曲了起來。


    綾佳雖然好像有些介意真裏腳後的蛇,但還是慢慢地走了過來。她走到真裏麵前,猛然抬起了手。


    真裏下意識的感覺到自己會被打,縮起身體閉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衝擊並沒有到來,隻是眉間傳來了溫柔的觸感。真裏驚訝地睜開眼睛。隻見綾佳正用兩隻手指壓著真裏的眉間,想要撫平皺緊的雙眉。


    “你呀,要想辦法戒掉動不動就皺眉頭的癖好哦,明明好不容易有著這麽可愛的一張臉,要是弄得眉間有皺紋了就不好咯。”


    “綾佳小姐。”


    “沒問題的。”


    綾佳安慰地說道。


    “全部,全部都是那<東西>的錯。我們會想辦法處理附身在你身上的<東西>的,所以,沒問題的。”


    又被嬌縱了。


    真裏想。


    全部都是那<東西>的錯?當然並不是如此。因為擁有了力量,於是就想要去傷害他人的自己,確實存在於她心中。


    但是真裏並沒有說出來。一方麵,她當然是害怕綾佳會嫌棄她,放棄她。另一方麵,就算綾佳為了安慰她而否定她的這個說法,她也會因為自己的無恥而感到自我厭惡。


    於是,現在的真裏,隻是默默的在心中承受著,那被溫柔對待的罪惡感。


    公寓的門在逃走時沒有鎖,所以純直接走了進去。在各個房間都探查了一番之後,純覺得似乎沒有其他人來過的跡象。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房間,純將需要帶走的行李整理了出來。他打算在和水藤會合之後就從這裏搬走。當然,最壞的情況下,可能水藤已經不會回來了。


    當準備都已經做好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的很高了。臨走之前,純決定再確認一次郵件,於是就打開了起居室裏的電腦。


    結果,有一封未讀郵件。而當純看到寄件人的郵箱地址,他一下子感到渾身肌肉都繃緊起來。


    ——那是昨天就理應去世了的委托人的,真裏的叔父的郵件地址。


    郵件沒有標題。


    純繃帶下的手心此時似乎都微微出汗了。他移動鼠標點開郵件,裏麵是一封以『你是誰』開頭的簡短信件。


    『你是誰


    我們是森山真裏的朋友。她現在失蹤了。如果知道什麽的話就請和我們聯絡。』


    信末尾的署名是田千穗,樹原守兩人。純將這份信息反複讀了幾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直接關掉郵件。


    現在沒空回應他們。純所能做的,隻是向真裏傳達說有朋友在擔心她。


    一時間,純感覺疲勞一下子湧了上來,於是他趴在了桌上打算稍微休息一下。


    就在這時,從玄關處傳來了咯塔的聲響,純迅速抬起身體,安靜地站了起來。


    他輕輕將客廳的門打開了一點,然後背貼著牆從門縫看向玄關。隻見玄關的門把手這時慢慢轉動起來,於是純也跟著屏住了氣息,提高警惕,全神貫注開始試圖感知門外的氣息。


    結果在對方開門的瞬間,純就一下子確認了來者的身份,然後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一邊嘟囔著這算什麽,一邊靠著牆滑坐到了地上。


    是水藤。


    “什麽啊,原來有人在啊。”


    水藤也發出鬆了口氣的聲音,然後一屁股坐在了玄關處。純感覺到水藤似乎有些力竭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受傷了嗎?”


    “恩,不過已經基本痊愈了,隻是很累。先不說我了,你們這邊是怎麽了,昨天你們不在?”


    “啊,不好意思了,你打過電話回來吧。雖然當時是聽到了,但當時的情形不允許我們接啊……話說回來,既然說是痊愈了,果然先前是受了傷?”


    互相都更在意對方的狀況,結果對話就進行不下去了啊。水藤輕輕笑了一下,然後起身走向了純。


    “那麽,一個一個按順序說吧,確實是發生了不少事呢。”


    純長長地出了口氣。


    “確實呢。”


    兩人在交換完情報之後一陣沉默,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


    純雖然此時有很多話想說,但卻不知從何說起,而水藤也不知在思考著些什麽,看著眼前的桌子一動不動。


    “綾佳沒事吧。”


    像是要打破這沉默,水藤首先開口道。


    “暫且沒事,現在應該已經好了很多。”


    “……襲擊你們的靈體,我覺得和我在工作地點所遇到的<東西>是一樣的。”


    “確實。”


    純點了一下頭。


    “仙穀由紀夫。”


    水藤像是這人就在麵前一般突然提起了這個委托人的名字。


    “這多半是假名。搞不好就是七倉的人。不過,總覺得他和七倉本家那幫家夥還是有哪裏不同,當然,這終歸隻是感覺。”


    “我們其實除了七倉和己說的信息之外就基本不清楚七倉本家的事啊,這些感覺靠不住的。”


    “也是,不過,我覺得如果是七倉本家,應該不會利用靈的<東西>來發動襲擊才對。雖然這依然是我個人的看法,不過感覺驅役死人的靈魂,這是……非常無恥下流的做法。”


    七倉和己當初和他們說過,七倉家自古就是拔除師世家,所以手段上應該也有著大家的矜持才是。當初在水藤那件事之前,雖然多少也有七倉和己在庇護的緣故,但大體上還是本家選擇了放過他們。然後在發現他們對普通人造成了危害的時候,本家決定拔除他們的判斷也非常的果決。就算是從被拔除的對象的角度來看,七倉本家的行事一直也算是非常光明正大的。


    所以,純確實覺得這次的手法和七倉家很不相稱,利用<東西>什麽的,對拔除師來說,確實是邪道。


    “話說回來,原來<東西>是可以操控的嗎?”


    “……雖然隻是我個人想法,但這個靈體的<東西>其實和森山真裏的蛇很相似啊。”


    麵對這出乎意料提法,純做出一個“哈?”的嘴型。


    “所謂蠱毒嘛。不就是在蠱中放入多種生物,用它們互相廝殺的勝者製成的詛咒的工具麽……我在青森所看到的那個靈的<東西>,一開始就是被 ‘牆’圍起來的。我當初一看那個地方,就覺得像是一個巨大的壺一樣。這不是和製作蠱毒很類似麽。”


    “你的意思是,他們在那設了‘牆’,然後讓裏麵的靈互相殘殺?”


    “那裏明明是自殺勝地。但我卻隻看到了那個女人樣的<東西>。”


    “其他的靈全被吃掉了?”


    “我在現場遇到了一個女性拔除師,她看到那個靈的<東西>之後對我說了『它和你類似』這種話。”


    確實,純再度回想起在真裏的蛇身上所感受到的那種氣息。並不是靈體的,也不是半物質化的,而是某種生物融合了之後的氣息,確實是和純他們很類似。


    “也就是說,有人在用靈的<東西>來製作蠱毒啊。”


    這時,窗外突然吹起了一陣強風,讓窗戶都有些搖晃起來。順著風聲,他們能聽到外麵有幼童們正發出歡樂的吵鬧聲,和他們此時正在進行對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算現在外麵正是一片陽光明媚,可他們此刻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


    “果然,那種玩意的確是吃不了。”


    “恩,不能吃,那是毒…一開始我還覺得不怕中毒硬去吃也行,不過現在看果然還是算了。”


    和其他生物一起被放在瓶子中,成為了蠱毒的蛇;被“牆”所包圍住,互相殘殺的靈。


    純突然想起了被附身的綾佳那時流下的眼淚。


    純他們在車站附近的家庭餐廳和綾佳她們匯合了。


    有叫田千穗和樹原守的人發過郵件來了。


    純這樣告訴真裏之後,真裏瞪大了眼睛。


    “他們好像很擔心你,到處在找你。不過現在這個情況,抱歉,我不能和他們說什麽。”


    “千穗和守….”


    真裏有些呆呆地嘟囔著。看她這個樣子,純有些猶豫要不要開口,不過這時並沒有餘裕去關心那麽多,所以他還是開口向真裏問道。


    “他們發郵件用的是你伯父的郵箱地址,他們怎麽知道賬號密碼的?”


    “我家沒有電腦啊。”


    真裏馬上回答道。聽到這樣的回答,純皺起了眉頭。


    “沒有?”


    “沒有。伯父一直覺得電腦啊,手機啊,這種都是外星人用的工具。”


    水藤用疑惑的眼神先看了一下純和綾佳,然後輕輕地對真裏說。


    “那麽為什麽你的伯父能給我們發郵件?”


    “我想……大概是向千穗借電腦用,然後用千穗的郵箱發信過來的。伯父和千穗的母親是朋友,經常有來往的。”


    真裏一邊雙手捧著裝有牛奶咖啡的被子暖手,一邊說道。


    如果真裏這麽說的話,事實應該就是如此吧。但明明是個家裏沒有電腦,對這些東西也很苦手的人,為什麽要特意去借這種自己用不好的東西來聯係拔除師呢?


    “大概是有誰介紹吧。”


    水藤對著純和綾佳,稍微壓低了聲音說。的確,隻能是這麽想了。


    “然後,就是關於你帶的那條蛇。”


    水藤轉過身對真裏說。


    “怎麽會想到這種製作蠱毒的辦法的,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嗎?”


    雖然純和水藤說過這個問題已經問過一次了。但是,水藤還是用一臉冰冷而沉靜表情對真裏拋出了這個問題。


    不過真裏沒有像當初那樣很排斥這個問題,而是一動不動地低頭回憶著。


    其實純並不想讓她再仔細回憶那些和她當初咒殺伯父相關的記憶。但正當他要開口,真裏突然抬起頭。


    “確實想不起來了,不過我沒有五歲之前的記憶。所以是在那個時候知道的也說不定。”


    “五歲之前的話,不是大多數人都不怎麽記得嗎?”


    “住進伯父家之後的事就記得。但是,雙親的事一點都想不起來。”


    “就算如此,不到五歲的小孩,會有機會知道蠱毒的做法嗎?”


    “不過萬一真的是那時知道了的話,這記憶說不定是會在和<東西>接觸時候被喚醒了。”


    純稍微思考了一下水藤的說法,曖昧的點了點頭。


    “那真裏君以前是在哪裏住?”


    “京都”


    瞬間,全員都陷入了沉默。


    一旁一個女性客人的笑聲,此時在這午後客人稀稀拉拉的家庭餐廳裏,顯得格外大聲。


    “所以,離家出走的目的地才會選擇京都?”


    真裏並沒有太在意綾佳的問題,漫不經心的點點頭。


    “我確實想著如果能找到父母以前住的地方,要不要卻看一下,結果那兩天一直都在接受輔導,哪也沒去。而且也完全沒有懷念的感覺。”


    “在京都有親戚或是熟人嗎?”


    “沒有,母親的姐姐一家好像住在青森,但是沒見過。”


    “這次是青森嗎。”


    水藤嘟囔著。


    “有和他們聯係過嗎?”


    “伯父有時會打電話過去,我聽說他們和伯父從很久之前開始,就為了該哪一家領養我的事在爭吵了。”


    聽到真裏的聲音有些失落。純一邊思考著要怎麽回應一邊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真裏的背。


    “試著給那個阿姨打一下電話怎麽樣。說不定能問到些你五歲之前的事,就算不能至少也能問問你母親當年的情況。”


    水藤沒有顧忌真裏的心情,就這麽繼續說了下去。


    “但我沒有電話號碼。”


    “還有什麽辦法嗎?”


    “我想家裏的地址簿上應該有記。”


    水藤說,那樣的話,去拿就行了。


    純想不通水藤的意圖,輪流看著他和真裏的臉。


    千穗和守無言的對視著。


    兩人此時正坐在鋪著凸花地毯的地上,兩人之間的,是勉強放在這除開床,書架還有書桌就沒啥空間的六疊房間裏的,一張玩具似的折疊桌,而桌子上的,是在森山家發現的那份郵件草稿。


    千穗,守君,馬上就開飯了。從樓下傳來了千穗的母親心情愉快的聲音。由於千穗一直沒有回答,守露出稍微有點為難的表情,回應了聲謝謝。


    “千穗,郵件還沒答複麽?”


    守在一旁催促著,於是千穗慢吞吞走向放著筆記本電腦的書桌,不過,果然還是沒有回信。


    “瑪麗,不會真的去殺森山大叔了吧。”


    千穗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嘟囔著。


    昨晚,千穗和守又再次潛入到了森山家裏進行了搜索。雖然這種小偷一樣的行為讓他們多少有些罪惡感,但迫切想要幫助真裏的心情卻還是占了上風。


    經過兩個小時的尋找,他們終於找到了那份郵件草稿。


    『被侄女咒殺。』


    在看到這張紙上記述的內容之後,千穗和守一時都默然無語。聯係起在真裏房間裏看到的那些東西,他們明白紙上所寫的那些事,絕非沒有可能。


    “也許,是那個收件人把森山大叔還有瑪麗都帶走了。我覺得這個可能性是最大的。”


    相比千穗,守率先從這衝擊性的事實中恢複理智,開始分析。


    “會不會就是剛才遇到的那個男人?”


    “恩,我覺得那個人,可能是向森山大叔介紹谘商對象的人。應該是他把……恩,比如祈禱師之類的人介紹給森山大叔的。”


    “這樣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兩人應該都會平安無事吧。”


    千穗像是要抓住守所描述的希望一般說道。兩人從真裏家離開之後,就馬上向草稿上記載著的郵箱地址發送了一封『如果知道什麽就請聯絡我們』的郵件。


    但是,沒有回信。


    “雖然我覺得不可能,可是,如果,我是說如果,瑪麗真的詛咒了伯父……千穗你要怎樣做?”


    守一邊用手指在桌子上畫著圈,一邊說道。


    “就算你問我……”


    麵對真裏的回答,守一動不動地低著頭。看到守似乎已經下定了什麽決心的樣子,千穗不由得感到一陣不知是懊悔還是內疚的心情。


    “我會做瑪麗的同伴,絕對會當瑪麗的同伴。”


    守說。


    為什麽?


    千穗剛想開口,又慌張地把話吞了下去。如果問了的話,似乎就變成千穗一個人是不夠朋友的卑鄙小人了。明明自己也是在擔心瑪麗的,明明自己也是想要幫她的,可萬一她真的殺死了大叔,到底該怎麽辦呢?千穗咬緊了嘴唇,沒有想出答案。


    “守覺得瑪麗真的殺人了嗎?”


    “我也不知道,但我本來就是不相信詛咒之類的事的,就算瑪麗真的咒殺了大樹,我想,她也一定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吧。”


    守過去曾和森山大叔爭吵過好幾次。對於無視真裏,除了必需品什麽也不給真裏的森山大叔,守曾經提出過好幾次抗議。所以森山大叔是很討厭守的,千穗也曾經見過森山大叔指著守的鼻子大罵他自以為是。


    與此相比,千穗的母親和大叔關係不錯,所以千穗至少明麵上不會頂撞森山的大叔。為此,她有時候也絕對對瑪麗有些內疚。


    “守為什麽要如此庇護瑪麗呢,是因為可憐她?”


    “不是哦。”


    “……那,是因為友情?”


    守這次想了一下。然後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像要確認著什麽般低聲說。


    “我,喜歡瑪麗哦。”


    千穗一聽到這句話,胸口就像被刺中一樣痛起來。


    “是……超過朋友關係的那種喜歡嗎?”


    “恩,大概。”


    千穗十分驚訝。不僅是驚訝於守的這份心意,更是驚訝於自己直到現在都沒有發覺這一點。


    大概是因為自己從未從這方麵去考慮吧,她總是認為真裏很可憐,覺得應該去幫助她,完全沒有將真裏放在與自己平等的角度去看待。在平時交往的時候,總是從俯視的角度去關心著真裏。


    這時千穗才第一次注意到這種事情,這讓她有些自我厭惡起來。但千穗被守的那句告白所刺傷的內心,此時正有一些粘稠而黑色的東西正流了出來。


    千穗將視線從守身上移開,站起來打開了窗。寒冷的夜風逐漸吹散了房間裏沉重的空氣,雖然有點冷,但千穗總算感到呼吸輕鬆一點了。


    從千穗房間的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森山家。那兩人失蹤已經兩天了,森山家此時依然那麽安靜的矗立在黑暗中。


    但是,千穗這時突然發現了什麽,她突然目不轉睛的盯著森山家的門口。


    “守!”


    千穗稍微壓低了聲音,感到情況非比尋常的守,什麽也沒問馬上走到千穗的旁邊。千穗這時默默地指向了森山家的門口。


    一個男人正從那裏走了出來。


    商量之後,他們決定由純到真裏家去找那本地址薄。


    純自己也覺得這麽做還是很有必要的。


    因為真裏自己說了她想要知道關於自己母親的事。


    森山家的地址薄就放在那隻老舊的轉盤電話機旁邊,純一下子就找到了,拿完東西的純直接離開了真裏家,卻立馬感覺到有兩股氣息跟隨在了自己身後。


    一想到這兩天的一連串事件,純瞬間擺好了架勢,但他馬山從氣息感覺出對方並不是需要如此警惕的對手,於是不由得有些好奇到底是誰出於什麽目的在跟蹤自己。


    這附近的住家之間都隔得很開,建築很分散,所以視野很好。純隻需要回頭就一定能看到跟蹤者,對方雖然有壓低腳步聲,但依然還是能讓純聽見,明顯並不專業。


    純在想該怎麽做。其實隻要假裝沒注意到,憑他們這樣缺乏準備的跟蹤,隻要坐上列車,對方就追不上了。


    但是,純最後還是決定和對方稍微談談。他在一條附近沒有民房,周圍也沒有人的路上停了下來,慢慢轉過身去。他看到背後十數米處的兩人,如他所料的嚇了一跳停了下來。


    “有什麽事?”


    純問道,少頃,對麵的兩人有些困惑的反問。


    “剛才,你從森山家出來吧。”


    是個少年的聲音


    。


    “在那做什麽?”


    這次是少女的聲音。


    大概是樹原守和有田千穗吧。


    純想起了上午看到的郵件。他們大概是擔心著真裏,所以一直留意著真裏家的情況。


    雖然想告訴他們真裏沒事,但這種情況下能告訴他們的事情並不多。而且,關於森山家主人的事,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講。


    “我有事要找森山先生。不過,他似乎不在家,我下次再來吧。”


    純用理所當然的態度流暢的說著謊言,然後兩人用純聽不到的聲音交換了一下意見。接著,少年用懷疑的語氣說。


    “又是?”


    純不明其意,有些困惑的反問回去。


    “又是,之前怎麽了嗎?”


    “昨天也有不認識的男人過來。說是森山先生的熟人。”


    純慢慢走到了兩人跟前。他們好像感到了害怕,一起後退了半步,但並沒有繼續後退逃跑的意思,隻是這樣一動不動的看著純。


    果然兩人是和真裏一樣年紀的少男少女。兩人看起來比真裏發育的要好很多,一看就是十五歲左右的樣子。


    “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大概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頭發稍微有點長,在這裏有著傷口。”


    少女一邊回答,一邊在自己的額頭上麵描畫著。少女有著一張線條柔和,給人感覺軟軟的臉,但此刻,她正用好勝的眼神盯著純。


    “你認識嗎?”


    少年問道。純搖了搖頭。


    “失禮了,不過你和森山先生又是如何認識的?”


    少年再次問道,純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也明白自己沒有隨口編造謊言的急智。


    “那個男人說了什麽?”


    最後他隻得如此反問。


    麵前的少年們用眼神商量了一下,然後,少女開口回答說。


    “說是之前接受了森山先生的谘詢,然後在意之後變成怎麽樣了就來看看。”


    “谘詢?”


    “恩,然後……還說了奇怪的事,問有沒有看見土塊什麽的。”


    純不禁吸了口氣。兩人好像也發現了純的動搖,露出了驚訝的眼神。


    “難道你就是收到森山大叔郵件的人嗎?”


    純狼狽了起來。而少年則往前走了一步,緊逼著純。


    “如果知道什麽,請不要瞞著我們啊,如果是需要保密的事情,我們對誰都不會說的,我們隻是在擔心瑪麗啊。”


    瑪麗……是指真裏吧。


    純一邊用有些跟不上狀況的大腦思考著,一邊來回看著眼前的兩人。和少年的一臉興奮相對應的,是一旁少女凝視著少年的僵硬表情,而且少女的態度,似乎還因為這少年的熱情而不斷變得更加冰冷。純不由得思考起這兩人加上真裏是不是三角關係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來。


    當然,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的時候。


    “……那個,拜訪森山先生的男人有說具體事怎麽樣的谘詢嗎?”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少年語氣強烈地指摘道。


    純仰頭看看天,打算就這樣岔開話題。不過這麽做了,也就等同於告訴對方,自己知道真裏的行蹤。


    少年看著純,臉上露出正在忍耐著什麽的表情。


    “那個男人並沒有具體說,但我們後來找到了森山大叔手寫的郵件草稿,知道了森山大叔在為真裏的事煩惱,所以那個男人,應該也是因為這件事情接受森山大叔的谘商的吧。”


    那麽,該你說了。少年露出這樣的表情。純歎了一口氣。


    “森山真裏現在沒事。”


    然後純也告訴對方自己確實是郵件的收件人,現在在和真裏一起行動。還說了他們不知道森山先生的下落,以及請兩人原諒不能再告訴兩人更多事了。最後,純又強調了一次,不用擔心真裏的事。


    雖然純不覺得兩人能完全理解現在的狀況,但是眼前兩人姑且還是在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之後,點了點頭。


    “瑪麗會回來吧。”


    最後少年如此問道。


    純一瞬間僵硬起來,但他馬上就明白自己不該對此有所迷茫,然後重重的點頭做出肯定。


    “那是仙穀由紀夫吧。”


    水藤聽了純帶回的情報之後首先說道。


    他們考慮到回家會有危險,就先在酒店住了下來。住隔壁房間的綾佳和真裏現在也都來到純他們房間,此時正並排坐在床上。


    “委托水藤去青森的人,和他們口中去真裏家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啊。”


    而且那個男人似乎察覺到了純吃掉森山修助的屍體湮滅證據的事。有沒有看到土塊——不是有所判斷,是不會問這麽奇怪的問題的。


    這個叫仙穀的男人,不僅裝作委托人打傷了水藤,還向森山修助提供純他們的郵箱地址。他究竟想要幹什麽呢。


    純一語不發的思考著。水藤和綾佳也都沒說話。現在,純不知道該不該在真裏麵前將自己的推測說出來。


    “真裏,抱歉了。”


    純最後隻是說了這些。


    “你會被卷進這樣的事情裏,搞不好從頭到尾都是因為我們。”


    “算了,沒什麽。”


    真裏淡然地說。然後她的視線落在手邊純帶回來的地址薄上,伸手指著一個叫藤木百合的名字。


    “你母親的姐姐?”


    “大概是。”


    說完,真裏毫不猶豫地打了電話過去。整個通話中真裏沒怎麽說話。對方說什麽也幾乎不搭腔,大部分時間裏隻是沉默地將耳朵貼在聽筒上。由於她的表情基本沒有什麽變化,所以純他們也不清楚電話裏在說什麽。直到電話快結束的時候真裏才主動說了一句“那麽明天去也可以嗎?”然後就再次沉默下來。默默地等待對方的回應。


    “她說歡迎來她家,所以明天去吧。”


    真裏放下了聽筒,若無其事地說。純一臉苦笑,說歡迎肯定是不折不扣的客氣話吧。基本從來沒聯係過的侄女突然說要上門拜訪,對方現在說不定正感到無奈呢。


    “如果去問阿姨的話,就能明白我小時候的事還有母親的事嗎?”


    “會怎麽樣呢……”


    因為感覺難以回答,純隻能是模棱兩可的回了一句。本來純就對真裏是在五歲以前了解到蠱毒的這一假說不怎麽感興趣。而且感覺就算能搞清楚這一點,也難以對現況有所幫助。


    “綾佳小姐你們,之後要怎麽辦?”


    “要怎麽做呢……大概會在解決了真裏君的事之後,再去尋找新的地方開始生活吧。”


    “解決了我的事之後?”


    真裏用像是在責難的語氣說道。


    “那我這之後怎麽辦?”


    “所以說,隻要將附身在真裏君身上的<東西>拔除幹淨…”


    “然後呢?拔除幹淨之後呢!”


    綾佳閉上了嘴。盡管真裏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但那大大的眼睛中,明顯有著憤怒,以及依賴的感情在閃耀著。


    “回去。”


    水藤說。


    “回家重新來過。”


    那是不像水藤性格的,像是要推開什麽一樣的語調。


    真裏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隻是嘴唇微微地顫動著,然後就突然流下了眼淚,她那白色的臉頰上,一下子出現了兩道清晰的淚跡。


    純有些狼狽起來。而綾佳則不禁將真裏拉過來抱在了懷裏。


    真裏將頭埋在綾佳的胸前,嘟囔著。


    “我會變成如此,都是綾佳小姐你們的緣故哦。”


    “是的,我不會說要你原諒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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