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睜開眼睛後,翠蘭發現自己身處在黑暗之中。


    原本應該在身邊燃燒的營火,如今已經熄滅。


    仔細一看,上頭還有零星殘餘的炭火,然而那終究隻是一團無光無熱的餘燼罷了。


    好冷好冷喔。


    翠蘭腦中不斷地重複著這個字。


    除此之外無法浮現其它詞匯。雖說隻要離開床鋪去生火就行了,可是她的身體已經冷到不願意舍棄任何殘餘的溫度。


    她的背接觸到的是苔蘚,肩上則披著利吉姆的上衣。


    洞口並沒有風灌進來。


    但是翠蘭依舊感到寒冷難耐。


    已經冷到骨髓裏去了,好像再也無法暖和起來。


    好冷誰來救救我


    在利吉姆的上衣覆蓋之下,翠蘭拚命地將手腳縮在一起。


    然而那溫度卻無法滲入她的體內。


    救救我,母親大人


    翠蘭模糊不清的腦中浮現了母親的身影。


    身穿時下最流行的衣裳、頭發梳成了螺旋形發髻、額頭上繪有新月型裝飾的母親,渾身散發著無人能及的美麗氣質。


    完全看不出她生了以翠蘭為首共七個女兒。


    學識淵博又擅長刺繡,說話的聲音就如銀鈴般清脆。


    但是


    翠蘭不曾有被母親抱過的記憶。


    也不記得曾經碰觸過母親柔軟的膝蓋,兩人微笑地互相對看。


    『不要讓那個孩子接近我!』


    回憶裏,隻有母親以扭曲的臉孔憤怒大喊,還有之後仿佛受傷般的表情。


    沒錯


    翠蘭的母親被傷害了。


    受傷的不是被怒言相向的翠蘭,而是母親。


    在不是兩情相悅的情況下遭到淩辱,而且還生下對方的孩子,就算知道孩子是無辜的,可是就是對無法不憎恨她的自己感到氣憤。


    父親代替了不曾抱過翠蘭的母親,就算是在看書或從事自己最喜歡的園藝時,都會將翠蘭帶在身邊。當她想學騎馬和劍術的時候,父親也會立即為她準備兒童用的劍與馬匹。


    另一方麵,父親為了能讓母親保持平靜,著實費盡了苦心。


    和其他高官不同,父親並沒有娶妾,對酒也僅淺嚐輒止,更不曾怒聲罵過母親,或是以嚴厲的態度對待家人過。


    父親是很了不起的人,在翠蘭幼小的心靈裏有著這樣的自信。


    然而,在李元吉遭殺害的那天夜裏。


    她偶然瞧見了父親躲在最裏麵的房間不停喝著酒的身影。


    那一瞬間,在她心底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陰影。


    她不清楚父親是否也有參與世民皇帝在玄武門設下埋伏,討伐皇太子建成的計謀,可是對父親而言,李元吉必定是他所憎恨的對象。


    這個事實,打擊了翠蘭幼小的心靈。


    『來,翠蘭,這個給你吃。』


    浮現在黑暗中的母親容貌,變成了臉上布滿皺紋的祖母。


    祖母遞出了盤子上的點心。


    上頭繪有黃色鳥兒的綠色袖子,配合著祖母的動作輕盈地搖晃著。


    當翠蘭正準備要伸手拿點心時,耳邊傳來了父親的怒吼聲。


    翠蘭手上的點心因而掉落。


    當她慌張地蹲下去打算把點心撿起來時,白色的點心變成了兔子的屍體。


    『你不喜歡吃兔肉了嗎?那麽,這次改吃魚吧。』


    一隻穿著綠色和服的魚佇立在緩慢起身的翠蘭麵前。


    帶有斑點的咖啡色皮膚濕滑得令人討厭,怪魚張開它那沒有牙齒的嘴巴笑了。


    『來,吃吧,翠蘭。』


    怪魚這麽說。


    擺在翠蘭眼前盤子裏的東西,變成了生魚肉。


    『裏頭沒有毒喔。快,吃看看。』


    怪魚咧嘴發出刺耳的笑聲。


    『我、我隻是』


    翠蘭小聲地說著。其後,一股難耐的反胃感在身體裏攪動。


    翠蘭抱著自己的肚子,痛苦地打滾。


    然而,開始逆流的嘔吐物一口氣從喉嚨裏流泄出來。器官受到這樣的刺激,使她不知不覺滿臉淚水;疼痛在鼻腔內散開,阻礙了呼吸;卡在喉嚨的固態物不停地空轉,更助長了想吐的感覺。


    『不要緊。』


    有隻偌大的手搭在翠蘭背上,她放心地將視線抬起,一名滿臉胡子的武將,以充滿慈愛的眼神看著她。


    他是父親的朋友、翠蘭的劍藝導師,同時也是慧的義父尉遲敬德。


    『伯父大人』


    『放心吧。賊人都已經討伐完畢了。』


    『妳看!』敬德一邊微笑一邊拿出來的,是李元吉的首級。


    玄武門事件發生的前幾天,翠蘭曾見過元吉。


    元吉在某位名媛家的庭園裏,對偶遇的翠蘭招了招手。


    那時翠蘭並不知道對方的身分。擁有醜陋外貌與魁梧體格的元吉,全身充滿了難以忤逆的威嚴。


    身材高大的元吉站著將慢步走近的翠蘭的下巴捉住,一瞬間有種上吊的感覺,讓翠蘭呼吸困難。


    『你是誰家的小孩?』


    元吉問道。


    他也還不知道翠蘭的來曆。


    『劉姓商人的小孩。』


    翠蘭瞪著粗魯的對方,並以強而有力的音調回答:


    『我是送上等的絹布過來給這家的夫人。』


    『這樣嗎?』元吉說完便離開了翠蘭身邊,腳步移往另一位走出庭園的年輕女性,他已經失去對小孩子的興趣了。


    景物從翠蘭眼前消失了。


    漆黑又再度包圍了她的身體。


    而在這之中,翠蘭聽到了小鳥的鳴唱聲。


    翠蘭循著可憐又充滿著哀傷的音色走進屋子裏,看見了在窗邊鳥籠裏的鳥兒。鳥籠外也聚集了幾隻小鳥,但是一注意到翠蘭的氣息後便紛紛飛走了。


    單獨被留在鳥籠裏的鳥兒,發出了非常悲慘的鳴叫聲。


    翠蘭忍不住將手搭到鳥籠的門上。


    旁邊伸出一隻白晰的手,阻止了翠蘭的行動。


    『不能把這隻鳥放走。』


    翠蘭回頭,站在那兒的是李世民的寵妃楊氏。


    絕世美女蒼白的容顏下隱藏著憂愁,她以寂寞的眼神向翠蘭說道:


    『在鳥籠裏出生的鳥兒,唯有待在鳥籠裏才能生存下去。』


    『貴妃殿下』


    翠蘭以沙啞的聲音小聲說道。


    楊氏同樣也是一位被玩弄在李世民與元吉之間的坎坷女性。年輕時是元吉的正室,在他死後則變成了李世民的寵妃。


    即使在這個年代,再婚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然而世人仍對變成大伯寵妃的楊氏投以鄙視的眼光。


    『你喜歡小鳥嗎?』


    『喜歡。』翠蘭小聲地回答。


    楊氏卻以不悅的表情瞪著鳥籠,輕輕歎著氣說:


    『我不喜歡。像小鳥這種不依靠主人就無法生存的』


    『可是,貴妃殿下』


    小鳥也是很努力地在活著。翠蘭很想這麽說。


    她希望這位憂鬱的美人,多少可以微笑一下。


    剎那間,楊氏與小鳥都消失了。


    翠蘭獨自在黑暗中抱著膝蓋。


    雖然不覺得饑餓,她的體內卻感到異常口渴。


    正當腦中想著好想喝水的時候


    有一道溫水注入了她的喉嚨。


    當翠蘭正覺得這水比天上的甘露還要美味時,水滑入了食道。


    她的臉頰因此紆緩下來,再度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模糊視線的正中央有火焰正在燃燒。


    這是夢境的延續嗎?有點膽怯的翠蘭被強而有力的手抱起,一個狀似碗的東西湊近到她的嘴邊。


    「喝吧。」一道低沉的聲音呢喃著。


    翠蘭沒有抵抗,喝了碗裏頭的東西。


    粘稠無味但很溫暖的液體一口氣流進了肚子裏,讓翠蘭的身體中心燃起了一小團無色的火炎,而這團火炎慢慢地將溫熱的線伸展到四肢前端。


    那聲音囑咐她再睡一下,翠蘭輕輕地點了點頭,就算不命令她,她也無法做除了睡覺以外的事。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她好幾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翠蘭徘徊在夢境與現實的狹縫中,分不清晝夜,有時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就這樣在痛苦與平穩之間來回的波浪裏搖晃著。


    而不時注入喉嚨的水則美味異常。


    這濃稠的液體,有時也帶給如同沉入冰冷水中的翠蘭一股熱力。


    正當這麽想的時候,身體中的惡心感又卷起了漩渦,將好不容易才在肚子裏平靜下來的水與熱,一股腦地擠出體外。


    夢境中不時會有舊識來訪,一會兒安慰翠蘭,一會兒又令她痛苦;另一方麵,素未謀麵的吐蕃人也陸續出現,有的款待翠蘭,有的諼罵著她。


    但是,翠蘭大致上都保持著平穩的心態。


    現在的她,隻不過是個瀕死之女。不管父親究竟是誰,或者自己是不是假公主,在名為死亡的力量麵前,所有的事情都毫無意義。


    當惡心的漩渦卷起時,她會覺得或許死了還比較輕鬆。


    但是,當飲下了可口的水之後,她又想繼續活下去了。


    接下來,後者的意識逐漸開始占上風,不久後,翠蘭已經回複到能夠掌握住自己所處的狀況了。


    現在她所在的地方,是森林裏的洞窟。


    在身旁則是那個叫作利吉姆的男子。


    「利吉姆」


    正當利吉姆撐著她的背,要把和之前一樣的濃稠液體倒入翠蘭口中時翠蘭出聲呼喚了他。


    「你清醒了嗎?侍女殿下。」


    利吉姆回應的聲音中充滿了喜悅。


    他的聲音溫暖了翠蘭的耳朵。


    「我怎麽了?」


    「你先把這個藥喝下去,身體裏的毒素會和汗水一起排出體外。」


    「毒?我中毒了嗎?」


    難不成是那天晚上吃的魚有問題?這麽懷疑的同時,利吉姆又將液體倒入她的口中。溫熱的液體比起昏睡時更加美味可口。隱隱約約的甘甜滋味撫慰了舌頭,而柔和的香氣緩和了心靈。


    翠蘭此時感到饑腸轆轆,一心一意貪婪地喝著這液體。


    利吉姆發出了笑聲,搖了幾下翠蘭無力的肩膀。


    「看來你肚子餓了,這是好事。說到毒,其實就是指身體所累積的疲勞和熱度遠征作戰的時候,如果淋到雨,也有年輕士兵會出現和你一樣的病征,有時候連藥都醫不好」


    利吉姆說到這裏,搖了幾下頭並露出苦笑。


    「看來侍女殿下沒事了。」


    「這樣啊!」翠蘭無力地呢喃道。現在還無法完全放心。大概是擔憂如此體弱的翠蘭,利吉姆再度輕輕扶著她躺下,隻要一動身體,她就會頭暈目眩。


    為了壓抑這樣的感覺,翠蘭閉上了眼睛。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白天了。


    洞窟內還很昏暗,不過有白色的光線從入口處照射進來。


    翠蘭想要從苔蘚鋪成的床鋪起身,但是手腕與背部都沒有力氣,光是抬起上半身就用盡了全力,連想挺起腰坐直也辦不到,她的身體不聽使喚地往前傾。


    手拿果實回到洞窟的利吉姆,急忙跑到翠蘭身後扶住她的背。


    「不要勉強,侍女殿下。」


    「可是我倒下之後已經過幾天了?」


    「四天。侍女殿下幾乎有三天都處於昏迷的狀態。」


    跨坐在翠蘭背後的利吉姆,兩隻手伸到前方開始剝剛剛采回來的水果。被他整個摟抱住的翠蘭,在感受到溫暖的同時,也因為無法抑製的緊張而變得全身僵硬。


    雖然知道對方不會對自己怎樣,但是背後被人撐住,總讓她感覺處於對方的控製之下。與他人來往的時候,果然還是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為宜。


    和原先健康的情形相較之下,現在身體的反應很遲鈍。利吉姆一點都沒有注意到精疲力盡地靠在他胸前的翠蘭有多不安,隻是專心地切著手中的水果。


    「來,這種果實很甜,對喉嚨也很好喔。」


    利吉姆將切成一口大小的淡紅色水果遞到翠蘭嘴前。


    翠蘭被清新的香氣所吸引,微微地張開嘴巴,多汁的果肉立刻滑進她的口腔。翠蘭吮著滴落的果汁,卻不小心咬到利吉姆的指尖。


    「還好我們被衝走的時候是夏天。」


    利吉姆露出微笑,越過翠蘭的肩膀把一片水果塞到自己口中。


    「如果是冬天的話找食物可就麻煩了。不對,應該是落河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吧。也有可能河麵結冰了,所以根本不會被衝走。」


    「我又給你額外添麻煩了。」


    又被喂了一片水果之後,翠蘭低聲說著。聽到此話的利吉姆歪著頭。


    「麻煩?回到同伴身邊不算是額外的麻煩吧?」


    「但是,我變成了這樣的累贅」


    「你覺得造成我的困擾了嗎?如果是的話用不著在意,打從在平原上看到你開始,我就想和侍女殿下單獨聊聊了。」


    「和我聊聊?」


    翠蘭無法理解利吉姆所說的話。


    他想知道的應該是公主的容貌不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找翠蘭是對的,但是他現在是將翠蘭當成侍女,因此翠蘭無法明白他的用意。


    「你想問關於公主的事情嗎?」


    「並不是。」


    「那是想和我聊什麽?」


    麵對翠蘭咄咄逼人的質問,利吉姆把水果塞到她口中,並用大拇指輕輕為她擦拭嘴唇。


    「我想知道你為何穿著男性胡服的理由。」


    「這我不是回答過了嗎?」


    「還有關於和你在一起的武將。」


    「道宗大人?」


    「不對,另外還有一個胡人男子不是嗎?」


    「慧是我的青梅竹馬,與他也算是兄妹。」


    回答的瞬間,翠蘭心想不妙。


    本來她應該回答慧是公主的護衛官才對。


    如果利吉姆真的是吐蕃的臣子,翠蘭應該要極力避免會暴露出真實身分的回答才對。


    但是現在翠蘭的頭腦還很混亂,並沒有餘力去仔細思考,再加上習慣了利吉姆傳到自己背上的體溫,令她現在昏昏欲睡。


    然而,利吉姆的下一句話將她的睡意趕跑了。


    「我們在河岸邊初次見麵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侍女殿下的丈夫或戀人,因為比起公主,他好像更擔心你。」


    「公主所有的侍女都是未婚的,因為可能會被選為吐蕃王的側室,當然,這是指吐蕃王希望的話。」


    「侍女殿下你覺得這樣好嗎?」


    「我不喜歡。」


    「這樣嗎」


    利吉姆輕輕地離開了一口否定的翠蘭。


    「坐起身的話應該會很疲倦吧?再稍微休息一下吧。」


    注意到了沾在利吉姆手掌上的果汁,翠蘭對著離開她身邊的利吉姆點點頭,以類似昏倒的姿勢再次橫躺了下來。苔蘚鋪成的床與利吉姆的上衣雖然也都很溫暖,卻仍不及剛才從她背後傳來的溫度。


    雖然並沒有特


    別想睡,但翠蘭一躺下來就再度進入了夢鄉。


    當她被柴火燃燒的聲音吵醒而睜開雙眼時,洞窟中充滿了昏暗的朱紅色。


    堆積得很漂亮的薪柴染上炭黑色,燃著紅色的火焰。


    火焰的另一邊是利吉姆的身影。他立起單邊膝蓋坐著,朝翠蘭的方向看,他的瞳孔在火光的映照下,令人想起在某處準備狙擊獵物的猛獸。


    「利吉姆?」


    他果然還是想殺了自己嗎?翠蘭一邊想著,一邊呼喚他的名字。


    「你醒了嗎?侍女殿下。」


    利吉姆回複的聲音依然平穩,也變回了原本溫柔的眼神。


    他本人並沒有意識到這個變化,或許是因為他在沉思,所以眼神才變得如此銳利吧。


    「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有,我在想我妻子的事。」


    「喔?利吉姆結婚了啊?那你應該很想趕快回去吧?」


    看到翠蘭抬起頭這麽說,利吉姆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的妻子在三年前過世了。」


    「啊對不起。」


    翠蘭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隻好道歉。


    聽到這句話的利吉姆睜大雙眼,嘴角稍稍上揚。


    「用不著道歉,這和侍女殿下無關。」


    「是這樣沒錯啦」


    翠蘭一說完,利吉姆開始輕鬆地自嘲起來。


    「這樣說或許不大妥當,但是我的妻子一直很討厭我」


    利吉姆說到這裏時,咬緊了後方的牙齒。


    翠蘭想不出可以接的話,於是眼神離開利吉姆。


    還這麽年輕就翠蘭為他感到遺憾。一想到自己的雙親與祖父母的生活,更讓她這麽覺得。雖然她不是很了解夫妻之間的愛情,但失去親友或同伴,無疑是相當難過的一件事。


    然而,翠蘭的腦海裏浮出了別的疑問。


    為何利吉姆會看著她而想起自己因病過世的妻子呢?


    是不是因為翠蘭現在的身體狀況也很差呢?雖然翠蘭迷迷糊糊地接受了他的照顧,可是身體狀況終究還是漸漸恢複了不是嗎?


    如果翠蘭就這樣病死了,也不用擔心位於大唐帝國的家人會被懲罰。


    但是,負責和親隊伍的道宗以及身為護衛官的慧卻一定會受到嚴懲。假設慧以罪犯的身分被遣送回長安,就沒有人可以保護朱瓔了。


    打從一開始,慧根本就不在乎朱瓔的事。


    會有這麽好心的人願意幫忙把行動不便的朱瓔送回遙遠的長安嗎?吐蕃的臣子桑布紮雖然對朱瓔很好,可是那恐怕是基於朱瓔是公主的媵人之故吧。


    更何況,現在也還不知道當初破壞營火的究竟是什麽力量。


    總之先接受利吉姆的提議,以回到赤嶺為優先,但是如果翠蘭回不去的話,朱瓔會變成怎麽樣呢?


    各式各樣的假想狀況浮現後又再度消失。


    翠蘭偷偷瞄向營火另一頭的利吉姆。


    「利吉姆,可以問你一下嗎?」


    她才一開口,就聽到自己嘴唇的幹裂聲。


    「嗯。」利吉姆低聲回應。


    「你為什麽要救我呢?」


    「那是因為我覺得讓公主的侍女死掉有點過意不去。」


    「理由就隻有這樣嗎?這是真心話嗎?」


    「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麽其它的理由嗎?」


    「如果你是真心的,那我有事想拜托你。」


    「拜托?」


    「嗯。如果我發生了什麽事的話,希望你們能幫忙將你們誤認為是公主而『救助』的朱瓔,平安送回長安的劉家。」


    營火那頭的利吉姆定住了。


    這種時候還呈橫躺姿勢似乎有點不禮貌,因此翠蘭撐起了上半身,但是和白天起身時相比,她的身體變得更沉重了。


    利吉姆站起來靠到她身旁,翠蘭就躺了下去並小聲道歉。


    「不好意思我用這種姿勢」


    「你剛才說什麽?」


    利吉姆以單膝跪姿靠在翠蘭跟前,並且用僵硬的聲音問道。


    翠蘭喘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從喉嚨裏擠出聲音。


    「朱瓔她不是公主。」


    「那真正的公主在哪裏!?」


    「就在,你的眼前。」


    喉嚨裏產生了一股好像要吐出石頭一樣的不適感。


    利吉姆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雖然我也不算是真正的公主啦


    翠蘭突然有一種想要將一切開誠布公的衝動。自己其實是中書侍郎的女兒,還有是在商人家被扶養長大這些事,都想一字不留地告訴利吉姆。


    這麽做的話,一定會比現在感到更輕鬆。


    但是,翠蘭拚命地想趕走這股衝動。


    絕不能對身為吐蕃臣子的利吉姆說這些話。此時好不容易才浮現出來的自製力,感覺就像是翠蘭想繼續活下去的證據一般。


    「妳真的是公主嗎?」


    翠蘭用力地點了頭。


    「為何要說謊」


    「一開始是你們弄錯的,而朱瓔是為了想讓我逃走才會假扮下去,那時我也認為讓朱瓔被誤認為是公主,對她而言比較安全。之後就變成這樣了」


    「為什麽你突然想坦白呢?」


    「聽到關於利吉姆夫人的事我覺得自己可能也會死掉雖然這也許是無法避免的,但是唯有朱瓔的事我放心不下」


    不知道利吉姆究竟有沒有聽到這句話,他抓住翠蘭的肩膀,把她的上半身拉了起來。


    他的動作非常粗暴,手指的力道也很強。


    翠蘭疼痛地皺起了眉頭。


    利吉姆在她的麵前緊盯著她。


    「妳是公主?」


    「沒錯。」


    翠蘭回答的聲音裏帶著顫抖。


    利吉姆的眼神,又變回了當初翠蘭隔著營火偷看他時的模樣。


    那是野獸追捕獵物時的眼神。在生死交關之際,目不轉睛的認真眼神。


    翠蘭懷疑他會不會一口咬住她。


    此時利吉姆周遭的氣息,與其說像山貓,還不如說感覺像老虎。


    「放開我,利吉姆我的肩膀好痛」


    在漫長的靜默之後,翠蘭忍不住出聲抱怨。


    緊接著,利吉姆沉默地壓著翠蘭的肩膀,將她的背壓回到苔蘚鋪成的床上。


    難不成他想捏碎我的肩骨嗎?


    然而翠蘭卻無法將視線從利吉姆身上移開。不能和危險的野獸四目交接是保命法則,因為一旦眼神對上了,就得一直戰到對手完全失敗為止。


    就這樣,他們四目相望了一會兒。


    翠蘭注意到了突如其來的變化。


    利吉姆從正上方投射下來的眼神,正在閃爍搖晃著。


    翠蘭舉起沉重的手,觸碰他的臉頰。


    本以為他的臉被淚水弄濕了,她的指尖卻依然是幹的。


    「利吉姆?」


    利吉姆忽然起身離開,翠蘭無力地抬起頭來。


    「剛才那件事你的回答是什麽?利吉姆?」


    「讓我想想。」


    聽到利吉姆沉重的聲音,翠蘭的疲憊感一口氣從身體湧出。


    她已經沒辦法再說話了。


    翠蘭將所有意識拋諸腦後,閉上了眼睛。


    和預期的正好相反,日正當中之際,翠蘭在神清氣爽的狀態下醒來。


    雖然身體還很疲倦,但是頭與關節的疼痛已經消失,也不再感到反胃了,身體裏有的隻是一般的饑餓感而已。


    當翠蘭醒過來的時候,利吉姆並不在洞窟內。


    正當她以為自己


    該不會是被丟下時,利吉姆提著山鳥與大量的藤蔓回來了。


    料理完鳥肉,結束用餐之後,利吉姆開始編起藤蔓。他的動作就如同燃燒的薪柴一樣毫不停歇,專心地進行著編織作業。


    翠蘭就這樣橫躺著,看著專注於工作的他。


    當她看著利吉姆的時候,覺得他就像是初次見麵的人一樣;另一方麵也覺得像是令人相當懷念的舊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翠蘭發現自己的視線已經離不開利吉姆了。


    那天晚上在河岸邊也是如此,利吉姆的存在打亂了翠蘭原有的方寸。


    「昨天晚上聽了你的話之後,我考慮過了」


    趕在天黑之前完成了工作的利吉姆開口說道:


    「總而言之,隻要公主殿下平安地回到日月山,問題就可以解決了,所以我想背著公主殿下前進。」


    「但但是,你說背我」


    從「侍女殿下」升格為「公主殿下」的翠蘭忍不住問。


    如果是小孩子就算了,背著一個人真有可能順利前進嗎?


    「如果公主殿下無論如何都覺得不妥當的話,就由我一個人先返回日月山,然後把大唐帝國隊伍裏的某個人找來。雖然我會充分準備好這段期間的糧食與柴火,但是這裏畢竟是吐穀渾的領土,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們一起回去比較好。」


    「你覺得如何?」利吉姆一邊問,一邊拿起幾根小樹枝丟進營火中。


    翠蘭微微張開嘴巴,凝視著大方提出建議的利吉姆。


    「這樣好嗎,利吉姆?我很重喔。」


    「應該比小犛牛來得輕吧。」


    利吉姆舉了個有趣的例子。


    也打斷翠蘭想繼續討論下去的想法。


    第二天早上,利吉姆用編得有點亂七八糟的藤蔓固定住他背上的翠蘭,並將兩側當作背帶掛到肩膀上,這樣一來不但可以支撐住虛弱的翠蘭,其中一隻手也依然可以自由活動。


    就在離開洞窟之後,翠蘭立刻發現到了。


    森林裏依然布滿了灌木,想要繼續前進的話,非得像之前一樣不斷揮劍才行。


    翠蘭對沒有經過深思就輕率地接受了提案的自己感到羞恥。


    但是到了這個地步也說不出要他放棄的話。利吉姆沉默地揮著劍開路,豆大的汗滴不斷冒出。翠蘭希望盡可能幫助他,然而,若是為了不想增加利吉姆腰部的負擔,而在扶著他肩膀的手用力的話,就會妨礙到他正在揮劍的那隻手。


    「我還是用走的比較好。」


    但是利吉姆支撐著翠蘭腰部的手更加用力,拒絕了她有勇無謀的提議。


    「忍耐點,等你恢複了,多的是會讓你走到腳起水泡的路,如果在這裏逞強過度而暈倒的話,就算是我也無計可施。即使公主殿下比幼犛牛還輕,我也沒辦法將暈倒的你背到日月山去。」


    「但是」


    「我知道被人背著很難受,尤其是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我也嚐過在出征受重傷時,被放在板子上搬運那種痛苦的感覺。」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聽到翠蘭這個問題,利吉姆猶豫了一下繼續回答:


    「是在兩年前攻打鬆州的時候。我太過深入唐軍的陣營,背部遭到砍傷,雖然傷不致死,卻沒辦法用自己的腳走路。」


    「嗯」翠蘭自言自語。


    雖然那隻是小時候的事,但是翠蘭也曾因為刀傷而發過高燒。


    在與敬德的私人兵團以鈍劍進行模擬戰的時候,有一把未經磨鈍的利劍夾雜在其中,而且很不幸的,翠蘭因此受了傷。


    原本翠蘭的傷勢就無法與在戰爭中受的傷相提並論,而且醫師也表示比起身體的傷勢,不如說是意料之外的受傷而造成精神上的受創比較嚴重。


    然而,翠蘭卻陷入了無法從床上起身的狀態。


    那個時候,她一直擔心著那個與她對戰的士兵,雖然會選到利劍確實是他不小心,可是她認為自己也一樣大意。


    盡管想要為他辯解,翠蘭卻陷於高燒之中,連話都說不清楚。


    後來她聽說那位士兵遭到了非常嚴厲的懲罰。


    而後,當她得知那位士兵是收了自稱翠蘭母親的代理人所付的錢,要他殺了翠蘭並佯裝成意外時,已經是好幾年以後的事了。


    母親原本就不隻一次想要殺了親生女兒翠蘭。


    不過她也不是一整年都想要這麽做。每到初夏,空氣中開始混雜著高溫與濕氣時,她就會為了跟翠蘭有關的事而失去理智。


    「公主殿下?你不舒服嗎?」


    利吉姆溫柔地詢問著,將翠蘭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我不要緊。」


    翠蘭回答,並告訴自己,那件事已經結束了。


    她再也沒有見過母親。不管是那對悲哀的雙眼,宛若厲鬼的模樣、或者是充滿了悔恨的身影,都不曾再出現在翠蘭眼前。恐怕她們兩人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到麵了吧。


    「比起我的事,你這樣背著我,傷口不會痛嗎?」


    「就算被樹枝刺到也不會痛了。」


    「你這是在自傲自己很遲鈍嗎?」


    翠蘭吃驚的聲音,讓利吉姆的耳朵整個發紅。


    「我常被大家這麽說。我很遲鈍嗎?」


    「我不知道耶畢竟我還不是很了解你」


    走了一段相當長的距離之後,最後利吉姆在河畔旁一處平坦的岩地停下腳步。河川變成了淺灘,陽光與陰影分布得恰到好處。


    利吉姆讓翠蘭坐在岩地上,自己則脫下衣服跑到河裏遊泳。


    翠蘭也很想下去遊,但是河裏沒有地方可以遮掩身體。


    因此翠蘭認為至少讓身體休息一下也好,所以在岩地上橫躺下來。


    銀白色的水花四處飛濺,利吉姆充分地享受了河水的清涼,在他褐色的肌膚上,有一道近乎垂直地由左肩劃下來的巨大傷口。


    雖然傷口已經完全恢複了,但是由那道痕跡可以想見當時受傷的慘狀。


    在他們落水的隔天早上,雖然利吉姆在洞窟內也曾脫掉衣服,可是那時候的翠蘭並沒有注意到這道傷痕。


    或許這代表了翠蘭很粗心,卻也表示他並沒有背對自己。雖然樣子看起來是有機可乘,不過那時利吉姆應該也多少對翠蘭有所警戒吧。


    這麽一想,盡管他現在的狀態不夠小心謹慎,她不禁覺得有些安慰。


    「你看起來很無聊耶,公主殿下。」


    遊完泳回到岸上的利吉姆,笑著對翠蘭這麽說。他拿用力擰過的上衣擦拭身體,然後再鋪到岩石上曬幹。


    當利吉姆靠近她的時候,翠蘭微微地感到緊張。


    真奇怪她一邊想一邊起身。


    是因為兩天前他緊抓住自己肩膀的關係嗎?但是現在那份痛楚已經消失了。


    盡管如此,翠蘭心跳的速度卻加快了。


    必須找出理由才行。這麽想的翠蘭將兩手往前伸。一直穿在身上的胡服早已被汗水溽濕了;垂到肩膀的長發,也因為沾滿了塵埃而失去光澤。


    再一次仔細看看自己的樣子,尷尬的感覺漸漸地湧上來。


    「怎麽了?」


    「我也想去遊一下。」


    「別這樣,不然身體狀況又會變糟的喔。」


    「但是我滿身大汗,頭發也亂七八糟。」


    「亂七八糟?會嗎?」


    在翠蘭抱怨的同時,利吉姆用指尖挑起了她一撮頭發。


    她難為情地縮了一下脖子。


    「利吉姆,放下啦」


    搶在翠蘭要求之前,利吉姆的嘴唇就湊上了她的頭發。


    發稍明明就沒有神經,但是卻有一股奇妙的感覺流過了翠蘭的身體。


    她不禁拍掉了利吉姆的手。


    「別這樣!不要做這種像狗一樣的行為!!」


    突然之間,利吉姆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在說出話之後,翠蘭馬上感到相當後悔。


    就算自己再怎樣被嚇到,說對方像狗實在是嚴重的侮辱。


    由於太過後悔了,反而想不出該說什麽話來道歉。嘴唇微微地顫動、轉身背對翠蘭的利吉姆,全身散發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息,讓翠蘭更加說不出話來。


    他沉默地消失在森林裏,不一會兒回來時,已經穿好上衣。


    看來他並不打算拋下翠蘭,而是再度將她背起。


    「利吉姆」


    「暫時不要說話!」


    翠蘭滿懷歉意地出聲呼喚,他卻以強硬的語氣製止,然後一劍砍向了一顆樹木,細木在利吉姆收劍之後應聲倒地。


    光是這樣就足以令翠蘭感到驚恐莫名了。


    她發不出聲音,內心感受到一種與剛才截然不同的痛楚,但是現在也隻能繼續緊貼著利吉姆的背。


    如果現在命令她講話,她大概也沒辦法順利發出聲音來吧?


    幸好,利吉姆要的是沉默。


    堤-澀魯將左手放在心口上,捧著胸口蹲了下來。


    胃好痛


    他反複說著這句從他出生以來的四十二年之間,曾在心中低語過好幾次的話。


    雖然沒有實際的痛楚,隻是胃感覺不適,但是若還是要將其認定為痛楚的話,這句話對堤-澀魯而言就像是藥物一樣,能有效地讓他的情緒冷靜下來。


    幾天前在日月山的山腰發生意外事件之後,堤-澀魯必須扮演的角色就改變了。


    從迎接公主變成要與吐穀渾交涉。


    這個預期之外的改變讓堤-澀魯感到不知所措。


    而這件事的開端,始於意外事件後第二天。


    不知從何處騎著馬回來的桑布紮向他報告。


    『公主殿下與利吉姆殿下一同掉進河裏了。』


    聽到這個報告的一剎那,堤-澀魯受到了宛如天旋地轉般的重大打擊。


    桑布紮提到的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的人名。


    『該該怎麽處理呢?』


    『先向道宗大人報告,之後大概隻能仰賴統治此地的諾曷缽王的協助了吧?』


    年紀比自己小七歲的白發大臣,以冷靜的口氣回答。


    聽著他的提案,堤-澀魯也認為隻能這麽做了。


    諾曷缽王所統治的吐穀渾與吐蕃是敵對關係。


    之所以會默許和親隊伍在境內移動,乃是為了保持與大唐帝國的關係。


    也曾聽說過大唐帝國曾派使者至吐穀渾,要求他們在公主和親之際給予協助。


    所以相對的,當和親隊伍要采取與原本目的不同的行動時,必須要得到諾曷缽王的許可,不能擅自停留在某一處。


    再者,因為之前腳夫們的叛逃,導致現在隊伍裏全部都是士兵。


    這樣一來,情況就更加糟糕了。


    即使辯稱之所以會造成這種情況,都是因為隊伍受到不知名對手的攻擊也好,或者是推說大半的士兵都已經負傷也罷,這情形不可能不被諾曷缽王得知。


    『請不要說出公主殿下跌落河中的這件事。』


    桑布紮提醒他。


    『還有,利吉姆殿下和她在一起的事也別說。』


    『我知道了。』


    一邊在心中喊著這種事我也知道的堤-澀魯,一邊老實地點了頭。


    他對桑布紮並沒有不滿,甚至可以說很信賴他,而且也打算積極地按照桑布紮明確的指示去做。


    隻不過,在心中吶喊這件事,從以前開始就是堤-澀魯用來保持精神平靜的方法。


    『諾曷缽王會為了尋找公主殿下而出兵嗎?』


    他向桑布紮尋求意見。


    雖然找不到公主會是麻煩事一樁,盡管如此,他並不覺得吐穀渾會為吐蕃做事。如果往壞處想,他們有可能會殺了公主,然後把責任推到吐蕃身上,以阻撓他們與大唐帝國的同盟關係。


    不如說,這個懷疑還比較接近現實的核心。


    關於襲擊營區造成騷動的主謀,不用說逮捕了,就連嫌疑犯也查不出來。


    『必須隱瞞落河之事。有人跟隨著公主殿下,以及他們前往的方向也必須保密。』


    桑布紮依然以非常冷靜的態度回答。


    『我已經拜托宣王去說服諾曷缽王了,他表示現階段還沒有與吐蕃合作的好辦法。再來就是期待利吉姆殿下可以靠自己回來。幸好曲劄利告訴我,透過護身符的狀態可以得知殿下沒有大礙。』


    『但是』


    公主殿下還好嗎?堤-澀魯以眼神詢問。


    如果死了就糟了。當然,這是以吐蕃的立場來看,但是堤-澀魯的內心其實非常擔心公主個人的安危。


    去年夏末之時,堤-澀魯的獨生女出嫁了。


    雖然有些特立獨行,但是與具有親切感的公主相處,讓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意會到了堤-澀魯的眼神,桑布紮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和利吉姆殿下在一起的話,公主殿下也一定可以平安回來的!』


    『說的也是。』


    堤-澀魯帶著些許悲觀的想法點了頭。


    他心想,如果喀魯在這裏就好了。


    事實上,堤-澀魯暗中奉了吐蕃王的密令,必須將喀魯留在長安。雖然他覺得這件事進行得不太順利,可是總之喀魯被慰留下來了。


    平常不太會去指使大臣做事的年輕國王,下了這道可說是任性的命令,堤-澀魯隻能以略為哀戚的心情接受。最後會演變成這樣,實在是他作夢也沒想到的。


    『您在想喀魯大人的事情嗎?』


    桑布紮以帶著笑意的聲音詢問因後悔而臉色蒼白的堤-澀魯。


    而堤-澀魯一邊在心中想著要吐出一切實情,一邊點了點頭。


    『那件事也唉,沒關係啦!』


    桑布紮的口氣聽起來一派輕鬆。


    『喀魯大人一定會自己想辦法的。畢竟他是『無所不能四人眾』的代表者嘛。』


    那麽就拜托你了。報告完畢的桑布紮低頭鞠躬。


    堤-澀魯思考著:也不能不去向正在為隊伍的慘況與公主失蹤等事頭痛不已的道宗大人報告。


    唉~~,胃好痛


    記得那個時候堤-澀魯也摸了他的胃。


    剛才桑布紮在報告最後開玩笑的語氣,也稍微提及了那件事。


    『無所不能四人眾』指的是兩年前即位的吐蕃王身邊的宰相喀魯-通傑-由爾遜、次官堤-澀魯-古吞、大臣吞彌-桑布紮與釀-提珊四人,那是人民們為他們取的封號。


    但是,天底下終究還是有不可能的事。


    特別是堤-澀魯,被其他三位天生才華洋溢的人物所包圍,隻好天天過著胃疼的日子。


    另一方麵,他也深知自己是個可以因為一些小事就獲得滿足的人。


    搞不好隻要公主能安全回來,然後用像往常一般的笑容誇獎自己的辛勞,他就會感覺得到回報了吧。


    也因此,接下來他必須盡全力與諾曷缽王交涉


    得到這個非常認真的結論之後,堤-澀魯自顧自地點點頭,並再度踏開步伐準備前去與道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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