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翠蘭失言而引發的冷戰,直至夕陽西下為止一直持續著最糟的狀態。


    在彼此不發一語的狀態下前進,讓路途顯得更加漫長。


    而被太陽無情的照射與勉強的移動之下,體力盡失的翠蘭有點恍神地在利吉姆的背上睡著了。


    當涼爽的微風撫過發際,再度張開眼睛時,已經是黃昏時刻了。


    翠蘭的臉頰所依靠著的肩膀一片汗濕,自己的衣服也濕透了。


    「把叫我起來不就好了!」


    翠蘭忍不住惱羞成怒。


    今天早上利吉姆才說過,要背著精疲力竭的人是件很費力的事。那是他在今早的爭執之中舉的例子,而自己居然做出在他背上睡著這個會令人討厭的行為。


    然而利吉姆卻無視翠蘭的話,開始尋找夜宿地點。


    稍後所發現的夜宿地點,是一個草叢深處的漥地,雖然有一部分長了苔蘚,但是正好適合用來生火。


    利吉姆確認完地麵的狀況後,將翠蘭放了下來。


    立刻就想要伸展身體的翠蘭,由於長時間處於膝蓋彎曲的狀態,因此在要站直的一瞬間,隨即踉嗆地倒在草叢上。


    「小心一點。」


    利吉姆冷淡地說,並抓住翠蘭的手腕將她拉起來。


    翠蘭沒有道歉,隻是瞪著利吉姆。


    而這一瞬間,利吉姆的表情變得很哀傷,讓翠蘭不禁嚇了一跳,然而他依舊不發一語,就這樣走出了夜宿之處。


    因為過度疲勞而躺在地上的翠蘭,馬上就陷入沉睡之中。


    等到回複意識之際,已經是三更半夜了。


    在一堆小小營火的那頭,利吉姆正在睡覺。


    翠蘭的肩上披著他的上衣,身邊則放著果實與少許的烤肉,這代表了即使利吉姆回來、或是在準備晚餐時,她依然都在沉睡之中。


    利吉姆沒有把翠蘭叫醒,而他應該也在處理完一切之後就入睡了吧。


    此時翠蘭再次領會到,要達成返回赤嶺的這個目標,是沒有必要多講其它的話。


    對於必須勉強承受額外勞動的利吉姆而言,這也是一種休息的方法。


    但是,翠蘭卻感到寂寞。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開始保持距離不就好了。曾經得到的東西被收了回去,比起一開始就沒有拿到還要痛苦上百倍。


    她也明白自己的這種想法隻不過是單純的任性罷了。


    翠蘭拿起了身旁的綠色果實。


    「至少吃一點吧,得趕快恢複健康才行。」有著光滑表皮的果實像石頭一樣硬,翠蘭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吃它;而烤肉表麵的油脂則已經凝固,讓人實在不想放入口中。或許是因為太過沮喪的關係,翠蘭居然沒想到可以再把它放到火上烤一下。


    最後,她歎了一口氣,再度躺下。


    身旁的晚餐,就這樣放著當明天的早餐吧


    這晚翠蘭一直處於很淺的睡眠狀態,途中醒來好幾次。由於不停做著惡夢的關係,當第二天一早看到利吉姆不悅的表情時,還一度懷疑是夢境的延續。


    「為何你沒吃?」


    利吉姆以強硬的聲調質問意識還很模糊的翠蘭。


    看到翠蘭以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看著他,利吉姆不耐地啐了一聲,並將果實與肉扔向草叢另一頭。


    「啊,你做什麽太浪費了吧!!」


    翠蘭突然叫了出來,而利吉姆的表情更加蒙上一層陰影。


    「既然這樣,為何你昨晚不吃?」


    「我不知道怎麽吃」


    「把我叫醒不就好了?」


    「可是你看起來很累。」


    翠蘭結巴地回答。利吉姆怒氣衝衝的模樣雖然不至於讓她覺得恐怖,隻是一想到自己的立場,她的聲音就不自覺地變小。


    沒想到這似乎又激怒了利吉姆,雖然翠蘭采取了謙卑的態度,她卻沒有感受到對方的焦慮。


    「比起擔心我的身體,還不如好好地吃東西趕快恢複體力。」


    利吉姆丟下的這句話,刺耳地傳人翠蘭耳中。


    「我說了我不知道吃法,漢土沒有那種水果。」


    聽到翠蘭低聲地說,利吉姆的表情扭曲,以不滿的語氣說道:


    「你大概以為是狗食吧。」


    一聽到這句話,翠蘭也忍不住火氣上升。


    「我可沒說這種話吧!!之前說你像狗確實是我的不對!!但是利吉姆你也沒給我機會道歉,不是嗎!!」


    「喔?你有想過要道歉啊?但是,還要等別人製造機會讓你道歉的話,我不相信那是真心的道歉。」


    「利吉姆你不知道自己生氣的時候有多恐怖吧!一定是因為這樣,你的夫人才會!」


    完蛋了這已經是翠蘭第幾次這麽想了呢?


    要後悔的事情太多了,讓她沒有時間一個一個去確認,現在她隻希望這些事情可以全部消失。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翠蘭隻能雙手掩麵蹲下,她甚至希望利吉姆會趁她現在看不見的時候轉身離開。


    當然,這種任性的願望並不會實現,隻見利吉姆沉默地開始準備早餐,然後將食物也分給了翠蘭,接著又將她背起,離開了營地。


    這一天也同樣的,到夕陽西下為止,兩個人在路上都是一片靜默。


    就連午餐時間利吉姆也是保持著沉默,但是,準備餐點時他的側臉,與其說是在生氣,不如說比較像是在思考事情。


    找到夜宿地點之後也一樣。


    他那被營火照亮的容顏,看起來就像是陷入沉思的人。


    翠蘭就隔著營火坐在對麵,偷偷地盯著利吉姆的樣子。附近一片黑暗,從遠處傳來了貓頭鷹的叫聲。


    對漢人而言,貓頭鷹是不吉利的鳥類。


    但是翠蘭卻很喜歡貓頭鷹那憂傷的叫聲,它們的叫聲在漆黑的夜晚裏顯得格外引入注意,或者可以說,她對被稱為不孝鳥的它們,抱持著一種同情。


    「貓頭鷹在叫呢。」


    利吉姆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


    看來他已經不排斥與翠蘭說話了。利吉姆將料理好的魚排在營火周圍,並遞給翠蘭金色與綠色的小顆果實,叫她吃一點。


    翠蘭拿了一顆,然後看著手中的果實。


    它的形狀與棗子很相似,輕輕按下去的觸感卻很像柑橘類。


    「連皮一起咬下去。覺得很硬的話,把皮吐出來就行了。」


    利吉姆抓了果實放到嘴邊,白色的牙齒咬上果皮,發出了飽含水分的聲音,果汁的細微飛沫在他的嘴邊飛散。


    翠蘭也咬了一口果實。


    然後立刻有一股酸甜感在口中擴散開來。


    「好吃」


    翠蘭小聲地說完後,聽到利吉姆講了些什麽。雖然好像是在說這種果實的名字,但是因為發音很難又太長,讓翠蘭沒聽清楚。


    「稍微等一下,我先烤魚。」


    對著一臉疑惑的翠蘭,利吉姆起勁地說著。


    這種友善的態度是宣告兩人的吵架結束了嗎?還是說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要吵架?


    翠蘭感到疑惑,最後還是停止了打結的思考。


    總之,要道歉的話隻能趁現在了。


    如果又把話題扯回那裏,或許會破壞現在這得來不易的氣氛,可是她不覺得這是個可以放著不管的問題。


    「利吉姆」


    「公主殿下討厭吐蕃嗎?」


    利吉姆打斷翠蘭的話,問了她這個問題。


    對話走向了與預期不同的方向,再次讓翠蘭感到疑惑。


    「咦你說什麽?」


    「我問你是不是討厭吐蕃;還是說你


    隻是不喜歡我?」


    「兩、兩邊都不是」


    翠蘭勉強擠出了這句話。


    「而且這裏應該是吐穀渾吧?我還沒有去過吐蕃,無論怎樣,我不覺得我會去討厭未知的土地。」


    「但是,吐蕃和漢土還是不一樣吧?」


    「因為吐蕃本來就不是漢土嘛。」


    翠蘭像鸚鵡般複誦著這個毋須特別說明的事實,並決定放棄爭辯。


    雖然吐蕃話的老師曾誇獎翠蘭隻學了兩年就能與人對話,可是語言天分與表達能力看來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為什麽利吉姆會覺得我討厭吐蕃呢?」


    「因為公主殿下時常以一副憂鬱的樣子歎氣。」


    「那是因為我在擔心朱瓔,身體也很疲倦又有很多煩惱。」


    「是怎樣的煩惱?」


    「像是」翠蘭說不出話了。


    關於假公主這件事,她早就想開了。還有吐蕃對公主和親一事的企圖也是,就算知道了也無法應付吧!雖然尚有其它很多的問題,但是第三種令她不安的原因,卻不是這麽簡單就能說得出口的事。


    「我不會笑你的,說說看吧。」


    嘴角已經掛上笑容的利吉姆催促著翠蘭。


    用門牙咬著嘴唇內側的翠蘭,在心裏猶豫著該怎麽辦。


    其實就算不去問任何人,再過不久答案就會出現。


    但是,在短暫的猶豫之後,翠蘭還是敗給了想發問的欲望。


    「落河之後,你救了我對吧?」


    「對啊。」


    「那個時候,你覺得我的身體怎麽樣?」


    才一說完,翠蘭就後悔了。


    利吉姆呆呆地張著嘴,眉頭也皺了起來。


    「什麽意思?」


    「我滿身是傷,所以像是很很髒啦、很討厭啦,你沒有這樣覺得嗎?」


    話已經收不回來了,翠蘭說著說著,血液全都集中到了臉上。


    翠蘭雙手握拳放在膝上,低頭看著地麵。


    會開始有這種煩惱,是因為兩年前掖庭宮內侍女的反應所造成的。


    孩提時代姑且不論,翠蘭一直是親手打理自己的事情,從來就不曾仰賴過他人的服侍。


    但是,自從住進掖庭宮之後,便有專門負責更衣的侍女在側。


    侍女一看到翠蘭的身體,居然啊的叫了一聲說不出話來。


    翠蘭身上有好幾處因練劍或練習騎馬而造成的傷痕。


    那時她才初次了解到,那樣的傷痕竟然會讓別人說不出話來。


    「難不成,你在意和吐蕃王的婚禮嗎?」


    被利吉姆這樣問到,翠蘭看著地上輕點了頭。


    「和國王的婚禮結束之後就得脫掉衣服對吧?雖然我不太清楚細節可是我想他看到我的身體會很失望吧。」


    「因為身體上有傷的關係嗎?」


    利吉姆的語氣中充滿訝異。


    但是這對翠蘭而言,卻是個很實際的問題。


    「每個男生都喜歡漂亮的女生吧?」


    「公主殿下長得很漂亮喔。」


    「我並沒有希望你安慰我。就算是以盟友的身分結婚,吐蕃王畢竟也是人,我想他的好惡也會表現在態度上吧」


    「你覺得他會因為公主殿下身上的傷痕而生氣,進而施暴嗎?」


    她又再度將視線朝下點了頭。


    翠蘭並沒有指望對方會因此而對她特別溫柔,畢竟生產是女性的事,她也沒有特別抗拒,甚至期望能擁有孩子,但是,她不願被暴力相向。翠蘭的腦海裏,總是會浮現出被元吉以暴行所傷的母親身影。


    究竟要做些什麽,才能將人打擊到那種地步呢?每當這麽思考的時候,翠蘭就一定會被不知名的戰栗感所包圍。


    之所以會造成這種恐懼感,恐怕是無知所致,而就連翠蘭也不想再更深入地去研究這個問題。


    「就算別人怎麽說,現在想讓傷痕消失也是不可能的,我隻是想知道他會多失望而已。」


    『這種事情不可以去問男人喔』


    這時,從小祖母叮囑她的話,模糊地在耳邊響了起來。


    翠蘭也同意祖母的意見。


    將裸體示人是羞恥的,而且她也不想談論這種事。


    但是,當她想詢問關於身上傷痕的事情時,侍女卻懇請翠蘭饒了她。對方既然都這麽說了,也就沒辦法再追問下去;就算問了,對方大概也隻會講些安慰的話吧。隻要想到這裏,翠蘭就會覺得女性的意見幾乎都無法相信。


    之所以會問利吉姆,是因為他曾在偶然的狀況下看過翠蘭的裸體,再加上他們之間並沒有利害關係,或許可以聽到客觀的意見。


    「如何,利吉姆?」


    「很抱歉,我無法回答公主殿下的問題。」


    「為什麽?」


    「那時候很暗,我看不清楚。」


    照約定好的,利吉姆回答時並沒有笑,可是他的答案令翠蘭泄氣。


    「唉這樣啊」


    集中在翠蘭臉上的血液消退了,產生了輕微的暈眩。


    利吉姆以帶著笑意的眼神看著垂頭喪氣的翠蘭。


    「公主殿下看到我背上的傷之後,有什麽感覺?」


    「感覺好像很疼。雖然利吉姆說不痛,可是我能想象你被砍到時的樣子,一想象到那個畫麵,自己的背好像也開始癢起來了,大概就是類似這樣的感覺吧。」


    「你覺得我的傷痕很髒嗎?」


    「完全不會!」


    「既然如此,公主殿下也用不著介意。所謂傷痕,就是那個人所度過的時光以有形的方式留了下來。尊敬之人身上的傷會令人肅然起敬;所愛之人身上的傷則會讓人更加愛惜對方。」


    「你真的這麽覺得嗎?」


    「你的疑心病還真重啊,公主殿下。」


    利吉姆微笑著,雙手捧住了翠蘭的兩頰。


    原本以為會很冰冷的手掌,竟然比翠蘭的雙頰還溫熱。


    「如果用講的你不相信,要不要我換其它方法來教你呢?」


    「其它方法?」


    喃喃自語後,翠蘭再度震了一下。


    雖然不懂他的意思,但是她憶起了自己在利吉姆親吻她頭發時的驚訝。


    那種奇妙的感覺她不想再體會一遍了。


    翠蘭慌亂地搖頭,想要甩開利吉姆捧著她臉頰的雙手,但是因為搖得太用力了,反而把自己先搖到頭昏眼花。


    看著這樣的她,利吉姆不知為何笑了出來。


    「開玩笑的。吃點魚後就休息吧,你的身體還沒恢複到原本的狀態。」


    「最後再問你一件事,吐蕃王的想法會和你一樣嗎?」


    「這個嘛等見麵後就知道了。」


    利吉姆低聲回答,將手伸向了烤魚。


    第二天早上,翠蘭依然由利吉姆背著離開了夜宿地點。


    在中午稍事休息之後,翠蘭便改為自己走路,充分享受著適宜的疲勞感與解放感。


    到了傍晚,又改由利吉姆背她。


    這一天的夜宿地點,是河岸邊的洞窟。


    隔天也依然維持著類似的行程。


    翠蘭的康複情形愈來愈顯著,需要背她的時間也變短了。利吉姆的行進速度也因而得以加快,兩人走了過去從未走到的距離。


    當利吉姆背著翠蘭前進的時候,


    或者是兩人二剛一後走著的時候,


    利吉姆對她說了許多與吐蕃的風俗習慣有關的事情。


    大家喜歡吃的料理;


    圍捕犛牛的情形;


    在夏初與冬始之際,國


    家所舉辦的盛大祭典。


    吐蕃也有奴隸存在,


    少女們會以侍女的身分到別人家工作,


    罪犯會受到的刑罰。


    高山與高原之美。


    女子們紡紗的情形,還有竟相歌唱的樣子,


    對男子而言,勇敢比任何事都重要,


    從戰場上逃亡的戰士,脖子會被圍上狐狸尾巴。


    那裏絕對不是樂園,卻有著充滿生氣的人們在那兒生活著。


    有時交織著歌聲,有時夾雜著玩笑,利吉姆滔滔不絕地說著。


    聽著他的聲音,翠蘭突然有種感覺


    他具備著如此與漢人截然不同的氣質。


    漢人男性完全無法與利吉姆健談的程度相比,雖然他這種不怕生的態度,屢次令翠蘭感到困擾,卻不會感到不快,反而還蠻喜歡這樣的。


    當他們在夜營地停下腳步,隔著營火對坐之際,翠蘭也曾感受到一絲呼吸困難,然而她並沒有進一步思考原因。


    無論是早晨的陰冷、中午的酷熱還是傍晚的涼風,對翠蘭而言都是值得熱愛的東西。因此她認為隻要試著去適應些許的水土不服就行了,她希望能在旅行中挖掘出樂趣。


    又過了一天,因為河邊的道路被懸崖阻斷,無法繼續前進,他們一大早就離開了河邊跨進草原之中。


    利吉姆用毛皮外套蓋住翠蘭的頭,大致說明了繞路的距離。


    雖然夏天已經進入尾聲,高原的日照仍比想象中更難耐。利吉姆提議若是太過疲勞就停下來休息直到傍晚,可以在晚上趕路。


    不過,這也隻是杞人憂天而已。


    早上還是一片晴朗的天空,沒過多久後就被灰色烏雲所包圍,雖然有下雨之虞,氣溫卻變得比較舒適,而且草原上的緩坡比起之前在森林裏的路好走多了。


    到了黃昏時分,被黑色烏雲所占據的天空響起了雷聲。


    仿佛要劈裂天空的閃電,伴隨著雷聲撼動著大地。


    「得在下雨之前找到避雨處!」利吉姆邊催促著,邊和翠蘭躲進了岩山。幾乎沒有半顆樹木、盡是岩石的山裏,有著如同蜂窩般的無數洞窟,利吉姆舉著火把帶領她進入洞窟深處,沒想到寬闊的岩地之中居然有溫泉。


    「泡一泡腳可以消除疲勞。」


    在溫泉旁安置好火把的利吉姆這麽說。


    「但是先忍住別洗頭。」


    「什麽!」翠蘭忍不住發出抗議之聲,麵對這樣的翠蘭,利吉姆隻能苦笑。


    「因為沒有梳子,這樣洗完頭之後,頭發真的會亂七八糟喔。」


    其實他本來想說的應該是這樣會讓體力流失吧?盡管表現出非常不服的態度,翠蘭自己也心知肚明。


    洗頭發這個行為比想象中還要耗費體力。


    「我會在太陽下山之前收集好木柴。」


    「那我也和你一起」


    「我一個人就可以了。我會在外頭生好火,你慢慢來吧。」


    「泡溫泉真的不要緊嗎?」


    想確認溫泉的深度與熱度的翠蘭問道。


    然而利吉姆似乎把它誤會成翠蘭在問自己的身體狀況了。


    「我覺得應該不要緊,等一下身體冷卻之後」


    利吉姆話說到一半,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將自己的上衣脫下來。原本以為他要先泡泡看,他卻將上衣遞給了翠蘭,然後裸著上半身披上外套。


    「洗一洗拿去用吧,用力擰幹之後拿來擦身體。」


    此舉令翠蘭一陣茫然。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就算是再怎麽忠心的隨從,也不可能會做到這種地步。啊,當然我沒有把你當成隨從的意思啦。」


    「你難道就不能偶爾老實地道謝嗎?」


    利吉姆也以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把上衣往翠蘭手裏塞。


    「如果你想要真正的隨從的話,再忍耐兩、三天吧。還剩一點路就可以回到日月山了,騎馬的話大概隻剩一天的距離,或許路上會遇到來接我們的人也說不定。」


    這個出乎意料的發言,讓翠蘭的視線忍不住緩緩落下。


    利吉姆用指尖抬起了她的下巴。


    「要和我分離了會覺得很寂寞嗎?」


    「嗯,多少有一點。」


    盡管用手揮開了利吉姆的手指,但是翠蘭真心地回答他。


    一想到能被他用這種粗魯態度對待的時間也所剩不多了,不禁感到有些惋惜。


    沒想到此時利吉姆的雙頰也染上了一片紅暈。為了隱藏這個事實,他轉身背對翠蘭,以異常匆忙的腳步離開了洞窟。


    溫泉很暖和,而且水不深,如果挺直背坐在泉水中,水就正好到胸部以下,雖然是這樣,如果傾斜身體將肩膀也泡入水中,累積在身上的疲勞就會瞬間消散開來。


    因為實在太舒服了,想洗頭的誘惑開始動搖她的心。


    然而翠蘭拚命地擊退了這個誘惑,絕不能在這裏又把身體搞壞,再給利吉姆添更多麻煩。雖然她為了自身的事也已經焦頭爛額了,翠蘭仍希望在回到赤嶺與朱瓔和道宗順利會合之後,能夠答謝利吉姆。


    她對利吉姆有著難以言語的感謝之情。


    盡管翠蘭偶爾會有一種自己好像完全被他掌握在手中的錯覺,不過並沒有讓她感到不愉快。或許是因為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自己的弱點全都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他麵前的這個事實,讓翠蘭有了這種感覺吧。


    但是,想要感謝利吉姆的心情如此地強烈,讓翠蘭深覺不可思議。


    利吉姆的夫人,究竟是討厭他哪一點呢?


    雖然他有點易怒,不過並非無理取鬧,而且就算在憤怒之中,他也依然保留著自我反省的空間。


    每個人原本就擁有很多種不同的樣貌。


    身為精明生意人的祖父,在祖母麵前會變得像小孩子一樣:而祖母在家裏以外的地方,也擁有著商家女主人以外的一麵。


    也就是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對利吉姆夫人而言,她感受到的是利吉姆強悍的那一麵;另一方麵,以公主身分受到利吉姆照顧的翠蘭,隻看得到他身為吐蕃臣子的那一麵。


    但是


    翠蘭認為,利吉姆雖然很親切。卻不殷勤。


    她沒有特別受到公主般的對待。


    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才對利吉姆特別有親切感嗎?翠蘭想到這裏,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思考著利吉姆的事。比起和親隊伍和朱瓔的事情、與吐蕃王的婚禮,她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在想著利吉姆。


    是因為他救了我的關係吧。


    翠蘭為此找了個適當的理由,然後便停止這個無意義的思考。


    繼續泡下去的話,可能會頭昏眼花吧。


    她拿著火把走出洞窟時,利吉姆早已生好了火開始烤起捕到的鳥。


    營火的角落,煮著類似根菜類的塊狀物。


    「來得正好。」


    感覺到翠蘭靠近的利吉姆轉身:心情愉快地對她招手。


    她就這樣順勢走到利吉姆身邊,準備坐下。營火附近的地麵是幹的,眼前一大片斜緩的岩石卻是濕的。


    看起來很光滑的岩石在剛升起的巨大月亮照映之下,散發出白淨的光芒。


    附著在岩麵上的苔蘚,也同樣因為縫隙中的雨滴而閃耀著。


    綿遠廣闊的草原帶著獨特的色彩,就這樣橫亙在月光下。


    「下過雨了啊?」


    「隻有一點而已。吐蕃的夏天時常降雨,一直到現在才下反而有點不可思議。」


    利吉姆一邊說著。一邊用小樹枝將根菜拉出來,再切成兩半分給翠蘭。在咖啡色外皮裏頭出


    現的是白色菜心,隱隱約約地飄散著淡淡的香味。


    「小心燙。」


    又在叮嚀她了。翠蘭忍不住笑了出來。


    和利吉姆在一起,讓她想到了孩提時代。不用負責任、很自由、被保護著一想到這裏,又讓她感到了些許呼吸困難


    「怎麽了,公主殿下?」


    「沒什麽吐蕃的食物真好吃呢。」


    翠蘭把根菜放入口中並微笑,利吉姆卻回嘴了:


    「這個可是吐穀渾的食物。」


    結束晚餐後利吉姆將上衣晾起來,低頭開始保養劍。


    而翠蘭則是抱著膝蓋,看著他的樣子。


    像這樣保持一點距離靜靜地看著利吉姆,翠蘭的心情就會平靜下來。


    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原本隻比平原再高一點的月亮,已經移動到更高的地方去了。從天上灑下來的月光散發著皎潔的光芒,讓降雨過後的夜晚更增添了一股寒冷的氣息。


    翠蘭在無意之中,已經將自己的雙手交迭在一起了。


    雖然營火的熱度讓臉很溫暖,寒意卻從背後襲來。


    「會冷嗎?」


    忽然拾起頭來的利吉姆問著翠蘭。


    「有一點。」翠蘭苦笑著回答,就像是在嘲笑著自己的沒用。


    一直到昨晚為止,她都是靠蓋著利吉姆的上衣渡過夜晚的,就算是夏天,山林間的夜晚也比長安還要冷。


    但是因為利吉姆的上衣被翠蘭弄濕了,所以今晚沒辦法用他的上衣來蓋。


    「會冷的話就來這邊吧。」


    利吉姆拍了一下自己的膝蓋前方。


    翠蘭在稍微考慮之後搖了搖頭。


    利吉姆提出的建議很吸引她,但是現在不行。


    雖然不明白理由何在,可是她覺得不要靠得太近比較好。


    或許是把翠蘭的猶豫誤以為她在客氣,利吉姆站了起來,主動抱住了翠蘭。


    翠蘭很想這麽叫他離自己遠一點。


    不知怎麽地,這句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雖然利吉姆的身體很溫暖,但是與先前的感覺不同。翠蘭的背上帶著微妙的熱度,這股熱度傳遍了全身,讓翠蘭完全無法冷靜下來。


    與翠蘭的反應相同,利吉姆也采取了與先前不一樣的態度。


    他用左手抓住了翠蘭的左手,並放到自己的膝蓋上。


    然後就這樣用指尖觸摸著她手背上的小小傷痕。


    「利吉姆」


    翠蘭總算擠出了一點聲音。


    在她的心中,對前幾天那個問題的後悔正盤旋著。


    果然就和祖母叮囑的一樣,實在不該問那種問題的。


    就算沒有人解釋,答案也自然會出現。


    總之先分開吧。當翠蘭這麽決定之際,利吉姆突然這麽說道:


    「公主殿下沒洗頭發耶。」


    這句話打亂了翠蘭的思緒,讓她有點惱怒。


    就算再怎麽不注重打扮的人,也不可能不在乎身上的髒汙。


    「是你叫我不要洗的吧?我可是拚了命才忍住不洗的耶。」


    「是為了回到赤嶺嗎?」


    「對啊,不然還會為了什麽!」


    「我的妻子在過世的幾天前洗了頭發。」


    利吉姆突如其來的的發言讓翠蘭摸不著頭緒。


    「那是為了讓利吉姆看到自己漂亮的樣子」


    「是為了喀魯我的妻子是喀魯的戀人。」


    「騙人。」


    雖然這話的真假並非翠蘭所能判定,她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否定的字句。


    她不明白利吉姆的夫人為何會背叛他,吐蕃的宰相喀魯-通傑-由爾遜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對別人的妻子出手的男人。


    「是真的。」利吉姆苦笑著低聲說道。


    「我們是奉國王的命令成婚的,但是我的妻子對喀魯依然無法忘懷。那個時候,我也無法理解為什麽」


    觸摸著翠蘭手背的手指滑動著,利吉姆將她的手整個握起來。


    原本已經遠離的緊張感,再度回到了翠蘭身上。


    「營區發生騷動那天,我在尋找公主殿下我想把原本以為是侍女的公主殿下一起從那個地方救出來,所以,在河岸邊看到你的時候我很高興,從今以後,我也希望一直和公主殿下在一起」


    剎那間,利吉姆的右手撫摸著翠蘭的下巴。


    被他緊緊摟住的翠蘭,身體一動也不能動。


    「利吉姆。把手放開」


    「我喜歡你。」


    利吉姆低語著的雙唇堵住了欲開口的翠蘭的嘴唇。


    過度驚嚇的翠蘭,反射性地縮起手腳。


    利吉姆在翠蘭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便將嘴唇離開了她。短暫的雙唇互觸,在混亂中帶來了一股安心。


    由於這個緣故,翠蘭在要站起身前便已癱軟無力。


    這次利吉姆又比剛才加強了些許力道,再度吻了她。


    即便想拒絕也發不出聲音。就算翠蘭想把利吉姆推開,但是雙手還沒來得及動作,便被利吉姆壓了下去。


    嘴巴被擋住了,無法呼吸。


    「嗯」翠蘭從喉嚨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讓利吉姆手腕的力道稍為減輕了。


    接著他將翠蘭緊閉的雙唇分開,將舌尖滑進了她的口內,靈敏又具掠奪性地逮住了翠蘭的舌頭。


    強烈的厭惡感在翠蘭心中擴散開來。


    然而,緊接著又出現了些微與厭惡感截然不同的感覺。


    翠蘭絕對無法承認那是一種輕微的愉悅。


    在一段很長或者很短的口唇相交之中,利吉姆原本撫著翠蘭下巴的手,沿著她的頸項往下滑,手掌輕輕地包覆住她的胸部。


    在下一瞬間,翠蘭用力地搖頭,逃離利吉姆的吻。


    「不、不要!」


    脫口而出的話沒有製止的意思,而是無力的哀求。


    利吉姆顯然聽進去了。


    他在翠蘭喊出聲的同時,將手放開了。


    翠蘭趺坐在地上脫離了利吉姆的懷抱。其實她本來想站起來逃跑,可是身體止不住微微地發抖,讓她站不起來。


    她想逃走的最大理由,是對未知體驗的恐懼感。


    然而第二個理由卻相當矛盾,翠蘭希望不要讓現在的自己暴露在利吉姆眼前。


    隻要與他麵對麵,對他剛燃起的思慕之情仿佛會被看透。


    對翠蘭本身而言,她依然對他抱持著無法承認的曖昧心情。


    「公主殿下」


    「不要過來!」


    翠蘭的怒吼讓利吉姆停下了腳步,他的表情充滿著後悔。


    「對不起,公主殿下,我無意強迫你」


    「這種事!!我可是要和你們國王結婚的!!」


    翠蘭怒吼之後,利吉姆的臉上多了一層陰霾。


    「如果對方不是國王你就不從嗎?」


    「我沒說這種話!!我是被皇上命令的耶!!」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翠蘭將這句快要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


    無論她對利吉姆抱持著怎樣的想法,也絕對無法對他的要求有所回應,在現實的狀況之下,是不允許翠蘭擁有自己的情感的。


    新娘的純潔之身,並非為了迎合結婚對象的喜好而維持的,而是為了證明將來繼承雙方的血統之中沒有混到任何雜質。如果在踏入結婚禮堂之前,這份純潔被破壞的話,想當然爾是大唐帝國的過失。


    這種事,身為吐蕃臣子的利吉姆怎麽可能不知道


    「難不成,是想讓喀魯殿下負這個責任嗎?」


    麵對忍不住提出這個問題的翠蘭,利吉姆用好像想說些什麽似的眼神看著她,但是接著他便轉過身背對翠蘭,走向了草原的方向。


    翠蘭緩緩地站了起來。


    不是為了去追利吉姆,而是想回到洞窟裏睡覺。


    到了明天他應該就會回來了吧。如果翠蘭的身影消失在洞窟之中,或許他會馬上趕回來。他的視力比翠蘭好太多了,在這樣明亮的月夜裏,說不定他連翠蘭的表情都看得到。


    翠蘭麵向草原使勁地吐舌頭,順便用力拉著眼角,再用食指將自己的鼻子往上頂,但是因為太過用力,結果痛得從眼角流出淚水。


    第二天早上,翠蘭在頭痛之中醒來。


    眉宇之間有一種從裏麵被敲打的感覺,太陽穴裏頭則有一種沉重的痛感。睜開眼睛時,眼皮沉重不已,眼睛周圍也有刺刺的不適感。


    是因為翠蘭昨晚是哭著睡著的,所以才會造成這種結果。


    當她起身之際,利吉姆的上衣從肩上滑落。


    他是在什麽時候悄悄來到身邊的呢?


    翠蘭將他的上衣留在原地,走向了溫泉。


    她想利用溫泉的水麵照照自己的臉,現在恐怕以眼皮為中心,她整張臉都是紅腫的吧。將披散在臉上的頭發用手梳上去之際,她才發現自己連手指都是腫的。


    翠蘭跪在溫泉邊的地上,將身體湊到溫泉上方,溫泉表麵飄散著白色的霧氣,使得她照不到臉。


    「呼!」翠蘭吹了一口氣,想把白色霧氣吹散。


    在這一瞬間,溫泉裏冒出了一雙手。


    「!!」


    想要躲開的翠蘭,她的頭被那雙手抓住並拉進了水中。


    以往前傾的姿勢被拉入水中的翠蘭,為了支撐身體,瞬間將兩手往前伸,然而一股作氣伸出的雙手,卻無法碰到原本以為很淺的溫泉底部。


    這個事實讓翠蘭一陣驚慌,也麻痹了冷靜的判斷力。


    牢牢抓住翠蘭頭部的手,完全沒有放鬆十指的力道。她想要抵抗向下拉的力量,對方反而抓得更緊,而泉水也讓她無法呼吸。


    再這樣被壓在水裏的話,絕對會沒命的。


    翠蘭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膝蓋的力量讓下半身能停留在陸地上。


    撐不住了!!


    當翠蘭快要放棄之際


    這回從後方伸來一雙手,抱住她的腹部往後拉。


    讓翠蘭理解到這並非另一波攻擊而是要來救她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剛才頭被壓在水中太過痛苦的關係吧。翠蘭進一步順著拉住自己的力量,在好不容易掙脫魔手的那一刻,一股腦兒地趺坐到岩地上。


    緊接著,她用力地呼吸著。


    現在,她最渴求的就隻有空氣而已


    但是停留在喉嚨裏的泉水與空氣一同跑到了氣管,讓翠蘭嗆咳不已。


    「嗚咳,咳咳!」


    咳嗽一直無法停下來。


    因為嗆到的感覺實在太難過了,讓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已經得救。


    待她意識到利吉姆在她耳邊呼喚著公主殿下時,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


    翠蘭被利吉姆緊緊地摟在懷中。她抓住他的上衣,仿佛那是自己僅剩的依靠一般,緊貼在利吉姆的胸前。


    如同昨晚的情形重演一般,現在卻感受不到恐懼與厭惡。


    而現在的翠蘭也無法離開利吉姆。


    「利吉姆溫泉裏有手伸出來」


    翠蘭顫抖地訴說。


    這是不可能的事雖然這麽想著,事實上卻發生了。


    「披著這個,不要讓它離開你。」


    利吉姆吩咐完,將毛皮外衣裹住了翠蘭的身體。


    「內側縫了護身符。」


    「這樣的話」


    護身符應該由利吉姆帶在身上才對。翠蘭這麽想著,於是想將披在肩上的外套還回去,但是利吉姆露出微笑,將外套重新裹住翠蘭。


    「沒關係,讓公主殿下拿著吧,身體虛弱的一方比較危險。」


    一邊這麽說,利吉姆一邊用指尖將翠蘭臉頰與額頭上的濕頭發撥開。翠蘭因難為情而低下了頭,利吉姆再次緊緊抱住了她。


    這一刻,翠蘭的心中又憶起了昨晚的害怕。


    注意到了翠蘭的身體反射性地變得僵硬,利吉姆低聲說道:


    「會害怕嗎?」


    害怕什麽?翠蘭沒有問出來,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但是,已經不要緊了。」


    語畢,翠蘭從利吉姆鬆開的雙手之間逃出,並站了起來。


    然而坐著的利吉姆抓住了她的手腕。


    「昨晚很抱歉。」


    「沒關係,我原諒你。」


    翠蘭露出微微一笑,接受了他的道歉。他真摯道歉的眼神,讓她想起了曾經因為本該是個小小的惡作劇,卻引起了軒然大波而為此驚恐不已的妹妹。


    「公主殿下討厭我嗎?」


    「嗯,很討厭。有你在會讓我一團混亂,會被自己未曾注意到的另一麵嚇到。」


    「我知道了。」接受了翠蘭的拒絕,利吉姆也站了起來。


    「好,出發吧。今天還要再一次穿越草原!」


    利用準備早餐所生的火將衣服大致烘幹後,兩人再度踏入草原。


    早晨的草原滿布著清爽的新鮮空氣。


    微風拂過,吹得草兒沙沙作響。剛離巢不久的雛鳥們正在嬉戲,開滿斜坡的紫紅色花叢中,有著黃色與黑色翅膀的蝴蝶正在當中漫舞。


    走了沒多久,走在前麵的利吉姆停下腳步,伸出手來說道:


    「如果一轉頭發現你不見的話就糟了。」


    對於利吉姆半開玩笑的話,無法隱藏住緊張感的翠蘭,順從地牽起了他的手。利吉姆的大手幹爽而溫暖,賦予了翠蘭一股安心的感覺。


    翠蘭一邊走著,一邊小小聲地哼著歌。


    那是桑布劄教她的,吐蕃的鳥之歌。


    當掛在空中的太陽逐漸升到正中央,天空一片湛藍之際,他們的右前方出現了一小片樹林。橫陳在前方的丘陵看起來還很遙遠,由此可推斷右前方的這片樹林,應該還不到森林的規模。


    不過,用來遮陽休息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利吉姆提議在那裏休息一下。


    於是兩人將腳步移向樹林。


    沒想到


    還來不及走到樹林前麵,就有三個騎著馬的士兵從裏麵衝了出來。


    他們一邊以粗野的聲音喊著些什麽,一邊擋住了兩人的去路。緊接著,他們舉起了手中的長槍,渾身散發出明顯的殺氣逼近翠蘭他們。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翠蘭雙腳發軟。


    「快逃!」


    還沒喊完,利吉姆便抓起了翠蘭的手開始跑。


    利吉姆並沒有迷糊到筆直地跑回草原裏,而是斜斜地越過對手麵前,帶著翠蘭逃向樹林的方向。


    要騎著馬在樹林裏移動並不容易。就算裏麵有伏兵,如果對手是徒步而非騎馬的話就很好對付。比起逃回沒有樹木等掩蔽物的草原,躲進樹林更有可能找出一條活路。


    然而,大病初愈的翠蘭,移動速度之慢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才跑了沒幾步就已經氣喘籲籲、步履維艱了。


    沒過多久士兵便追上了他們,騎在馬上射出了長槍。


    然而,輕敵的士兵所展開的攻擊太遲鈍,利吉姆僅用一點小動作便將其擊退了。


    他先閃過了槍尖,然後抓住槍柄,將對方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沒料到會遭到反擊的士兵失去平衡,整個人倒落在利吉姆麵前。


    利吉姆的劍穿過了甲冑的縫隙,刺進了敵人的脖子


    。


    一連串的攻擊沒有多餘的動作,連可以插手的片刻都不留。


    利吉姆飛快地拔起劍來,他的麵前濺起了血沫,他卻完全不以為意。之所以會稍微別過頭去,隻是為了避免視線遭到阻礙。


    利吉姆理也不理落馬的士兵,而是看著因受到驚嚇而抬起前腳的馬匹。他以充血的眼睛往上瞪視它,馬兒旋即一溜煙地跑走了。


    利吉姆啐了一聲,揮劍擋落了其他士兵所放的箭。


    他的動作極其自然。


    輕鬆得好像隻是在趕蒼蠅一樣。


    但是憑著劍將天外射來的飛箭擋下,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事。利吉姆在箭射出之前,就讀出了士兵舉弓的氣息了。


    剩下的兩個人似乎不敢采取近身攻擊,而是騎著馬退到後頭。


    看來他們是想從遠一點的地方,以長槍或弓箭進行攻擊。


    利吉姆也不給他們準備的機會,隻是迅速抓起翠蘭的手,再次往樹林裏跑。


    敵兵慌張地射出箭。


    利吉姆大劍一揮,便將那支箭打了下來。


    或許是被他異於常人的戰鬥能力嚇到,也可能是對他擋下箭的行動感到惱怒,敵兵快馬加鞭,保持著距離追趕翠蘭與利吉姆,並朝他們背後射出了長槍。


    唰槍尖劃破了空氣。


    停下腳步的翠蘭,眯著眼睛盯住閃著光芒的長槍。


    利吉姆將她撞開,接著長槍就刺進了她剛才所站的位置。


    翠蘭趴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長槍插進地上,濺起了泥土。


    「站起來!快點!」


    抓住因慣性而搖晃不已的槍柄,利吉姆怒吼著。


    翠蘭站了起來,反射性地回頭看。


    「你在做什麽快走!」


    拔起了插在地麵上的長槍,利吉姆以急切的聲音命令翠蘭。


    翠蘭點頭,再度以樹林為目標跑了起來。


    敵兵們穿著黑漆漆的鍾甲,完全無法判別是屬於哪一國的士兵,也不知道這是象征哪一個民族。


    而且也聽不懂他們講的是哪一種語言,總之並非漢語也不是吐蕃話。聽起來有點類似突厥的語言,可是也不敢就此斷定。


    跑向樹林之際,翠蘭又再度停了下來。


    她完全沒有感覺到利吉姆追上來的氣息。


    翠蘭回頭一望,看到利吉姆正以騎著馬的敵兵為目標,用長槍展開攻擊。


    看來他是打算把馬搶過來。


    為了這個目的,利吉姆的攻擊非常淩厲且毫不留情。


    他瞄準了剛才射出長槍的敵兵側腹,不偏不倚地深深刺了進去,利吉姆就這樣將手中的槍回敬給對方,敵兵痛苦地呻吟著,從馬鞍上摔了下來。


    咚的一聲摔到地上的敵兵,被驚慌的馬匹踏中了。


    臉朝上的敵兵口中,噴出了紅色的血沫。


    利吉姆隻是看了他一眼,便立即抓住韁繩跨上馬鞍。


    剩下的最後一名敵兵發出尖銳的喊叫聲。


    「來這邊!公主殿下!」


    騎著馬從後頭追上來的利吉姆,從馬背上伸出了手。


    原以為要躍上馬背是簡單的事,但是從後方追來的敵兵射出一箭,刺穿了利吉姆沒有任何防備的肩膀。


    咚!發出了一聲沉重的聲音。


    利吉姆的身體一口氣倒向前方,一瞬間,失去控製的馬開始狂奔。


    利吉姆馬上調整好姿勢,拉住馬的脖子想要重新跑回翠蘭所在的位置。


    另一方的敵兵也快要逼近翠蘭了。


    騎著馬的敵兵,再度拿起弓。


    他搭上箭,將弦拉緊。


    在這樣下去,利吉姆會被他殺了。這麽想的同時,翠蘭奮不顧身地跑到敵兵麵前,張開雙手擋住他的去路。


    就在這時,一名騎著馬的男子出現在森林裏,發出了怒吼聲。


    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是那張如陶瓷般白淨的容貌是翠蘭所熟悉的。


    那是隊伍裏的僧人陽善。


    在他身後,還可以看到慧的金發。


    得救了!這麽想著並回頭的翠蘭,看到的卻隻有載著利吉姆,已經跑往遠方的馬尾,那尾巴就如同熱浪一樣不斷地左右搖晃著。


    沒過多久,利吉姆的身影便消失在丘陵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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