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壽大典當天早晨。


    翠蘭天還沒亮就已起身,在燕莎的協助下,她穿上繡有華麗裝飾的特製禮服。


    拉塞爾抱著小黑狗橫臥在床上,意識蒙朧地享受著清晨的美夢。


    盡管室內飄蕩著冷冽的空氣,但是利落地綁著腰帶的燕莎,額頭上卻已經冒出汗滴。


    「怎麽樣?不會太緊吧?」燕莎問。


    「不會。」翠蘭回答道。


    從剛才開始燕莎便不停地喃喃自語;她一會兒讚揚、一會兒又批評自已縫製的衣服。


    不久後,利吉姆將在古辛的陪同下前往『西方山峰』。


    諸王與其家臣、衛兵都跟隨在後方,翠蘭則將留在城內目送他們上路。


    至於朱瓔和桑布紮則尚未返回。


    「好了,可以囉。」


    啪地一聲,燕莎用手掌擊打翠蘭的腰間。


    中年女性好像都習慣在幫別人著裝之後,拍打對方的腰身;翠蘭回想起長安老家的奶媽,不禁露出微笑,而燕莎也回以滿足的笑容。


    「接著,來幫拉塞爾殿下換衣服吧。」


    「嗯我還想睡嘛。」


    拉塞爾被搖醒,迷迷糊糊地回應。


    「不行唷。」


    被燕莎規勸之後,拉塞爾才緩緩起身。


    「我不用去山上不是嗎?」


    拉塞爾讓燕莎脫下自己的睡衣,並小聲地抱怨著。


    「既然這樣就不用換衣服了,對不對?」


    「您還是會在眾人麵前出現喔。而且還可以看見利吉姆殿下的英姿,不過,桑布紮大人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呀。」


    燕莎一邊整理拉塞爾的衣領,一邊喃喃自語。


    「就算受到鬆讚-幹布大王的深厚信賴,但是排名第三的大臣居然在聖壽大典當天缺席,未免太不得體了;除了宰相喀魯大人之外,桑布紮大人可是第二高官哪!必須和堤-澀魯大人一起站在利吉姆殿下左右兩邊,執行雙手舉劍的任務呢。」


    「這是一定得遵守的規炬嗎?」


    「當然啊,但是若桑布紮大人不在的話,應該會由提珊大人遞補吧。」


    翠蘭心想,那還是可以變通的嘛。不過她並沒有提出反駁。


    「來,拉塞爾殿下,我們走吧,和大家一起到廣場等待古辛。」


    和翠蘭相較之下,拉塞爾很快就整裝完畢了,翠蘭將他抱起。


    「母親大人,既然留在城內,那我們一起去找烏摩嘛。」


    拉塞爾是因為身體狀況不佳才被留在城內,但是他卻毫不在乎地提出新點子。


    不過,翠蘭還是立刻就答應了。


    「嗯,好啊,去找烏摩吧。」


    現在正適合尋找兩天前就不見蹤影的拉塞爾愛犬。


    大家發現小狗不見後都非常擔心;然而之前聚集在城內的群眾實在太多,所以無法順利到處搜尋。


    「翠蘭殿下,請不要進入客人的房間喔。」


    燕莎像是對年幼的小孩說話般,不安地叮嚀著翠蘭;她苦笑著點頭,並在燕莎的催促下步出房間。


    翠蘭她們穿過燈火搖曳的漆黑走廊,走向城門前的廣場。


    根據前幾天利吉姆所說,為了參與大典而前往『西方山峰』的眾人將於山腳搭起大帳篷,等到迎接到接受上天旨意的王回來之後,就會獻上祭祀的供品,並演奏音樂直到夕陽西下,然後再返回城內舉行熱鬧的晚宴。


    到了外頭,城門前的廣場上雖然擠滿了人群,但是在嚴肅的祭典前,不但沒有任何叫喊聲,甚至也沒有任何人在竊竊私語。


    在難以找到空隙的擁擠狀態中,廣場上熱氣沸騰,人們都大口地呼吸著,四周鴉雀無聲、隻能聽見急促的呼吸聲,著實令人感到不舒服。


    利吉姆身穿祭典的服裝站在人群中心。


    翠蘭抱著拉塞爾站在他身旁,口中念著希望路程乎安順利的祈禱文。


    此時,戴著麵具的祭司出現了。


    古辛抑或是假冒的古辛。


    翠蘭聚精會神地盯著這個戴著麵具的男人。


    他的身材與外型都和古辛一樣,就連垂在背後的亮麗長發也和古辛相同。


    不久後,一行人跟隨著沉默不語的古辛往城外走去。


    翠蘭和拉塞爾一起目送這支浩大的隊伍出城。


    當前往『西方山峰』隊伍的最後一人也消失在視線裏之後,翠蘭便帶著拉塞爾返回房間。


    但是,當她們走在走廊上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小狗的叫聲。


    雖然聲音很微弱,但是聽起來卻相當急促。


    這幾天城裏非常熱鬧,拉塞爾的小狗卻喜歡在忙著招待客人的侍女後麵打轉,或許是因為這樣被關到木箱裏或其它地方了。


    「不好意思,可以先帶拉塞爾回房間嗎?」


    翠蘭將拉塞爾交給燕沙。


    「怎麽了?」


    「我聽到烏摩的叫聲。」


    假如牠被關在某個地方的話,得趕緊把牠找出來才行,等到小狗連發出聲音的力氣也沒有的時候就太遲了。


    翠蘭屏息聆聽著從遠處傳來的狗叫聲。


    「烏摩!!烏摩!!」


    翠蘭時而呼叫小狗的名字,時而用舌頭發出茲、茲的誘導聲,並且循著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


    小狗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來自中庭。


    說不定牠正在馬廄裏和其它小狗玩耍吧。翠蘭朝馬廄走去,那微小的叫聲越來越清楚。


    馬匹們全都被帶出去搬運聖壽大典的物品,因此馬廄裏頭空蕩無比。


    馬夫們也全都不見人影,大概是結束早晨的忙碌工作後去用早膳了。


    「烏摩,你在哪裏?」


    翠蘭穿過雜亂的馬廄往後麵的倉庫走去。


    石頭砌成的倉庫裏儲存了冬季的幹草糧;前一陣子才剛搬入大量幹草的倉庫,入口處安上一塊木板門。


    小狗應該就是誤闖到這裏來吧。


    不出所料,小狗的聲音從倉庫中傳了出來。


    走近一聽,聲音似乎還很有活力。


    「原來你在這裏啊,烏摩。」


    翠蘭苦笑著,並把手上的提燈放到牆邊的台子上,然後挪開入口沉重的木板門。


    然而,原本應該會高興奔出來的小狗卻久久不現蹤影。隻聽見牠的叫聲。


    翠蘭覺得事有蹊蹺,便走進倉庫。


    從那個位在挑高屋頂附近的小窗,可以瞥見清晨的天空依然昏暗;一層又一層堆積起來的幹草發出了陣陣芳香。


    從木板門的縫隙間射進來的搖曳燈火,映照著布滿在整個倉庫中由幹草揚起的粉塵。


    烏摩就在裏麵。


    那隻花斑小狗好像是要告知什麽似地,對著幹草堆不停吠叫。


    小巧的鼻子拚命地嗅著!在牠的鼻頭前,竟有雙男人的腳。


    翠蘭的心髒猛然地跳了一下。


    若從幹草堆下露出來的是活人的腳,也未免太奇怪了;雖然隻是幹草,但是大量堆積起來,也是相當沉重的。


    壓在男人身體上的幹草重量不是活人能承受得住的。


    翠蘭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把男人的腳拉出來。


    原以為幹草堆會崩塌下來,但是想不到她輕易地就將那具屍體拉出來了。


    被拉出來的男人身上沾有幹涸的血跡,腹部的地方血色最深,大概是腹部被刺而死的。


    翠蘭湊近前看男人的臉,驚覺他是桑布紮身邊的武將可魯古姆。


    翠蘭心想,無論如何必須先趕緊離開倉庫。


    「烏摩,過來。」


    翠蘭呼喚小狗來她身邊


    。


    然而,正當她伸手準備抓起小狗時,突然感覺到背後有人。


    回頭一看,眼前站著兩個赭麵男子。


    倉庫入口的木板門已經完全被挪開,兩名男人手上都拿著劍。


    「唉呀,被發現了嗎?」


    站在前方的男人笑著說。


    那是一個貌似螳螂的男人。


    站在後麵的人則與他相反,是一個圓瞼男人。


    翠蘭從未在城內見過這兩個人。


    「請妳別出聲喔。」


    站在前方的男人說道。


    翠蘭沉默地點頭。


    狹窄的倉庫隻有一個出入口,因此他們隻能一前一後地站著。


    想在如此狹小的場所使劍是非常困難的。


    盡管如此,仍然改變不了翠蘭處在危險中的事實。


    「你們是」


    翠蘭才要開口問你們是誰,站在前方的男人便在她麵前揮了一下手中的劍。


    「閉嘴,剛才就命令過妳了。」


    威脅她的男人,臉上露出愉快的表情。


    翠蘭在腦海中思考著,也許有機可乘。


    是因為她發現了可魯古姆的屍體,所以他們才現身?還是他們一開始就盯上了翠蘭?


    不對也許是想偷襲拉塞爾。


    在翠蘭反複思索的同時,全身冒出了泠汗。


    目光銳利的男人看穿翠蘭表情的變化,於是一邊笑、一邊壓低嗓門說:


    「別擺出這種表情嘛,我們接到命令說不準殺王妃殿下。」


    「為什麽?」


    翠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


    男人鬆開嘴角露出下流的笑容,似乎是厭煩了剛才的橫眉豎眼。


    「大概想把王妃殿下占為己有吧?」


    男人故意輕佻地回答。


    這話中或許也摻雜了他本身的欲望。


    翠蘭此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讓這個男人疏忽大意,最簡單的手段便是色誘;不需要任何工具,而且隻是要使他分神,也不需要什麽專業技術。


    雖然這方法並非對每個人都適用,至少對眼前這個男人可能有效。


    成功的話,或許可以一次撂倒兩個人吧。


    雖然不想利用女性天生的武器,但是若不這麽做便無法回到拉塞爾那裏。


    於是,翠蘭強迫自己露出笑容。


    不知道這種笑容看起來夠嫵媚嗎?


    男人的嘴角笑得更歪了。


    翠蘭慢慢舉起兩手,鬆開綁住頭發的飾繩,腦中回想起在長安的宴席上看到的西域舞者的舞姿,她將腦袋左右一晃,讓頭發披散在背後。


    站在她前方的男人低聲吹起了口哨。


    翠蘭在心中命令這個男人,還不可以動;她努力不要破壞倉庫中逐漸凝聚的氣氛,然後輕輕解開身上的腰帶。


    她以右手拿著鑲有裝飾寶石的皮帶,然後將手往旁邊伸直,一邊裝作要將腰帶丟掉的樣子,一邊把左手放在頸邊,慢慢地撩起長發。


    前方的男人張大了嘴,一副想將翠蘭吞下肚似地盯著她的頸項。


    隻見他握著劍的手無力地下垂,劍尖差點就要刺中地麵了。


    後麵的男人也是同一個模樣。


    原本在倉庫中彌漫的緊張氣氛完全改變了。


    下一瞬間,翠蘭一個箭步往前,將腰帶當作皮鞭一般快速揮出。


    在一聲尖銳的聲音下,腰帶打中了前方男子的手腕。


    他的劍旋即掉在地上。


    男子發出的慘叫聲與金屬聲同時響起。


    他痛得壓住手腕跪下,翠蘭趁勢用力踢向他的下巴。


    他的身體往後傾、撞上了後麵的男人。


    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這一撞讓後方男子拿在手上的劍,淺淺地劃過了前麵那個男子的腰側。


    剛剛還陷入滿腹欲望的男子口中,發出了比之前更劇烈的慘叫。


    不過,這種傷勢也要不了他的命。


    受到驚嚇的小狗飛快地奔出了倉庫。


    翠蘭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劍,接著就想跳過仰躺在地上的男子們。


    但是萬萬沒想到,腳居然在途中被抓住,翠蘭立刻摔倒在地上。


    她的腳被壓在下麵的那個胖男人抓住,他想揪住翠蘭的腳,但是卻沒有抓緊。


    翠蘭快速起身,幾乎同時,被壓住的男子推開身上的同伴也立刻站了起來。


    此時的翠蘭正站在可以逃跑的位置上。


    但是,若想轉身逃跑,一定會從背後被襲擊。


    想當然,這名男子現在已處於暴怒的狀態,臉上露出堅決要殺死翠蘭雪恥的表情。


    隻好開戰了。就在翠蘭決定的同時,


    瞪著翠蘭的男子突然嚇得睜大了雙眼。


    接著,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


    「把頭低下!」


    翠蘭還未來得及意識到對方是誰就立刻彎下了身體。


    剎那間,一陣劃破空氣的聲音,有個物體從翠蘭頭上飛過。


    原來是追逐馬兒時使用的長棒。


    長棒直接命中男子的胸口,把他擊飛到幹草堆旁。


    「請讓開!」


    等不及翠蘭完全退開,一個巨大的身形已經用木板門堵住了倉庫入口。


    接著,還用綁成十字型的棒子抵住木板門。


    厚重的木板門被牢牢抵住,已經完全無法移動了。


    「翠蘭殿下,您沒事吧!?」


    出聲的是那名白發蒼蒼的大臣。


    拜訪古辛之母時所穿戴的整齊服裝,如今居然髒到不行,到處都是鉤破的撕裂痕,一部分還沾染著血跡。


    「桑布紮大人,為什麽不,待會兒再談吧。」


    翠蘭連忙把破舊韁繩般的皮繩取代腰帶綁在自己腰間。


    其實也可以把外衣脫掉,但是考慮到如果真的打了起來,衣服的厚度也可以保護身體。


    翠蘭跑了起來,桑布紮跟在她身後。


    「朱瓔在哪裏?」


    「我將她安置在鎮上的朋友家,我和齊夫爾一起進城,可是」


    翠蘭想起了體格魁梧的齊夫爾。


    齊夫爾肩負『共生』之職,不但是利吉姆的好朋友,還是未來將看守其陵墓、身分特殊的武將。


    翠蘭打從心裏希望,他現在能到拉塞爾身旁。


    拉塞爾現在人在中庭。


    一臉沮喪無功的燕莎抱著滿臉淚水的拉塞爾,兩人被滿臉通紅的五名男子團團圍住。


    連想要躲起來偷看的餘地都沒有,從倉庫返回的翠蘭等人,就這樣與他們碰個正著。


    男子們看來相當驚訝,但是他們依然不慌不忙地把小刀架在拉塞爾的脖子上。


    「把劍扔掉。」


    站在前頭的男子命令著。


    翠蘭猶豫了一下,最後把劍丟下。


    他們與剛才在馬廄倉庫裏遇見的男子不同,行動顯然比較有組織。


    再者,他們看起來真的想殺死拉塞爾。


    隻不過是考慮到在城內不適合動手吧?


    從下命令的眼神中,翠蘭解讀出他們的心態。


    盡管如此!


    「放了拉塞爾。不管怎樣,小孩子是無辜的。」


    麵對拚命勸說的翠蘭,帶頭的男子嚴肅地回答。


    「王太子不是一般的小孩。」


    「因為他是王位繼承人?但是,那」


    那不過是大人的事情。翠蘭尚未說完,一支箭便劃過空中,射中拿刀架在拉塞爾脖子上的男子肩膀。


    嗚啊!男子慘叫著倒下。


    燕莎一邊尖叫一邊轉身躲開。


    她用雙手抱緊拉塞爾,並用整個身體護住他,然後試圖衝出男子們的包圍。


    然而,他們用身體擋住了她的去路,然後抽出劍。


    翠蘭也立刻拾起地上的劍。


    就在這時


    第二支箭飛來,射中了燕莎麵前那名男子的胸口。


    燕莎再次發出慘叫聲,並快步跑了起來。


    男子們則在她身後追趕。


    翠蘭揮劍斬向前方的男子;倘若時間足夠就能打倒這個對手,可是當翠蘭廝殺此時,其他男子卻在追趕燕莎。


    在如此焦急的情緒之下,翠蘭無法發揮她的劍術本領。


    這時,短箭一支接著一支射了過來。


    男子們一個個倒下,最後連翠蘭的對手也中了箭。


    「拉塞爾!燕莎!」


    翠蘭衝向嚇得呆立不動的燕莎。


    桑布紮則是急忙從倒下的男人們手中取回武器。


    「翠蘭殿下!」


    燕莎哽咽地叫喊著。


    「到底怎麽一回事」


    「不清楚,總而言之,先往這邊」


    翠蘭引領燕莎前往安全場所的時候,援軍從走廊入口陸續出現;但是在赭麵衛兵之中,還摻雜了數名翠蘭認識的侍女。


    是平時那些冷眼旁觀的侍女。


    此時侍女們的臉色發青,但是看到翠蘭等人安然無恙之後,臉上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啊,王妃殿下,真是太可怕了。」


    「您沒事吧?」


    翠蘭拍拍那些不停詢問的侍女們的肩膀,然後向前詢問衛兵。


    「為什麽沒有人保護拉塞爾呢」


    在翠蘭不滿的責罵聲中,士兵深深低下頭表示歉意。


    「各處都有騷動,因此城內一片混亂;但是現在已經抓到賊人,騷動也逐漸平息。」


    翠蘭回答:「那就好。」接著將眼光移向被燕莎抱著的拉塞爾。


    她雙手環抱燕莎與泣不成聲的拉塞爾,然後靜靜地說:


    「拉塞爾,我去把父親大人找回來的時候,你要勇敢地保護城內的人好嗎?」


    其實翠蘭心裏很明白,這對拉塞爾而言是相當殘酷的要求;若非不得已,她真想一直這樣擁抱著他。


    但是,她必須立刻去和利吉姆會麵。


    不,應該說,翠蘭想親眼確認利吉姆安然無恙。


    拉塞爾努力忍住啜泣、緊咬著唇,點頭答應了翠蘭的要求,他顫抖地說:


    「知道了,母親大人。您要小心。」


    「謝謝。」


    翠蘭吻了吻拉塞爾被淚水沾濕的臉頰,然後將視線轉向衛兵。


    「能把保護拉塞爾的職責交給你嗎?」


    「當然,我一定會舍命護衛。」


    衛兵也大聲擔保。


    翠蘭仿佛想要看透他的內心似地,直盯著那紅色的臉龐。


    衛兵保持沉默,耐心地接受翠蘭無言的審視。


    他深邃的眼中充滿了真摯的光芒,並非虛張聲勢。


    「那麽,請先把王太子帶進去。」


    「王妃殿下,請問您要前往哪裏?」


    「我要前往『方山峰』向國王傳達有人叛亂之事。」


    「那麽,讓我們!!」


    衛兵站了出來。


    但是翠蘭搖搖頭,盡量以平穩的語氣說:


    「留在城裏的衛兵人數已不多,唯恐還藏有叛賊,但是連我也難以辨別。,而且疑神疑鬼的態度也有可能會傷害到忠心的人,所以由我去傳達是最好的方法。」


    翠蘭以威肅的口吻拒絕支持,衛兵隻好低下頭。


    「遵命。」


    翠蘭向衛兵點頭示意後即轉身離開,但是忽然又想起什麽似地回頭問:


    「剛才從城內放箭的是誰?」


    「不是我們之中的人。」


    衛兵臉上立即現出了警戒的表情。


    翠蘭補上了一句:「那個人救了我們。」


    翠蘭不舍地離開拉塞爾之後,向馬廄走去。


    今天這種大規模的攻擊計劃完全不像以往單發的狙擊行動,若已展開的話,即使在大典途中也得勸利吉姆取消。


    從後麵追趕而來的桑布紮,急忙向翠蘭說明。


    「朱瓔小姐占卜出古辛已死,我們前往河川下遊尋找遺體時遭受到叛賊襲擊,好不容易才撿回一命。」


    「那古辛的遺體呢?」


    「已經打撈上來了。」


    桑布紮以遺憾的語氣繼續說道:


    「隻是,他的臉被毀壞,衣服也全被脫光了。」


    「這是何等殘忍的事」


    翠蘭的內心相當憤怒與悲傷,並緊緊皺起眉頭。


    她憶起古辛俊秀的笑臉,不敢相信他已慘死。


    然而,現在沒有時間哀傷了。


    在準備馬匹的同時,齊夫爾握著劍出現了;他手中的劍沾滿血,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血貴。


    「齊夫爾,一起去『西方山峰』吧。」


    「是的,請讓我同行。」


    齊夫爾和翠蘭一樣迅速地安上馬鞍準備出發。


    「桑布紮大人,徒步到『西方山峰』需要多久呢?」


    「從他們的出發時間推算,快馬加鞭的話應該追得上。」


    但是桑布紮接著又遲疑地說:


    「如果沿著相同的路徑追趕,在尚未追到前頭的利吉姆殿下之前,冒充成古辛的敵人可能就會先對他下手了;我們在下遊遇到的叛賊也想把古辛的遺體打撈上來;換句話說,我認為他們想殺害利吉姆殿下,再嫁禍給古辛。」


    「這樣的話最好先抵達西邊山頂,然後在那裏等待利吉姆是嗎?」


    「是的,從山後方登上峰頂等待才是上上之策。隻是,山峰周圍都有衛兵,或許他們會打過來。」


    「就算有王妃在也得擋下來嗎?」


    「我的意思是,那些衛兵也有可能是敵人假冒的。」


    「沒有其它辦法,隻能見機行事了。」


    翠蘭果斷地下了決定,讓桑布紮露出苦笑。


    「既然如此,我們出發吧。」


    翠蘭在出城之前,原本以為隻要快馬加鞭就可以輕易趕上、並且繞到徒步的利吉姆一行人前方。


    但是,才剛追趕沒多久,她馬上就發現自己想得實在太天真了。


    前往『西方山峰』的利吉姆一行人,走的是通行用的大道,翠蘭等人隻能繞小路;然而這個快捷方式卻不適合騎馬。


    不僅路麵狹窄,地上還有數不清的大小石塊;前去山峰的路程看起來是和緩的上坡,實際上卻是不斷上下起伏的道路。


    路況惡劣到無法顧及馬匹的腳,所以翠蘭隻好拚命拉緊韁繩以控製馬。


    越接近『西方山峰』,周圍的樹木也越多。


    若是平時,這正是適合休息的地方。


    然而,因為路況意外地惡劣而焦急不已的翠蘭沒有放慢馬的速度便進入了森林;不過,這對馬術精湛的齊夫爾來說當然不成問題,在路途中他還不斷回頭望向翠蘭,以確認她的安全。


    森林中的小路越來越難走。


    路變得更窄、地上的石塊也更多了,就連視線都會被突出的樹枝擋住、妨礙了前進。


    雖然齊夫爾在前首當其衝,但是翠蘭在他身後也嚐到了被樹枝反彈打中的疼痛滋味。


    就在這時。


    齊夫爾的馬不小心踢起的小石頭擊中了翠蘭坐騎的眼睛。


    翠蘭隻顧著注意樹枝,所以沒有注意到馬被小石頭擊中的事。


    直到馬兒突


    然高舉前腳時,她才驚覺異狀。


    此時,翠蘭隻能抓緊韁繩,以防摔落的時候不要直接撞到地麵。


    翠蘭最後還是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她的腳先著地、跌進了茂密的灌木叢裏。


    身體與枝葉擦碰時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馬兒不停用腳踢起泥土。


    齊夫爾和桑布紮連忙前後包夾失控的馬,防止牠繼續往前衝,並大聲呼喊試圖讓牠鎮定下來。


    翠蘭立刻站起身,重新拉住因驚嚇而不斷發出急促鼻息的馬身上的韁繩。


    「乖、乖,沒事了,乖馬兒。」


    馬兒口中吐出白色的飛沫,並用充血的眼睛望著翠蘭。


    好像沒有傷到眼球。翠蘭繼續出聲安撫牠,然後一腳跨上馬鞍。


    「齊夫爾,桑布紮大人,不好意思,繼續趕路吧。」


    「是。」齊夫爾堅定地回答。


    接著三人馬不停蹄地趕路,來到了人群聚集的草原另一頭,那是滿布岩石的荒涼原野。


    「把馬留在這裏吧。」


    抵達某個地點後,齊夫爾這麽提議。


    眼前是一片無法騎馬前進的岩石區;尖險的斜麵看來也沒有可供人行走的路。


    「要一起來嗎?」


    齊夫爾詢問翠蘭。


    翠蘭點點頭便走向岩山。


    「當然,如果我礙手礙腳的話,途中把我留下來也沒關係。」


    「知道了,請跟在我後麵。」


    齊夫爾抓緊前方的岩石,踩上岩山。


    翠蘭也學著齊夫爾的動作,一鼓作氣撐起自己的身體,開始登上岩山。


    桑布紮在後麵叮嚀著,小心不要掉下來。


    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攀爬了一陣子,眼前的小路突然變寬,坡度也緩和了不少;或許是齊夫爾為了避開登山口的衛兵,才特地挑選這種險路上山。


    「沒辦法避開所有的衛兵,但遇到的人數越少越好。」


    偶爾會回頭拉翠蘭一把的齊夫爾這麽說著。


    翠蘭默默地點頭,並專心向前進。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登山,比騎馬疾行在剛才的小徑上還要艱困多了。


    翠蘭又爬了一會兒後,漸漸感覺膝蓋無法使力。


    她不停慌亂地呼吸,使得喉嚨疼痛不已,雖然現在還是清爽的早晨卻已經滿身大汗,而且汗水流過剛才落馬造成的傷口時,她又感到一陣刺痛。


    「來了!」


    正俯身前進的翠蘭耳邊傳來齊夫爾緊張的聲音;抬頭一看,持劍的赭麵衛兵們正陸續攀著斜麵下來。


    他們在途中停住,困惑地望著翠蘭等人。


    翠蘭以堅定卻沙啞的聲音說:


    「有緊急之事要向王報告,快讓開!!」


    赭麵衛兵們彼此互望了一眼。


    但是,他們馬上舉起劍並攻了過來。


    齊夫爾迅速拔出劍、護衛身後的翠蘭。


    翠蘭也抽出劍,然後與齊夫爾背對背,準備抵抗衛兵們。


    「翠蘭殿下,請您先走!」


    齊夫爾與翠蘭對調了位置並大聲地說。


    剛才氣勢滿滿追過來的衛兵們,發覺對手是齊夫爾後,紛紛露出畏懼的表情。


    「翠蘭殿下,請別太勉強!!」


    「知道了,齊夫爾你也要小心!」


    互相交待幾句話後,兩人便分頭行動。


    齊夫爾對付由下方而來的敵人。


    翠蘭則前往利吉姆所在的山頂。


    桑布紮切過齊夫爾身旁追了上來。


    越往上爬坡度越陡,盡管心情急促,但是也無法再加快腳步了;翠蘭隻能拚命地不停向前攀爬。


    額上的汗水流過眼角,一股不適感流竄過頸頃。


    當翠蘭開始覺得汗濕的衣服漸漸妨礙行動時,她的視線突然瞬間變得開闊。


    同時,前方吹來了陣陣強風,讓翠蘭差點失足滑落傾斜的山坡。


    邏些的聖地『西方山峰』山頂是一個被岩壁圍繞的漥地。翠蘭登上了岩壁的最頂端。


    她看見古辛和利吉姆正在斜下方的漥地,連忙彎腰躲藏。


    古辛朝著西邊走去。


    利吉姆跟著他,同樣向西前進。


    翠蘭猶豫著自己是否該出聲呼叫。


    利吉姆已經對古辛起疑了,所以自己應該也會小心吧。


    而且,不該在此地出現的翠蘭如果出聲叫利吉姆,說不定反而會打斷他的警戒,讓他因此遭遇危險。


    這時,原本被翠蘭拋在後頭的桑布紮出現在利吉姆後方。


    他選擇了和翠蘭不同的快捷方式上來。


    利吉姆察覺到桑布紮的腳步聲,向後瞥了一眼並輕輕地點了頭。


    利吉姆一停下腳步,古辛隨即感到不對勁也停了下來。


    這時利吉姆在他背後出聲詢問:


    「你是什麽人?」


    古辛沒有回應,而是從祭司服中取出劍,往後對著利吉姆揮去。


    利吉姆敏捷地閃開攻擊並擒住古辛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奪下了他的劍。


    他的動作非常利落迅速。


    他將失去了武器、橫倒在地的古辛的麵具取下,麵具下是一個凶神惡煞般的男人,一點也不像神清氣爽的古辛。


    這個男人茫然地抬頭望著利吉姆。


    他雖然用劍揮向赤手空拳的利吉姆,但是卻被輕易打敗了,因而驚訝得不知所措。


    由於太過於吃驚,使他失去了反擊的力量。


    利吉姆一接近那個頭發隨風飄動的男子,他立刻就爬了起來,然後像僥幸從刀下存活的脫兔般迅速地逃跑了。


    就在此時,岩石後麵閃出了一個身影,從旁斬殺了逃跑的男子。


    從淺紫色薄霧中現身的竟然是各什故。


    「真是危險哪!」


    他那難聽的嘶啞聲音被風吹散開來。


    那名武將體格的蓄胡長者的厚唇上掛著微笑。


    「終於除掉叛賊了。」


    「叛賊不就是你嗎?」


    利吉姆反問敞開雙手走近的各什故。


    各什故止住腳步,臉上浮出曖昧的表情。


    「憑什麽理由判斷在下是叛徒呢?」


    「你自己最清楚。」


    利吉姆這麽一回答,各什故便揚起嘴角,露出凶惡的笑容。


    「利吉姆殿下,您還是老樣子啊。」


    「而你卻變了,各什故。」


    「這並非我所願。」


    各什故舉起劍,將劍尖對準利吉姆。


    「在下一直對鬆讚-幹布大王忠心耿耿,但是,大王卻無情地對待我。」


    「你對大王的賞賜不滿意嗎?」


    各什故嗤笑著回答利吉姆的質問。


    「大約二十年前,在下協助鬆讚-幹布大王平反了謀亂,將一同努力建國的讚宋大人安上謀反者的汙名、還將他幽禁在涅魯。」


    「因為那個大功,你得到了涅魯。」


    「涅魯的確是塊有著金山銀礦的富裕土地,可是稅金也很重;不管是金塊或銀塊,挖掘出來的東西大部分都進了國庫。」


    各什故繼續以粗魯的口吻傾吐他的憤怒:


    「而且,我一直無法成為鬆讚-幹布大王的直屬家臣,位階也一直停留在白銀階級;大王重視有知識學養的臣子,不學無術的我根本沒有出頭的機會,就算想要立些戰功,如今卻連戰爭也減少了。」


    「兩年前的鬆州之戰,你應該立了戰功不是嗎?」


    哈哈哈各什故露出鄙夷的笑容。


    「可是,當時利吉姆殿


    下禁止我軍在當地好淫擄掠,那種哄騙的手法我根本就不認同,戰敗者就是要任憑處置,才能讓人深深體會勝利的喜悅。」


    「各什故」


    利吉姆歎息著,臉上的表情已分不清是輕蔑還是憐憫。


    然而這種表情似乎惹惱了各什故,他大劍一揮,將冒牌古辛的血跡由劍上甩去,全身也散發出騰騰殺氣。


    利吉姆也利落地握好劍並擺好架勢。


    但是,在刀劍相向之前,各什故選擇將自己的想法開誠布公。


    「擅於打仗的利吉姆殿下,您也和讚宋大人一樣笨頭笨腦啊。」


    「我知道,但是我有臣下的支持。」


    哼,各什故對此嗤之以鼻。


    「就算死命地支持主子也沒有一點好處,隻有被壓榨、利用的份;無論是服侍頭腦混沌的讚宋也好、精明的鬆讚-幹布也罷,結果都是一樣。」


    「你可是因此而接收了叔父大人的領地。」


    「我是被逼的。」


    各什故毫不遲疑地吐出了這句話。


    「我期望讚宋大人被定罪,因為這樣才能殺雞儆猴;可是,鬆讚-幹布大王卻命令我看守讚宋大人,或許他想借機監視我。」


    「為什麽要監視你?」


    「因為他輕視我吧。不管再如何為他盡心盡力,我在他眼中也隻是個背叛主人的叛徒;大王原本就是個性剛烈、有潔癖、又殘忍的人。沒錯吧?」


    各什故用陰險的聲音征求利吉姆的意見。


    利吉姆不予響應,而又提出了新的問題:


    「你從何時開始計劃的?」


    「計劃什麽?」


    「背叛大王這件事。」


    各什故聳了聳肩。


    「我也不太清楚,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吧。打從我年少服侍讚宋大人開始,就逐漸對他感到厭煩,就連對鬆讚-幹布大王也是越來越反感。」


    「既然如此,直接攻擊大王不就好了?」


    各什故高聲笑了起來。


    「好殘忍的話呀。我想,就算是像鬆讚-幹布大王這樣無情的人,若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也會心懷悔恨吧。」


    「就因為你厭惡大王,所以才襲擊我和拉塞爾嗎?」


    各什故不再回答,大腳蹬向地麵。


    利吉姆也同時向前跨出。


    不待對方的劍落下來,利吉姆打算給先出擊的對手迅速淩厲的一擊。


    實際上利吉姆揮出的劍也的確令各什故臉色大變。


    沉重的金屬聲消散在晨間的強風中。


    利吉姆完全不同情瞬間淪為攻擊對象的各什故,他沒有分毫遲疑、迅速地又揮出一劍。


    利吉姆展開如行雲流水般的攻擊,每個動作都強而有力。


    雖然翠蘭從岩山往下,朝桑布紮的所在位置移動,但是途中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的打鬥,好幾次都差點滑倒。


    一開始是由利吉姆占上風。


    但是接著,各什故也逐漸顯露出實力。


    看得出來,他不愧為勇猛的吐蕃武將。


    接下來,情況出現了轉折。


    刀劍再度交鋒後,利吉姆稍微皺起了眉。


    下一瞬間,利吉姆的劍就從中間折斷了。


    各什故露出歡欣的表情,目送斷裂的劍身彈至空中。


    另一方麵,利吉姆則迅速地判斷出劍身飛落的軌道是否會傷害到自己,接著毫不猶豫地向前踏出。


    這一連串的動作僅有分秒之距。


    當各什故注意到時,利吉姆的手已經緊抓住各什故持劍的手。


    他臉色遽變、激動地左右揮動手腕,企圖揮掉利吉姆的手。


    雖然利吉姆想趁勢把劍奪下,但是卻不像之前那麽順利。


    一時之間,兩個人扭打成一團。


    直到第三者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不許動!把劍丟掉!」


    暸亮的聲音穿過風中。


    翠蘭轉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姬兒正站在圍繞窪地的岩山上。


    隻是,她穿的並非以往的華服,而是樸實的男裝,長發也綁成一束馬尾,看起來就像個少年。


    但是


    問題不在於她的裝扮。


    姬兒不顧強風的吹拂,手拉弓箭站在岩石上。


    弓弦已經拉到極限,箭頭則瞄準利吉姆。


    各什故的笑聲在晨霧中回蕩著。


    他對著站住不動的利吉姆腹部踹了一腳,並將他從身邊猛力踢開。


    利吉姆來不及抵擋便摔坐在地上。


    但是,他依然小心不讓自己的身體向後仰。


    看來他一點也不認為自己輸了。


    翠蘭則是後悔自己急著從岩山爬下來。


    「情勢逆轉了呢,利吉姆殿下。」


    各什故露出勝利的笑容,舉起劍想朝利吉姆的頭上劈下去。


    就在這時


    姬兒放出了箭。


    劃破山頂寒氣疾馳而來的箭貫穿了各什故的頸子。


    他的身體前後搖擺,並同時鬆開了手中的劍。


    當!發出了一聲刺耳的響聲。


    各什故充滿血絲的雙眼想朝姬兒的方向望去。


    然而,他連轉頭的機會也沒有,便跪倒在地上;以雙手抱胸的姿勢向前傾的各什故,口中吐出了大量鮮血。


    他用被自己的血染紅的指尖,碰觸從喉嚨刺穿出來的箭頭,最後,他終於低下了頭、撲倒在地上。


    「姬兒!」


    利吉姆撿起了各什故的劍。


    幾乎同時,姬兒把弓箭拋向漥地。


    接著她將係在腰間的箭筒丟下,並張開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攻擊的意圖,然後悠然地走向漥地。


    翠蘭的視線不禁被她那優雅的姿態吸引住。


    利吉姆持劍奔向翠蘭,將她拉到身邊。


    因為翠蘭所站的位置正好在姬兒走下岩山的通路上,利吉姆不明白姬兒真正的意圖,所以擔心她會危害翠蘭。


    直到利吉姆拉住自己的手,翠蘭才覺得自己像從夢中醒了過來一樣,她抱住利吉姆,想確認他的存在。


    然而,事情尚未結束


    「這、這」翠蘭身旁的桑布紮喃喃自語著。


    話語剛落,姬兒就來到了窪地、背靠著岩壁站著。


    「我沒有帶任何武器。」


    姬兒慢慢地說著,然後慢條斯理地脫起衣服。


    她似乎想證明自己沒有把武器藏在身上。


    當她脫掉皮外套時,利吉姆連忙命令她住手。


    但是姬兒似乎相當樂在其中,她對麵露難色的利吉姆投以美豔的笑容,接著脫去上衣。


    呈現在翠蘭等人眼前的,竟是一個像小樹般的少年胴體。


    「平的?」


    桑布紮脫口而出,但是連忙又咳了一聲表示歉意。


    翠蘭也呆住了。


    隻有利吉姆依然保持冷靜。


    「姬兒你是叔父大人的孩子嗎?」


    「是的。」


    姬兒套上上衣,沉穩地說道。


    「我是各什故的妹妹吉拉和王弟讚宋所生的小孩。」


    「伯父他,一直冀望能攀上受世人敬仰的地位。」


    姬兒的聲音回蕩在滿是霧氣的早晨空氣中。


    利吉姆要求姬兒從頭開始說明後,她他便開始解釋;他頸後的頭發順著山頂的風吹纏繞在纖細的脖子上。


    「我是從母親那兒聽來的」


    「說來聽聽吧!」


    「是的,過去還在諸王相爭時期的吐蕃,最後是靠著鬆讚-幹布大王的


    力量統合為一。在此形勢下,伯父的危機感日益加深,因為若以大王為最高掌權者的國家形態定型之後,地位在大王臣子之下的伯父就失去了獲得更高位的機會。」


    姬兒稍微側開臉,繼續說下去。


    「而且,周圍對我父親讚宋的評價似乎很差。」


    「他的性格豪氣,是個以武鬥為優先考慮之人。」


    「請幹脆地說,他是個毫無人性的暴力者吧。」


    姬兒苦笑著反駁。


    「伯父斷定在父親麾下永遠沒有出頭的機會,因此誣陷他謀反,使得父親被幽禁了起來;鬆讚-幹布大王命令伯父不能讓父親讚宋生子。就算饒了胞弟的命,但是讓其留下血脈就等於是埋下不必要的地雷;而且伯父當時對鬆讚-幹布大王非常忠心、盡心盡力地為他工作。」


    「那正是大王喜歡的行事方式。」


    利吉姆的語氣中帶著厭惡,呼吸也不知不覺變得沉重起來。


    「但是,各什故還是隱瞞了你的存在。」


    「不是伯父隱瞞的。」


    「那是誰?」


    「我的母親和伯母。懷了我的母親,欺騙伯父說我是戰死的武將之子,因為當時母親未婚,所以重視麵子的伯父就想將我藏起來。」


    「這也在你母親她們的計劃之中吧?」


    「是的,而且唯恐我長大後會讓人看出我長得像父親,所以隻要我被隔離,能見到的人也會變少。」


    姬兒微微低下頭。


    「當然,為防萬一,她們還不忘提醒我:『妳是女兒身。』她們讓我穿女裝,在宅邸的某個房間裏養育我;還是小孩的我雖然心中對不自由的生活感到不滿,但是我自小就明白,母親和伯母為了我而費盡苦心。」


    「各什故沒有發現嗎?」


    「沒有,直到五年前。」


    五年前,翠蘭在腦海中反複思考。


    那正是利吉姆拜訪涅魯之時;姬兒提過,他和利吉姆出城、騎馬奔馳到湖邊。


    「我從房間窗戶看見利吉姆殿下,而殿下也看見了我。」


    「我當時還在想,好一個美麗卻麵色蒼白的孩子。」


    「您至少還記得這一段嘛。」


    姬兒流露出悲傷的眼神。


    「利吉姆殿下向伯父要求帶我到湖邊,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到那麽遠的地方,看見我歡欣的樣子,伯父想到可以讓我成為利吉姆殿下的小妾;在那之前,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


    就算不是正妃,隻要能變成王的愛妾,多少對國政也會有影響力;或者,也可以彰顯自己的權勢。各什故是這麽想的吧。


    「伯父急著想將我拱出來,此時才發現被騙了,自然也知道了我偽裝成女兒身的理由,他當下就想要殺了我卻砍傷了保護我的母親。」


    「那你的母親呢?」


    「所幸撿回一命,但是身體卻留下了傷,在冬令時節會非常疼痛。」


    「都是因為我的緣故。」


    「沒錯,都是因為利吉姆殿下。」


    姬兒帶著悲哀的笑容,一口回應了利吉姆的低語。


    「但是,伯父從以前就是這種人。他總是強行支配他人、完全不顧他人的感受,所以也無法理解領土內所產生的改變,隻是一味地想執行他愚蠢的計劃。」


    姬兒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各什故,目光中除了壓抑的憤怒,還有其它複雜的感情存在。


    「伯父會饒我一命,靠的全是母親和伯母的苦苦哀求;她們哀求著說,已經隱瞞到現在部沒出事,以後應該也沒有問題:況且,萬一利吉姆殿下發生了什麽事,也許會因為我的存在而得到大王的感謝。」


    「原來如此,真是聰明的女子。」


    利吉姆低聲笑著。


    「因為大王的兒子隻有我一人,更何況五年前拉塞爾尚未出生;不過,在拉塞爾出生以後,又有何打算呢?」


    「我也曾經考慮逃離涅魯,但是那時候伯父改變了心意。」


    然而那之後,吐蕃就出兵攻打鬆州了!


    各什故對於當時的戰略和獎賞都極為不滿。


    「他想殺了利吉姆殿下和拉塞爾殿下,讓我成為王位繼承人;他打算以誣賴我父親造反這件事威脅鬆讚-幹布大王,逼大王承認我是他的侄兒。」


    哼,姬兒的笑聲裏交雜著沉重的呼吸聲。


    「真是愚蠢的計劃。隻顧眼前不顧將來」


    「在蜂蜜裏下毒的也是各什故嗎?」


    「是的,伯父對擁有漢人血統的古辛處於高位一事似乎相當不滿,因此他想在殺死拉塞爾殿下的同時嫁禍於古辛,讓他喪失地位。」


    姬兒的回答讓利吉姆皺起眉頭。


    「這麽說的話,讓刺客冒充古辛一事是計劃之外的行動囉?」


    姬兒點了點頭。


    「翠蘭殿下中毒倒下後,古辛曾質問伯父當時我也在場,伯父原本就對古辛懷有惡意,所以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


    對於姬兒結尾那含混不清的說明,利吉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但是他又立刻振作起來,並繼續追問姬兒。


    「老鷹的事件呢?」


    「那是我個人的行為。」


    姬兒低聲說:


    「真的很對不起,伯父原先企圖在他形跡敗露之際將我殺掉,再把謀反之罪推給我;因為我也被伯父的手下監視著,所以極力思考有什麽方法可向人暗示;伯父的別名是『西南之鷹』,為了暗指這點,所以使用老鷹」


    「你害拉塞爾差點喪命,而且翠蘭也受了傷。」


    「是的,雖然為了要控製老鷹不畏人類而在飼料中摻藥,卻因為藥量過多而導致牠失控,不得已隻好把牠射下。幸好兩位都平安無事,我也安心多了。」


    「就算是神射手,也不該有如此危險的舉動。」


    「那的確是我不對。」


    姬兒垂下頭,但是旋即又視線往上移,從瀏海之間看著利吉姆。


    「為什麽不把我遣送回去呢?當我順利地把老鷹射落時,以為終於可以離開伯父了;但是,利吉姆殿下卻寬恕了我。」


    「盡管是危險的舉動,但是若處罰了拯救皇太子和王妃的人,今後可能就不會有人願意冒著危險救他們了;再者,如果因而中了誰的伎倆的話就糟了,很有可能也會讓諸王的想法變得消極。」


    聽了利吉姆的回答,翠蘭為自己當時天真的想法感到羞愧。


    「那麽,你到底有什麽打算?」


    「逃出伯父的掌控、守護母親和伯母。」


    姬兒以認真的口氣回答。


    「我原本打算讓伯父認為我參與了計劃、再從中阻撓,當他的計謀逐漸成形時,再趁機捉住他;但是,隻把伯父一個人交出來並坦白所有的謀反計劃,大概也沒有人會相信,我擔心會連累母親和伯母還有完全不知情的表兄弟們被定罪。」


    「你認為那種擔心已經消失了嗎?」


    利吉姆看了一眼各什故的屍體。


    姬兒苦笑著搖頭。


    「沒有,不論選擇那一條路,我的眼前總是伴隨著死亡,我隻不過是選擇了生存率較高的方法而已。」


    「摻入蜂蜜中的是哪種毒藥?」


    「是生長在涅魯沼澤裏的毒草,是我讓翠蘭殿下喝下了解毒劑。」


    「那沒有使各什故更生氣嗎?」


    聽到利吉姆的問題,姬兒點點頭。


    「伯父好像也認為若殺了翠蘭殿下而引起大唐帝國的憤怒就糟了,所以命令我製造一些風波,讓你們兩人漸行漸遠。」


    「難不成在翠蘭胸口留下印記的是你嗎?」


    「對不起,


    我本來打算一方麵遵從伯父的命令,並悄悄地傳達我不是敵人的訊息。」


    低頭呢喃的姬兒,稍停了一會兒又再度抬起視線。


    「現在所說的話,不過是出自我一人口中的『真相』,利吉姆殿下有何打算呢?逮捕我予以處刑嗎?」


    就像各什故讓讚宋落入圈套,然後交由鬆讚-幹布處置一般。


    姬兒也讓各什故陷入圈套,說不定他想讓利吉姆做出錯誤的處置。


    話中暗示了這種可能性。姬兒在逼迫利吉姆做決定。


    姬兒注視著利吉姆的眼神裏充滿了覺悟。


    然而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姬兒輕聲向利吉姆請求:


    「可能的話,請將我送到瓊結;如果不準許,那請幫我向鬆讚-幹布大王乞求饒恕我的母親、伯母和表兄弟們的性命。」


    「那就按照你的期望,把你送到瓊結吧。」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利吉姆平心靜氣地回答。


    「但是,是以我的使者的身分將各什故的人頭帶去。」


    這個回答令經曆過大風大浪的姬兒也不免感到驚訝。


    「是為了什麽理由?」


    「我要你向大王報告,各什故的侄子姬兒發覺伯父的謀反而討伐了他。」


    「但是,利吉姆殿下」


    「幸好,你長得並不像我的叔父讚宋。」


    利吉姆以嚴肅的口吻繼續說。


    「隻要你自稱是你母親所說的戰死武將之後代就行了,我會讓桑布紮以副官的身分與你同行,反正桑布紮在議會裏也沒有擔任什麽要務。」


    一旁的桑布紮麵帶苦笑提出異議。


    「鬆讚-幹布大王也許會察覺事實喔。」


    「我知道,就是因為再隱藏也於事無補,所以才要在大王麵前露臉;更何況,各什故是大王指名的使者,若是大王對姬兒出手,傳出去也不好聽吧。」


    「我不覺得大王會在意別人的看法」


    「說得也是。」


    利吉姆笑著點頭同意桑布紮的話。


    「那就逗一下大王也好;我的父王隻要能吸收到有才氣的賢者,即使自己會遇到再多的危險也不在乎,想辦法讓大王因為你那射箭本領與伶牙俐齒而想留下你,這樣就能保住家人的性命了。」


    但是,利吉姆沉重地道出了另一個可能性。


    「父王,也有可能會殺了你。」


    「我也這麽想。」


    姬兒無力地笑著。


    「伯父曾經說過,到瓊結就好比進入虎穴一般。」


    利吉姆微笑的眼神中帶有些許哀怨的色彩。


    「姬兒,別說得這麽簡單;就算逃跑,老虎也會追上來的。你們的不,各什故的謀反,雖然就像一場兒戲,但若大王決定要定罪,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還是會被追殺。」


    姬兒咬著唇低下頭。


    沉默半晌之後,他以充滿決心的眼神望向利吉姆。


    「利吉姆殿下,請賜給我一個男性的名宇。」


    「好,讓我想個好名字。」


    「前去叩見鬆讚-幹布大王之後,如果能被饒恕的話,我想回到邏些效力。」


    「我答應你不過,目前還是先專心思考如何麵對大王吧,大王可不是各什故那種人比得上的人物哦。」


    姬兒對利吉姆的話露出微笑,然後深深地低下頭。


    好像終於等到了姬兒的響應一般,齊夫爾就在此時帶領數名衛兵來到山頂上的漥地,當他們看見倒在血泊中的各什故以及穿著古辛衣服的陌生男子時,個個都露出驚愕的表情。


    在桑布紮下達指示之後,他們便開始井然有序的收拾遺體,衛兵們用手邊的工具和衣服草草包好遺體,然後再從翠蘭辛苦攀上來的小徑下山。


    他們拾著各什故等人的遺體離開後,接著桑布紮也催促姬兒和他一起離開。


    姬兒點點頭,在他走向小徑時,翠蘭突然想起什麽似地詢問:


    「姬兒殿下,剛才在城內救助拉塞爾的是你嗎?」


    姬兒回頭並露出淡淡的微笑。


    「是的,因為奪取拉塞爾殿下的性命已經失去意義了。」


    「謝謝你,多虧姬兒殿下的相助,否則拉塞爾性命難保。」


    「不敢當,我是為了自己才這麽做的。」


    「失陪了。」姬兒輕聲說完並行了個禮後,就隨著桑布紮下山。


    翠蘭也想跟隨他們一起下山。


    畢竟,自己原本就不該出現在此。


    不過,她希望至少在下山前和利吉姆說句話。


    利吉姆看了一下翠蘭,然後將目光移到掉落在地上的古辛麵具;翠蘭也跟著望向麵具。


    地上那個露出尖牙的猙獰麵具,現在看起來,也不過是一個虛偽的怪物。


    利吉姆避開了假古辛的血跡走向麵具,然後單膝著地蹲下,他露出苦澀的微笑,並默默拾起麵具。


    翠蘭也走近利吉姆身邊。


    利吉姆將視線往上移看著翠蘭。


    「桑布紮,什麽也沒報告就下山了。」


    他的聲音,令翠蘭的胸口為之一窒;古辛的死亡已經從姬兒口中說出,隻是利吉姆還不知道詳細情形。


    「古辛的遺體好像是被丟在河裏。」


    翠蘭的聲音聽來痛苦,而利吉姆低語著:「是嗎?」


    「我遇到古辛是在兩年前,他說自己是為了公主而被任命的古辛。」


    「他是利吉姆的古辛才對。」


    「是啊,他給了我很多幫助,迎娶翠蘭的準備都是他一手包辦的;他還勸我要好好珍惜來自異國的新娘雖然我曾在心中嫌他囉嗦。」


    利吉姆用力抓緊了古辛的麵具。


    笑容從他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分不清後悔還是悲傷的表情。


    翠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利吉姆是否未曾真正信賴過古辛?不對,信賴這個字眼或許並不恰當。


    而是更模擬兩可、從政者不可缺少的東西無論恩仇都能冷靜以對的空間;就像是物體之間的縫隙,無論與誰相處,人與人之間都會有這點距離,不是嗎?


    當然,翠蘭並未開口問他。


    不知道利吉姆是否有自覺?


    翠蘭的身體稍微向前伸出雙手,將正在凝視古辛麵具的利吉姆拉近自己,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胸前。


    那是不讓他的脖子有負擔的輕柔動作。


    利吉姆在那瞬間似乎嚇了一跳,肩膀僵了一下。


    然而,他也立刻用雙手環抱住翠蘭,把頭依靠在她懷中。


    「翠蘭」


    利吉姆的聲音消逝在風中。


    「姬兒能活著回來嗎?」


    一定可以,但是翠蘭沒有說出來。


    吐蕃大王鬆讚-幹布或許會將姬兒定罪;為了守護王國的繁榮,謀反之罪不是那麽輕易可以被原諒的。


    正因如此,他才會標榜長子的王位繼承權。


    姬兒成為犧牲品的可能性實在太高了。


    利吉姆大概也對此感到猶豫吧,若由他逮捕姬兒、並將他留在邏些處置,或許能得到更柔性的結果。


    翠蘭沒有響應利吉姆的問題,而是用指尖梳著利吉姆的頭發;直到他起身為止,翠蘭都一直緊緊地抱著他。


    從東方的天空緩緩升起的旭日趕走了漥地上的岩山陰影;綿延不絕的西方峰群被染成一片淡紅。


    經過短暫的擁抱之後,利吉姆離開翠蘭的懷抱。


    翠蘭雙手捧著他的臉頰,然後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我先回城裏和拉塞爾一起等你回來。」


    「好。」利吉姆回答時雖然略顯害臊,但是已然恢複了平時的表情。


    拉塞爾睡在翠蘭的床上。


    小小的雙手互相交迭,接著翻了個身。


    翠蘭又再一次為他拉上由肩膀滑下的毛毯。


    今晨翠蘭獨自從『西方山峰』下山,和在山腳下等待她的桑布紮會合。


    接著他們騎馬回城,為各什故惹出的騷動善後,並急忙張羅黃昏時分的晚宴。


    參與各什故計劃的人之中,若是還活著的都被關進了牢裏。


    桑布紮等人帶回的古辛遺體,被安置在城內最高樓的房間裏。


    齊夫爾則前去接回朱瓔。


    拉塞爾隻是稍微抱怨了一下,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驚慌失措,所以翠蘭認為他可以出席晚宴。


    隻有燕莎出乎意料地消沉。


    她因為今早的意外,身體狀況變得很差。


    『不要緊的,我會守護燕莎。』


    雖然拉塞爾自己也躺在床上休息,不過他仍然鼓勵著燕莎。


    翠蘭吩咐幾位侍女照顧拉塞爾,接著便忙於迎接從『西方山峰』返回的人群。


    歸來的人們雖然都露出疲勞之色,但是興奮無比的心情全寫在臉上。


    不久,酒宴開始了。


    翠蘭很擔心利吉姆是如何渡過沒有古辛相伴的大典,好在她從不斷前來致意的客人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利吉姆回到山下的時間比起去年初夏的聖壽大典延遲了很多。


    利吉姆下山後,高舉起古辛的麵具大聲宣示:


    『對王國刀鋒相向者,玷汙了我神的聖日。叛賊經我祭司的犧牲已被討伐。我們將持供品撫慰神心,並祈願次回大典來臨之日為止,我王國之安寧』


    翠蘭原本以為他會捏造神囑,因此對他采取的方式感到驚訝。


    『老實說,這實在是前所未聞的事呢。』


    『是啊,利吉姆殿下的確是很稱職的神囑代傳人。』


    婦人們異口同聲地說,並互看了一眼表示同意。


    『他那時的英姿真是威風凜凜呢。』


    鄰國小王的妃子替翠蘭斟酒,並以陶醉的語氣表示:


    『在如此優秀國王的統馭之下,吐蕃定能安泰承平。』


    利吉姆麵帶苦笑,看著身旁睜大雙眼的翠蘭。


    『就算是為了王國,也不允許偽造神囑,否則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利吉姆仍像是往常一樣,神態自若地說著。


    翠蘭凝視著利吉姆,想找出在他的容顏上是否有她曾看見的那軟弱一麵。


    但是,在他的眼神深處完全看不出內心有任何動搖。


    然後


    宴會結束了,翠蘭回到房裏。


    隻有侍女陪伴睡著的拉塞爾,不見燕莎的身影。


    翠蘭請侍女退下休息,然後坐到拉塞爾身旁。


    不過,她並沒有躺下。


    她猜不管時間多晚,利吉姆一定會過來。


    一如翠蘭的預料,接近黎明時分,利吉姆來到房間。


    「妳已經起床啦?」


    「在等你啦。」


    翠蘭故意用粗魯的口氣對一臉驚訝的利吉姆說話,不過隨後又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利吉姆也微笑相對,然後坐在床上望著拉塞爾;眼中的感情雖然複雜,其中卻包含了對他平安無事的歡喜,以及對孩子的關懷。


    「盡管今天一片混亂,可是他很鎮定呢。」


    翠蘭和利吉姆一起看著拉塞爾,並壓低聲音輕輕地說:


    「他還鼓勵燕莎喔,很了不起對吧。」


    「是啊很了不起。」


    利吉姆朝翠蘭的嘴唇輕輕一吻。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翠蘭羞紅了臉、低下視線。


    利吉姆笑著躺到拉塞爾旁邊,然後把頭枕在翠蘭膝上。


    「重嗎?」


    「嗯,沒關係。」


    翠蘭有點緊張地回答。


    第一次有人枕在她的膝上;然而,她相當高興一直以她的身體狀況和心情為優先考慮的利吉姆,能夠這樣對她撒嬌。


    翠蘭笨拙地將手擺在利吉姆的肩上,但是他抓住了翠蘭的手,然後用她的手掌貼住自己的嘴唇。


    含著她的指尖、咬著指甲


    利吉姆將翠蘭又再度放回他肩上的手抓來握在自己手裏,然後閉上了眼睛。


    他褐色肌膚上的暗影讓他的容顏看起來既像大人又像小孩。


    「我想廢止赭麵的習俗。」


    利吉姆低語。


    「因為古辛也反對,至少能用這件事為他餞行。」


    「既然如此,送些東西給古辛的母親、被殺的武將與衛兵的家人好嗎?讓他們留下來的家人不至於有生活上的困難。」


    翠蘭雖然略有猶豫,仍舊說了出來。利吉姆點點頭。


    「就這麽辦,還有什麽要求嗎?」


    翠蘭盯著利吉姆平穩說著話的嘴唇。


    要求嗎?當然有啊。


    她希望能變得更堅強不隻是劍術、知識、與體力方麵,而是足夠守護利吉姆的堅強力量。


    但是,這可不是能向他請求的事。


    今後即將在吐蕃渡過的生涯中,翠蘭要靠自己來獲得這樣的力量。


    「議會結束後,我們騎馬去遠方散心吧。」


    翠蘭露出微笑響應。


    「加上拉塞爾,我們三個一起騎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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