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隔天,翠蘭睡到很晚才清醒。


    侍女似乎來看過她,因為原本蓋住窗戶的皮革掀了起來,從四角小窗看出去的天空,仿佛被擦拭過一般湛藍無比。


    翠蘭心想,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


    她坐在床上彎起雙膝,然後將額頭貼在膝蓋上。.


    此時的她仍意識模糊,可見自己淺睡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翠蘭慢吞吞地起身更衣,這時侍女進來了。


    「今天上午似乎沒有特別預定的行程喔。」


    侍女邊說邊以熟練的手勢為翠蘭綁頭發。


    「不過從傍晚開始要舉行祭典,翠蘭殿下也有受邀出席。」


    「從傍晚開始舉行祭典?」


    翠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侍女擔心地看著她。


    「您感冒了嗎?」


    「沒有啦,因為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


    侍女聽到之後笑了出來。


    「今後還請量力而為,利吉姆殿下很擔心您呢。」


    翠蘭心想,或許吧。


    昨天晚上,利吉姆在酒宴之後還有事要與工布王私下商談,翠蘭本身則早已喝醉,所以她回房之後就立刻倒在床上睡著了。


    「馬上就是午膳時間了,不過利吉姆殿下要與工布王進行餐敘,請問翠蘭殿下想在哪裏用膳呢?」


    「我和拉塞爾一起吃吧,他在哪裏?」


    「他現在正在朱瓔小姐的房裏玩耍。」


    梳妝完畢後,翠蘭前往朱瓔的房間。


    朱瓔的房間就在翠蘭的房間隔壁,因為正好位於建築物的角落,所以起居室有兩扇窗子,使得室內相當明亮,從左側窗戶還可以看到連結對麵建築物的空橋。


    於高處建造聯結兩棟建築物的空橋,在吐蕃算是相當罕見的設計。


    翠蘭遠眺了下那座懸空的連結橋之後,便進入了朱瓔的寢室。


    一走進去,隻見朱瓔與拉塞爾正在床上玩雙六棋,朱瓔故意不著痕跡地輸給拉塞爾,拉塞爾因此看起來心情很好。


    「啊、母親大人,早安。」


    「早安,翠蘭小姐。」


    翠蘭一副拿你們沒輒的苦笑表情迎接兩人的問候,然後在拉塞爾身邊彎下腰來。


    拉塞爾挪開身體讓出位置,指著盤麵要翠蘭看。


    「我贏了呢。」


    「拉塞爾真是厲害。」


    翠蘭一誇獎拉塞爾,他就堆起滿麵笑容。


    「到了雅隆,我要和爺爺還有欽陵比賽。」


    「欽陵?」


    「是噶爾的小孩,還有一個弟弟叫讚婆。」


    朱瓔代替話說得很快的拉塞爾補充。


    「今天早上噶爾大人與拉塞爾殿下共用早膳,因為相當愉快,所以他到剛才為止都還一在說著噶爾大人的事情。」


    「母親大人,我也想要有弟弟。」


    拉塞爾抓住翠蘭的衣袖搖晃起來。


    「噶爾也說你不久之後就會生,那是什麽時候要生呢?」


    朱瓔擔心地看著臉色發青的翠蘭,連忙安撫拉塞爾。


    「拉塞爾殿下,生孩子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而且是要由神來決定,所以說不出個準確時間的。」


    「可是我想要弟弟嘛。」


    拉塞爾鼓起臉頰,把頭放到翠蘭膝上。


    翠蘭用手指梳理他柔順的頭發,腦海中一邊浮現噶爾那張俊美的臉,在長安時認為他是個好人,如今卻隻覺得他為人相當陰險。


    他究竟打算對自己做什麽?


    仿佛被看不見的繩子捆綁住身體一樣。


    翠蘭不禁皺起眉頭,歎了一口氣。


    利吉姆與噶爾以餐敘的名義一同去見工布王,目的是為了要推薦齊夫爾作為琉珈的丈夫候選人。


    齊夫爾被讚譽為擦宿最強壯的巨漢,同時也是副宰相堤˙澀魯的外甥,似熊的容貌雖然稱不上俊俏,不過樣貌卻討人喜愛;性格溫和,使劍的技巧在利吉姆的『共生』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工布王殿下,關於接受齊夫爾成為琉珈殿下的丈夫一事,您覺得如何呢?」


    聽著噶爾的提議,工布王於是陷入思考,並從喉嚨發出沉吟的聲音。


    利吉姆站在稍遠處看著他們兩人對話,琉珈也站在同樣遠處,一副結婚之事與自己無關的表情。


    六年前,工布王在那場決定攻打鬆州的大議會上,推舉瑟拉德為下一任『工布王』,並欲尋求與會者的同意,結果受到全場一致的讚同。


    但是也因為如此,有人開始批判工布王。


    瑟拉德的家族吉瓦家,是代代擔任工布王輔佐官的名門,所以理應極力避免與工布王室過度親昵。


    在吐蕃還是小國林立的時期,最大的敵人就是王的輔佐官,隻要他在王的底下集結勢力,就有可能一口氣奪走王位。


    但是現在如果做出這種事,企圖反叛的家臣必定會被『吐蕃』的軍隊擊潰。維持目前經營出的階級關係,正是維係王國和平的關鍵所在。


    然而,讓家臣擁有白己的領地、藉此互相競爭,比起一族獨大的政策形式更加平穩,可是,工布王卻想從地位僅次於自己的吉瓦家挑選女婿。


    『工布王』的身分,即使在吐蕃也擁有特別的地位。


    三位可以稱為『王』的領導者擁有比宰相更高的地位,雖然並未介入實際的政治操盤,不過卻在議會和大議會上擁有強力的發言權。


    三位『王』的特別血脈在昔日便受到認同,但是鬆讚˙幹布的政策是賦予其穩固的地位,好讓宰相與『王』的力量可以相互抵消。


    在這層背景之下,工布王心中或許存有他人無法理解的想法。


    利吉姆起初也被他的決定嚇了一跳,不過在實際與瑟拉德本人交談過後,先前的想法就改變了。


    瑟拉德是個身高一般的削瘦青年,容貌雖然樸實卻很有人緣,說話的語氣開朗,還擁有讓人願意與他深交的氣質。


    其他武將們也很樂見他成為下一任工布王。


    『我希望能好好表現,讓琉珈引以為傲。』


    這句話不帶任何自負之意,瑟拉德用有點含蓄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他的意思並非『向她誇耀自己的表現』,而是『讓她對自己的表現引以為傲』,利吉姆可以由他的話中感受到,他對身分比自己高的未婚妻用情至深。


    當時的利吉姆,正為這場爭取與公主和親的戰爭而鬱悶不已。


    正因如此,他對瑟拉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與齊夫爾締結連理一事,琉珈殿下有什麽想法呢?」


    利吉姆想起翠蘭昨晚的話,於是如此詢問琉珈。


    琉珈沒有看向利吉姆,毫不猶豫地就作出了回答。


    「我遵從父親的決定。」


    琉珈那仿佛將自己關在殼中的冷淡態度,讓利吉姆憶起了前妻蒂卡兒。


    蒂卡兒非常仰慕身為自己監護人的噶爾。


    從與利吉姆結婚到因病過世的兩年間,她始終無視利吉姆的存在。


    利吉姆並不以為意,畢竟噶爾相貌堂堂、頭腦又好,自小便認識噶爾的蒂卡兒會愛上他也是理所當然。


    唯有一件事。


    利吉姆唯一無法釋懷的,就是蒂卡兒時常會邀噶爾進入她的房間。


    因為這個緣故,讓利吉姆抱持著一個難以壓下的疑慮,那就是他無法確信白己是否為拉塞爾的父親。


    盡管如此,他並不恨蒂卡兒和噶爾。


    噶爾對吐蕃而言是必要的存在,而且他還有著在自己的才能沒有得到具體的呈現之前絕不罷休的特質。


    噶爾最大的願望恐怕就是讓吐蕃成為一個大國吧。


    所以利吉姆才會吩咐堤澀魯,要他想辦法把噶爾留在長安。噶爾主動表示要前去長安迎接公主,用意就是想親眼確認長安的發展現況,利吉姆自己也很清楚這點。


    另一方麵,利吉姆也想趁他去迎接公主的空檔,調查他是否有在暗地裏進行什麽計劃。


    但是利吉姆在這段期間所做的就隻有跑去偷看和親隊伍,然後和翠蘭一起遇難而已。


    反觀噶爾,他帶回了相當的成果,如今他正致力於國政,甚至熱情到令周遭的人士感到困擾。


    之所以會讓人感到困擾,恐怕是因為噶爾向來隻在自己的腦海中統整事物之故,而且他還要求利吉姆與桑布紮對一切進行詳細的說明。


    其中,噶爾特別想了解關於水車的事。


    在他歸國之前,利吉姆曾提議引進水車並獲得了東吐蕃領主們的同意。


    所謂的水車,是一種可以汲水的回轉式機器。


    水車大致可分兩種,一種是利用人力踩踏的方式汲水,另一種則是利用獸力推動機器中心的轉軸處取水。


    原本吐蕃隻有從高處將水引向低處的灌溉方式,但是若水源地比耕地來得低,就必須靠人工的方式將水提上去。


    翠蘭發現了這一點,於是向吐蕃介紹了水車這項灌溉工具。


    但是為了引進水車,就必須派遣使者赴唐,商請技術人員到吐蕃指導。


    盡管雙方的邦交已經起步,可是吐穀渾的問題仍然存在,因此目前兩國是處於微妙的對立關係,想要請唐派遣技術人員來促進吐蕃的繁榮,恐怕會有點困難。


    即使如此,利吉姆還是獲得了議會的認可,並做好準備等待噶爾歸國。


    然而,水車這件事似乎觸怒了噶爾。


    他不斷地針對遣唐使的人選與相關文件的內容提出質疑。


    利吉姆認真地一一回答他的問題,最後卻覺得噶爾隻是在針對翠蘭;雖然與大唐帝國建立邦交是噶爾的心願,利吉姆卻為此感到不快。


    翠蘭隻不過是推薦了水車這項工具而已。


    既然如此,噶爾究竟在介意什麽?


    而且利吉姆記得噶爾回國那晚,好像曾經離開宴席,在馬廄裏和翠蘭談了一下。


    雖然有人來打小報告令他不大高興,但是利吉姆純粹隻是好奇噶爾到底對翠蘭說了些什麽話。


    因為最近翠蘭時常陷入沉思。


    難不成,噶爾對她講了什麽不好的消息嗎?


    或者她隻是想回唐的故鄉罷了?


    「那麽,請容我們與工布的家臣討論。」


    噶爾清晰的聲音打斷了利吉姆的思緒。


    利吉姆點頭後,工布王也表示同意。


    琉珈也輕輕點頭示意,接著便緊閉雙唇離開了房間。


    此時,翠蘭與睡完午覺的拉塞爾一同出城去了。


    工布的馬夫們為他們做了個可以在草地上滑行、由狗負責拉的雪橇。小小的雪橇,由一隻狗拖曳便綽綽有餘,結果拖曳的工作自然而然成為耶布立姆的工作。


    正好王城周圍的草地剛修整完畢,因此雪橇可以在不被地上小石子所擾的情況下快速前進。拉塞爾的頭發隨風飛揚,歡呼聲也響徹雲霄。


    但是當利吉姆騎著馬出現後,拉塞爾的臉上立刻浮現出難以形容的表情。


    看樣子,他光是看到利吉姆的表情,就已經知道父親要他做什麽了。


    「拉塞爾,來練習騎馬囉。」


    「咦可是,現在我在玩雪橇」


    低著頭的拉塞爾發出抗議之聲。


    翠蘭將失望的拉塞爾抱到身邊,試圖幫他說話。


    「現在我們正在玩雪橇,不必強迫他練習騎馬也沒關係吧。」


    「可是拉塞爾已經六歲了,卻還無法單獨騎小馬耶。」


    「之後就會騎了,而且他在擦宿的時候也有好好練習。」


    「如果練習不持之以恒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拉塞爾戰戰兢兢地在旁邊看著利吉姆與翠蘭一來一往。


    他似乎感覺到雙親因為自己而發生了爭執,於是一股腦兒地展開雙手擋在翠蘭前麵,然後以沉痛的口氣對著利吉姆說:


    「不要罵母親大人!!」


    「我並沒有罵她。」


    「母親大人看起來很難過耶。」


    「還不都是你的錯。」


    利吉姆的指責讓拉塞爾為之語塞,翠蘭一聽不禁無奈地說「利吉姆,你怎麽這麽說啊!」


    「翠蘭,你別出聲,都是你太寵拉塞爾了。」


    利吉姆低聲抱怨翠蘭偶爾也該想想他的立場,接著他將手伸向拉塞爾。


    「來,拉塞爾過來。」


    拉塞爾被命令了兩次,才不情不願地握住利吉姆的手。


    利吉姆輕輕地將拉塞爾推上馬鞍,讓他坐在自己前麵,因為沒有用帶子綁住身體,所以腰部也無法維持平衡,拉塞爾因而臉色蒼白地緊抓住馬鞍的鞍橋。


    「身體要挺起來,不然很危險喔。」


    利吉姆抱住拉塞爾的腹部、將他的上半身拉起來,接著立即策馬前進。


    他粗魯的動作,看在翠蘭眼裏真是膽戰心驚。


    事實上利吉姆已經很手下留情了,但是拉塞爾依然害怕不已,他不僅臉頰抽搐,連牙齒也在打顫。


    當利吉姆騎著馬繞了一大圈之後,拉塞爾的大眼睛早已經盈滿淚水。


    翠蘭連忙製止他們,利吉姆將馬停下來的同時,拉塞爾旋即大喊:


    「母親大人救我!我不要騎了!」


    看到拉塞爾在馬背上對著她伸出雙手,翠蘭連忙趕過來,但是仍保持冷靜地說:


    「不想騎的話,你要和父親大人說才行。」


    「不要!!父親大人好可怕!」


    拉塞爾一說完就整個人撲到翠蘭身上,然後緊抱住她的脖子放聲大哭。


    翠蘭本來還認為他拚了命地想認真練習,但是似乎隻是因為驚嚇過度,所以連抱怨的話都說不出口而已。


    她抱著哭個不停的拉塞爾,抬頭望向馬背上的利吉姆。


    利吉姆也望向翠蘭,然而隻是輕聳了下肩膀之後就沉默地揚長而去。


    馬蹄聲敲響大地,發出了與剛才練習時完全無法比擬的聲響。拉塞爾將頭靠在翠蘭肩上,不再理會馬匹的動向。


    翠蘭心想,是自己讓拉塞爾變得如此愛撒嬌的嗎?


    翠蘭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所憎惡,但是父親與祖父母無微不至的關懷取代了母愛,這些幸福的回憶如今仍是支持著翠蘭的力量。


    正因為這樣,翠蘭也希望拉塞爾能被幸福的感覺圍繞。


    但是假使翠蘭的做法會讓拉塞爾變得軟弱,那就另當別論了。


    煩惱這些事的翠蘭打算回城,卻在此時注意到佇立在王城附近、一直望著他們的琉珈。翠蘭心想,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看著他們的呢?此時琉珈靜靜地走了過來,自言自語般地開口了。


    「王太子殿下很喜歡王妃殿下呢。」


    「嗯,我也很喜歡拉塞爾。」


    「可是兩位不是沒有血緣關係嗎?」


    「那無所謂啊。」


    「這樣子嗎?」


    琉珈淡淡地回答,然後抬頭望向藍天。


    她的態度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和翠蘭說話一樣。


    「明天晚上是滿月,所以今晚會舉行驅魔祭典。」


    琉珈以毫無高低起伏的聲音繼續說著。


    「倘若王妃殿下願意的話,請您也一同參加。」


    琉珈完全沒有提及祭典的內容,


    隻敬個禮便回城去了。


    拉塞爾不知何時停止了哭泣。


    翠蘭撫著他的背,目送琉珈逐漸走遠的背影。


    日落之後,琉珈前來翠蘭的房間接她。


    翠蘭抱著穿得比平時還厚的拉塞爾,並隨著持燈的琉珈走出城外。外頭站著手持火把的士兵,他們圍住翠蘭三人之後,就沉默地邁開腳步往森林前進,掛在深藍天空上那輪幾近圓滿的明月,正散發著皎潔的白色光芒。


    翠蘭等人的影子在草地上拉得長長的,最後又消失在從森林裏延伸而出的黑暗之中。


    「請小心腳步。」


    進入森林之後,原先不發一語的琉珈開口提醒翠蘭注意路況。


    跟在背後的士兵將火把下移,照亮翠蘭腳下的路,但是火把的火花伴隨著火焰燃燒的聲音四處飛散,讓拉塞爾害怕地將臉埋進翠蘭懷中。


    森林裏一片漆黑。


    因為火把的火光讓翠蘭周圍還算明亮,但是這樣有限的光亮,反而更突顯出森林中黑暗的程度。


    一行人不停向前走著,讓翠蘭不禁懷疑是否真有祭典要舉行,但是此時在前方的黑暗中,可以看見朱紅色的火光。


    有如牆壁一般聳立在道路兩旁的樹木到了盡頭之後,出現像小丘般的草地。


    草地上燃著七座營火,而且四處都鋪有地毯。


    「請往這邊走。」


    琉珈告知翠蘭,接著將她帶到工布王的麵前。


    工布王身著正式服裝,而利吉姆則是穿著白衣坐在他的身旁。


    「歡迎王妃殿下與王太子殿下。」


    工布王笑容可掬地迎接翠蘭的到來。


    火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比在城內時來得更有威嚴。


    「今晚是工布的祭典之日,您將欣賞到妖怪與人類的戰鬥。」


    工布王請翠蘭坐到利吉姆旁邊,於是翠蘭就順著他的指示入座。


    接著,琉珈坐到她身旁,位置正好和利吉姆相反。


    下一秒。


    咚黑暗中發出了震撼的太鼓聲響。


    原本棲息在森林裏的鳥群一齊高飛。


    嘈雜的鳥聲與太鼓的餘音混在一起,鳥群們紛飛的黑影布滿了整個夜空。這陣喧囂聲尚未平息,太鼓聲就又再度響起。


    這次的聲響變得沉重,仿佛連地麵都震動起來。


    唰的一聲,營火的火焰突然偏向一方。


    宛若被強風吹出來似地,有七個人影現身了。


    那些人身上都套著袋狀的服裝,分別以紅色、藍色等鮮豔布料製成的衣服,沒有袖子和衣帶、裏頭也沒有襯衣,隻有在頭部和雙手的部位開了個洞而已,與兩隻手臂齊寬的衣擺有許多皺褶將穿戴者的腳隱藏起來。


    這七個人都看不見其容貌。


    因為他們的臉上戴著巨大的麵具。


    麵具的色調以白色和藍色為底,各有不同的造型,有的像鳥,有的則像鹿。


    隻不過,鳥麵具的鳥喙長了無數的獠牙,鹿麵具則長了五隻眼睛,每副麵具看起來都不是普通的生物,而且還長了不少多餘的東西在上頭。


    他們手上都握著劍。


    而且,劍都指向觀眾。


    被劍指到的人默不吭聲地站了起來,然後大步走到外型奇異的怪獸麵前,接著拔出劍來,刀刃出鞘的聲音又更淩駕於太鼓之上。


    緊接著,怪獸與人類的戰鬥開始了。


    「戴麵具的一方是妖怪。」


    琉珈拍拍翠蘭的膝蓋,並且悄聲對她這麽說明。


    「麵具下當然是人類,不過他們是經過了特殊齋戒之後扮成妖怪的人。在這個場合受到妖怪指名的人就必須與它們戰鬥,而且必須擊退它們才行,為的是向神表明自己並沒有輸給妖魔鬼怪的誘惑。」


    刀劍的金屬交會聲淹沒了琉珈最後的話語。


    雖然太鼓的低沉聲響持續在四周迸發,然而此時現場卻被寂靜所支配。


    扮成妖怪與被指名對戰的人,當然都不是真的想殺了對方,兩者的對峙總可以在瞬間讀出對手的攻擊動向,就像即興的劍舞一般。


    不過,他們使用的是真正的刀劍。


    比武者的表情也都認真無比,往前一步、刀劍相向,兩者下意識地計算著這些反覆的攻擊與防禦,雙方的刀劍也按著一定的節奏在黑暗中劃出白亮的軌跡。


    在火光的照耀下,白刃的殘光美得無可比擬。


    經過短暫的緊張對峙之後。


    咚太鼓一聲震天價響,宣告戰鬥的結束。


    妖怪們一同倒向地麵,對戰者則高舉起劍。


    不過當人們陸續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後,太鼓再度響起,妖怪們又紛紛站了起來。


    這似乎是下一回合的訊號,妖怪們此時又指名了新的對手。


    這時,有個帶有獠牙的白麵鳥怪用劍指向了翠蘭。


    「喂!!」


    利吉姆怒喝一聲站了起來。


    「怎麽會?」琉珈也喃喃自語著。


    往周圍一看,被妖怪指名的其他人全是男性。


    第一回合受到指名的也隻有男人。


    但是,翠蘭用手製止了想要提出抗議的利吉姆,然後將自己抱在膝上的拉塞爾交給琉珈照顧。


    「將你的劍借我。」


    翠蘭拜托在自己身後守衛的士兵,士兵雖然有點猶豫,最後仍舊遞出了劍。


    翠蘭拔劍出鞘,對準了鳥怪。


    巨大的鳥喙上長有無數利牙的鳥怪滑步後退,引領翠蘭來到草地中央。


    準備好之後,翠蘭立即頓足向前,鳥怪也跟著展開攻擊。


    雙刃互觸時,發出了剛硬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


    一開始,翠蘭不知該如何拿捏下手輕重,因為麵具遮住了對手的表情。


    但是,初次交鋒就驅散了她的疑惑。


    太鼓的低沉敲擊音並非以規律的旋律傳入她的耳中,然而聲響仍與自己的心跳聲重疊;翠蘭重整呼吸,讓手腳的動作搭配太鼓的節奏舞動。


    被擊中就後退t後退之後再反擊。


    她的確是在和妖怪戰鬥沒錯,不過這並非單純的你攻我閃。


    看穿妖怪的攻擊、互讓一步,同時也檢視著自己的內心。


    此時翠蘭的內心是昏暗的。


    仿佛陽光射不進去的深淵一般,看不見底部。


    但是翠蘭依然將意識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


    咚此時太鼓聲再度響起。


    該是妖怪倒下的時刻了。


    但是翠蘭並不認為妖怪被打倒了,而且實際上妖怪也沒有倒下。


    鳥怪這時候卻忽然揮來最後一刀。


    翠蘭連忙擋下他的攻擊,結果鳥怪的劍飛了出去。


    下一秒,翠蘭才回想起觀眾的存在,正想著不妙的時候,飛出去的劍在空中轉了好幾圈,最後不偏不倚地刺進營火中央。


    火花漫天飛揚,觀眾們也站了起來。


    此時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喜悅。


    「將榮耀歸給神!」


    工布王大喊。


    人們也跟著大喊起來。


    滿月前一日的祭典,就在翠蘭打飛妖怪的劍之後落幕。


    在熱烈的歡呼過後,人們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似地開始整理現場;扮演妖怪的人們也不再像登場時那樣充滿壓迫感,而是悠閑地躲在樹蔭後頭脫掉麵具。


    翠蘭對這突如其來的結束感到疑惑,然後在工布王的引領下返回王城。


    晚膳已經在某間小房間裏準備好了,工布王就位後笑著說明:


    「按照常規,等七名妖怪同時陷入無法動彈的狀


    態時就代表了人類的勝利,所以當我看到王妃殿下被指名時也嚇了一跳,不過您的身手真是了得哪!」


    「翠蘭的功夫在擦宿可是數一數二的,不過僅限於模擬戰而已。」


    利吉姆望向工布王。


    「但是,居然用劍指向手無寸鐵的女性,未免太奇怪了吧。」


    不過工布王依然滿麵笑容地回答:


    「這並非不可思議的事,戴著麵具的人都是在受了特別的齋戒後,將自己的身體借給妖怪的人,因此他們知道王妃殿下擁有相當的身手。」


    「可以知道麵具之下的人是誰嗎?」


    「這點還望您見諒,畢竟這是祭典的慣例。」


    工布王將頭低了下去,此時門口卻傳來了一陣大笑。


    轉頭一看,原來是庫珊站在那兒。


    他感受到眾人的視線,於是開始大聲發表意見。


    「戴著麵具的人隻不過是指名了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罷了,難道不該告訴利吉姆殿下,是誰將劍指向了王妃殿下嗎?」


    「這裏輪不到你說話,庫珊。」


    工布王斥責庫珊,然後無奈地指示他就座。


    侍女立即送上了餐盤與酒杯,庫珊草草地向工布王問安之後,便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然後大口咬起犛牛肉並出聲詢問利吉姆。


    「您覺得工布的祭典如何?」


    「這個嘛,用劍指向翠蘭讓人有點驚訝」


    這時庫珊又高聲笑了起來。


    「利吉姆殿下真的相當寵愛王妃殿下呢!但是隻有一位漢人工妃很不方便吧?有沒有考慮要再娶一位吐蕃人為妾呢?」


    「沒那個必要。」


    「別這麽說,我也是為了王妃殿下才這麽講的。」


    庫珊將手放在麵前搖了搖,然後靠到利吉姆身邊。


    「我想王妃殿下應該對吐蕃的規矩和傳統不太了解,如果有吐蕃人的側室在旁,應當能成為王妃殿下的助力,況且鬆讚幹布王不也擁有出身於吐蕃、象雄與尼波羅門的三位王妃嗎,﹒」


    「就算我要娶妾也不想和你討論。」


    利吉姆的話又讓庫珊笑了出來,但是他的嘴角卻略顯歪斜,看來利吉姆幹脆的拒絕激怒了他。


    不過,庫珊依然不認輸地繼續說下去。


    「請問您明天有什麽預定行程嗎?」


    「沒有特別的安排。」


    「那麽一起去打獵吧,在我的領地上有不錯的狩獵場。」


    「狩獵嗎?」


    「工布的森林相當深邃,其中還有珍禽異獸喔。」


    「這樣嗎?」利吉姆自言自語著,然後望向翠蘭。


    「要不要一起去?」


    「請恕王妃殿下無法同行。」


    庫珊立即表示:


    「狩獵是男人的享樂時間,我已經邀請噶爾大人與桑布紮大人了,狩獵結束後請順便蒞臨在下的宅邸,我會準備最高級的酒、最棒的菜肴,還有工布第一美女,您覺得如何?」


    庫珊再次詢問,利吉姆歎了一口氣。


    但是翠蘭輕輕敲了他的膝蓋,叫他不用擔心自己。


    利吉姆隻好又歎了口氣,告知庫珊如果明天是晴天的話他就去。


    與工布王等人告別之後,翠蘭與利吉姆一起回房,房內的燈比平時多了好幾盞,讓房內充斥著金黃色的光芒。


    「這也是祭典的規矩嗎?」


    翠蘭歪著頭問,利吉姆卻從背後抱住了她。


    「等一下!!」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


    利吉姆無視翠蘭的製止,用手扶住她的下巴。


    放在她腹前的另一隻手,則用力將她壓向自己。


    利吉姆的氣息,令翠蘭的太陽穴有些搔癢。


    翠蘭開始覺得昏眩。


    身體逐漸失去力量,雙腳也快站不住了。


    在一陣拚命抵抗之後,利吉姆的力道放鬆了。


    「怎麽了嗎?」


    利吉姆有些擔心地問著,這反而讓翠蘭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她思索著該如何圓滑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才不至於讓利吉姆煩惱,甚至是傷害到他。


    逃出利吉姆懷抱的翠蘭,努力思考該如何解釋才沒有破綻。


    「那個我有可能會懷孕喔。」


    「我知道,不過這又有什麽問題?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啦,可是」


    翠蘭邊說邊用左手揪住衣襟。


    她想了很多很多,卻無法好好地用話語表達出來。


    盡管她察覺到噶爾在懷疑自己的身分,而這終究隻是自己的揣測而已。隨便將自己的臆測說出口,很可能會在與鬆讚幹布王見麵之前,先導致利吉姆與噶爾之間產生嫌隙。


    「總之等過一陣子吧。」


    「要等多久?」


    「等到」


    翠蘭原本想回答等到和鬆讚˙幹布王見麵為止。


    但是,即使見到麵也不算真正解決問題,隻要噶爾繼續與唐交涉,翠蘭的身世仍舊還是有被揭發的危險性。


    如果隻有她自己一人受到鬆讚幹布王懲罰還好,可是


    「你有考慮娶側室嗎?」


    話一出口,翠蘭便心覺不妙。


    這並非她的真心話,隻不過是庫珊剛才所講的話還留存在腦海裏罷了。


    但是利吉姆的表情隨即沉了下來,他略嫌粗魯地抓住翠蘭的雙手,然後將她壓到牆邊。


    「別開玩笑了,我不想要『女人』,我隻想要翠蘭。」


    「可是,利吉姆」


    翠蘭想開口說話,卻被利吉姆的唇堵住了。


    利吉姆的吻相當溫柔,與他強硬的態度正好相反。


    翠蘭可以藉由肌膚之親帶來的溫度感受到利吉姆的存在。


    雖然她隻記得交歡時的疼痛,但是利吉姆之後所給予她的,卻不曾令她感到厭惡;相對的,在利吉姆的熱度包圍下,可以讓翠蘭在穩固的充實感之中描繪未來,她也期望自己可以孕育利吉姆的孩子,並且編織出恒久不變的愉快時光。


    然而,現在的自己無法回應他。


    翠蘭努力想要將利吉姆的存在推出自己的意識之外。


    隨後


    利吉姆離開了她的身體。


    翠蘭聽到他呼喊自己的名字,並將頭低了下去。


    「好吧,那就算了。」


    利吉姆喃喃說完,就這樣離開了房間。


    毫無留戀與猶疑的腳步顯示出他的憤怒與失望。


    翠蘭緩緩地坐到地板上,雙手捂住臉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第二天早上,利吉姆什麽也沒對翠蘭說就出去打獵了。


    翠蘭則受工布王之邀,和拉塞爾與琉珈共進午膳。


    朱瓔也被允許同席,於是五個人一同享用了精致且豐盛的菜肴。拉塞爾不愛吃的烤餅塗上了蜂蜜,犛牛肉經過燉煮之後也變得柔軟好嚼。


    餐點之中還有水煮的雉鳥蛋。


    這在擦宿也算是相當稀有的食物。


    拉塞爾不斷高喊著鳥蛋、鳥蛋,翠蘭則幫他剝除蛋殼。


    他大口咬下渾圓光滑的鳥蛋時,些微的殘渣掉落到他的腿上,翠蘭撿起這些殘渣放進自己口中,然後再用手指擦拭拉塞爾的嘴角。


    用膳途中,琉珈一直看著兩人的互動。


    好幾次她似乎想要開口,卻沒有真的說出話來。


    用膳過後,工布王先行離席;拉塞爾則表示他想睡覺,於是翠蘭請侍女帶他回房午睡,拉塞爾還要求朱瓔陪他一起回去。


    如今房內隻剩下翠蘭與琉珈了。


    琉珈沉默地望著窗


    外的天空,潔白的光線正好落在身穿暗色服裝的琉珈膝前,差一點就可以照到她了。


    琉珈伸出手,用纖細的手指繞著光線玩;此時的她,看起來就像墜落塵世的仙女,靜謐的側臉看來清秀,卻也讓人感覺寂寞。


    「要下雨了。」


    琉珈突然這麽說,然後抬起頭來望向翠蘭。


    翠蘭初次見到她時,覺得她的雙瞳有如一潭深淵,如今這對眼睛裏頭寄宿著微光。


    「翠蘭殿下覺得利吉姆殿下如何呢?」


    「什麽意思」


    琉珈突然冷冷地這麽一間,翠蘭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接著琉珈又加強了語調。


    「您不恨他嗎?對翠蘭殿下而言,利吉姆殿下是強迫您與他結婚的人,而且被曾經殺害自己國民的男人寵愛,您覺得幸福嗎?」


    「那琉珈殿下呢?你認為呢?」


    「我?什麽意思?」


    琉珈撇撇嘴,訝異地回問。


    翠蘭起初有點猶豫,不過反過來想,是對方先提出這種難以啟齒的話題。


    「琉珈殿下的未婚夫在鬆州一戰過世了,所以」


    「若特意哀悼死於戰場上的故人,對死者而言可是種侮辱喔。」


    「但是,你一直穿著深色係的服裝。」


    翠蘭這麽一說,琉珈的臉孔不禁脹紅。


    「王妃殿下連臣下衣服的顏色都要指定嗎?那從明天起,您要我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呢?」


    「我想,淡紅色應該很適合你。」


    琉珈纖細且有些僵硬的肢體,宛若初春的桃花樹枝,因此翠蘭覺得她很適合穿桃花色的服裝。


    但是翠蘭心想,無論說什麽顏色都隻會讓琉珈更生氣而已吧。


    不過,當琉珈聽到淡紅色這個詞時,卻突然露出一副受到打擊的意外表情。


    接著她沉默地站了起來,然後拉著裙擺飛奔出去。


    被留在原處的翠蘭心中又冒出了新的疑惑。


    正如琉珈所說,傍晚時分下起雨來了。


    一開始隻是絲絲細雨,但是隨著夜漸深,雨勢也逐漸變強。與拉塞爾兩人共進晚膳的翠蘭,心裏頭掛念著前去打獵尚未歸來的利吉姆。


    朱瓔從開始下雨後就直說肚子不舒服,所以在房裏頭休息,而從擦宿同行而來的侍女也同樣倒下了。


    「母親大人,朱瓔她不要緊吧?」


    「嗯,琉珈殿下熬了湯藥給她喝,現在她正在房裏休息喔。」


    「那烏摩它們呢?」


    拉塞爾聽著覆蓋住窗口的皮革窗簾另一頭的激烈雨聲,不安地問道。


    烏摩與耶布立姆被綁在馬廄裏,但是由於馬廄已呈飽和狀態,所以勉強隻能待在屋簷底下休息。


    「對喔我去看看。」


    翠蘭拜托工布的侍女亞香看顧拉塞爾,然後自己前往馬廄。


    第一眼看到亞香的時候,翠蘭隻覺得她相當年輕。


    她有點胖胖的、個子也不高,不知為何身上穿著小一號的侍女服,淡色的頭發編成兩條馬尾,然後分別盤在頭部兩側較高的位置,包頭中間再露出一撮下垂的發絲。


    拉塞爾很喜歡她這種狀似小狗耳朵的發型。


    不過,翠蘭卻覺得她的個性不太穩重,而且老實說,翠蘭並不放心將拉塞爾交給她,但是因為隻是離開一下而已,翠蘭覺得應該沒問題。


    於王城內服務的侍女一職可說是名門子女向往的職業,若要成為比衛兵還更接近王族的侍女,還被要求必須要有家屬在王國內的大小機關服務才行。


    這樣的人事政策料理了王城內的大小事,並由在國王身邊處理雜事的隨從管理,至今似乎沒發生過什麽問題。


    翠蘭提燈走向馬廄,在途中遇見了工布的侍從次長。


    正值中年的侍從次長四肢瘦長,是一個長得有點像猴子的矮小男子,睜著大大的灰色眼睛轉個不停。


    他從斜下方抬頭望著翠蘭,並以渾濁的聲音報告。


    「稍早庫珊大人有派使者前來,表示利吉姆殿下等人要在庫珊大人的城內過夜,預計明早返回。」


    「想來是因為雨太大了吧。」


    「請問王妃殿下要去哪裏呢?」


    「我去馬廄看看狗兒的狀況。」


    翠蘭說完後,侍從次長於是露出少了門牙的笑容。


    「現在外頭太暗了,很危險的,這件事就請交由我來處理吧。」


    「可是您應該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這也是我的工作。」


    冷淡回答的侍從次長敬完禮後便轉往馬廄。


    翠蘭對著他的背影致謝,然後返回自己的房間。


    此時,坐在床沿的亞香正為躺在床上的拉塞爾蓋被子,翠蘭走近一瞧,拉塞爾已經完全睡沉了。


    「啊、王妃殿下,狗狗不要緊吧?」


    閃動著大眼的亞香笑著問翠蘭。


    「我這邊可就不一樣,拉塞爾殿下突然說他很困,於是就睡著了。」


    「他睡得可真快。」


    翠蘭皺起眉頭,用手指觸摸拉塞爾的頭。


    一般來說,小孩子都會像斷了線一樣馬上睡著,但是拉塞爾是屬於不易入睡的孩子。


    不過此時睡著的他呼吸規律,也任何沒有痛苦的跡象。


    「您在擔心什麽嗎?」


    「沒有,沒這回事。」


    「如果您擔心的話,我去向琉珈殿下取點湯藥來。」


    亞香迅速起身,向翠蘭敬禮後便離開了房間。


    片刻過後。


    琉珈捧著木製容器前來翠蘭的房間。


    「剛才我從亞香那裏聽說您擔心拉塞爾殿下的狀況,不過,我覺得他看起來就像平常一樣睡著而已。」


    琉珈麵無表情地將湯藥端到翠蘭麵前。


    「比起來,我倒覺得王妃殿下看起來似乎不大舒服,為了對我在中午的言行致歉,我特地帶來可以穩定情緒的湯藥。」


    「別這麽說,我才是對你說了很失禮的話,可是我真的覺得你很適合淡紅色,因為琉珈殿下很苗條,體態也很好看,就像桃花精靈一樣。」


    「桃花精靈?」


    琉珈重複了一遍,翠蘭對她點頭微笑。


    「我不知道在吐蕃是如何,不過在唐,桃花是可以驅魔的花朵喔。」


    翠蘭邊說邊接過湯藥。


    裝在碗裏的綠色液體散發出刺鼻的味道。


    「雖然這麽說很失禮,可是感覺好像很難喝」


    翠蘭苦笑,然後屏住氣息一口氣喝光了湯藥。


    穿過喉嚨的液體讓五髒六腑熱得好像快要燒起來了。


    「嗚!呃」


    翠蘭發出打嗝般的聲音,隨即用伸手捂住嘴巴。


    一喝完湯藥,身體裏馬上湧起了一股無法控製的異物感。


    而且異物感在一瞬間膨脹開來,從體內向外壓迫,翠蘭的四肢逐漸失去力量,接著倒在地板上,同時也感受到劇烈的頭痛,她的意識逐漸模糊。


    陣陣刺痛在耳朵深處敲擊。


    這個聲音逐漸與遠方的雨聲重疊在一起。


    咕嚕從她的喉嚨深處冒出了『某樣東西』,翠蘭感覺體內的某個部分好像被奪走了似地將『某樣東西』吐了出來。


    從遠方傳來的雨聲,如今又變得更遙遠了。


    而翠蘭的意識宛如要追趕雨聲一般跌入了黑暗的深淵。


    倒下的翠蘭口中吐出了一顆半透明的珠子,琉珈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翠蘭在吐出珠子不久後便昏倒了。


    琉珈彎下身撿起了那顆珠子。


    「啊啊~~公


    主殿下!!您終於成功報仇了!」


    亞香的聲音讓琉珈的肩膀一震、轉過身來。


    係著犬耳發型的侍女亞香,那雙大得幾乎要掉出來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彩。


    琉珈一時之間覺得那道光彩有點異樣,卻沒有深入多想,接著她迅速命令亞香。


    「快來幫我把翠蘭殿下的衣服脫掉,並替她換上睡衣。」


    「為什麽要這麽做?」


    好奇詢問的亞香在翠蘭身邊蹲下來,然後用非常驚訝的表情抬頭望著琉珈。


    「她還活著嘛!!」


    「那還用說,我並不打算殺掉翠蘭殿下。」


    「怎麽這樣!!若不取翠蘭殿下的性命,是無法為瑟拉德大人報仇的!」


    「瑟拉德並不是被翠蘭殿下殺死的。」


    琉珈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回答亞香。


    從一個月前開始跟著琉珈的這名年輕侍女,總是對她的悲哀有所共鳴,並用溫柔的言語安慰她。


    亞香從未否定琉珈的絮叨,聽她說話的時候也總是不停地點頭,而且永遠都在最佳的時機鼓勵她,說出她最期待聽見的慰藉。


    自從瑟拉德死後,琉珈心中便一直抱持著怨恨。


    為什麽寧願犧牲上千名士兵,也要從大唐帝國迎娶新娘呢?她不明白這場戰爭的理由。


    琉珈告訴自己,即使自己有所疑問,但是攻打鬆州是整個吐蕃的決定。


    她本身也有身為工布王之女的自覺,王之女必須守護國家,而這當中還包含了對『吐蕃』這個國家的忠誠。


    但是瑟拉德已經過世四年了,吐蕃王現在才來訪問工布;他不但寵溺美麗的異國王妃,還打算讓自己的心腹成為她的丈夫。


    琉珈認為吐蕃王的幸福是用瑟拉德的命交換來的。


    在這已燒盡的憤怒火堆上淋油的,是亞香在她耳邊的呢喃。


    亞香費盡唇舌要琉珈進行報複。


    『不如也讓利吉姆殿下嚐嚐失去愛人的痛苦吧。』


    這句話不可思議地植入了琉珈的心裏。


    不知何時,琉珈開始思考起複仇的方法。


    但是,不能傷害到吐蕃王。


    而且她與翠蘭之間也沒有足以引起殺意的直接怨恨。


    所以,她才會對翠蘭施以魔術


    「這叫做『魔術之卵』。」


    亞香對著低語的琉珈皺起眉頭。


    她的表情讓琉珈的心髒刺痛了一下,因為她剛剛看著琉珈的眼神就和那些懼怕魔術師的人一樣。


    不過琉珈裝作沒注意到,繼續說下去:


    「這是隻有在工布傳承的秘術,用無法順利孵化的鳥蛋與各種藥草和礦物做成湯藥讓人喝下去,對方的記憶就會化成小珠子然後吐出來。」


    「這麽說來,您隻有奪走翠蘭殿下的記憶而已嗎」」


    亞香一副嫌麻煩的模樣脫下翠蘭的衣服,並以不悅的口氣問著。


    「這麽做究竟有什麽意義?」


    「如果被最心愛的王妃說『我不認識你』,利吉姆殿下應該會很傷心吧?」


    琉珈說完後,亞香用力地搖頭。


    「這種小把戲,利吉姆殿下也會有他自己的辦法吧,說不定還得以再次享受到馴服漢族女人的樂趣呢!公主殿下還真是個孩子,居然沒有殺掉翠蘭殿下的膽量。」


    亞香哼了一聲,然後把從翠蘭身上脫掉的衣服推到琉珈麵前。


    「這個要怎麽處理?」


    「我會把它和記憶之珠一起放在銅箱裏,然後封印在人類無法進入的場所。」


    「您的意思是要封印在哪裏?」


    「『龍女之淵』。」


    琉珈的回答讓亞香張大了眼睛。


    然後她露出無話可說的表情,大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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