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衛兵告知宰相返國的消息,大廳內引起了一陣騷動,這讓坐在翠蘭膝上的拉塞爾嚇了一跳,身體也跟著抖了起來。


    「不要緊,沒什麽好怕的。」


    拉塞爾緊抓著翠蘭的手腕,翠蘭則輕輕地拍著他的肚子安慰他。


    「大家期待已久的人終於回來了,他是可以幫父親大人很多忙的人喔。」


    翠蘭的話最後被騷動聲淹沒。


    列隊歡迎的人們,目光全都朝著門口的方向。


    此時,一名男子在熱烈的歡呼聲中現身。


    噶爾東讚.域宋(注lp52)


    這位吐蕃的年輕宰相在兩年之後從長安重返擦宿城。


    因為長途旅程之故,包裹著結實身體的長上衣早就髒汙不堪,然而他端正的臉龐卻毫無疲倦之意,從容得好似隻是從自己的房間來到大廳而已。


    噶爾謹慎地環視大廳,接著邁開腳步走向翠蘭等人。


    當他踏出步伐時,皮製的長靴踩在地板上發出聲響,帶有節奏感的腳步聲吞噬了周遭的吵雜,不久後,現場便完全安靜了下來。


    噶爾來到翠蘭等人麵前,優雅地跪下行禮。


    他擁有一頭比一般吐蕃人還明亮的淡色頭發,但是此時頭發幾乎都蓋在臉頰上,使得那俊美的臉龐出現了陰影。


    「你總算回來了,噶爾。」


    聽到利吉姆的話,他麵無表情地抬起頭來。


    「非常抱歉,在下長期不在國內,離開了兩年,無法確實掌握吐蕃的現狀,在下甚至心想自己是否無法再幫上忙了。」


    「別說這種違心之論了,你一定急著想要推行延宕了兩年的政策吧,不過還是先喘口氣,接受大家的問候。」


    利吉姆以開玩笑般的口氣回應噶爾,然後看向身旁的翠蘭。


    「你知道翠蘭吧?」


    「在下當然知道。」


    噶爾以毫無起伏的音調回答,然後用咖啡色的眼睛望向翠蘭。


    翠蘭也反射性地對他點頭致意。


    噶爾小麥色的麵容相當端正,沒有陰柔之氣;直挺的鼻梁自雙眼之間延伸而出,深邃的雙眼形成了優美的弧線,在在突顯出他的俊俏。


    翠蘭曾在長安與他六度會麵,每一次他都賦予翠蘭極佳的印象,他必定身穿唐裝、禮數周到,然後用穩重悅耳的聲音說話。


    然而現在


    身穿吐蕃傳統服裝的噶爾,看起來與翠蘭當初所見判若兩人,在長安時總是維持著笑意的雙眼,如今卻換上觀察者的冷淡之色。


    「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


    翠蘭以客套話回應,位居高位者必須先開口是公眾場合上的慣例。


    「好久不見了,文成公主殿下。」


    文成公主


    這個大約已經有一年半左右不曾聽過的稱號,在翠蘭心中蕩起了一絲漣漪﹒


    早已遺忘的各種回憶再度浮上意識的表層。


    但是翠蘭強裝鎮定,輕輕搖了拉塞爾一下。


    「拉塞爾,和噶爾大人打招呼。」


    看來很緊張的拉塞爾將臉貼在翠蘭的手腕上,最後總算小聲地說:


    「歡迎您回來。」


    聽到年幼的王太子這麽說,噶爾的表情於是和緩了下來。


    「您長大了呢。」


    「已經六歲了。」


    「六歲了啊。」


    噶爾點點頭,然後將眼神轉向前來問候他的人們。


    站在最前頭的是副宰相堤˙澀魯。


    堤澀魯用左手壓著胃的附近,並以夾雜著高興和不安的表情看著噶爾,此時他雙眼下方的黑眼圈看來比平時更深了。


    雖然不清楚是基於什麽理由,但是堤﹒澀魯過去似乎曾告訴唐皇帝李世民『噶爾會使用魔術』,促使噶爾被留在長安。


    聽說,皇帝之所以會強留噶爾,實際上是因為傾心於他的人品與廣博的知識,所以皇帝想讓噶爾成為自己的大臣,甚至還花了半年的時間遊說他。在翠蘭出嫁之前,皇帝反倒比較熱衷在花心思得到噶爾這個人才。


    正因如此,堤˙澀魯當初對皇帝的建言,並不能算是宰相噶爾被留在長安的主要原因。


    然而,翠蘭第一次聽到魔術這個名詞時,感到非常好奇;同樣的,皇帝也被吐蕃的神秘感所吸引,或許這也是他後來留下噶爾的理由之一。


    「噶爾大人。」


    堤﹒澀魯呼喚噶爾的聲音聽來有點顫抖。


    「您終於回來了。」


    「托堤˙澀魯大人之福,我得以全心全意地與皇帝交涉。」


    堤˙澀魯一聽此言隨即愣住,並皺起眉頭。


    「您說交涉?」


    「多虧您向皇帝建言將我留在長安,讓我不隻在當地進行了仔細的觀察,而且還取得了派遣留學生前去長安的約定。」


    「請問派遣留學生是什麽意思?」


    「就是將吐蕃的貴族子弟送往長安學習漢文,若能增加看得懂唐書籍的人,應該有助於穩定邦交。」


    「您說得沒錯。」


    噶爾的眼神離開了喃喃自語的堤˙澀魯,轉到利吉姆身上。


    「因此,在下希望能盡快討論出人選。」


    「也對,就交給你了。」


    「不能光是交給在下,也請利吉姆殿下認真參與選定。」


    利吉姆聽到噶爾猶如責備般的回答,忍不住苦笑。


    「我很感佩你的熱心,但接下來得先前往雅隆才行。去年夏天,桑布紮接到父王的指令,表示差不多該讓西吐蕃的臣民們瞧瞧王妃了。」


    「這是鬆讚˙幹布王的命令嗎?」


    「他還說等你從吐穀渾回來就出發。」


    利吉姆在說話時始終直視著噶爾。


    吐穀渾


    這個橫貫在大唐帝國與吐蕃之間、過去相當興盛的國家,如今被兩個國王瓜分成兩邊。


    其中一邊是親唐派的吐穀渾,由接受唐帝國後援的諾曷銤王領導。


    另一邊的吐穀渾則是親吐蕃派,由得到吐蕃後援的馬劄多哥可汗統治。


    噶爾在翠蘭出嫁一年後,獲得了大唐皇帝的許可離開長安。


    不過他在返國途中,曾滯留在馬劄多哥可汗統治的親吐蕃派吐穀渾,並度過了一個冬天。在噶爾自長安出發前不久,諾曷缽王所領導的親唐派吐穀渾內部曾發生內亂,兩個吐穀渾間因此曾一度關係緊張。


    內亂的原因出在親唐派吐穀渾的丞相宣王身上。


    宣王原本一直主張應該與吐蕃保持友好關係,但是去年春末卻企圖挾持君主諾曷缽王,然後前往親吐蕃派的吐穀渾。


    然而這個計劃卻早一步被諾曷銤王知道,於是諾曷缽王便逃到大唐帝國的領土,並借用唐軍之力誅殺了宣王與他的三個弟弟。


    親吐蕃派與親唐派。


    兩個吐穀渾的對立,就像是大唐帝國與吐蕃的對立。


    然而兩國都不打算主動發動攻擊。


    對吐蕃而言,唐是一個文化大國,他們希望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取得唐的文物,盡管透過和親才總算正式展開了外交,然而這也隻不過是剛起步而已。


    對唐而言,吐蕃就像是潛伏在岩石區域的毒蛇一樣,唐希望他們能永遠沉睡。被高山包圍的吐蕃並沒有花時間去征服的價值,加上吐蕃民風勇壯威猛,假使雙方關係惡化,唐就必須冒險去削減原本用來應付周邊諸國的兵力以對付他們。


    再者,吐穀渾的人民原本就不打算積極戰鬥。


    夾雜在兩個吐穀渾之間的緊張氣氛,隨著諾曷缽王滯留大唐帝國而陷入了膠著狀態。


    就這樣過了半年,噶爾


    回到了吐蕃東方的王都擦宿。


    「因為你判斷諾曷缽王暫時不會有所動作,我才決定前往雅隆,所以在收到你的歸國通知後,我就立即向途中會經過的國家發出了消息。」


    利吉姆傾身向前詢問噶爾。


    「如何?你應該也很想回家吧。要不要一起去雅隆?」


    「我去。」


    噶爾毫不遲疑地回答。


    「但不是為了回家,而是為了在前往雅隆的路上守護利吉姆殿下,並將在下於長安的所見所聞以及吐穀渾的現狀向鬆讚˙幹布王報告。」


    「無論是什麽理由,對你的夫人而言都是好消息吧。」


    利吉姆露出有點意外的笑容並用手撐住臉頰。


    噶爾則以沉穩的態度望著利吉姆發問。


    「您已經考慮好同行者了嗎?」


    「我、翠蘭和拉塞爾,桑布紮、齊夫爾與坦凱魯,還有翠蘭的侍女朱瓔。其餘的人選已經交由侍衛長和侍女長決定,想了解詳情的話直接問他們就可以了。」


    「那麽,就這麽辦。」


    「你還是一樣細心哪!」


    「是利吉姆殿下太大而化之了。」


    利吉姆不服氣地揚起了嘴角。


    「總之,今天晚上將會舉行酒宴,如果你擅自離席跑去書庫的話,我可是會革除你的宰相職務喔。」


    「用威脅的方式是無法領導人民的。」


    「這不是威脅,是命令。」


    「臣遵命。」


    接著,噶爾用在場者都聽得到的音量歎了一口氣。


    站在牆邊的侍女猶如聽到暗號一樣拍了拍手,命令負責的仆役們開始準備宴會,原本聚集在大廳內的眾臣紛紛移動到另一個房間。


    翠蘭也抱起拉塞爾,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不久後,酒宴在平和的氣氛下展開。


    想與噶爾幹杯的人排成了隊伍,噶爾一邊向利吉姆詢問各種問題,一邊還流暢地與每個前來問候的人談話。


    拉塞爾在填飽肚子之後,就先由侍女帶回房了。


    但是正當宴會熱鬧之際,侍女又麵露難色地跑來向翠蘭報告,表示拉塞爾正在鬧脾氣。


    翠蘭離開宴席來到拉塞爾的房間,隻見拉塞爾哭哭啼啼地向她伸出手,雖然他很困了,但是噶爾歸國的盛大場麵讓他的情緒太過緊繃,以致於無法入眠。


    「真是對不起。」


    翠蘭以眼神向戰戰兢兢道著歉的侍女致意,然後抱起拉塞爾問:


    「我們去找烏摩和耶布立姆吧。」


    拉塞爾吸吮著大拇指,滿麵淚水地點點頭。


    烏摩是一隻短毛狗,身上的毛色混雜了黑色與咖啡色,嘴巴部分呈四角狀,耳朵直豎,體格結實且四肢修長。


    盡管年紀尚輕卻相當老成的模樣,吠叫的聲音低沉而充滿魄力。


    至於耶布立姆則有著一身雪白長毛,鼻子和嘴巴尖尖的,三角形的耳朵下垂,看起來非常可愛;以身體的比例而言,四隻腳則顯得有些短。


    耶布立姆的個性似乎靜不下來,叫聲也相當多變。


    這兩隻狗原本是翠蘭嫁來不久後,鎮上居民送給她『品嚐』的。


    因為它們無法進入城堡裏,所以平時是拴在馬廄。這兩隻體形和小型羊隻差不多的狗,既是拉塞爾的玩伴也是忠心的家臣。


    當翠蘭與拉塞爾進入馬廄時,兩隻狗正悠哉地趴在地上睡覺。


    不過當耶布立姆一看到拉塞爾時,立即站起來猛搖尾巴,粉紅色的舌頭從那好似在笑的嘴邊垂下,因寒冷而吐出的白煙繚繞在四周。


    接著,耶布立姆就跑了過來,用頭抵住拉塞爾的肚子。


    雖然拉塞爾因為重心不穩而一屁股坐在地上,卻依然高興地抱住了耶布立姆的頭,他用小手搔著耶布立姆的脖子,狗兒也舒服地伸長了頭一個勁兒地舔著拉塞爾的臉。


    至於烏摩則是一臉穩重地坐在他們旁邊。


    烏摩總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不過雖然一副沉穩的模樣,尾巴卻左右搖個不停,看來它的心情似乎和呈現出來的表情相反;而那雙立起的耳朵就像護衛官一樣,什麽危險的征兆都逃不過它的警覺。


    此時,烏摩的耳朵突然向後抽了一下。


    下一秒,噶爾便從柱子後頭現身。


    烏摩的表情充滿了警戒,脖子也向前伸,當它看到噶爾時稍微猶豫了一下,但是沒過一會兒便乖乖地趴了下來。


    「啊、是宰相。」


    拉塞爾叫了出來,耶布立姆也跟著轉頭。


    噶爾跪到地上,笑臉盈盈地問著拉塞爾。


    「你這麽晚在這裏做什麽?」


    「我來向它們道晚安的。」


    不知是否因為怕被責備,拉塞爾隨便編了一個藉口。


    噶爾笑了出來並想將拉塞爾抱起,但是拉塞爾閃過了他的手,緊緊抱住翠蘭的腿。


    翠蘭為了避免拉塞爾的情緒太過激動,立即將他抱了起來。


    噶爾盯著她的動作,露出微笑。


    「你們感情真好哪。」


    「因為我們是母子啊!」


    翠蘭在回答時有些緊張。


    「噶爾大人也有孩子嗎?」


    「嗯,有三個,全都是男孩子。因為我比利吉姆殿下早一年結婚,所以長男比拉塞爾殿下大一歲j


    「噶爾大人回來,您的夫人與孩子們一定都很高興吧,相信他們一定都很擔心您,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


    這是翠蘭的肺腑之言,但是噶爾卻輕聲笑了出來。


    「皇帝說,他拿翠蘭殿下交換我呢。」


    「區區一名公主,重要性怎麽可能等同一國的宰相呢。」


    不過翠蘭心想,這的確很像皇上會說的話。


    雖然李世民擁有會處死親生兄弟的冷酷,卻相當溺愛自己的孩子,特別是對公主的寵溺程度,簡直令人無法想像他是大唐帝國的皇帝。


    一年半前,翠蘭以大唐帝國公主的身分嫁到吐蕃。


    但是她真正的身分其實隻是皇帝的侄女。


    翠蘭的父親和皇上雖然是同父異母兄弟,卻是由地位較低的女性所生,而翠蘭的母親則是商人之女。


    盡管以皇帝養女的身分獲賜公主的稱號,翠蘭終究還是個『冒牌公主』。當初吐蕃攻陷唐的領土鬆州,以武力要求和親,但是皇帝舍不得獻出自己的親生女兒,所以才會佯裝不知情送上『冒牌公主』。


    當然,翠蘭身為『冒牌公主』這件事是秘密。


    而且這個秘密隻有吐蕃王利吉姆與大臣桑布紮知道而已。


    然而現在


    「由此可見,皇帝很重視翠蘭殿下哪。」


    噶爾邊說邊以試探性的眼神盯著翠蘭,難不成他滯留在長安的期間掌握了什麽關於自己身世的情報嗎?


    「我的妻子是吐穀渾人。」


    噶爾忽然轉變話題,把翠蘭從沉思之中拉了回來。


    「吐穀渾?」


    「是的,她是馬劄多哥可汗領地內,地位僅次於可汗的家族之女。雖然諾曷缽王統治之地現在變成了敵國,但該家族與其麾下的宣王也關係匪淺。」.


    「宣王的事真令人難過。」


    翠蘭低聲表示。


    翠蘭曾於嫁往吐蕃的途中離開迎親隊伍,當時親唐派的諾曷缽王想趁機殺了她,因為擔心吐蕃與唐締結友好關係,所以企圖將殺害公主一事嫁禍到反唐派身上。


    而當時救了翠蘭的人正是宣王。


    因此當得知宣王的死訊時,翠蘭打從內心為他哀悼。


    「他救了翠蘭殿下一事,我在吐穀渾也有耳聞。」


    噶爾以不帶任何情感的音調說著。


    「對皇帝而言,宣王是救了公主殿下的恩人,卻因為諾曷缽王的一句話,唐便對宣王出兵,甚至連其親族都不放過,想必翠蘭殿下的心情也很複雜吧。」


    「是啊。」


    聽到翠蘭的回答後,噶爾露出了解的表情笑了笑。


    「希望在下的禮物多少能安慰您。」


    「您要送我什麽呢?」


    於是噶爾遞給了她一個四角型的包裹。


    翠蘭從外包裝的形狀得知裏頭裝的是茶葉。吐蕃並沒有產茶,翠蘭的心裏偶爾也會憶起那自小熟悉的香味,並體悟到自己與母國的距離。


    如今,茶葉就在自己麵前。


    然而翠蘭卻無法坦率地表露喜悅之情。


    不僅如此,連接過禮物的手也顫抖不已。


    因為噶爾遞出的那個包裹,上頭的戳印對翠蘭而言再熟悉不過了,那正是翠蘭祖父母的店所使用的印記。


    「請您無須太過在意。」


    翠蘭去找朱瓔商量此事,朱瓔則將茶的包裹放在麵前這麽說道。


    不良於行的朱瓔是唯一一位陪同翠蘭前往吐蕃的侍女,同時也是翠蘭的好友;當然,朱瓔也知道翠蘭是『冒牌公主』,由於她自小便在酒樓為人占卜,因此擁有與惹人憐愛的稚嫩外貌相反的敏銳觀察力。


    「與翠蘭小姐生父有關的事,不可能會泄漏出去的,知道真相的隻有翠蘭小姐的母親而已,就連皇上也無法確認的事情,噶爾大人更不可能會知道。」


    朱瓔難得地用強硬的口氣下了結論。


    翠蘭名義上的父親是中書侍郎李淑鵬,然而其實她真正的父親是皇帝的親生弟弟李元吉。李元吉趁著異母兄長李淑鵬不在家的時候,玷汙了他的未婚妻,因而生下了翠蘭,所以翠蘭的母親將她視為猶如夢魘過後的產物般憎惡著,而且為了讓翠蘭遠離自己,還將她寄養在經商的雙親家。


    原本這個秘密就如同朱瓔所說,是不可能會被他人知道的事情。


    問題點依然在於翠蘭是個『冒牌公主』。


    朱瓔的語氣仍然相當急切。


    「而且,關於您是皇上養女這件事也一樣,或許噶爾大人在宮中聽到了流言,但是也不可能掌握到能證明此事的證據。」


    「嗯」


    「第一,老爺店裏的物品可都是長安屬一屬二的上等貨,就算噶爾大人到名聲如此響亮的店裏去買茶,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朱瓔邊說邊傾身向前。


    「您要注意喔,假如噶爾大人真的有什麽疑慮,翠蘭小姐也不能有所動搖。想想當初在長安與他交談的情形,就很明了噶爾大人的慣用手法了,不就是先用柔和的言行舉止試探對方,再讓人做出符合自己期望的回應嗎?」


    朱瓔說的不無道理,翠蘭隻能苦笑。


    在長安的時候,她認為噶爾是個好人,但是另一方麵,翠蘭也曾覺得與他對話的時候,自己的話總受到牽製、引導,最後說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的確,假使探聽的工作沒做好,隻會讓自己的處境更加麻煩吧。


    吐蕃之所以會遠征唐的領土並非單為簽訂合約,而是為了展開長久的邦交,因此他們想獲得能夠左右皇帝決定的『正牌』公主。


    據說原本策劃迎娶公主一事之人是鬆讚幹布。


    身為利吉姆的父親,同時也是吐蕃實質領導者的鬆讚幹布王


    就算他知道了翠蘭真正的身分,可能也不會做出什麽大動作,而且目前還無法證明噶爾已經掌握翠蘭的身世。


    就算是這樣


    「沒什麽好擔心的。」


    朱瓔將小手輕放在翠蘭的肩上。


    「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利吉姆殿下也會保護您的。」


    朱瓔的話讓翠蘭不禁視線低垂並露出微笑。


    的確,利吉姆應該不會聽從無理的要求,而翠蘭也不想離開利吉姆;但是另一方麵,她也不希望演變成利吉姆與鬆讚˙幹布王對立的情況。


    吐蕃是個剛將眾小國統一起來的新興王國。


    與中央集權的大唐帝國不同,治理地方的領主們也有很大的勢力。


    再者,有傳言指出鬆讚˙幹布所居住的西吐蕃與利吉姆建城的東吐蕃,關係並不融洽,如果父子對立的話,最糟的情形就是引起吐蕃內亂。


    倘若事態有可能演變至此,翠蘭認為還是聽從鬆讚˙幹布王的決定為宜;這並非自我犧牲,而是因為她自幼看著因為自己的存在而飽受折磨的母親,所以希望不要再有任何人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


    擦宿城裏的人們對翠蘭而言都是家人,光是想像利吉姆得和自己的家人爭鬥,就令她覺得心痛。


    「朱瓔,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翠蘭露出嚴肅的表情,讓朱瓔不安地皺起眉頭。


    「什麽事?」


    「關於茶葉一事,希望你暫時別向利吉姆透漏一字一句,或許就像你所說的,噶爾大人隻是心存懷疑而已。」


    「咦可是,那」


    「總之先前往雅隆與鬆讚˙幹布王見麵,到時候白然就會知道噶爾大人是否真的掌握到我的真實身分,以及鬆讚幹布王怎麽看待這件事了。」


    「我明白了。」


    朱瓔有點不情願地點點頭。


    翠蘭也對她點頭,然後用手指戳了下裝著茶葉的包裹。


    新的月份開始,翠蘭等人按照預定行程出發前往雅隆。


    除了翠蘭等幾位主要人物之外,還有數十名護衛兵和好幾名侍女隨行,使得隊伍陣仗顯得相當龐大;再加上後頭還有載著要獻給鬆讚˙幹布王之禮的犛牛群,因此讓隊伍變得更為冗長。


    不過這回沒有必要趕路,所以行程安排比較輕鬆。


    自從歸國當晚以來,噶爾便不再注意翠蘭的舉動,而翠蘭也告訴自己不用在意他,盡管如此,她仍會下意識地凝視著噶爾的動向,不過通常在這種時候,最後一定會和噶爾的眼神對上,然後她才猛然地回過神來。也就是說,噶爾其實也在默默地觀察著翠蘭。


    但是他並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這份無形的壓力有如卡在喉嚨裏的魚刺般,讓翠蘭渾身都不對勁。


    還有平日乖巧的拉塞爾,這幾天常會有出乎意料的表現,讓翠蘭整個人慌了手腳;拉塞爾相當鬼靈精,侍女完全拿他沒法子,就連平時負責監督他的朱瓔,也無法抓到恣意亂跑的拉塞爾。


    這時代替朱瓔幫助翠蘭的是烏摩和耶布立姆。


    它們視拉塞爾為主人,也了解它們必須守護這個孩子;耶布立姆時常咬來兔子或鳥類,可能是想給拉塞爾吃。


    至於烏摩則負責將這些食物吃掉。


    拉塞爾十分稱讚耶布立姆的功力,但是每當他叮嚀烏摩也做點事的時候,烏摩總是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雖然烏摩總是這種態度,但是它絕對不會離開拉塞爾身邊。即使隊伍移動時,它也一定會跟在翠蘭所騎乘的馬匹腳邊,而且不時抬頭往上看,以確認拉塞爾是否平安無事。


    相反地,耶布立姆則會在隊伍的前後忙著追逐蝴蝶或蜜蜂。


    自擦宿出發後已經過了半個月。


    某晚在營區的帳篷裏,利吉姆告知翠蘭:


    「後天就會抵達工布囉。」


    「工布?」


    翠蘭跟著又重複了一遍,結果在地鋪的毛皮上頭滾來滾去、玩得不亦樂乎的拉塞爾就插話進來。


    「我知道喔,是工布王的領地對不對?」


    「沒錯,工布的領導者又稱為『工噶波』(注2p52),也就是工布王。是除了吐蕃王之外,


    其餘三位被允許稱『王』的其中一位。」


    利吉姆的說明可能太難理解,拉塞爾失去了能讓他得意的情勢後,就立即將頭埋在翠蘭膝上並縮成一團,於是翠蘭將手邊的毯子拉來蓋住他的背。


    「過去吐蕃王持有東吐蕃的領地,可是在前七代的那位吐蕃王卻移居到雅隆去了;而原本擁有雅隆以西領土之人並不歡迎吐蕃王前來,於是展開襲襲。吐蕃王的兒子們逃到了工布,最大的兄長重建了吐蕃王室,不過弟弟則留在工布,因此工布王與六代前的吐蕃王之弟有血緣關係。」


    「這樣應該算遠親吧。」


    翠蘭歪頭繼續問道:


    「可是,這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後來的吐蕃王應該也有弟弟,以他們的血統無法成為『王』嗎?」


    「就隻有工布王特別擁有屬於自己的領土而已,吐蕃王奪回雅隆之後,便致力於統一吐蕃,而且聽說吐蕃王的弟弟們都在身邊輔佐他。畢竟當時還是亂世,現在可以稱『王』的其他家族也已不複在。」


    嗯翠蘭用鼻音回應,手上則拿著梳子梳理拉塞爾亂掉的頭發。可能是白天的旅途導致他太過疲累,拉塞爾就這樣趴在翠蘭膝蓋上睡著了。


    「等抵達工布之後,我們要拜訪王城、並停留幾天,工布王要與我談些私事。」


    「是有什麽狀況嗎?」


    翠蘭的臉沉了下來。


    自從噶爾回國之後,利吉姆每天都忙碌不已。


    盡管都在城內,卻幾乎見不著麵,翠蘭偶爾會遇到其他重臣,但是他們幾乎都因為疲累而眼神渙散,桑布紮等人還公開批判噶爾。


    看來,噶爾似乎是想要全麵性改革政策。


    這個情況一直維持到啟程之前。


    「太過追根究柢的話,會把身體累壞喔。」


    翠蘭露出了擔心的表情,利吉姆捏捏她的臉。


    「不是什麽太複雜的問題,因為工布王隻有一位獨生女,加上工布王年事已高、也沒有親戚可以收為養子,所以他表示想招贅直屬於吐蕃王的家臣。」


    「利吉姆的直屬家臣會是齊夫爾嗎?」


    翠蘭在心中列舉家世與年齡符合條件的未婚家臣,然後挑出她覺得利吉姆最可能會選擇的人。


    當利吉姆聽到她的答案時,露出了微笑。


    「你的提議不錯,不過工布王中意的好像是桑布紮」


    聽到利吉姆這麽說,翠蘭腦海中浮現出桑布紮的樣貌。


    桑布紮是吐蕃位居第三的高官,而且還居住於擦宿城中,他總是以淡泊悠然的態度麵對一切,並且全無貴氣。


    桑布紮過去曾與噶爾一同前往長安迎接翠蘭,從那時起他似乎就和朱瓔相當合得來,平時兩人也常聊天,連日來的旅途也都共乘一匹馬。


    「工布的公主怎麽想呢?」


    翠蘭的問題,讓利吉姆露出了苦笑。


    「這個嘛在這種情況下那並不重要。」


    利吉姆一邊這麽說,一邊欲抱起翠蘭膝上的拉塞爾,沒想到他突然醒了過來,嗚咽地發出含糊的抗議聲,接著又把手伸向翠蘭。


    翠蘭隻好再度抱起像軟體動物一樣蜷著身子的拉塞爾,並輕拍他的背。


    拉塞爾攀著翠蘭的脖子,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吸起手指來。


    利吉姆被自己的兒子拒絕後,露出悻悻然的表情抱怨道:


    「真是的,拉塞爾自從出門之後,比待在城裏時更黏你了。」


    「因為他累了,所以心情不好嘛。」


    「我的心情也沒好到哪裏去啊。」


    利吉姆用手指抬起翠蘭的下巴,迅速地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我們兩人最後一次獨處是什麽時候?」


    「我也忘了,是什麽時候呢?」


    其實翠蘭記得是在噶爾回來之前,但是她沒有說出口。


    她心裏明白利吉姆想要什麽,在這次旅程出發前,利吉姆一直很忙,又加上翠蘭適逢月事來潮,所以兩人一直沒有同床。


    過去每當月事來時,翠蘭都會很失望。


    因為她希望能趕快生下孩子,好陪伴拉塞爾玩要。


    在擦宿的生活過於平穩,讓她幾乎快要忘記自己是個『冒牌公主』,原本她認為與鬆讚˙幹布工會麵也隻是當作和自己的父親見麵一樣。


    然而,現在她得知自己並沒有懷孕的跡象時,反而鬆了一口氣。


    倘若噶爾真的掌握到了翠蘭身世的證據,必定會向鬆讚幹布王報告,鬆讚﹒幹布王一定不樂見身為『冒牌公主』的翠蘭產下吐蕃王的孩子。


    因此,翠蘭希望到這趟旅程結束前,都和利吉姆保持一定的距離。


    吐蕃境內有很多河川。


    像翠蘭居住的擦宿,就是一個被河川包夾的肥沃山穀。


    不過,工布位於有著多樣自然環境的溪穀地帶,自然景觀比擦宿還更為豐富。


    從山坡上放眼望去,以湛藍的晴空為背景,覆蓋著白雪的高山峰峰相連,在山峰的斜麵上延展開來的並非草地而是樹林,而且樹種看來相當繁多,連綿不絕的深邃森林更教人心生敬畏。


    稍微再前進一段路之後,原本包圍著道路的森林消失了,前方出現一個大型聚落,街道兩旁石造平房林立,屋後則有一大片剛結束插秧作業的田地﹒


    延續到森林前方的田地中,同樣零星分布著石造房舍。


    再往前一點可以看到被草地包圍的王城。


    建築在小山丘上的王城,外型近似正方形的箱子,城門的另一頭還有一棟同等高度的別館;王城周圍則掛著吐蕃的旗幟。


    此時,旗幟隨風擺蕩,發出了啪噠啪噠的聲音。


    這幅景象讓翠蘭憶起在吐穀渾與利吉姆結婚的那天早上。


    堅決的心意、如同波浪般席卷而來的不安,還有那份已經無法拭去的感情,翠蘭此時驚覺到,這種種的情緒至今還殘留在自己心中。


    正當翠蘭的腦中在思考著這些事情時,從城裏來的人民成群結隊地排列在她的眼前。


    其中也有一位頭戴羽飾的祭司,而且同樣抬了個裝有祭品鮮血的銀盤出來。


    翠蘭不禁皺眉心想,該不會又得喝羊血了吧?


    羊隻是為了感謝吐蕃王及王妃的平安到訪,而用來獻給神明的。


    羊血被視為神的祝福,並且要將其分配給眾人飲用。


    翠蘭並非想否定神的祝福,隻是對於鮮血仍舊感到難以下咽。


    即使如此,她依然挺直背脊,認真地凝視著工布王城。


    此時,可以聽到人群之間傳來了樂手的演奏聲。


    前往山丘上工城的路途中並沒有遇到什麽阻礙,草地上的道路經過修整,馬匹也沒有被路上的石子絆倒。


    待一行人抵達城門前的廣場之後,樂聲鳴奏得更加響亮。


    頭戴羽飾的祭司宰殺作為祭品的羊隻,並將羊血遞給翠蘭。


    翠蘭屏住呼吸,一口氣吞下了溫熱的羊血,當鮮血流過喉嚨的瞬間,血腥味從食道湧上,刺激著鼻腔深處。


    這令翠蘭感到有點頭暈目眩,於是她悄悄地緊壓住自己的胃。


    飲盡杯中血液的利吉姆擔心地望向翠蘭,然後用手指拭去她嘴邊的鮮血,就這樣放入自己的口中。


    盡管隻有一瞬間。


    翠蘭仍是感到非常害臊,甚至忘卻了身體的不適。


    利吉姆露出微笑,並摟住了她的腰。


    接下來,鮮血也被分配給隊伍裏的每一個人。


    出乎翠蘭意外的是,拉塞爾若無其事地一口氣喝完了鮮血。


    待一連串的儀式結束之後,身穿正式服裝的工布王現身了


    。


    工布王是一位身形矮小的長者。


    他黝黑的削瘦臉龐上布滿皺紋,細長的白胡須從下巴垂至胸前。可能是年輕時曾受過傷的緣故,左眼的眼皮下垂,與過大的右眼形成不甚自然的異樣感,但是望著翠蘭等人的眼神卻溫和無比。


    「歡迎各位的到來。」


    工布王的聲音比想像中來得細,接著他望向站在自己斜後方的年輕女性。


    女孩的年紀大約二十出頭。


    模樣看來瘦弱卻站得直挺,她靜靜地看著前方,飄渺的雙瞳好似無底的深淵一般,而緊抿成一字型的嘴唇與清瘦的臉頰給人一種冷淡的印象。


    「這是小女琉珈。」


    琉珈沉默地低下頭致意。


    然後抬起那對單眼皮的眼睛掃過利吉姆與翠蘭p


    「兩位應該很累了吧,請快進來。」


    工布王仿佛打圓場似地開口說道。


    接下來,侍女立即引領翠蘭等人進城。


    工布王為他們準備的房間是位在日照充足的上層。


    而朱瓔與拉塞爾的房間就在翠蘭的隔壁。


    翠蘭坐到床上,用工布侍女送來的熱水清洗手腳。


    在換掉沾滿塵埃的衣服、梳好頭發之後,翠蘭前往拉塞爾的房間一看,他已經蓋著棉被進入夢鄉了。翠蘭交代過負責照顧拉塞爾的侍女後,便前往利吉姆的房間,此時,噶爾與桑布紮都在裏麵。


    待利吉姆換好衣服後,告知翠蘭酒宴即將在黃昏開始。


    於是,翠蘭先回到自己的房間小歇片刻。


    傍晚,翠蘭將拉塞爾托給擦宿的侍女照顧之後,便前去出席在大廳舉辦的宴會。


    負責帶位的侍女引領她坐到比工布王及琉珈更高的上位,雖然翠蘭對於在別人的城裏居上位一事感到不好意思,但是這似乎是迎接王與王妃時的慣例。


    坐在利吉姆斜對麵的是工布王,工布王對麵則是琉珈,她穿著與宴席場合不甚搭調的暗色服裝,對周圍的喧嘩也毫無反應。


    坐在工布王身旁的是噶爾,而他的正對麵是桑布紮,朱瓔則坐在桑布紮旁邊。朱瓔的對麵則有一位年約二十五歲的高大青年。


    他能坐在宰相噶爾身旁,想必是工布王的家臣中具有特殊權力之人。


    雖然這名青年的身高不及利吉姆,但是也相當高挑,不過體格倒是沒有特別結實,反而比較近似於擔任文官的桑布紮。他的膚色微深,擁有老鷹般銳利的眼神與嶙峋的鷹勾鼻;下巴尖而突出,嘴型雖小,然而唇瓣豐厚。


    「他叫做吉瓦˙庫珊˙敦普。」


    工布王注意到翠蘭的視線,以尖細的聲音說明a


    「他是代代擔任工布王輔佐官的吉瓦家族的當家唷。」


    「看起來相當年輕呢。」


    翠蘭的話讓工布王笑了。


    「和我比起來還是個毛頭小子,不過並非會讓人操心的年紀。」


    工布王的個子矮小又削瘦,而他的笑容讓翠蘭想起了自己的祖父。


    待全員到齊之後,酒宴正式開始。


    第一個前來和利吉姆打招呼的是庫珊。


    他坐到利吉姆身旁並自我介紹,接著遵循禮儀與利吉姆幹杯。


    「白從五年前的大議會之後,就沒有再與您見麵了呢。」


    庫珊的聲音正好與工布王相反,聲調相當低沉,口氣聽來有點桀驁不馴,盯著利吉姆的眼神也帶有一絲危險的氣息。


    「政治中樞轉移到擦宿已經四年了,利吉姆殿下卻一次也沒有經過工布。」


    「那是因為我沒有回雅隆,加上身邊有許多優秀的家臣,所以我才能悠哉地待在擦宿遙望東吐蕃諸國。」


    利吉姆的口氣聽來不像在開玩笑,也不像是認真的。


    庫珊冷笑一聲,然後為利吉姆已經喝盡的杯子倒酒。


    「東方諸小國與吐蕃有很深的淵源,但請您也別忘了西方的小國,特別是堪稱利吉姆殿下右手的工布。」


    「說得也是。」


    「敢問利吉姆殿下還記得吉瓦˙瑟拉德˙沃爾夫這個名字嗎?」


    被庫珊這麽一間,利吉姆抬起頭來。


    但是又立刻將頭低了下去。


    然後他以不悅的口氣回答:


    「當然記得,他是庫珊大人的弟弟,但我不想在這裏談鬆州的事。」.


    「為何要這麽說呢?聽聞您是為了介紹王妃殿下給諸臣才前往雅隆的,,既然如此,在這裏緬懷一下舍弟又有何」


    「庫珊大人,您打算拿令弟來配酒嗎?」


    噶爾麵無表情地說完,接著一口飲盡杯中物。


    庫珊聽到這句話,頓時臉部扭曲並瞪著噶爾。


    然而噶爾紋風不動,用比剛才更冷淡的口吻繼續說:


    「利吉姆殿下已經表示他不想談了,如果還繼續說下去,是否代表工布其實反對吐蕃出擊鬆州呢?」


    麵對噶爾淡然的指正,庫珊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這話我可不能裝作沒聽見h原本大議會的功能就是讓諸臣闡述自己的意見,我也是以統合工布之臣下身分,毫不畏懼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但是當決定出兵之後,也就隻能遵從王令了。」


    「不過,當初遠征的武將名單裏並不見庫珊大人的名字啊!」


    「我那時很不幸地正臥病在床!!」


    「既然如此,就更不該談論鬆州一戰了。」


    「噶爾大人,您這是在愚弄我嗎!?」


    庫珊不禁怒吼了出來,噶爾似乎有些厭煩地挑了一下眉。至於將對話主導權讓給他們兩人的利吉姆,則露出了非常不悅的表情歎道:


    「瑟拉德過去曾與琉珈殿下訂婚,在這個場合談論此事,琉珈殿下也不會高興的。」


    「我以舍弟為榮!」


    庫珊繼續怒吼著:


    「如您所言,瑟拉德理應成為工布王,吐蕃王祈求的是自己長命百歲以及王國的繁榮,但是工布王向神祈求的,卻是願以自己的生命換取吐蕃王的平安。瑟拉德他死得榮耀,完全無愧於下任工布王之身分。」


    「別說了,庫珊」


    工布王以微弱的聲音製止他,但是庫珊並沒有加以理會,甚至還加強了語氣,繼續對戰爭一事侃侃而談。


    此時,坐在下位的工布家臣們,也開始交頭接耳地談論起相關話題。


    如果這是發生在噶爾回國之前,翠蘭應該也會冷靜地放任庫珊發表高見。


    然而,今晚她的心情卻沉重不已。


    與翠蘭碰麵的吐蕃人,多半都會提及鬆州一事;身為漢人的翠蘭會讓他們想起鬆州之戰,並喚醒他們心中那股戰勝時的興奮。


    想說的話就隨他去吧,那場在翠蘭未知之處所發生的戰爭,隻不過是國家之間謀略下的產物罷了。


    但是當她聽到戰爭中關於犧牲者的事情時,心情頓時沉到穀底。


    而且,那位犧牲者的未婚妻就在自己的麵前。


    翠蘭低下頭,企圖用酒將湧上口中的苦澀壓下去,但是原本飄散著柔和香氣的酒,如今也隻是令人感到反胃罷了。


    ※注l:此處的「噶爾˙東讚域宋」為風之王國前三集中所提及的「喀魯.通傑由爾遜」,因為是史


    實人物,為講求其譯名之正確性,故於風之王國第四集中統一更正為「噶爾﹒東讚﹒域宋」,之


    後亦沿用相同譯名。


    ※注2:工噶波,「噶波(dkarpo)」有「別家」「分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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