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樹葉從轎子上的小窗子飄了進來,落在翠籣的膝蓋上,翠蘭抓起樹葉柄在眼前來回翻轉。


    狀似小鹿腳印的葉子呈現鮮豔的紅色,那個顏色和早晚驟降的溫度同時讓人感受到冬天即將拜訪的氣息。


    但是畫間都還是暖和的。


    翠蘭從小窗口眺望街道南方連綿不絕的山峰。


    峰林的顏色比天空還要翠藍,一年四季積雪未融。前方有片終歲不失綠意的常綠樹林,更前方則是宛如熊熊火焰正在蔓延燃燒的落葉樹林。


    那片火紅的森林四處都是險峻的岩石地,鴉雀無聲的寂靜像是在拒絕人類的幹擾。在那片靜謐當中,翠蘭想起利吉姆。翠蘭和利吉姆是在盛夏之際分離,他現在是否也在某處望著這片染紅的樹林呢?


    翠蘭不禁歎了口氣。


    翠籣總覺得隨著轎子越往前進,她也就離利吉姆越來越遠。雖然在翠藺從賽爾肯?雷根啟程的同時,利吉姆應該也離開了雅隆,可是隻要沒看到他的身影,翠蘭什麽都無法相信,也無法確信不久之後他們是否真的能重逢。


    可是這趟旅程,卻好得讓她沒話說。


    一路上所留宿的領主宅邸,無不費盡心思來歡迎款待他們。


    米讚所準備的轎子,也讓身懷六甲的翠蘭坐得很舒適。轎子上方蓋了一個屋簷較深的屋頂來遮蔽日照,還蓋了牆壁來擋風。另一方麵,為了讓翠蘭能夠看到外麵,也盡量加大窗子的大小,轎子裏頭還寬敞到可以橫躺下來。扛轎子的總共有六人,另外還差遣了兩組可以交替的人員隨行,好讓他們不會過於疲倦而滑了手。


    翠蘭總是在較晚的時間起來,趁著日光溫暖的時候啟程,並在日落西山之前抵達住處,在事先溫暖過的房間,裹著棉被入睡。


    在這趟舒適的行程之中,翠蘭一行人走進秋意漸濃的街道,就在他們離開賽爾肯?雷根的第二十天,踏進了塔布外圍、工布西方的領地威德?羅嘉。


    工布和塔布過去是由不同國王所統治的相異國家。拉塞爾的生母蒂卡兒一族所統治的岩波、位於塔布北方的娘布,以及工布西北方的波窩薄也都是不同的國家。


    如今這些國家全都對一名大王伏首稱臣,成為吐蕃王國的一部份。隻是這些國王們,還是和以前一樣被稱為小王,雖然他們需要遵守吐蕃王國法令的規定,有義務派兵及納稅,但卻以自治的方式繼纊統治各自的領地。


    想當然爾,小王的家臣們,也有各自在國內需要統理的土地,這些家臣被稱為領主,他們同樣具有自治性,光靠小王的一句話是無法左右一切的/威德「羅嘉是工布王的家臣羅帕契丨伊甘的領地。


    翠蘭在前往雅隆的路上,曾順道來到工布王所住的城堡,伊甘也以工布王臣下之一的身份來問候翠蘭。他在翠蘭等人離開工布王城堡的途中,以順道要回自己的領土為由,送翠籣等人到連接塔布的國境。


    伊甘的外型雖然沒有太引人注目的特征,但是相貌堂堂。給人一種親切耿直、恭敬有禮、擅長實務、精明能幹的印象。


    從工布王的城堡到連接塔布邊境的這段路上,他以隊伍的安全為最優先,讓位於利吉姆底下所構成的隊伍暢行無阻地穿過工布。


    也因為如此,伊甘在告別之際的言行舉止,更加讓翠蘭印象深刻。


    他熱切地懇求他們在從雅隆回來的路上,務必順道前來自己的宅邸。


    「我們要住在威德,羅嘉伊甘大人的宅邸嗎?」


    翠蘭從轎廣的小窗口探出頭來,詢問騎馬並行的契爾古。


    契爾古一臉正經地點頭。


    「剛才已經派使者前去通知了,我想不就後就會有使者來迎接,在那之前,請先欣賞南方的風景。」


    翠蘭聽到這一點都不誠懇的觀光介紹,忍不住笑了出來。


    契爾古早就擦覺翠蘭想要騎馬一事。


    隻是翠蘭常然不會開口說想要騎,契爾占也不會過問,因為他們都很清楚地知道,若楚蘭這個時候騎馬,對腹中的孩子很危險。


    翠蘭笑著喘口氣後,便遵照契爾古的建議。


    塔布有很多街道是沿著森林,德威?羅嘉也是如此。在街道的南側同樣有一大片森林,群峰山麓也染上鮮豔的顏色。


    「聽說這一帶在二十年前也是森林。」


    契爾古喃喃自語般地說了起來。


    「我雖然不淸楚那時候的事,但聽說以前的街道似乎是在更北方,是伊付大人的父親遷徙到現在的場所,才會有像這樣高低起伏不會太多的寬敞街道。」


    「確實通過這一帶時是挺輕鬆的。」


    翠蘭從小窗子伸出頭來確認道路的狀況。擦宿連接雅隆的街道上,雖然有某種程度上的整治,但還是有很多需要越過山頭的險峻之地,加上有很多地方容易發生塌方,還有很多濕地,想要橫跨整座山需要有萬全的準備和謹慎。


    可是威德?羅嘉的道路全部非常平坦,且相當寬敞。


    「街道的安全性可是威德?羅嘉領主最自豪的成果,翠蘭殿下要不要直接向伊甘大人本人請教更詳細的情況?」


    契爾古的目光望向前方。


    翠蘭順著契爾古的視線向前看去,發現街道前方有十多名騎兵在等候。


    那是一群身穿軍服的武人。


    他們等翠蘭的隊伍接近後從馬上下來,並同時低頭行禮表示敬意,伊甘從中走出來,靠近翠蘭停下的轎子旁,他笑容可掬地用洪亮的聲音向翠蘭問安。


    「好久不見,小的為了迎接王妃殿下前往宅邸,特來此等候。」


    伊甘笑起來眼角和嘴邊就會露出細細的紋路,正好讓相貌堂堂的他給人和藹親切的感覺,他筆直地望著翠蘭,那褐色的眼神中不帶絲毫灰暗。


    翠蘭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在轎子中向伊甘回話,她知道這樣是非常失種的態度,但因為此轎的構造非常重視安全性,上下需要花費不少時間。


    「伊甘大人,很抱歉在轎子中回您,感謝您在百忙之中還前來迎接。前往雅隆的途中多虧您的照顧,三番兩次麻煩您真的很不好意思。」


    「之前我工布之輦做出那種事,給翠蘭殿下添了不少麻煩,這次請務必慢慢欣賞工布的名勝。」


    伊甘指著前方請隊伍前進,接著騎上馬匹在前方帶領著。


    隊伍在途中休息了三次,就在火紅色的太陽西傾之際,他們終於離開街道,踏入南方廣闊的樹林裏。


    和河川對麵的森林相比,這裏的樹林樹葉較為稀疏明亮。


    雖然頭上有亦黃亦紅的樹葉如天頂般眾枝伸展,但馬匹和眾人陷入堆滿落葉的小路上,根本沒有心思來欣賞風景。


    從街道到宅邸的距離,比翠籣印象中遠得多。


    就在她腦海裏沒來由地懷疑他們更改道路之後,耳邊傳來要隊伍停止的聲響,不一會兒轎子便停了下來。


    侍女掀起入口處的垂簾,接替的人馬立刻在轎子旁擺放台階讓翠蘭踩踏。


    伊甘迅速從馬上跳下來,製止準備前進的契爾古,向翠蘭伸出手來。


    翠蘭將自己的手放在伊甘的手上。


    她緩緩下轎,環繞四周,發現聳立在眼前的宅邸和他們前往雅隆時,伊甘帶領他們前去的宅邸不一樣。


    之前他們所住的宅邸,是棟沿著街道的堅固建築。


    但是現在出現在眼前的,是棟不惜成本使用鮮豔石頭及木材蓋成、兼具穩重及優美這兩種相反要素的建築物。


    位於中心的屋脊宛如鷲展開雙翅般向兩旁伸展,基本上是左右對稱的建築,故意讓某些細部的地方看起來不平衡,營造出不安定的美感。


    宅邸前方約有將近


    一百人在等候,這些人也從服裝色調的印象上就給人一種慎重的感覺,他們有條不紊地排列著。


    隻是在這些出來迎接的人當中,並沒有看到祭司的影子。


    翠蘭悄悄將手放在胸前。


    雖然她目前還沒開始嚴重嘔吐的害喜。但偶爾會覺得惡心,現在的她實在沒有自信能夠若無其事地喝下羊血。


    翠籣迅速前往建於靜僻深處的另外一棟房子,那棟建築物不管是房間的大小或是走廊,都蓋得相當寬敞。


    翠蘭站在窗邊向外眺望,這個窗子蓋得比吐蕃大多數建築物都遺要大。


    這裏是一樓,沒辦法看到太遠的風景。


    相對地,可以看見並然有序連接在一起的樹幹及堆滿落葉的地麵。


    不久後,便有婢女前來通知用膳,並引領翠蘭來到位於不遠處的大磨。廳中隻有契爾古和伊甘在裏頭等候,並沒有看見其他伊甘的家臣們。


    「我想讓王妃殿下能夠好好休息。」


    伊甘看到翠蘭環視著室內,麵帶微笑地告知。


    等翠蘭坐到上座後,侍者立刻端湯過來。


    翠蘭心裏納悶著為什麽不是端酒,待她喝下溫暖的湯裹腹後,隨著日落西山逐漸冰冷的身體,也從內部溫暖起來。


    等所有人一起喝完湯後,侍者又前來為大家倒酒。翠蘭眼前擺著一杯裝滿的果汁,果汁的味道酸酸甜甜,相當可口,隻是酸味過強,不適合在空腹的時候飲用。翠蘭想到這裏,才發現是伊甘考慮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才會先端湯上來給大家飲用的。


    「那間房間,您還喜歡嗎?」


    待翠蘭將杯子放下後,伊甘開口問道。


    翠蘭點點頭,內心充滿感激地回答:


    「那裏非常寬敞,使用起來相當方便。」


    「那真是太好了。那棟是為了家母而蓋的。這棟宅邸原本是用來當作夏天的別宅,家父和家母本來打算住進這裏的,隻是在那之前,家父就過世,家母也因為生病的關係,腳腫到自己一個人無法行走,為了讓轎子也能進到屋內,才會把所有東西都蓋得稍大,也算是家母的遺產吧!能夠對王妃殿下有所助益,想必家母一定會特別高興。不知王妃殿下意下如何,要不要就待在這間館裏等待利吉姆殿下?」


    翠蘭和契爾古相視對望。


    既然已經離開了塔布,不管在哪裏等利吉姆應該都不會不方便,隻是現在這個時期,得盡快趕回擦宿準備聖壽大祭和會議才行,考慮到這一點,行進速度較慢的翠籣一行人應該要先行出發,減少花費時日才是。


    「很感謝您的好意,隻是我們在趕時間……」


    「利吉姆殿下接下來不是會先去工布王的城堡,討諭琉珈殿下的婚事嗎?」


    伊甘用柔和的聲音問道。


    好像是這樣,翠蘭心想。


    工布王是吐蕃數名的小王之中,最受尊崇的人,因此在會議上有相當的發言權,隻是現任工布王,隻有身為琉珈公主一個獨生女而已。


    為了繼承人問題煩心的工布王和家臣們,請利吉姆指定一名女婿,於是便選了利吉姆的共生齊夫爾。


    隻是這個問題似乎還沒完全解決。


    在前往雅隆的路上,有一名反對翠蘭下嫁的家臣,企圖暗殺翠蘭。公主琉珈也被牽扯進事件之中,一時之間發生了許多事。


    「琉珈殿下在這幾天,將會拜訪本館。」


    「咦……琉珈殿下嗎?」


    「是的,每年到這個時節,琉珈殿下都會來這裏的森林摘取藥草。前些日子已經有使者來通知指定的日期了。因此若是將威德?羅嘉當作會見的場所,將所有問題一口氣解決,想必對王妃殿下的身體也會比較有益才是。」


    「說的有道理……」


    翠蘭表示同意。


    那就這麽決定了,伊甘雀躍地說道。


    「能夠恭迎國王王妃前來,並提供決定下任工布王席次之宅邸,臣深感光榮。若是決定了,就派人將所有行李搬到房間去吧。王妃殿下,若有任何不舒適的地方,也請盡管吩咐。」


    伊甘說完後,便拍拍手叫了仆人過來,命令他們將翠蘭整理在一塊的行李從馬上搬到房間去。


    在那之後兩天,翠蘭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在伊甘的考量下,他們並沒有舉辦任何宴會,讓翠蘭得以一整天在宅邸四周散步,晚上也能在喜歡的時間就寢。


    就在翠蘭住進來的第三天午後。


    用完餐的翠蘭,躺在設於宅邸後方庭院裏的床上。


    這個上方蓋有毛織天頂的床鋪,似乎是伊甘母親使用過的物品,床的周圍掛著好幾層薄布,薄布外側還配置著數名伊甘安排的侍女。


    鳥兒飛舞在萬裏無雲的天空,影子映照在天頂。


    翠蘭的目光追著那個影子跑。


    平常翠籣馬上就會想要陷入睡眠,自從她知道自己懷孕之後,不論晝夜都會很想睡,可是隻有今天完全沒有想睡的感覺。


    翠蘭坐起身子,將手放在肚子上。


    腹中的孩子還沒有明顯的動靜,雖然米讚的女兒告訴翠蘭,進入第三個月後,就會開始產生一些變化,但翠蘭的肚子還沒有明顯顯示孩子存在的鼓起。


    翠蘭突然間不安了起來。


    她擔心現在是不是在做一個很長的夢,如果是作夢的話,總有一天會醒來,她害怕到時候得待在沒有利吉姆的地方。


    「……我在想什麽傻事……」


    翠蘭有點自嘲般地低喃道,之後她聽到包住床四周的薄布外側,傳來侍女們嘈雜的聲音。


    「發生什麽事了?」


    翠蘭站起身來,想要看看薄布外的情況,隻是一層又一層的薄布擋在前麵,讓她一直出不去。


    就在這個時候,侍女們突然安靜下來,翠蘭聽到薄布對麵突如其來的靜謐之中,有人踩在乾土上接近的聲音。


    翠蘭下意識地拉攏領口,壓低聲音問道。


    「是誰……」


    但對方沒有回應。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相當熟悉的男性聲音。


    「王妃殿下希望是誰呢?」


    這個聲音一傳到翠蘭耳裏,翠蘭就像被附身般再度開始撥開薄布。


    不可能聽錯,這個是利吉姆的聲音。


    「利吉姆!!」


    翠蘭一麵掀著纏住手指的薄布,一麵喊著丈夫的名字。利吉姆宛如要回應這個呼喊般出現在薄布對麵,兩手抱住快要倒下的翠蘭。


    「你要上哪去?」


    利吉姆用含笑的聲音問他懷裏的翠蘭。


    翠蘭無法回答他,隻是將雙手繞到利吉姆背後,盡全力抱緊他。


    利吉姆也有點顧慮地抱著翠蘭,並將她的身子推回床附近。


    翠蘭抬起頭來凝視利吉姆。


    褐色的肌虜、有形精悍的臉龐,和有如沉穩夜晚的黑色眼睛,讓翠籣覺得充滿懐念,一股快要將身體融化般的安心感湧上心頭。


    利吉姆望著翠蘭的臉一會兒,然後彎下身體,將自己的唇輕輕壓在翠蘭的唇上。


    這個溫柔的吻讓翠蘭將整個身體交給了利吉姆。利吉姆的唇像是好幾度確認了翠蘭的唇如形般移動著,接著沿著翠蘭的下顎線條,最後來到臉頰。


    翠蘭輕聲笑了出來。


    利吉姆發出聲音,吻著翠蘭的鼻尖,並小心翼翼地讓翠蘭坐在床上。


    「我想見翠蘭,就自己先跑來了。不對,當然還有肚中的孩子。」


    說完,利吉姆跪在地麵,將唇吻上翠蘭的腹部。


    翠蘭嚇了一.跳,臉上的笑意漸消。


    利吉姆抬起頭來,擔心地問道:


    「怎麽了?」


    「嗯……」


    翠蘭無法好好回答利吉姆的問題。


    她雖然是以公主的身份嫁給利吉姆的,但她其實是皇帝的侄女,這件事利吉姆和噶爾等重臣都知道,他們也在雅隆對鬆讚,幹布闡明事實。照理說,這應該能夠讓她解除從以前對懷孕一事所抱有的不安才對。


    隻是當翠蘭實際懷了身孕之後,才發現其實還有許多令人擔心的事。


    若是翠蘭生下這孩子,這孩子將會成為王子或公主,但若是他的生母是假扮的公主,相信翠蘭是公主的吐蕃臣子們看他們的目光可能也會改變,這個事實也可能讓大唐有被利用的危險。


    若是遇到這種情況,隻能按照當時的狀況去應付,隻是一想到生下來的孩子得因為翠蘭的出身而嚐到痛苦的滋味,就讓她覺得鬱悶。


    也因此,當利吉姆轎腹中的孩子表示出感情的瞬間,她有種得救的感覺。


    即將出生的孩子,並不是隻有翠蘭一個人在保護著,利吉姆也會以國王的身份、亦或是以父親的身份保護他。這麽一來感受到的喜悅一定會大於痛苦吧。


    翠蘭落下淚來。


    利吉姆坐在翠蘭身旁,輕輕抱住翠蘭的肩膀,翠蘭感受著輕輕纏繞在頭發上的手指,舒服地閉上雙眼。


    那天夜裏,翠蘭和利吉姆兩人一起共用晚膳。


    翠蘭在昏暗的室內和利吉姆並肩而坐,滿懷幸福地咂著舌。伊甘宅邸內的廚師廚藝高超,尤其奶酪是絕品,烤餅的鹹味也夠重,吃起來相當美味。


    利吉姆看到翠蘭咬著塗滿奶油的烤餅,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


    「好吃嗎?翠蘭?」


    「嗯,非常好吃。」


    利吉姆聽到這個回答,微微一笑。


    因為翠蘭以前最不喜歡奶油和奶酪。


    「我曾聽說懷孕會讓人味覺改變,原來是真的。」


    翠蘭腦海中浮現「拉塞爾的親生母親蒂卡兒是怎麽樣呢」,但又急忙將這個問題吞回口裏。


    她似乎因為和利吉姆再度重逢,太過興奮了。蒂卡兒和利吉姆從結婚之後一直到過世之前,一直不理會利吉姆,所以想必利吉姆幾乎沒有接觸過孕婦吧。


    代替忍耐下來的問題,翠蘭握住利吉姆的手。


    「怎麽了?」


    利吉姆用充滿憐愛的聲音問道。


    「沒什麽。」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什麽。」


    利吉姆將自己的手指纏繞住翠蘭握住自己的手,並放在嘴邊,舔掉沾在指甲上的奶油。


    翠蘭發現自己的疏忽,滿臉漲紅。


    利吉姆忍住笑意,小心翼翼地將翠蘭整個人抱在膝上。


    「反正一定又是在擔心拉塞爾了吧?拉塞爾他很好,隻是離開雅隆之後,心情一直不太好。」


    「為什麽?」


    利吉姆低著頭,一麵剝著厚實的綠色果皮,一麵回答。


    「他不滿意的東西太多了,加上能夠安慰他的母親大人又不在。」


    「可是會給他打氣的父親大人不是在一起嗎?」


    「他很討厭我,我們在出城前,我就惹哭拉塞爾兩次,途中又惹哭他四次,托這個福,我一直被朱瓔斥責呢。」


    「你做了什麽啊?」


    「這可不能說,要是連翠蘭都斥責我,我可振作不起來了。」


    利吉姆輕輕笑道,接著把手中切開的果實送到翠蘭口中。


    翠蘭稍微將身體向前傾,小小地張口。滋潤旳果肉滑進她的口腔中,果汁順著利吉姆的手指滴落。


    他們掉進吐穀渾的河裏時,利吉姆也曾像這樣喂她吃果實,當時翠蘭很小心不咬到利吉姆的手,但這次她卻故意啃咬利吉姆的手指。


    因為她覺得似乎可以這麽做,而且她也有這個意思。隻是當齒尖傳來利吉姆手指的觸感時,又讓她覺得非常害臊。


    翠藺縮著身體張開嘴巴。


    可是利吉姆卻不將手縮回,反而捏住翠蘭的嘴。


    意想不到的反擊,讓翠蘭直接吞下整個還殘留在口中的果實,喉嚨受到強烈的刺激,讓她咳了起來。


    「沒事吧?」


    「沒事。」


    翠蘭用手遮住嘴巴,拚命想止咳。


    利吉姆將唇碰上翠蘭的頭發,輕聲細語地向她道歉。


    「對不起。」


    「不,是我先咬你的。」


    「我沒想到你餓到要吃手指了。」


    「是啊,我現在肚子很快就會餓了呢。」


    翠蘭聽著利吉姆的話笑著,並咀嚼著這份幸福。


    她現在覺得一切都會顒利度過,自己一定可以平安生產、順利扶養孩子長大,隻要有利吉姆陪在身邊——


    翠蘭將背靠在利吉姆胸前,並將手放在從肩上繞過來的手臂上。利吉姆將那隻手舉起在翠蘭的手背上留下一個淡淡的齒痕,接著嘴角又再度上揚。


    翠蘭被抱在利吉姆懷裏,最近好久沒睡得那麽沉了,她在快要天亮前醒了過來。


    室內充滿黎明的黑暗和寒氣,翠蘭望著利吉姆睡在隔壁的臉龐,輕聲笑了出來,接著她為了伸展麻痹的腳,滑下了床鋪。


    她沿著牆壁行走,待她腳慢慢習慣了之後,她感到背後的利吉姆有動靜,翠蘭一回頭,便看到利吉姆枕在手上抬起頭來。


    「你要上哪去?」


    「我哪裏都不會去,我每次剛起來的時候,腳都會麻麻的,若是不起來走一走,是不會恢複的。」


    「要不要去散步?」


    利吉姆坐起身來問道。


    翠蘭表示同意,並興高采烈地移到隔壁房間做準備。


    著裝完畢的利吉姆,身上綁著皮革腰帶,還佩帶著一把劍。這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重裝備,讓興衝衝的翠蘭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你怎麽帶這麽多裝備?」


    看到翠蘭一臉疑惑,利吉姆用沉穩的聲音回道:


    「因為這裏原本是『森之民』的土地,我隻是想要小心點。」


    「『森之民』……」


    「沒錯,工布的西部原本是位於更北部的地方,隻是伊甘的父親征服了之前住在這一帶的異民族,才擴張了領土。」


    「我是有聽契爾古說過上代領主在整備街道方麵費了不少心血……」


    可是翠蘭不曉得,那是靠驅逐原住民所得來的結果。雖然為了得到更好的領地發動戰爭不是什麽罕見的事,但翠蘭一想到自己是走在犧牲那麽多生命才換來的街道上,心情就覺得很複雜。


    「那場戰爭,大概是在什麽時候?」


    「大概二十年前吧。」


    「所以『森之民』還在等待反擊的機會嗎?」


    「不,他們應該服從於威德?羅嘉了才對。隻是在威德?羅嘉的南方,還有相當遼閲的險山和森林。當中除了伊甘父親所征服的民族外,似乎還有其他很多部族。畢竟他們不是吐蓍的人民,還是小心為上,隻是若有什麽特別需要警戒的狀況,伊甘應該會事先通,所以,應胲也不至於霈要太擔心。」


    我們走吧,利吉姆伸出手來,翠釀緊緊握住那隻手。


    他們走出房問後,走廊上還很陰暗,連一點聲音都沒有。護衛的士兵也隻是默默低頭行禮,並沒有尋問翠蘭他們要去哪裏。


    翠藺他們來到庭院,睬著被朝露弄濕的落葉前進。種植五顏六色植物的庭院,有一條羊腸小路微微傾斜地伸向南方。


    他們走了一會兒後,周圍都是髙大的落葉樹。


    這裏是庭院和森林的分界點。


    此時太陽還沒升起。


    但是證明其存在的曙光,將水


    藍色的天空染上金色的光芒。


    寒冷的風撫過發燙的臉頰,好不舒服,遠方聽得到流水聲,讓對早展的敗步滿懷欣喜的翠蘭心情更加愉悅。


    「那邊有河耶。」


    翠蘭之意,是想要過去的意思,


    但利吉姆卻低沉地回應,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


    「沿著街遒的大河有好幾條流向南方的支流,隻是水量幾乎都和主流差不多,加上河邊的風很冷的。」


    「不要緊的,我們走走看吧。」


    翠蘭這次淸楚表明自己的意思。


    自從她知道懷孕以來,就被禁止靠近湖泊或泉水附近,據說是因為住在水底的魔女,會奪走看往水中孕婦腹中的孩子。


    「河川裏麵沒有什麽妖魔鬼怪吧?」


    「別提起那些柬西,」


    利吉姆把手抵在翠蘭唇上,使她保持沉默,接著他緩緩地走向河邊。


    「可不準下去玩水!稍微散一下步就要回去羅。河邊的碎石子比較圓,容易胖腳肇你可要小心不要跌倒了。」


    聽到利吉姆接二連三的警告,翠蘭不禁苦笑,等孩子生出來後,他一定會是個噴叨的父親。翠蘭突然很想問他想要兒子還是女兒,但她還是把到嘴邊的話硬吞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緊緊握住利吉姆的手。


    利吉姆微徵一笑,更加小心腳下的步伐。


    河川比想像中的還要遠,但是在散步的這段時間,翠蘭一直覺得樂此不疲。


    穿過榭林後,平緩的小路中斷,眼前的視野變得很寬廣,覆蓋在頭上的樹枝消失了,冷冽的風包住翠蘭的身子。


    利吉姆走在翠蘭的前,領著翠蘭來到有很多小石子的河邊。


    河床相當寬廣,前方流動的河流幅度也相當大。


    「好舒服喔!」


    沿著河流吹過來的風搖晃著翠蘭的頭發,翠蘭眯起眼睛。


    這時原本悠閑地走近河邊的翠蘭,發現河床上蓋了兩根原木而停下了腳步。


    原木中間綁著一條粗繩,還有好幾條吊著某樣白色物體的細繩垂吊著。


    「那是什麽……?」


    翠蘭定睛一看,當她發現那個白色物體是什麽時,差點尖叫出聲。


    被吊在那裏的是白骨。


    好幾具無肉附著的白骨吊在那裏隨風搖晃著。幾乎都是大的骨頭,當中還有疑似頭蓋骨的部位。那些白骨在寒風中搖曳相撞,發出無情的喀喀聲。


    「……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


    利吉姆緊握住出聲低喃的翠蘭的手。


    「我們回宅邸吧。若吊白骨的是伊甘……」


    利吉姆的話說到一半,突然望向河麵。


    翠蘭也跟著利吉姆的視線看了過去,發現有個滑動快速的籃子流了過來。需要兩手合抱的大籃子,流過翠蘭他們眼前後,卡在前方的一個岩石上。籃子裏頭裝了十幾個小孩子拳頭大小的果實。


    幾乎同一時間,有兩個小孩從上遊對岸的草叢中跑了出來。


    孩子們慌慌張張地望著河麵,沿著河流跑。他們和拉塞爾年紀相仿,身穿染紅的棉麻上衣,裸著雙腳。


    當他們發現翠蘭和利姆時,驚也似地停下了腳步。


    「那個籃子是你們的嗎?」


    翠蘭指著卡在岩石上的籃子問道。


    可是孩子們並沒有回答。


    利吉姆用力握住翠蘭的手,不發一語地禁止翠蘭的行動。


    翠蘭抬頭一看,發現利吉姆一臉嚴肅地眺望著對岸寬廣的森林。不,應該是在尋找隱藏在森林樹影中的『某樣柬西』。


    從利吉姆那緊張的神情看來,翠籣知道了那個『某樣東西』很有可能會是某個敵人。翠蘭輕輕鬆開利吉姆的手指,讓他的兩隻手自由。


    隻是翠蘭他們和孩子們之間的僵局,沒多久時間就消失了。有個長發少女從孩子們背後的森林跑出來大叫。


    「等一下!!不要殺害他們!」


    聽到這句話,翠蘭怔住了,她不懂對方這句話裏麵的涵義。


    少女看起來年約十五、六歲。


    身材和朱壤差不多嬌小,長發及地,身著和那些孩子們一樣染紅的麻織服。


    她雙手抱住孩子們的身體,繼續大聲喊叫。


    「他們什麽都沒做,隻是來采果實而已!」


    「嗯!就是那個吧?」


    翠蘭再度指著籃子,高聲對著少女問道。


    可能是翠蘭的聲音讓對方知道自己並無惡意。


    少女抬起頭來。


    她那貌似雪豹的臉龐,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翠蘭。她的鼻梁比一般女生還大,顴骨也略高。但是那張臉龐給人的感覺並不會很嚴肅,有種野性柔順的感覺。


    「你們等一下!!我們把籃子丟還給你們!」


    翠蘭大聲宣告後,又小聲問利吉姆。


    「把籃子還給他們可以吧?」


    利吉姆點點頭,接著製止準備行動的翠蘭,自行踩進河流裏。


    和緩的河水打在利吉姆的腿上,變得有點湍急,利吉姆在水濕透鞋子前就上岸了,然後準備將手中的籃子丟到對岸。


    「等一下,利吉姆,這樣果實會飛出去的。」


    翠蘭拿出一條手巾,綁成四方形,將籃子蓋住。雖然隻是個臨時的覆蓋物,但光是籃子在空中飛的這段過程中,應該足夠蓋住果實了。


    利吉姆丟出去的籃子,穩穩地保持著水平弧度,並剛好落在孩子們附近的河流,卡在前方的石頭上。


    雖然沒丟到對麵,但翠蘭知道利吉姆是故意丟到水邊的,這麽一來籃子不會被破壊,果實也不會有損傷。


    孩子們猶豫了一會兒,望著突然回到自己身邊的籃子。


    不一會兒,較為年長的少年,終於下定決心踩進河裏,迅速將籃子拿上來,接著用翠蘭聽不懂的語言說了些話。


    「他說謝謝你們!」


    少女大聲喊道,之後便帶著孩子們迅速跑進草叢之中。


    黑色的長發飛躍在風中,在翠蘭眼裏留下輕柔的餘韻。


    翠籣和利吉姆回到宅邸後,和伊甘一起用膳。


    伊甘款待翠蘭他們新鮮的果實,和剛出爐的烤餅,等他們吃得差不多,彼此都酒足飯飽後才開口說:


    「剛才噶爾大人派了侍者來,說前往擦宿的一行人,今天下午便會抵達本館。琉珈殿下也會在傍晚時分抵達。」


    「是嗎?」


    利吉姆麵帶微笑地簡短回應,伊甘用沉穩的聲音問道:


    「今天早上,兩位去散步了吧?中庭的紅葉相當美麗吧?在威德?羅嘉現在可是最漂亮的季節。」


    「啊啊……我們還到了河邊去……隻是看到河岸邊吊著白骨。」


    利吉姆僵硬地說道。


    翠蘭原本以為伊甘聽到會很驚訝,但他卻將手上的水杯放下,平靜地回答。


    「那是以盜為生的燕肯塔族的白骨。」


    「燕肯塔族?」


    「是的,他們是曾住在街道這一帶的『森之民』的部族。自從臣服於家父後,便賜與他們北方的土地,讓他們和領民過著同樣的生活,但是他們本性卑劣,時常起紛爭,並以竊盜為生,因此我將那種小人處刑,並將他們的屍骨吊在河邊,這麽一來,住在森林中的其他部族,就不會接近威德?羅嘉了。」


    伊甘的說明讓利吉姆皺起眉來,他放下正要放到嘴邊的餐具,略帶詫異地質問伊甘。


    「當有爭執發生時,必須聽完當事者的說法後,才能給予懲罰,竊盜則是要賠償贓物,給予相當的賠償金。以盜賊為業的人雖然要判以死刑,你該不會將隻


    偷過一兩次的犯人斬首了吧?」


    「對待燕肯塔族的人,就是要這樣。」


    伊甘絲毫不以為意地明言。


    「他們不知感恩,若是對他們表示溫情,他們便會利用這一點,因此對待他們必須用迅速且毫不留情的方式才行。實際上采用這種懲罰方式之後,燕肯塔族土地上發生的問題也少了許多。」


    「但是,對竊盜濫用死刑是不恰當的處置。」


    「這是為了保護我領土上的居民。」


    這段對話也就此中斷,同樣的話題也不再被提起。


    對伊甘而言,他大概不希望有不知這塊土地詳情的人,對燕肯塔族的問題出示意見,利吉姆也就此噤口。雖然他覺得應該要求他遵守國法,但那並非不分青紅皂白的命令。


    吐蕃雖然是個大國,但直到現在小王和領主們的權限還是很大,因此若是要對其中的內政發言,必須充分的調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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