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沒入西方的山脊線,如熊熊火焰的赤紅天空也逐漸淡去,翠蘭坐在中庭的床上眺望著這片天空。


    傍晚氣溫下降,寒風蕭蕭,粉紅色的雲前方,有幾道鳥兒的影子劃過,遠方同時也聽得到烏鴉的叫聲。


    坐在翠蘭身旁的拉塞爾,不斷模仿著烏鴉的叫聲。


    「你知道嗎?母親大人,烏鴉會說謊喔。雖然敵人來襲時,它們會告訴其他同伴有危險,眼前有很多食物的時候,它們也會通知大家,但是如果非常美味的食物隻有一點點的話,它們就會說謊趕走其他同伴喔。」


    「這是聽噶爾大人說的嗎?」


    「嗯。如果我也會說烏鴉的語言就好了,這樣就能叫它們幫我告訴朱瓔快點回來。」


    拉塞爾抓著翠蘭的手臂,在床上翻滾。


    翠蘭心想,這麽一來朱瓔也得聽得憧烏鴉的語言才行,但她不想掃拉塞爾的興。


    她和拉塞爾一樣,滿心期盼朱瓔的歸來。


    摘取藥草時,會經過分布在三個地點的守望哨,來回約要花費五天時間,朱瓔是四天前出發的,若是按照原訂計劃的話,應該就快要回來了。


    「朱瓔明天就會回來了。」


    「嗯。等朱瓔回來之後,我要教她說烏鴉話。」


    拉塞爾望著翠蘭回應一笑。


    就在這個時候。


    宅邸的前院傳來人聲嘈雜的聲音。


    幾乎同一時間,一名滿臉鐵青的侍女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


    她撲到翠蘭麵前跪了下來,紫色的嘴唇一邊發抖,一邊大叫:


    「不好了!!伊甘大人他……!」


    侍女突然無法繼續說下去,翠蘭將侍女扶起來坐到床上。


    「你可以幫我去看看發生什麽事了嗎?」


    翠蘭問道,拉塞爾用力地點點頭。


    就算是侍女,還是待在王太子身邊會比較容易冷靜吧。


    翠蘭又拜托旁邊的士兵護衛拉塞爾,接著自己快步前往前院。


    前院有大批人馬聚集,有些位於後方的人發現翠蘭後,便讓路給她,前方的人們也開始照做。


    人牆的正中央,是出門摘取藥草的士兵們。


    可是和四天前的二十人相比,減少了許多,而且幾乎所有人都倒在地上。他們灰頭土臉,全身散發著濃厚的疲倦感,當中不少有身受重傷、快要昏迷過去的人。


    其中隻有伊甘一人是站著的。


    他靠在家臣的肩上,雖然膝蓋微微地顫抖著,但他還是拚命管理自己不對國王失去禮節。


    「……小的有事稟報。」


    伊甘對著利吉姆擠出一絲沙啞的聲音。


    利吉姆用手製止伊甘,士兵們讓他坐在墊子上,利吉姆首先命令伊甘喝下仆人端來的水。


    伊甘出聲道謝後,便貪婪地飲用著水。


    他不在乎旁邊還有一些坐在寬敞墊子上的士兵和武官,也不在乎水不斷從嘴邊流出,隻是將遞給他的容器一飲而盡。


    翠蘭慌忙四周張望,尋找朱瓔,眼前卻出現被噶爾抱著的琉珈。


    琉珈身上滿身汙泥,頭發蓬亂。


    仆人遞出水杯讓琉珈也能夠飲水,但她握住水杯的手還在微微顫抖,水幾乎都潑到了她的胸前。


    「琉珈殿下……」


    翠蘭跑到琉珈身邊。


    琉咖望著翠蘭,下一瞬間,從她眼裏流出兩行眼淚。


    「翠蘭殿下……朱瓔小姐她…………」


    琉珈接下來要說的話就這樣溶在眼淚裏。


    翠蘭早就發現朱瓔並沒有出現在隊伍中了,盡管如此,她又想到桑布紮和齊夫爾也不在,硬找了一個可以讓自己放心的理由。


    但是琉珈的眼淚比任何語言都還要能證實朱瓔所遇到的災難。


    翠蘭覺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她全身開始冒汗、口幹舌燥。焦慮和不安讓她好想大叫出聲,但是看到大受打擊的琉咖,翠蘭拚命壓抑自己不能再逼問她了。


    噶爾把契爾古叫過來,命令他送琉珈到宅裏接受治療,契爾古抱起琉珈,帶著幾名侍女消失在館裏。


    翠蘭和噶爾同時望向伊甘,這時臉上充滿疲勞的伊甘,正準備開口向利吉姆報告一切事情。


    「『森之民』埋伏我們……!!他們殺了我的士兵,還讓桑布紮大人和朱瓔小姐跌落山崖。」


    翠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坐在墊子上的武官們,和翠蘭四目相接的瞬間,都低下頭露出同情的神情,證明了他們的主人說的是事實。


    噶爾抓住腳站不穩的翠蘭。


    「請振作點。」


    噶爾在翠蘭耳邊說道,翠蘭挺直了腰杆。


    接著伊甘再繼續報告。


    「真的非常抱歉…!!我們……被『森之民』襲擊,光逃就已經用盡了力氣……實在沒有辦法到崖下尋找跌落的兩人。那時候……我們走錯路……也沒把握是否能夠回到正確的道路……」


    「但你們還是回來了?」


    「……是的,桑布紮大人所引導的方向,的確帶領我們走向正確的道路。隻是我們失去了帳蓬、飲用水和食物……馬也是大家共騎回來的……」


    「齊夫爾怎麽了?」


    「……齊夫爾大人……被留在森林裏了。」


    真的很對不起,伊甘用快要聽不見的聲音重播了好幾遍。


    身為隊伍的負資人,他的判斷是正確的,他看清了自己的權限和力量,把握住正確的狀況。


    既然把握了事情的狀態,接下來該做的事隻有一樣。


    隻是當翠蘭用的眼神看著利吉姆時,利吉姆卻默默地搖搖頭。


    「請等到明天早上。」


    噶爾用沉靜的聲音說道。


    「現在已經入夜了,夜裏的森林,不要說找人了,連移動都沒有辦法,若是拿著火炬進入林中,恐怕會讓搜索的士兵央及危險。若伊甘大人報告的內容皆為事實的話,進入森林裏頭捜索,需要有充足的裝備。」


    「我馬上……派人組成捜索隊。」


    伊甘用氣音向他們保證。


    聽到那個聲音,讓翠蘭下意識地皺起眉來。


    她突然覺得那個位於遠處寬廣傍晚的森林,看起來像是個吞食掉朱瓔的怪物。


    雖然看起來觸手可及,但其實相當遙遠,一想到朱瓔現在不曉得是用什麽樣的心情待在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翠蘭就覺得有一股難以呼吸的痛苦。


    隔天一大早,利吉姆便跟著噶爾和伊甘率兵進入森林裏。


    利吉姆一開始是不打算讓伊甘同行的。當然想要確認他們遭受『森之民』襲擊的地點,有他同行比較方便,但利吉姆看到伊甘那副極度憔悴的模樣,實在不覺得他有體力再去走相同的路程。


    沒想到伊甘卻不顧利吉姆的阻止,堅持加入隊伍。和他一樣受到『森之民』襲擊的武官和士兵們,都還動彈不得,這麽想來,伊甘的力氣和體力的確過人一等。


    相對地,琉珈從昨晚就開始發高燒,臥病在床。翠籣在侍女的說服下,先回到了房間,但利吉姆發現她之後又來來回回琉珈的房間好幾次。


    今天一早,在利吉姆出發之際,翠蘭在祈禱朱瓔平安無事的同時,也拜托利吉姆不要勉強自己,若是她沒有懷孕的話,一定會毫無疑問地加入捜索吧,或是一開始就和朱瓔一起去摘取藥草也說不定。


    利吉姆很高興翠蘭頼意乖乖地留在宅邸裏售隻是雖然他每次都很希望翠藺被卷進某些事件時,要盡量把自己置身於安全的場所,但現在這個事實,卻無法讓她愉快地接受。


    紅著眼眶目送利吉姆離開的翠蘭,看起來就像隻被折斷單


    翼的鳥兒。


    雖然她總是很堅強,但要讓她真正恢複精神,還是隻有平安帶回朱瓔他們才行。這也是這次捜索的目的,隻是這個希望不太樂觀。


    利吉姆等人在每年都會前來的山腰夜營地過夜,之後再騎馬前往目的地。在抵達琉挪摘取藥草的守望哨途中,都有用石頭堆成的路標。利吉姆絲毫不怠懈地警戒著『森之民』的襲擊,並在帶路的士兵身後快步前進。


    隻是在走過第七個路標的時候,身後的伊甘突然大叫:


    「不是那邊,是右邊!」


    走在前方的士兵停下馬,一臉困惑地回過頭來。


    「伊甘大人,通往守望哨的路是這一條。」


    「我知道,但是接下來的路要往右邊走。」


    伊甘這句話,讓前方的士兵皺起眉頭,他對離開正確道路感到不安。


    前方士兵們的不安像海浪般傳到隊伍的最尾端,於是利吉姆幹脆讓整個隊伍停下來。


    「你真的記得路嗎?伊甘?」


    伊甘思考了好長一段時間後,無奈地回答道:


    「……不。隻是,如果順著道路前進的話,的確可以抵達桑布紮大人他們跌落的懸崖,問題是回來的路……」


    「發配士兵在途中的樹上作記號吧!」


    噶爾淡淡地說道,這個提案相當普通,卻很妥當。


    利吉姆點點頭,命令隊伍前進。他們在路上將士兵分為三人一組,這樣就算途中有什麽異樣,還可以期望同伴的救援,藉此來撫平士兵們的不安。


    但是利吉姆還是無法抹去心底感到怪異的感覺。


    若隊伍是在非正確的道路上遭受『森之民』的襲擊,那伊甘所說的他們被埋伏這一點就說不通,因為『森之民』不可能預測得到伊甘一行人會走錯路。


    當然也有可能是『森之民』破壞路標,引誘他們走到其他岔路,在那裏埋伏。可是帶領捜索隊前進的士兵,完全沒受到壞掉的路標影響,仍然想要前往正確的道路,這等於在說明路標並非受人為所破壞。


    但他並不覺得伊甘在說謊。


    桑布紮、齊夫爾和朱瓔這三個來自擦宿的人目前都生死未定、行蹤不明一事.讓噶爾變得更加可疑,但利吉姆並不認為他那拚命想參與捜索的態度是演出來的。


    隊伍在路邊的樹枝上綁繩子,並在各個地方留下士兵再前進,雖然這個方法很費工夫,但為了活著回來,是必要的處置。


    不就後,終於看到通往哨立懸崖的道路。這條路像個細細的架子一樣在懸崖的山腰上延伸。


    利吉姆等人先停下馬,眺望沿著懸崖的道路,他們本來期待能不能看得到山崖底下的,但連接山崖底下的這條道路,雖然可以看得到底下岩石的狀況,更下麵卻被灌木叢遮蓋,無法清楚計算實際上到穀底的距離。


    「伊甘,桑布紮是在這個懸崖落下的嗎?」


    聽到利吉姆的問題,伊甘咬牙切齒、低著頭回答。


    「恐怕是這裏……我是從齊夫爾大人那聽到桑布紮大人的事的。齊夫爾大人失去了馬匹,他抱著琉珈殿下躲在前方的草叢中。」


    「看起來並不會很遙遠。」


    利吉姆喃喃說道,接著驅馬來到懸崖中央。


    他在那裏停下馬,往山崖底下望去,山穀藏在覆蓋著灌木的岩石地底下,從下麵吹起溫和的暖風。


    利吉姆下馬確認地麵的狀況。


    這裏雖然沒有任何東西落下的痕跡,但是隻要稍微沒控製好韁繩,的確很容易從這裏落下。利吉姆屈著身,又往崖下看了一眼。


    「沒有可以下去的路嗎?」


    噶爾下馬後,在利吉姆旁邊看著崖下說道,接著命令附近的士兵準備繩索。他根據伊甘的描述,準備了一條救生用的長繩。


    他們選了一名名叫尹哲、個子輕盈嬌小的士兵前往山崖底下捜索。他將繩索綁在腹部,往山下前進。崖上有士兵緊緊抓著繩索的一端,每個人都一臉正經地穩穩踩在地麵。


    尹哲流暢的動作,比利吉姆預想的還要快抵達灌木叢。隨後他們聽到一個驚愕的叫聲。


    「尹哲,怎麽了!?」


    尹哲立刻用發抖的聲音回答,


    「有馬死在這裏!!頭還被砍掉了!!沒看到桑布紮大人他們!!」


    利吉姆猶豫了一會兒,親自爬下懸崖,就連本來有點想要製止他的噶爾,最後也跟著利吉姆下去。


    來到山崖底下的利吉姆,看到一匹馬倒在灌木底下。


    馬的遺骸被野獸啃得亂七八糟,四肢被丟在一旁,而原本該有東西不見了。


    如尹哲剛才所說,這匹馬的頭被刷地切了下來。


    利吉姆蹲在遺骸旁邊,確認這個切斷麵,這異乎尋常的播口,雖然已經被野默哨得不成原形,但從骨頭的狀態來看,可以知道的確是被砍斷的。


    砍斷馬首的是『森之民』嗎?仔細看會發現馬的腳也折斷了,對方是為了讓馬從骨折的痛苦中解脫才殺了它,還是另有其他目的呢?


    「去捜查這附近!搞不好桑布紮從『森之民』手中逃脫,自行移動到崖下了也說不定。」


    噶爾僵硬地說道。


    利吉姆看著無首馬的遺骸向噶爾問道:


    「你覺得桑布紮他們還活著嗎?」


    「當然還活著。」


    噶爾毫不遲疑地回答。


    「他若是在冬季會議來臨之前就死掉,那可就傷腦筋了,他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得做。若是他在這種地方喪命的話,我會追到『永遠不死的國度』去給他最後致命的一擊!」


    「嗯嗯……畢竟你們是『無所不能四人眾』。隻是既然你要去追他的話,幹脆把他從『永遠不死的國度』帶回來如何?」


    「不……如果他真的在此喪命,我們不需要用這麽愚蠹的方式死去的男人。」


    噶爾斜眼看著利吉姆,無所畏懼地笑著,但他的眼神並沒有笑意。


    利吉姆看著噶爾和往常沒什麽兩樣的側臉,知道他比自己還要擔心桑布紮,也能理解他想要救出桑布紮的心情。


    命令士兵等人到懸崖下方進行搜索的利吉姆一行人,來到伊甘遭遇『森之民』襲擊的地方。從桑布紮他們落下的懸崖,往更深入的地方前進,來到一個被樹叢包圍的場所。當伊甘轉過頭來表示就是這裏時,前方的士兵突然發出充滿驚嚇和緊張的聲音。


    「這裏有屍體!」


    「停下馬!」


    在鳴爾的高聲命令下,這個短隊伍便茫茫然停下腳步。


    利吉姆下馬趕到隊伍的最前頭,但因為道路非常狹小,光是要穿過馬旁邊,就要費盡不少心血。


    不過他還是想辦法走了出去,前方楞在原地的士兵腳邊,有四具沾滿鮮血的屍體仰躺在地。


    其中一個人是還很年輕的士兵。


    他的喉嚨有一個很大的傷口,恐怕是一擊就斃命了吧。年輕的臉上還殘留著血沫和汙泥,及一臉愕然的表情。


    而橫躺在他腳邊的士兵,看起來年約三十五歲上下。


    他和年輕士兵不一樣,是腹部和腳上被刺了好幾個洞,他似乎是經過一場慘烈的戰鬥才斷氣的,臉上布滿憤怒和絕望。


    而他腳邊有個滿身是血的中老年士兵,一臉死心地橫躺在一旁。中老年士兵的腳邊還躺著一名壯年士兵,那名士兵的臉上蓋著一片大葉子,就像是想要遮住他那睜大充血的眼球般。


    「……他們是我的士兵。」


    利吉姆背後,傳來伊甘悲痛的聲音。


    位於伊甘前後的武官們,也都一臉痛苦地低著頭。整個隊伍立刻充滿肅穆的哀悼之意。


    但噶


    爾像是要劃破那個空氣般地說道:


    「他們的劍沒有被奪走,身上的首飾也沒被動過。」


    從馬上滑下來的噶爾蹲下身子,舉起年輕士兵的左手腕,遺體的手指上戴著一個金製戒指。


    「他們不是為了掠奪襲擊你們的嗎?」


    利吉姆一問,伊甘便充滿憤怒地瞪著空中。


    「當然是為了掠奪,戒指沒被搶走,隻是因為他們沒看到而已吧!」


    利吉姆本來想要反駁說,怎麽可能會沒看到,但他還是把話吞了下去。四名士兵的遺體很明顯被移成一列,這樣怎麽可能會沒發現戒指?更何況,若他們的目的真的是掠奪,那在移動遺體前,應該會先檢查全身吧。


    「『森之民』真的有埋伏在樹叢裏?」


    「是的!」


    伊甘的聲音有點不耐煩。


    「他們襲擊工布的公主琉珈殿下的隊伍,還殺了我的士兵們,這個仇我非報不可!我一定會救出桑布紮大人和朱瓔小姐的!」


    伊甘果斷地回答,他看起來不像是在虛張聲勢,這的確是他的理論和見解。


    或許事情會變得很難辦,利吉姆在心中默默思考著。


    為了尋找桑布紮和朱瓔,他們必須搜索懸崖周圍,若他們是被『森之民』囚禁了,那接下來就得好好思考交涉的方法。這種時候可能就要借助伊甘的力量,但他若是聽到要和『森之民』做交易一定會麵露難色。


    天空萬裏無雲。


    在那藍天之下,有一整排用木頭和稻草蓋成的小房子。房子前方有群身穿麻製衣服的婦女正在解一串串的穀物,帶著小狗的孩子們穿梭在其中。


    桑布紮從村外人家的窗口望著這幅景象,雖然他無法到外頭去,但這棟木製房子的窗戶非常大,他光是坐著就能欣賞到村子的模樣。


    朱瓔坐在桑布紮旁邊,正在向幾名少女學習如何編織籃子。


    『那邊錯了。』


    其中一名少女伸出手來,指出朱瓔編錯的地方。


    朱瓔來到此村後,一直編織的籃子,已經編到了邊緣的部份。這裏隻要出一個差錯,之前所花費的努力將會化為泡影,因此學習的朱瓔和教導的少女都非常認真。


    「這樣可以嗎?」


    朱瓔拿重新編的籃子給少女看。


    少女一本正經地研究籃子,最後嚴肅地表示:


    『還可以啦!』


    『對呀!做得非常好。』


    其他少女也看著籃子,對朱瓔微笑說道。


    那名負責指導的少女像是稱讚學生的任務被搶走,不由得嘟起嘴,朱瓔假裝沒發現,拜托負責指導的少女繼續教她。


    朱瓔和少女們是使用不同的語言在交談,但因為在從事相同的作業,所以意思多少能夠傳達。


    他們來到這個村子已經三天,朱瓔和少女們透過編織籃子,已經混熟了。


    五天前——


    桑布紮和朱瓔遭到『森之民』的襲擊,於是連人帶馬落下懸崖,隻是落下的時候馬的身體幾乎沒有翻轉,而是直挺挺地從牆壁滑下,然後落在灌木叢上。


    桑布紮中間失去了意識,但在他落到崖下時,卻因為貫穿全身的疼痛而恢複了意識。


    他睜開眼睛後,看到因落下的衝擊而折斷腳的馬的背影,那匹馬橫躺在地上掙紮著,而且桑布紮的腳還被壓在橫躺的馬匹下。


    所幸有馬鞍支撐住馬的身體,才不至於讓整隻腳被壓碎,隻是每當馬試著想要站起身來而移動腳的時候,桑布紮的右腳就會產生貫穿全身的疼痛。


    桑布紮在疼痛之中,確認抱在懷裏的朱瓔平安無事。她雖然昏厥了過去,但似乎沒有什麽大傷。


    先讓朱瓔躺在一旁,用兩手把腳拉出來——


    當桑布紮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時,卻被一名從崖上滑下來的男子給幹擾了。


    因為男子踩在崩碎壁麵上的聲音,讓馬比之前更加激動,在空中不斷躍來踢去的腳動得更加激烈.


    桑布紮發出呻吟,抱著朱瓔扭曲身體。


    那名男子看起來才二十歲出頭。


    身材高大,不輸給桑布紮和齊夫爾,且四肢肌肉發達。他身上穿著虎皮製的衣服,還帶著一把劍,劍柄包著鷲的頭皮。曬黑的臉龐意外地端正,但點綴在那張臉上的頭發像野獸一樣剛硬,大弧度地卷在肩頭上。


    男人用吐蕃話問一臉痛苦樣的桑布紮。


    「喂!吐蕃人,我來救你們吧!」


    「啊啊……」


    「代價就是要把那個女人交出來!」


    『……女人?你是說朱瓔小姐?……這個……可不行……」


    桑布紮用氣音回答道。


    不知是否是聽到了那個聲音,朱瓔睜開眼睛。


    「……不要出聲!」


    桑布紮命令朱瓔看清眼前情況的朱瓔,打算坐起身子。


    「過來這裏!」


    男子麵帶微笑地將手伸向朱瓔。朱瓔一臉錯愕地凝望著男人的臉。


    「你是……?」


    「我是維塔克的頭目赫爾克。」


    「我叫做劉朱瓔,這位是吞彌?桑布紮大人……可以請您幫忙移開這匹馬嗎?」


    「我要是移開那匹馬,你就願意跟我來嗎?」


    「不行……!」


    桑布紮搶在朱瓔之前回答。


    若是這個男的——赫爾克拔出劍來的話,自己將會在一瞬間被排除,現在這種悄況還是先口頭答應他,擺脫這個狀況才是上上之策,這麽一來赫爾克想必也不會馬上就殺了朱瓔吧!


    桑布紮雖然心裏這麽想,但他還是沒辦法答應赫爾克的要求。


    「她是從異國嫁遇來的王妃殿下重要的友人,我有義務保護她。」


    若是平常的自己聽到這番言論,大概會忍不住苦笑吧,但現在他卻要懇切地訴說這一切。


    「嗯……從異國嫁過來的王妃?」


    赫爾克走近桑布紮,盡全力想要奪走朱瓔,桑布紮揮開赫爾克的手,但卻被赫爾克一拳打在瞼上。


    那一擊讓他差點昏了過去。


    但桑布紮還是一甩頭,激勵自己,然後抱住了朱瓔。


    「快住手!」


    桑布紮懐中的朱瓔大聲叫道。


    「隻要您救這個人,我就願意照您說的話做。」


    男子聽到朱瓔的話,笑著拔出劍來,往旁邊一揮。


    接著耳邊便傳來肉骨被砍斷、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響,原本一直對著天空踢腿的馬突然挺直,隨後從那個切口血沫橫飛,被切斷的馬首就這樣掉落地麵。


    桑布紮一時間忘記了痛苦。


    世界上沒見過一把劍銳利到可以隻靠|揮就把馬首砍斷,不管是再銳利的刀刃,要完成這出乎尋常的暴行,需要特別強壯的腕力加上高超的技術。但赫爾克的表情卻像是在除草般冷靜。


    而且他還一臉麻煩地吐著氣,兩手抓住馬鞍,接著在肩膀的肌肉用力的同時,舉起無首馬的身體,然後推向另外一側。


    馬的身體倒在灌木上麵,受到驚嚇的小鳥紛紛飛起。


    桑布紮感覺到自己的右腳恢複了自由,但是立刻又產生新的疼痛。


    彷佛是疼痛隨著血液的流動傳至全身。


    赫爾克跪在桑布紮的腳邊,就在他碰觸到桑布紮剛才被壓在馬底下的小腿時,桑布紮痛到整個人快要跳起來。


    「看來骨頭還沒有斷掉,但應該也沒辦法馬上就能行走。」


    赫爾克又對著滿臉痛苦的桑布紮笑了笑。


    桑布紮對赫爾克另眼相看,他覺得搞不好這個人是可以說得通的,他剛才說想要朱瓔,也可能


    隻是想要剌探桑布紮和朱瓔的反應。


    但是,又有幾名男人從懸崖上滑下來,讓現場氣氛突然轉變。


    男人們圍著桑布紮和朱瓔開始激烈的爭論。


    桑布紮雖然聽不懂他們說話的內容,但似乎是在為了要放走他們、殺了他們,還是要帶他們回去對立著。當中還有人突然拿起長矛要刺他們。


    但是赫爾克用劍將剌出的長矛揮開。


    接著一臉無趣地叫了三個男人的名字出來,高聲命令他們某些事情。男人們點點頭,並用出乎意料之外的友善態度接近桑布紮和朱瓔,小心翼翼地背起兩人。


    之後桑布紮和朱瓔就被搬到維塔克族的村子裏,桑布紮接受村中巫師的治療,和朱瓔一起被關在村外的一間小屋裏。


    桑布紮和朱瓔成了村子的俘虜。


    但是關住他們的小屋空氣流通,住起來很舒適,村人每天會端兩次食物來給他們,內容雖然簡單,但和村人們平常吃的食物似乎是一樣的。


    巫師有時會來看桑布紮的腳的狀況,而前來幫忙的少女們,無意間就開始教起朱瓔編織籃子的方法。


    赫爾克回到村子之後,從來沒有出現在小屋裏,他們每天過著平穩的日子,但現在說性命得救了還言之過早。


    「村子裏的人都怎麽說我們?」


    『怎麽了?叔叔,你也想要學怎麽編籃子嗎?』


    桑布紮的問題似乎招來少女的誤解。


    他看到少女遞出常春藤給他,不由得露出苦笑,果然詳細的對話內容,還是要懂彼此的語言才行。當他重新這麽一想之後,門口的草蓆被掀了起來,另外一名少女從那探了臉進來。


    是維塔克族的巫師拉蜜卡。


    她和朱瓔年紀相仿,臉長得和雪豹有點相似,鼻梁比一般女性粗,顴骨微高,但是卻不會給人嚴肅的印象,反而讓人有一種討喜的強韌感覺。


    她的頭發垂在麻製衣服背後,幾乎要碰到地板上。胸前掛著一個斧頭形狀的金板,身上並沒有戴什麽首飾,腰間綁著一條藤蔓製成的腰帶,但是淡紫色的花紋布和細致的編織看起來相當亮眼。


    「桑布紮在嗎?」


    拉蜜卡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她並不是喉嚨的狀況不好,那是她原本的聲音。


    「我這腳,哪也不能去。」


    桑布紮輕輕抬起右腳說道,拉蜜卡微微一笑,走進房間裏。


    桑布紮和朱瓔被帶回村子裏來時,赫爾克曾煩惱該怎麽處置他們,但拉蜜卡建議讓他們住在舒適的小屋和給他們治療腳傷的藥草。


    不隻如此,她還指定看守的男人,自由自在地進出小屋。


    男人們並不忤逆她的話,大家對巫師有一種特別的尊崇,桑布紮在短衝的互動當中,得到這個結論。


    「你可以跟我來一下嗎?赫爾克有話要問你。」


    拉蜜卡抓住桑布紮的手臂。


    桑布紮看了朱瓔一眼。


    「朱瓔小姐沒有一起嗎?」


    「隻有你而已。」


    「我不想放朱瓔小姐一個人。」


    喿布紮誠實說出自己的心情,拉蜜卡雙手插腰歎了口氣。


    「你沒有權利說這種話,再說要是你把朱瓔帶進長老會議,說了一堆袒護她的話,事情反而會變得更複雜。在這裏你就乖乖聽赫爾克的話吧。」


    「拉蜜卡小姐說的沒錯,我一個人不要緊的。」


    朱瓔同意拉蜜卡的話,對著桑布紮微微笑道。


    被說成道樣,桑布紮也隻好放棄了。


    「那我就一個人去了,請你務必要小心。」


    桑布紮委婉地說完後,拉蜜卡就叫一個男人進來背他出去。因為拉蜜卡的治療,桑布紮的傷已經沒道麽疼了,但仍然不是可以一個人行走的狀態。


    桑布紮在拉蜜卡的帶領之下,走在村子之中。聚集在屋簷下解穀物的女性們看到拉蜜卡,都用眼神向她致意,就連牽著數頭羊隻的男人,也退到一旁讓路給拉蜜卡。


    桑布紮再度感受到村人們對拉蜜卡的深厚信任。


    若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在村裏的話,他或許就會覺得現狀沒有麽糟糕。能夠進入「森之民」的村子是個求之不得的機會,他們的風俗、語言和關於藥草的知識無不刺激桑布紮的求知欲。


    但是現實是他們何時被殺都不足為奇的狀況,對維塔克族的人而言,吐蕃人雖然不是真正的敵人,但也絕對不是同盟者。


    桑布紮調整氣息,看著前方,他的眼前有個巨大的建築物。


    那楝使用粗大木材、地板挑高的建築物,和其他建築物的形狀不一樣,而且還蓋在村子的中央,恐怕就是集會處或是村長住的地方。


    桑布紮在男子的背負下,爬上寬敞的階梯,掀開竹簾進到裏頭。


    寬敞的室內有將近二十名男子坐在裏頭。


    桑布紮等人一進到室內,所有人就同時望著他,桑布紮毫不畏怯地環視所有男人。


    當中的年齡層各有不同。


    有年輕人,也有老人。


    其中最年輕的是坐在中央的男子。


    他是維塔克族的頭目赫爾克。


    他還是一樣身穿虎皮衣,配戴一把大隻的劍。


    『是你帶他過來的嗎?』


    赫爾克望著桑布紮一行人,含笑問道。他講的不是吐蕃話,桑布紮聽不懂。拉蜜卡點點頭,並讓桑布紮坐在男子們空出來的場所,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也請讓我出席。』


    『那是當然的,你是本村的巫師啊。』


    赫爾克將說的話轉換成吐蕃話。


    「你可以順便將我們的談話內容翻譯給他聽。」


    「不用你說,我也有這個打算。」


    聽到拉蜜卡冷淡的回答,赫爾克低頭笑了。一旁的男人們因為聽不懂這段對話而露出不悅的神情。


    但或許男人們認為不該插嘴這些私人的對談,都默不出聲。反而是赫爾克先行開口,他非常迅速地講了一串話後,男人們本來一臉可怕的臉,立刻轉為笑聲。


    「他是在說我的壞話。」


    拉蜜卡在桑布紮耳邊說道。


    『那我們開始吧。』


    經過一串類似問候的對話後,赫爾克用手拍了一下盤腿坐下的雙膝。


    碰的一聲響起,全場一片安靜。


    赫爾克沒放過這個機會接著說道:


    「拉蜜卡,問那個男人,他們到底為了什麽要帶隊進入森林?」


    拉蜜卡將赫爾克的問題翻成吐蕃話後,桑布紮照實說出。


    「我們是為了摘取藥草才進森林的。」


    「什麽藥草?」


    「是能夠治療工布王心髒病的藥。」


    聽到桑布紮的話,拉蜜卡皺了一下眉頭。


    拉蜜卡翻譯之後,男人們都紛紛發出充滿悔意的聲音。因為『森之民』會在工布的市場上出入,想必這會讓今後的生意受到影響吧。


    「工布的公主也在隊伍當中」


    『你是公主的家臣嗎?』


    「不……我是吐蕃的大臣。」


    桑布紮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說出實情。


    『吐蕃的大臣……』


    赫爾克皺緊眉頭。


    男人之中再度掀起一陣嘈雜,這陣喧囂越來越大聲,最後還有人大聲怒吼出來。


    『是大臣又怎樣?』


    『沒錯!!吐蕃人殺了裏葛利和阿爾拉!!如果不幫他們兩個報仇,他們的親屬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立刻殺了他!!』


    一名黑黑瘦瘦的年邁男人大喊。


    隨後一名身材魁梧的壯年男人低聲提出反論。


    『等一下,這樣不好吧!』


    另一名壯碩的男人也表示同意。


    『沒錯,不能殺了他們,應該要直接放他們回去。』


    『但若是放他們回去的話,他們就會知道這個村子的地點了,威德?羅嘉的領主又會想殺了我們奪走這個村子。』


    『那隻是個謠言。』


    『那不是謠言,他們的確曾奪走燕肯塔族的土地,開墾森林地,並毫不留情地殺了進入領土的『森之民』。你們沒看吊在河邊的白骨嗎?那不是警告,而是在宣告他們總有一天會將我們趕盡殺絕!』


    拉蜜卡將男子們的怒吼全數告訴桑布紮,那是個殘酷且公正的態度,也多虧如此桑布紮能夠立即正確知道,自己的命運落到他們手裏時,他們對於追尋一個平靜的地方、猶豫旁徨的始未。


    『都是赫爾克的錯!』


    經過一番爭論後,一名纖瘦的年輕男子說道。


    他長得一副很理智的樣子。


    剛才大多是仔細聆聽桑布紮和赫爾克之間的對談,沒有表示驚訝或反對,隻是一臉沉思的摸樣,他到山崖底下抓桑布紮和朱瓔時也是這個樣子。


    『若是赫爾克不帶這個吐蕃人回來的話,大家就不需要這麽煩惱了。』


    『可是要是把他們丟在那邊的話,他們會被野獸吃掉的。』


    『他們被野默吃掉,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沒錯,是吐蕃人有錯在先。』


    最一開始開口的黝黑男人雖然和纖瘦男子同仇敵愾,但他怒視著黝黑男人,接著將視線轉向赫爾克,想要直接征求他的意見。


    『把他們帶回村子裏來,是你的錯,這可是攸關本村生死存亡的重大錯誤!你打算怎麽負起這個責任!?』


    赫爾克麵露淡淡笑意,回視著纖瘦的男人。


    『拉羅,你覺得我會怎麽做?』


    『我……』


    繊瘦的男子——拉羅欲言又止地說道。


    他一臉答案明明已經決定,但就是不想說出口的樣子。


    瘦弱男子看著含糊其詞的拉羅歎道:


    『決定赫爾克是頭目的是所有村人。』


    『這當中也有我們。』


    身材魁梧的壯年男子補充說道,黝黑男子也點點頭。


    『他是我們選出來、被神承認的頭目,最後決定的還是赫爾克。』


    『我們先來聽聽巫師的意見吧!』


    赫爾克嘴角浮現出淡淡笑意,望著拉蜜卡。


    拉蜜卡一臉冷淡地開口。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男人衝進屋內。


    他大聲喊道。


    屋內的男人們突然臉色大變,他們用眼神征求許可,等赫爾克表示同意後,一行人從屋內跑出去。


    拉蜜卡一臉煩惱地在桑布紮耳邊說道:


    「你們的同伴掉到村外的陷阱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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