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鐙的皮帶,是在赤薑前往市場采購縫線,正要踏上歸途的時候斷掉的。她為了閃避突然從草地跑到路上來的馬匹,用力往馬鐙上一踩,左邊的馬鐙便掉了下來。


    赤薑緊急下馬,但突然冒出來的那個人,卻默默地離去了。


    赤薑撿起馬鐙,將對那名粗暴之徒的怒氣收在心底,並將馬匹拉到道路外,踏到草地上,因為她認為,若是一直停在原地,會擋到人們前往市場的路。


    王都雅隆的市場果然名不虛傳,規模相當大。現場人聲鼎沸,充滿人群逛遊攤販的叫嚷聲,和馬匹羊隻的叫聲。除了有金銀工藝品、餐具、衣服和家具之外,還有為了滿足出來購物市民的飽腹之欲,也出了許多料理的攤販。烹煮食物的油煙從市場周圍逐漸升騰至迷蒙的春日天空。


    草地上還有販賣羔羊和迷你馬。買家和賣家麵對麵,相互扯著喉嚨,想讓對方認同自己的主張。


    附近還有婦人女子們正一邊聊著街談巷議,談笑風生,一邊用大鍋煮著湯水。


    赤薑來到離這番喧囂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開始修理斷掉的馬鐙。隻是她並不知道馬鐙的構造。雖然她會自己裝馬鐙,但她卻不是很清楚當馬鐙從馬鞍上掉下來時,該怎麽裝回去。


    赤薑將馬鐙的皮帶翻了過來,又試著旋轉馬鐙,不斷重複著毫無意義的動作,她隻是默默地奮鬥著。


    正當赤薑已經快要忘記身在何處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如恐嚇般低沉的聲音。


    “你找這姑娘的馬有什麽事嗎?”


    赤薑轉過頭來,隻見一名和她兄長年紀相仿的男子,正抓著她馬匹的韁繩站在後方。


    那名男子的身高不算頗高,但身材相當均稱。


    雖然他的眼神銳利、鼻梁高挺,但圓弧狀的下巴將他看似敏銳的形象變為穩重的感覺。


    隻是男子並不是看著赤薑,而是望著山丘下的方向。赤薑往男子的視線的方向一看,看見另外一名舉止怪異的男子匆匆離去的畫麵。


    “……那是偷馬的小偷?”


    男子聽到赤薑的低喃後,歎了一口氣,遞出韁繩。


    “來市場的時候,要隨時注意周圍,自己的東西最好不要離手。”


    “我會注意的,謝謝你。”


    赤薑道過謝後,立刻收起笑容,輕輕搖頭。


    “但是一直抓著馬的話,就不能修馬鐙了。在我的家鄉,大家非但不會想要偷有難之人的馬,反而都會去幫忙的。雅隆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男子不由得眉頭一皺。


    “你是從哪個鄉下來的?”


    “可羅甲穀。”


    赤薑毫不遲疑地回答。


    可羅甲穀位於雅隆北方,聖地邏些前方的土地上。此處位於巡禮之人必經的路徑上,並不算是封閉的土地,但因為距離吐蕃主要的街道遙遠,因此谘詢傳達緩慢,輸入的物品種類也有限。


    “雅隆的人平常也會幫助有難之人。”


    “說得也是,像你就幫了我。”


    “但最危險的,其實是親切的男人。”


    男人漫不經心地說著,並在赤薑身邊坐了下來,伸出手來要求赤薑將馬鐙交給他,赤薑也立刻給了回應,因為她察覺得出來,男子是在同情自己,打算助自己一臂之力。


    男子將自己的馬的韁繩交給赤薑,看著借過來的馬鐙,接著用從皮帶上掉下來的皮繩,輕輕鬆鬆地將馬鐙綁在馬鞍上。


    “看,修好了。”


    “嗯?這麽快?真厲害,你是皮革工匠嗎?”


    “你啊……”


    赤薑看著男子一臉吃驚的模樣,笑著說:


    “說笑的,看到你佩戴這麽高級的一把劍,就知道你是個軍人,莫非你是鬆讚·幹布王的部下?”


    “嗯……算吧,話說回來,騎馬出門在外,最好學些簡單的修理方法,世上可不都是好人。”


    “說得也是。等我回家以後,會馬上向爺爺學學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先幫你縫補一下上衣吧,旁邊都破了。”


    “不會修馬鐙,還會縫衣服嗎?”


    男子口中雖然說著反駁的言論,卻還是乖乖脫下上衣交給赤薑。


    赤薑從腰帶內側取出放在小銀盒中的裁縫工具,並迅速縫補好上衣的綻線。


    她會提出要幫男子縫補上衣,純粹是為了表示感謝之意,但或許也有些想表示自己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嗯……還不錯。”


    “你最好也學些簡單的裁縫,戰場上總不能帶夫人去吧?上下馬的時候,若是勾到衣服,可是很危險的。”


    “軍隊裏頭,有擅長裁縫的士兵。”


    “嗯~這樣啊,我生在書香世家,對戰爭的事不是很了解。”


    事實上,蒙薩家是完全的書香門第。


    芒策布雖是位有能的軍師,但據說自身並未參與過實戰,蒙薩家的這個特征,和芒策布被誅殺後便淪落有很多的關係。


    在崇尚勇武的吐蕃,蒙薩家的人們以擁有卓越的知識和過人的洞察力為榮,獲得各地小王及領主的尊崇,他們常受邀擔任貴族們的谘詢對象及子嗣的教師,建立起名門世族的曆史,隻是在芒策布被誅殺之後,蒙薩家本身雖未被問罪,但害怕受到牽連的小王和領主們,全部將蒙薩家的人趕出自己的領地,斷絕常年來的交往。


    由於聚集了原本散居各地的氏族,造成可羅甲穀住宅的蕭條,這裏原本就不是塊豐沃的土地,現在需要養的人口激增,加上過去原本定期會從各地運送過來的資材也斷絕。


    但赤薑卻喜愛可羅甲穀荒涼的風景,包括土灰色的地麵上麥子吐露出來的綠芽,還有在枯朽的樹木上飛舞的鳥兒——


    “你剛剛說你是從可羅甲穀來的吧?你有父親或兄長在此服侍鬆讚·幹布王嗎?”


    “是的,是家兄。”


    “哪你是來投靠家兄,到雅隆來觀光的咯?”


    “不,我是聽說鬆讚·幹布王正在尋找第二位王妃才來的。”


    男子聽到這個答案,不禁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赤薑的臉。


    “莫非你想報名王妃征選?……你說你是可羅甲穀出生的吧?父親是誰?”


    一瞬間,赤薑突然欲言又止。


    卻又立刻斥責自己不該覺得羞恥。


    “我的父親是蒙薩·提德烈·芒策布,在吐蕃是眾所皆知的造反者。”


    啊啊……男子口中露出輕聲歎息。


    “……你應該知道斬殺你父親的……就是鬆讚·幹布……王吧?”


    “當然,我從小就聽母親說過好幾遍了,母親說父親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就立刻被以造反者的罪行斬殺。她還說鬆讚·幹布王是個惡毒之人。”


    “那麽,你是來替你父親報仇的嗎?”


    “當然不是。”


    赤薑沒想到會被這麽問道,驚慌地搖著頭,就算對方和自己毫無關係,她還是不想受到這種誤解。


    “我隻是想要知道鬆讚·幹布王是什麽樣的人,我想用自己的雙眼來證明事實的真相。因為家兄說,鬆讚·幹布王是位明君。家兄現在每天進城製作能夠精準測量距離和重量的工具。統一吐蕃度量衡的是家父,所以家兄從家父哪學了許多這方麵的知識,於是繼承了這份工作。”


    “嗯嗯……是啊。”


    “家母說鬆讚·幹布王是個惡毒之人,但家兄卻說是位明君,但我不管是家父還是鬆讚·幹布王的事,都完全不了解。家父身亡的時候,我也還在母親的懷裏。”


    赤薑盡力主張說明。


    “因此我想要靠自己來判斷。而不是聽信家母或家兄的片麵之言,


    畢竟整天去煩惱要不要恨一個素未謀麵的人,隻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赤薑並不認為對方會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因為就連母親,甚至是總是在稱讚鬆讚·幹布王的哥哥。聽到她的主張,也露出一臉不解的表情。


    盡管如此,赤薑還是想要知道鬆讚·幹布王的為人,雖然一開始的契機是因為與求婚者的爭執,但起源是什麽一點都不重要。自從她出聲後,就一直會聽到鬆讚·幹布王這個名字,而今後也會一會聽下去吧。


    既然如此,那麽她至少想要親眼見過這個人一麵,若是能夠說到話,那是再好不過,若他真的是個值得相信的好君主,赤薑今後也能繼續走自己的人生,而不對自己身為殺害自己父親的男人的臣民一事感到厭惡。


    “你是因為這個報名王妃征選的嗎?”


    “是的,若不趁這機會,大概也無法就近見到鬆讚·幹布王吧。”


    “但你想利用的,是征選妃子的場合。若是鬆讚·幹布王選中你當王妃的話呢?”


    “那是不可能的。”


    赤薑隨即回答,他老是問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男子聽到赤薑毫無猶豫的回答,苦笑地說:


    “這麽肯定啊?是令尊說,造反者的女兒是不會被選中的嗎?”


    “嗯嗯,但我自己也是這麽想的,你也這麽認為吧?因為你還問我,我是不是來替家父報仇的。”


    “是啊,但令兄都被招到城裏去了,所以你被選為王妃的可能性也並非為零。”


    赤薑微微一笑。


    “是啊,並非為零,若是鬆讚·幹布王意識鬼迷心竅,選中我當王妃的話,我會大吃一驚的。”


    “在那之後呢?”


    “到時候再想。”


    赤薑現在隻能如此回答。


    男子聽到赤薑如此無計劃性的回答,不禁大笑出聲。


    輕鬆愉快的笑聲回趟在耳邊,男子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卻絲毫沒有瞧不起赤薑的意思。


    他似乎非常中意赤薑的回答。


    “希望對你而言,鬆讚·幹布王不是個殺了你父親的惡鬼就好了。”


    “放心吧,我想他頭上一定沒有長角,嘴裏也沒有尖牙。對吧?”


    男子對著傾首回應的赤薑點頭會意,接著站起身來。


    赤薑雖然想要和他多說些話,但卻沒有挽留他的意思,因為赤薑自己也得趕快回兄長家,做一些很緊急處理的工作才行。


    男子幫赤薑裝上馬鞍,赤薑道聲謝之後,便將手中的韁繩還給男子。


    “受你幫助的事,我會向家兄報告的,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弄讚。”


    男子——弄讚稍微猶豫了一會兒後回答道。


    “弄讚……真是個好名字。”


    “是嗎?但你最好不要向令兄提到我的事。”


    “為什麽?”


    “理由等我們在城裏遇到後再告訴你。”


    弄讚迅速說道,接著便跨上馬匹,赤薑則笑著反駁說:


    “都還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見到呢,城這麽大。”


    “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微微一笑後策馬前進的弄讚,中途又停下手來。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叫赤薑,我的名字是蒙薩·赤薑·郭蒂。”


    赤薑說完後,又小聲補充了一句再見。


    弄讚留下一抹微笑,便提了一下馬腹,奔馳而去。


    一邊聽著遠方宣告市場正式開幕的太鼓聲,史爾南坐在廚房的椅子上,把玩著做到一半的計量儀器。


    數年前,他便奉鬆讚·幹布王之命,從事統一吐蕃度量衡之大業。雖然大致上已經由他父親芒策布整合的差不多了,但在和反叛諸侯的戰爭不斷持續的情況下,新的度量衡很難固定下來,因此計量儀器的製作遲遲沒有進展。


    “啊啊,可惡!”


    史爾南將試做的秤推到一旁。


    但又立刻拿回手邊,輕輕撫摸著外形不太美觀又毫無用處的秤。


    他會如此煩躁,並非計量儀器遲遲無法完成的緣故,而是因為昨天晚上遲遲來訪的妹妹和叔父輕浮地說,妹妹報名參加鬆讚·幹布王妃子的征選。


    聽到這個消息的史爾南震驚不已,他還來不及享受三年不見的喜悅,便立刻直逼叔父追問,個子瘦小的叔父露出為難的笑容,並將赤薑從求婚者的對立以來的所有特立獨行全部說明一遍。


    “因為我就是想知道鬆讚·幹布王為人如何啊!”


    赤薑一邊環視史爾南狹小的房子,一邊大言不慚地說道。


    史爾南差點就想把兩人踢出家門外。


    史爾南所知道的鬆讚·幹布,確實是位難得一見的明君,但也是個對敵人毫無寬恕的恐怖之人。


    尤其他在朗日鬆讚被毒殺之後的冷酷,至今人人依舊記憶猶新。據說當時反叛的塔布王室成員遭到全數殲滅,就連小女孩都不放過,隻要鬆讚·幹布的軍隊通過的街道,全都血流成河。


    雖然鬆讚·幹布現在保有和藹的態度和沉穩的表情。但他在下密令時卻又相當果斷。


    光是為了想要知道他為人這種胡鬧的理由就參加神聖的王妃征選,是絕對不會被原諒的。


    隻是叔父卻一臉歉意地對持反對意見的史爾南說:


    “當時城裏已經派使者送來參加王妃征選的準許了。”


    “想要拜見自己國家的君主陛下才是人之常情,對吧?叔父大人。”


    赤薑和叔父相視點頭。


    史爾南已經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兩個人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凡事樂觀以待,不知天高地厚,並擁有超乎常人的行動力,已經淪落的蒙薩家,一直以來都是靠他們的輕鬆樂天在支撐,這是史爾南也無法反駁的事實。


    和身為朗日鬆讚的親信,一路爬上宰相的地位,明明是文官,卻也擔任軍師的父親不同,叔父絲毫沒有半點才氣,當時和看輕他人,喜歡獨善其身的父親比起來,更有身為戶長的特質。


    當史爾南被召喚到雅隆時,說服反對的母親,激勵猶豫不已的史爾南的。正是這位叔父,他告誡史爾南不要向鬆讚·幹布王追問蒙薩家窮困的原因,而是要讓自己的才能,用在幫助吐蕃整體的發展上。


    史爾南在叔父那份利他精神的推動下,出發前往雅隆,終究讓他和值得信賴及尊敬的君主邂逅了,代替史爾南,再度當上蒙薩家戶主的叔父,明確地表示自己隻是代理職位,且無卑盡責地默默做好戶長的職責。


    但是——


    “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當叔父說出他最擅長的這句口頭禪時,再度點燃史爾南的怒氣。


    雖然他很明白叔父哪臨機應變的態度,曾度過了許多的困難,但公認個性耿直的史爾南,卻認為這句口頭禪本身太過輕浮,讓他無法接受。


    “才不會有這種事,算我拜托您,請帶赤薑回可羅甲穀吧。”


    “那可不行,她已經報名了王妃征選,會被準許參加,就代表鬆讚·幹布王認為兄長大人所犯下的罪行和赤薑無關吧。不管過著怎麽樣的生活,赤薑畢竟是名門蒙薩家的女兒,應該要讓她多多增廣應該有的見聞才是。”


    “……您說的沒錯,但是……”


    “史爾南,就算是鬆讚·幹布王,也絕對想不到會有人為了觀察他的為人,就報名參加王妃的征選的。”


    那是當然的,史爾南差點就喊出這句話。但他還是壓抑住怒氣,仔細思考叔父說的話。


    現實中,不管赤薑有什麽期望,恐怕都沒


    機會在大王麵前表明吧,再說蒙薩家的女兒也不可能會被選上。


    這麽一想,讓她有個機會仰望鬆讚·幹布王的尊容也好。


    另外,史爾南也舉得自己身為戶長的自尊被叔父的一句話打得體無完膚。


    在史爾南答應要幫忙赤薑後,叔父便在今天一早返回可羅甲穀了。


    史爾南拿了金戒指和金手環給赤薑,並吩咐她到市場去買新的布料,因為赤薑的衣服雖然整潔幹淨,卻有點不符合現代的流行,搞不好反而會被吸引鬆讚·幹布的注意。


    赤薑一回到家,看到史爾南正坐在廚房的高台前,利用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製作計量儀器。


    “兄長大人,我回來了。”


    赤薑從外麵直接走進廚房,將在市場買來的線放在高台的邊緣。史爾南抬起頭來,像是大夢初醒般地望著赤薑。


    “你回來啦。有找到適合的布料嗎?”


    “嗯嗯,雅隆真是名不虛傳,連市場都這麽熱鬧,但我這次沒有買布料,我決定直接拿我現有的衣衫來修改,這個還您。”


    赤薑將史爾南的手環放在高台上,金色的手環在窗口照進的眼光照射下,散發出溫和的光芒。


    “我在市場看到很多流行的服飾,那些隻要再重新縫補就行了,但是有些線的顏色很罕見,我就多買了一些,還有……”


    赤薑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她差點就要說出馬差點被偷的事,雖然她無意隱瞞自己的愚蠢,但也不想讓兄長擔心多餘的心。她在抵達家門之前,原本也想問問弄讚的事,現在也決定不問了。


    “還有什麽?怎麽了?赤薑?”


    “沒有,沒什麽。那我先去準備晚膳了。”


    赤薑笑著搖搖頭,並卷起衣袖。


    反正等到選王妃的當天,應該還有機會見到弄讚。


    到時候再把事情經過告訴史爾南,然後一起向他道謝吧。


    三天後——


    史爾南帶赤薑朝著都城附近的草地前進。


    候選人共有四十三人,這個人數若招到城裏會太多,因此決定現在帳篷接見候選人,縮小人數,再於城內做最後征選。


    騎馬前進之時,溫暖的春陽包圍赤薑的身體,眼前的淡藍色天空,就像剛發芽的嫩草長滿大地般一望無際。


    在另一端,正是大王的帳篷。


    即使是能夠容納超過百人的帳篷,位於廣大的天地之間,看起來就像沒紡織完的羊毛般微小。隻是一旦騎馬解禁後,前來戒備的士兵和聚集一堂的人們,讓帳篷的周圍氣氛相當盛大熱鬧。


    “馬請寄放在這裏。”


    “劍請寄放在這裏。”


    在帳篷前方的柵欄旁,士兵們高聲喊道。


    史爾南將馬和短劍交給士兵後,便跑向在柵欄內側等待的赤薑身邊,略帶緊張地問道:


    “你沒事吧?赤薑?”


    “什麽事啊?兄長大人,您的臉色看起來才差呢。”


    “那是當然的,要帶你這種動機不純的人到大王麵前,不緊張才怪。算我拜托你,到時候可別輕舉妄動。”


    看到史爾南喋喋不休、滔滔不絕的模樣,赤薑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她多少也有點緊張,但看到兄長這麽認真的表情,讓她的心情完全緩和下來。


    “不用擔心,我會加油的。”


    史爾南凝視著赤薑微笑的臉後搖搖頭。


    “……實在叫人難以信任。拜托你一定要安分點,我還想完成父親大人留下來的遺業。”


    就在史爾南再度用懇求的語氣說話時,大帳篷入口處的垂簾掀了起來,站在一旁的男子開始唱名。


    最先被叫到的是讚普家的戶主伊導和他女兒艾德


    聚集在周圍的人們之中,開始產生帶有陰影的嘈雜聲。


    就連住在鄉下地方,不清楚地位的赤薑,也知道讚普家的戶主是鬆讚·幹布的“舅父”,地位相當於宰相。


    但她當然沒見過本人的臉。


    由於好奇心驅使,讓她努力試著伸長背脊觀看。但因為聚集在入口附近的人數實在太多,赤薑並沒看到伊導他們。


    伊導等人進入帳篷後,開始叫下一位候選人。


    不知不覺間,嘈雜聲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平息以待自己的順序,等被叫到名字後,便一臉緊張地消失在帳篷之中。


    赤薑是第七個被叫到的。


    當蒙薩家的人名被喊出來的瞬間,人群當中傳出驚叫聲。


    但赤薑毫無猶豫地跟著腳步蹣跚的史爾南。走進前所未見的巨大帳篷之中。


    帳篷內部看起來比起外觀寬敞。意外地沒有太多梁柱,寬闊舒適。地板上鋪著質地良好的織布,從入口到裏頭的玉座,鋪著筆直的紅色地毯。


    現在衛兵的帶領下,坐在地毯兩側席次上的赤薑,凝視著帳篷內部的玉座,那是為了大王和王妃設的位子,雖然目前還是空的,但赤薑心中的緊張感再度湧上心頭。


    待四十三名候選人和其監護人全在帳篷中就位後,站在玉座旁的壯年男子高聲大喊:


    “鬆讚·幹布王及茹央妃夫人駕到!”


    在跪拜的一聲令下,眾人皆叩頭跪拜。這個動作沒有一絲繚亂,就連順勢跪拜在地毯上的赤薑本人,都對這整齊度感到驚訝。


    接著立刻有一陣風吹進帳篷,撲在跪拜地毯上的赤薑身上。隨後鬆讚·幹布緩緩前進的腳步,從赤薑麵前經過。


    赤薑很想坐起身子來看大王的長相,但在正式接見的場合,這個暴行是不被允許的。


    等到壓抑住內心等待不及的心情,抬起頭來,就在她看到期盼已久的鬆讚·幹布之姿時,差點因為太過驚訝而發出奇怪的叫聲。


    坐在大王席次上的,是在市場幫助赤薑的男人。


    赤薑揉揉眼睛,不斷地眨著眼,以確認自己看到的畫麵。


    但不管她怎麽看,都還是無法推翻她最初大吃一驚的原因。


    ——這是怎麽一回事……?!


    位於玉座旁的男人走了出來,不顧一臉困惑的赤薑,開始說明接下來大王接見各位候選人的方式。


    被叫到名字的人上來前麵和鬆讚·幹布說話。少問問題和提出意見,打完招呼後,立刻回到原本的位子。


    赤薑覺得男子說明的聲音,聽起來離她好遠。


    她怎麽也無法壓抑腦袋暈眩的感覺。


    在她視線的角落,看到女孩們一個接著一個地來來去去。


    在赤薑還在困惑中,無可自拔的時候,被叫到了名字。


    排成一排的人當中開始產生小小的嘈雜聲。


    門第比蒙薩家還要低的人們,已經在帳篷外聽到這個名字,但對先進入帳篷中的上位者而言,這是第一次聽到蒙薩家的名字。當中還有人小聲說著:那是芒策布的女兒。


    “肅靜!”


    站在玉座旁的男子出聲警告。


    赤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在嘈雜聲中走近玉座。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踏在雲端上般。


    她的身體僵硬,膝蓋發出嘎嘎作響的聲音,盡管如此,赤薑還是挺身向前,她在鬆讚·幹布麵前強讓自己彎下膝蓋,壓抑內心複雜交錯的各種感覺,生硬地跪拜在地毯上。


    她胸口內側的心髒鼓動快到不行。


    也因此讓她耳膜麻痹,嘴巴僵硬,而發出不自然的聲音。


    “……我是蒙薩家的女兒,名叫赤薑。”


    “你是史爾南大人的妹妹嗎?”


    茹央妃突然開口問道。


    她溫柔的問話,將赤薑混亂的意識,親親拉回現實。


    “……是的


    。”


    赤薑吐了口氣,咬緊牙根回答。


    當她戰戰兢兢地看向茹央妃時,隻見茹央妃溫柔地微笑著,眼神充滿關懷地望著赤薑。


    “我非常感謝史爾南大人,我的故鄉雖然是個隻產生羊毛的土地,但因為史爾南大人製作了測量重量的器具,使得稅的征收變得較為輕鬆。今天雖然是這種場合,但請不要客氣,盡情享受。”


    “謝王妃。”


    赤薑心懷感謝地回應道。茹央妃很明顯是察覺赤薑的動搖,才會出來幫他解圍。


    相對地‘弄讚’嘴邊浮現冷淡的笑意,命令赤薑道:


    “你可以回座位了。”


    “遵旨。”


    赤薑用強烈的口吻回道,並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拚命控製搖擺不定的雙腳,僵硬地坐了下來,在隔壁座位等待的史爾南皺眉問道:


    “怎麽了?赤薑?”


    “待會兒再說。”


    赤薑迅速回答後,便開始觀望接受其他女孩們請安的‘鬆讚·幹布’。


    插圖


    在鬆讚·幹布和候選人們會麵過後,玉座旁的男人說道:


    “外麵備有粗茶淡飯,雖然鬆讚·幹布王和茹央妃夫人也會同席,但今日的主客是第二王妃的候選人們,暫不接受監護人和侍者們的請安。”


    周圍傳來一陣嘈雜聲,隨即安靜了下來。


    眾人跪拜在地後,鬆讚·幹布便牽起茹央妃的手,悠閑自在地走出帳篷。


    待大王和王妃的身影消失後,帳篷內又再度充滿嘈雜聲。


    這次的喧嘩可沒怎麽快就安靜下來了吧。帶著自己的女兒或妹妹前來的人們,紛紛和熟悉之人交頭接耳,激動地討論著鬆讚·幹布的真正用意和自己應該采取的行動。


    當中隻有赤薑和史爾南正在討論主旨完全不同的話題。


    被史爾南問道為何會有這麽奇怪的態度時,赤薑不得已隻好將市場發生的事全數告知。


    “我去買線的時候,馬差點被偷了,當時就是他幫助我的。”


    “他……?”


    “……就是鬆讚·幹布王。”


    赤薑懷抱著複雜的心情繼續說道:


    “他自稱是‘弄讚’,在我們談了一會兒話之後,他便離去了,也沒說明自己的來曆。”


    “‘弄讚’是鬆讚·幹布王的本名,雖然很少有人掛在嘴邊,但隻要是在成立工作的人幾乎都知道。”


    “但我又不是在城裏工作的人。”


    赤薑拚命主張自己的想法時,史爾南卻在那一瞬間,對赤薑投向怒火中燒的眼神。


    “為什麽你從市場回來後,不馬上向我報備!?就是因為你隱瞞這件事,才會在大王麵前表現出這麽失禮的態度。”


    赤薑原本想反駁說,是因為鬆讚·幹布叫她不要說得,但她還是把這句話吞回肚內。


    雖然自己表麵上假裝開朗,但她其實很害怕,自己的行動是否真的會給整個氏族帶來麻煩。但這份心情被鬆讚哪親親的笑容一口氣吹散。


    赤薑受到弄讚的激勵,她想將對他的感謝放在心底當成秘密。因為其他人都無法接受赤薑的期望,但隻有他笑著聽自己說,這個舉動讓她倍感親切。


    ——我真是傻……


    赤薑快要哭出來了。


    她就像是受到嚴重的嘲笑般悲傷,一直期待著與弄讚再會的膚淺心情,此時讓她胸口傳來陣陣痛楚。


    史爾南抱著低頭不語的赤薑的肩頭。此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親身問候的聲音。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赤薑吞下眼淚,望著聲音的主人。


    隻見一名年輕女性站在眼前,她年約二十出頭,擁有一張完美無瑕的臉龐,和明亮漆黑的大眼。


    那個美貌讓人聯想到如月影般的氣質和寧靜,金黃色的衣裳和背後烏黑柔順的秀發也沒到不可言喻。


    “莉蘭·西西亞殿下……”


    史爾南低喃道。


    那個聲音裏頭,隱藏著史爾南平常不會有的甜膩和羞澀。


    那一瞬間,赤薑玩了她隊弄讚感到的憤怒。


    “我沒事,謝謝您的關心。”


    赤薑回完後,莉蘭·西亞微微一笑。


    “我叫烏爾古·莉蘭·西亞。”


    “我叫蒙薩·赤薑·敦蒂。”


    在赤薑自我介紹完後,史爾南補充說明道。


    在他的話還沒說完的時候,一名身著禮物的小個子青年跑了過來。


    這名青年比莉蘭·西亞略矮一些,他的個子雖小,身體卻相當強壯,他的相貌看起來就像隻年輕的鹿。


    他哪和莉蘭·西亞神似的雙眼轉動著,停在赤薑身上,接著柔軟的嘴唇露出令人懷念的笑容。


    “嗨,你和你自豪的妹妹一起來了啊。”


    “一點都不自豪,我現在才在教訓她呢。”


    史爾南反駁完青年的話後,轉過來對赤薑說:


    “這位是烏爾古·索慕·萊伊。不,是萊伊大人。”


    “不用叫得那麽客氣,史爾南大人。”


    青年——萊伊笑著用手肘碰了一下史爾南的側腹,接著立刻恢複正色,他輕咳了一下後,便向搞不清楚事情狀況的赤薑道歉。


    “失禮了。赤薑殿下才剛從可羅甲穀出來吧?我在幾年前都還是以共生的身份。就近侍奉於鬆讚·幹布王身邊,因為這層關係,過去和史爾南大人特別親近。”


    “哎呀,是過去式了嗎?”


    “畢竟我也出人頭地了啊。”


    史爾南和萊伊相視大笑。


    莉蘭·西亞愣愣地望著相互笑的哥哥們,並繼續開始剛才中斷了的說明。


    “家兄在兩年前繼承了烏爾古家戶主的職位,因為其他原本應該要繼承戶主的兄長們都相繼去世了……”


    “其實我是四男。”


    將手臂挽在史爾南脖子上的萊伊,朝著赤薑的方向看去。


    “家母一直很想要女孩子,因為她每次看到我的臉時,總是歎息萬分,但不久之後,便剩下了莉蘭·西亞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兒,於是在高興之餘,才讓我去當共生,隻是在我還沒完成這項任務時,便被叫了回去,這次是要我繼承戶主的位子。”


    赤薑懵懵懂懂第點點頭。


    萊伊的口氣雖然開朗,卻隱隱透露著某種抑鬱之情。


    所謂的共生,就是被選上的大王的友人,是特別的護衛官,在大王駕崩之際,必須一同前往‘永遠不死的國度’的存在,隻是雖然位於大王身邊,卻永遠不可能位居高位。為了避免政治上的混論,通常都會選不需要繼承戶主的三男或四男來擔任。對此是否感到榮譽則是看個人想法,但萊伊似乎對自己從共生接任,繼承戶主一事感到不滿。


    “本來我有想過由莉蘭·西亞招婿來繼承烏爾古家的戶主一職,但舒服們卻強烈反對,我隻好放棄了。


    “萊伊大人是位相當盡職的戶主哦。”


    史爾南從中調和道,隻見萊伊寂寞地笑了笑。


    感到難耐的莉蘭·西亞拉了拉萊伊的手臂。


    “兄長大人,我們差不多該走了。雖然還想和赤薑殿下們多說些話,但咱們還得去向其他人請安呢。”


    “那我們就讓他們唉聲歎氣去吧。失陪了。”


    萊伊嘴邊浮現淡淡的微笑。


    赤薑點點頭,像是在和親密的友人道別般,向莉蘭·西亞輕輕揮揮手,莉蘭·西亞似乎也很中意這個招呼,回赤薑一個親切的微笑。她搖晃著哪鮮豔有光澤的秀發鞠了個躬後,便拉著萊伊的手走出帳篷。


    赤薑望著他們的背影喃喃說道:


    “真是辛苦。”


    “是啊,對大家而言,這次的王妃征選,可是要賭上氏族的命運的,而你卻……”


    “對不起,我這就去想鬆讚·幹布王謝罪。”


    史爾南從後方抓住正要轉身離去的赤薑的手。


    “等等,謝罪一事我之後再去就行了,你什麽都別做。”


    “但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應該由我去道歉的。”


    “那我也一起去。”


    “不行,監護人沒辦法接近吧?剛才我也自己一個人和王妃說到話了。若是太高調,會連兄長大人的日常都有危險的。”


    史爾南沉呤了一聲。


    赤薑雖然覺得對兄長很不好意思,但一想到自己遇到了一個最不該遇到的人,讓她再度覺得,這下非得回可羅甲穀不可了。


    “總之,我先去道歉。”


    “不要做出無禮的舉動。”


    “我知道。”


    “千萬要謹慎哦。”


    赤薑千叮嚀萬囑咐的史爾南身邊離開,走了出去。


    午膳擺設於大帳篷周圍。


    烤小羊和用大鍋子煮的湯汁放在火上烹煮,炊煙伴隨著香氣四處彌漫。


    赤薑東張西望,在草地上的人群中尋找弄讚。


    她一下找到了弄讚人在那。


    他正在一個休息用的小帳篷旁和看似候選人女性說話,茹央妃也在隔壁。


    赤薑心想,他們話還沒說完前,沒辦法接近,在沒有人介紹情況下加入的對談實屬不禮貌,加上她也不希望這件事傳入別人耳裏。


    赤薑來到鍋子旁邊,拿了一碗湯來喝,她一邊喝著湯,一邊透過鍋子的熱氣觀察弄讚的樣子。


    等那位女性離去後,這次又換別的女性跑去和弄讚談話。


    ——是不是得再近一點才行啊?


    赤薑喝完湯後,為了再爭取一點時間,伸手拿了小羊肉。


    正當她享用著小羊肉意想不到的美味時,弄讚身邊的女性又換成了另外一個。


    中途茹央妃起身離去,女性也準備要離開的樣子。


    等赤薑一鼓作氣上前的時候,馬上又出現下一個女性。


    一開始一直在侍機而動的赤薑,逐漸開始變成觀察的角度。


    弄讚不管對方是誰,都是和藹可親地麵對對方,雖然不會出聲大笑,但嘴邊的笑容從未停過,並仔細聽著對方說的話,不露出半點無聊之意,這和他在市場上赤薑說話時是一樣的,但是他還是覺得弄讚的表情有哪裏不太一樣。赤薑想起弄讚在磁場時的臉,並和眼睛前這個與女性們愉悅攀談的弄讚重疊。


    就這樣,等她回過神來時,太陽已經開始向西傾斜。


    草地上還有大批人群正在歡談中,當中也有和父親兄長聊天的女孩們,但火上的鍋子大多已經被撤下,被放到柴火旁的烤小羊也幾乎隻剩下骨頭。


    赤薑急忙走進弄讚。


    幸運的是,弄讚正一個人悠閑地朝赤薑的方向走過來。


    “鬆讚·幹布王。”


    赤薑咽了一口口水,調整呼吸過後,出聲叫住弄讚。


    弄讚的目光朝赤薑射過來。


    赤薑走進弄讚,將手放在胸前,低頭行禮。


    “我是想向大王謝罪而來的。”


    “謝什麽罪?”


    弄讚漫不經心地問道。


    瞬時間,赤薑胸口湧起淡淡的憤怒。


    但她又覺得自己沒有生氣的權利。


    “剛才我在大帳篷中的無禮,還有之前在市場上說的內容……”


    “你是說想知道我的為人這件事嗎?”


    弄讚悶哼一聲,嘴邊浮現出壞心的冷笑,但他哪炯炯有神的眼神,卻筆直地望著赤薑。


    “這沒有什麽無禮的,身為吐蕃的臣民,想要知道國王是什麽樣的人,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更不用說一個鄉下出來的女孩,不知道我的長相也是正常的,再說在哪個市場裏頭,也沒有人發現我就是‘鬆讚·幹布’啊!對了……”


    弄讚又心言自語地說道:


    “反而是你應該要生氣的,那時我會沒告訴你我是國王的原因,是因為要是你在市場上當場跪拜,引起民眾的目光,我反而會很為難。但也因此害你今天差點在眾人麵前出醜了。”


    “但說到頭來,都是因為我抱著不合理的期望而報名王妃征選的關係,這對真心想要尋找王妃的鬆讚·幹布王殿下,以及賭上氏族命運前來參加的人們實在太失禮了。”


    “我倒不這麽認為。”


    弄讚斬釘截鐵地否定了赤薑的想法。


    “你的疑問,是會影響到你人生的重大事情吧?那麽其重要性就應該不亞於我的目的和其他人的期望。”


    赤薑忘記要自律的心情,膛目結舌地凝視著弄讚的臉。


    他是認真的嗎?


    一國之主居然將國家大事和一個小姑娘個人的期望並列而語。


    “但這並不表示我會實現你的願望。”


    “是,這一點我非常清楚,隻是這次的事和家兄實屬無關,請大王處罰我一個人就好……”


    “要處罰你什麽?就因為你是環抱著其他目的的報名王妃征選?那麽幾乎所有人都要罰了。再說,我並不會為了處罰你,就對史爾南觸手,他可是我重要的家臣。”


    弄讚抬起頭來。居高臨下地用含笑的眼神望著赤薑。那宛如頑童般的表情,讓赤薑也感到一股如孩子般氣憤的感覺。


    但赤薑立刻告訴自己不能這樣。


    在大帳篷中拜見弄讚時,赤薑因為太過驚訝,而無暇顧及其他情緒,但像這樣交談後,她發現自己無法對這個大王抱有完全的敬意。


    她麵對弄讚時的感覺,就好像在和親密熟悉的友人說話一樣。


    她的存在對赤薑而言,就好像是在市場上遇到時的印象的延長線上。


    赤薑著急著,覺得自己得趕快離開。


    “我在此誠心感謝大王原諒我的無禮,待我回鄉裏之後,必定以吐蕃臣民之身份,為大王盡心效忠。”


    “哪會是什麽時候呢?”


    聽到弄讚的低喃,赤薑傾首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還想要威脅赤薑嗎?


    赤薑深深低下頭,向弄讚告辭後不久,馬上就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


    天上的太陽逐漸失去熱力,向西空傾斜,站在草地上的女孩們再度被叫進大帳篷中,上午出來唱名的男子,再度出現在排隊整齊的女孩們麵前宣告道:


    “接下來我會喊出要到城裏參與下次選撥的人的名字,讚普家的千金艾德殿下,烏爾古家的千金莉蘭·西亞殿下、賽德拉家的千金瑪可殿下……”


    候選人的名字一個一個被叫了出去,被選到的女孩們的眼神中個個綻放出光芒,和監護人視線交錯,喜悅的熱情讓身旁觀者的赤薑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但是。


    赤薑的名字,在第十二個被叫到。


    赤薑嚇到整個人跳了起來,坐在隔壁的史爾南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多虧此舉讓赤薑回過神來,但史爾南卻一臉快要昏倒的表情。


    唱名完候選人名單的男子,正準備開始說明下次選撥的內容時,位於下座的其他男人出聲大喊:


    “請稍等一下!!”


    赤薑回過頭來,看到一名坐在最後一排的年輕男子高舉著手,待位於玉座上的弄讚點頭示意之後,他站了起來,滿臉失望和怒氣。


    “恕我失禮一問,剛才被叫到名字的女性們,幾乎都是名門世家的千金,若是鬆讚·幹布王召喚她們,絕對是立即前來參加,但這次的情況稍有不同,若是依照家世做選撥的標準的話,


    請問我們被招致前來的原因是什麽,可否加以說明。”


    “很合理的要求。”


    弄讚緩緩地站起身來。


    男子雖然露出畏怯的表情,但又立刻強勢地盯著弄讚看,弄讚接受那股視線,親親地笑了笑,赤薑覺得他是很高興那名男子的氣概。


    “讚普的家臣,格拉尼家的羅姆卡。”


    弄讚用洪亮的聲音喊道,看來這似乎是那名提出異議的男子的名字。


    男子——羅姆卡回應一聲後低下頭來,待他再度抬起頭來時,臉上的怒氣和魏闕已消失。


    “我很清楚你的憤慨,但是迎接第二名王妃,就和戰爭一樣是國家大事,因此需要從國內廣招人前來,就結果而言,我很抱歉讓你和令妹白跑一趟。”


    “不,鬆讚·幹布王,小的並不是想要聽謝罪之詞,隻是……身為兄長,隻是想知道妹妹沒被選上的原因而已。”


    “有道理,我也必須向其他人解釋才行,這次留在候選人名單裏的,是在大帳篷接見之後,不借助監護人的力量,親自前來和我說話的人,雖然謹慎是美德,但光是謹慎並無法盡到王妃的責任和義務,太過看我臉色的也不行。因此我訂定了選撥的標準,雖然昔日以來和王室有所來玩之人較為有利,但還是有人不在乎監護人的地位低,用自己的意思和來和我說話,從這一點看來,正是一群擁有厚臉皮特質的人啊。”


    弄讚高聲大笑。


    受到那個聲音的鼓舞,眾人也發出客氣的笑聲。羅姆卡也苦笑著等待笑聲停止,並快速道謝後,在地毯上坐了下來。


    弄讚環視一周,高聲問道:


    “還有人有異議嗎?”


    赤薑很想舉手發問,但察覺到這一點的史爾南卻用力地抓住赤薑的手。


    但其實赤薑也完全沒有輕舉妄動的打算,畢竟弄讚已經原諒她兩次無禮了,若是真的在此表示自己有異議,似乎真的不會被原諒。


    “沒有異議。”


    一名坐在隊伍邊緣的瘦小男子低下頭,接著他前後左右的人們也效仿他這麽做。之後眾人如海浪般一個接著一個叩拜在地毯上,最後終於所有人都趴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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