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課程結束後,絲諾在沒有食欲的胃裏硬是灌下一點湯,就好像要逃進洞穴般地回到依舊滿是灰塵的房間。


    雖然對布蘭卡不好意思,但她今天真的很想在床上休息。她想要卷進床單裏,什麽都不要想,也不想做夢,隻想像一灘爛泥般地睡著。


    “不好意思,布蘭卡。今天我……”


    自己的床已經被占領了吧!絲諾朝著白色的巨大低音大提琴走過去。然而……


    “……這是什麽?”


    在絲諾的床上,除了熟悉的低音大提琴外,還有一團白色毛球蹲在那邊。


    仔細一看,那看起來像是一隻狗。而且似乎還隻是一隻幼犬。


    “為什麽會有小狗在我房間……”


    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她的聲音。狗的耳朵動了一下,微微睜開一隻眼睛,然後又合上。


    “吵死人的家夥,一定是因為你的關係吧,”


    絲諾就那樣張大著嘴巴僵住了。


    (剛、剛剛……)


    剛剛那隻狗確實是說話了。而且是用很熟悉、厚顏無恥的、冷淡的口吻。


    “什麽,你該不會是布蘭卡?”


    以狗的型態出現的布蘭卡,動作遲緩地抬起頭,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那個動作,讓絲諾確信這家夥一定就是布蘭卡。


    “你真的是狗嗎?”


    “不是,這隻是我其中一個型態。力量強大的精靈,是有好幾種型態的,也有那種可以變男變女的家夥。”


    “唔……真是奇妙。可是為什麽你突然變成了一隻狗。”


    “是因為你的關係!”


    布蘭卡不高興地將他那張冷淡的臉背過去,說著。


    “我的關係?”


    “精靈的力量越是強大,精神狀態就越會和契約主人同調。就是因為你變得神經質,所以我也沒辦法保持人形……”


    布蘭卡神情就像在說“真麻煩”,用力打了個嗬欠。


    “趕快點擺脫那些。反正一定隻是是否適合待在這裏什麽的,為這種沒什麽大不了的小事在煩惱而已吧!”


    “什、什麽沒什麽大不了的小事!人家很認真地在煩惱耶!”


    一針見血地被刺中要害,絲諾怒火衝天。


    “……都是你的錯!”


    “啊?”


    “到底為什麽……為什麽選中了我?就算不是我,應該也還有很多想要彈奏永恒.純白的人吧!那你為何……”


    她自己也知道,像這樣把責任推卸給布蘭卡實在很卑鄙。像這樣跑到精靈島來,及決定要這麽做的,都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把這怪罪到其他人身上根本就不對。


    可是此時心中的軟弱,讓絲諾說出了軟弱的話。


    “你想要我說什麽呢?”


    他用非常疏離的語氣這麽說著。


    “…………”


    “你想要我說什麽的話,我就照你所希望的說給你聽。如果這樣可以讓你滿足的話。”


    “布蘭卡!”


    絲諾想也不想地站起身來,瞪著布蘭卡。布蘭卡對上了絲諾那凶狠的視線,他那和夜晚的月亮同色的眼眸笑了起來。


    “因為我是你的東西。你所希望的,我就為你實現。我會選擇你,是因為那是你的希望。絲諾.德羅布。”


    “我的……?”


    怎麽會有這種事……絲諾喃喃自語著。


    和布蘭卡相遇時,自己壓根也沒有想過要彈奏低音大提琴。當然,也絲毫沒有想去精靈島的想法。


    可是,為什麽布蘭卡會這麽說呢?


    (能永遠照顧大小姐——這就是我生存的價值,想要被某人所需要,想要為了某人而活著……)


    這些為什麽會和彈奏低音大提琴有關係呢?絲諾完全想不出來。


    “來啊,說吧!絲諾。你想要怎麽樣?隻要是你所希望的,我都會盡可能地幫你實現。可是,那要是你自己希望的喔!你也差不多一點,不要再裝做自己什麽都不想要了,由你自己決定活出自己的人生吧!”


    絲諾一驚。


    布蘭卡的視線宛如刀鋒一般。而那刀鋒毫不留情地,切入原本一直隱藏在絲諾心中的陰暗麵。


    (啊!)


    過度的痛楚,讓絲諾的腦中立刻被想要將耳朵塞上的想法所侵襲。可是,布蘭卡並不允許絲諾那麽做。


    “聽好了。不管是誰,自己的人生是要由自己來演奏的。會成為什麽樣的曲子,也是因人不同。然而現在的你,隻不過是普莉姆羅絲的伴奏而已。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這意料之外的言詞,讓絲諾明顯地慌了手腳。


    “大小姐的伴奏……”


    布蘭卡想說的事,絲諾也很清楚。


    在這之前絲諾都希望自己是服侍普莉姆羅絲的傭人。可是,就算那是她真正的想法,卻不是全部的想法。


    (意思是,我還有很多其他的希望嗎……?)


    到目前為止,都將“為了普莉姆羅絲”這句話擺在最優先的位置,絲諾放棄了心中更高的期望。


    我的生存價值就是——永遠以一個傭人的身份,為了大小姐竭盡全力。照顧大小姐,為大小姐而戰,為大小姐竭盡心力。絲諾對這個想法從來沒有任何質疑。


    可是,其他的希望,若非與自己身份不相稱,就是太過逾距,讓她放棄努力停止了思考。


    (說不定,我從來沒有為自己而活過……)


    絲諾呆住了。的確如布蘭卡所言,為大小姐盡心盡力和活著這兩件事是不同的。


    無論是怎樣的人生,就算那隻是一條服侍他人的路,也是自己所選擇的。


    那才是主旋律。再怎麽拙劣,也絕對不可以是其他人的伴奏。


    就算仰慕普莉姆羅絲,人也不能連心都是傭人。


    (這個我知道,可是……)


    絲諾迷惑了。突然之間要她思考自己想做的事,也隻是讓她不知所措,在這之前她連想都沒有想過。而且,如果從我身上拿走為大小姐著想的想法,那到底還剩下什麽?


    “我真正的期望……”


    不知道是否在憐惜腦中化為一片空白的絲諾。布蘭卡從床上跳下來,用鼻尖打開了低音大提琴的琴箱。


    “總之今天就先這樣,睡吧!”


    在布蘭卡的催促下,絲諾緩緩地站起身。


    “也、也對,就這樣……”


    由於太過於恍惚,絲諾對自己被引導走向低音大提琴琴箱這件事,沒有任何懷疑。


    (而且,總覺得一窩進低音大提琴琴箱裏,就覺得很安心。不知道為什麽……)


    驀地有個想法一閃而過,絲諾抓住了布蘭卡的尾巴,他正打算走回床上。


    “布蘭卡……今天要不要來這裏睡?”


    “啥?”


    小狗的眼睛眯成了一線。


    “今天好寂寞。所以,來啦!”


    “你在說什麽……等等,喂!”


    布蘭卡變成了小狗的姿態正好,絲諾就那樣把布蘭卡拉進低音大提琴的琴箱裏麵。


    “可以吧!你不是總是說什麽‘我是你的東西’嗎?那樣的話,那就當我枕頭的代替品。”


    “枕、枕頭的代替品?哇啊!”


    無視布蘭卡手忙腳亂地掙紮,絲諾關上了低音大提琴琴箱的蓋子,用力將毛絨絨的布蘭卡抱緊。


    今夜她想要擁抱溫暖。總覺得一個人迎接清晨很可怕。就像是久遠前,一個人被拋棄時一樣。


    布蘭卡的身體好溫暖。膨鬆膨鬆地,簡直就像是裝了高級羽毛的枕頭。


    “總覺得鬆了一口氣,你就一直保


    持這樣好了。”


    “我說啊……”


    布蘭卡噴了一聲。


    好像已經放棄從她手臂裏掙脫了,布蘭卡乖乖地把身子靠在絲諾的臉上。


    在那之間,腦袋昏昏沉沉的,感覺很舒服,睡魔襲來,絲諾閉上了眼睛。


    (而且總覺得好懷念。)


    以前,也曾經抱過這樣溫暖的東西,她腦海的深處回想了起來……


    ☆


    然後,絲諾夢見了以前。


    那是距今七年前,雪花如含羞草花般飄落的春日。絲諾在海邊的沙灘上,迷失了方向。這裏是哪裏呢?我到底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再怎麽拚命地回想,也想不起任何人。不隻如此,絲諾連自己真正的名字也不記得了。


    被海水覆蓋的身體一片冰冷,絲諾不停地顫抖著。因為這不符季節的寒冷,她的指尖被凍僵。吹來的海風,逐漸從小小的絲諾身上奪去體溫


    不久,意識飄然遠去。就像晚上睡覺時,腦中朦朦朧朧地逐漸喪失感覺一般。


    絲諾緩慢地閉上了雙眼,已經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樣下去,我會死掉嗎……?)


    “……振作一點!”


    感覺有人在呼喚,絲諾目光模糊地遊移著。


    “喂——請振作一點!不要死!”


    忽然間,溫暖的手掌撫上了臉頰,絲諾這才知道那聲音是對著自己說的。


    (誰?)


    慢慢地抬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金色刺眼的光芒。


    “……啊。”


    “啊,啊啊……太、太好了。你醒來了!”


    那是一位美麗的少女,她的頭發宛如朝陽般綻放著光芒。她穿著好像很溫暖的毛皮鬥篷,戴著綴上了玫瑰別針的淡桃紅色帽子。昂貴的瑪瑙雕花胸針在胸前閃耀著光輝。


    (美麗的千金小姐。)


    朦朧的意識中,絲諾這麽想著。這個世界上,竟然有穿著如此漂亮的衣服,擁有如此美麗容貌的人……


    ——那就是絲諾的主人,格蘭納多公爵家的獨生女,普莉姆羅絲.格蘭納多。


    “大小姐,請住手。那麽肮髒的女孩……”


    普莉姆羅絲不聽當時跟隨她的女仆的製止,緩緩地拉起絲諾的手。


    “啊!怎麽這麽冰!”


    然後,朝著因為不知道她想做什麽而僵硬戒備的自己嫣然一笑,頻頻用手包覆著自己的手,在自己的手上嗬著氣。


    這樣一來,手就會暖和了吧!“


    可是,當普莉姆羅絲這麽做的同時,她那白皙的雙手被弄髒,袖口也被泥巴給弄黑了。


    她反複不停地做著嗬氣的動作,絲諾忍不住鬆懈了下來。於是,普莉姆羅絲再度朝著絲諾微笑,如透明陽光般的微笑。就像隻要看到她的微笑,自己的心情就會變得溫暖一樣……


    “我是普莉姆羅絲。你叫什麽名字呢?”


    被她這樣一問,絲諾無力地搖了搖頭。


    “家人呢?”


    再度搖著頭。


    真丟臉。她已經不是小嬰兒了。長這麽大,竟然還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沒有……


    於是,普莉姆羅絲在這裏說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那樣的話,你要不要當我的姐妹?”


    這麽唐突地一問,絲諾不知所措地看著普莉姆羅絲。


    這是在開玩笑吧?這麽美麗的公主,竟然想要和肮髒又形同孤兒的自己成為姐妹……


    此時,雪花在兩入之間飛舞散落。沉靜飄然地,恍如花瓣散落般,淡淡薄薄的花。


    看著這光景,普莉姆羅絲微笑著。


    “絲諾.德羅布(snowdrop)。”


    “咦?”


    “你的名字就叫絲諾.德羅布,如何呢?我覺得這是個非常好的名字。”


    “絲諾……德羅布……?”


    “對。這種花在雪地中也會可愛地盛開,就像今天的雪一樣。”


    絲諾在口中喃喃自語著。


    “絲諾.德羅布……”


    那時的喜悅,是用言詞沒辦法表現出來的。宛如胸中盛開了大大的花朵,身體發熱,然後眼淚溢出了眼眶。


    絲諾什麽都沒說而哭了出來。於是,普莉姆羅絲毫不在意她身上的髒汙,將她抱得緊緊的。


    “對,是花的名字。和我一樣喔!”


    仿佛她自己本身就是花兒般,漾開了一抹微笑。


    在那之後,絲諾一整天的時間,幾乎都和將自己撿回來的普莉姆羅絲一起度過。


    格蘭納多家的神曲樂士人才輩出,而在克蘭德姆王國中亦享有盛名。其宅邸之大,傭人之多,都遠遠超過絲諾所想象。


    但最令人驚訝的就是,宅邸中有這麽多的人,卻沒有任何人關心、照顧普莉姆羅絲。


    普莉姆羅絲的雙親也是,因為工作繁忙,一年不過出現幾次身影。無論普莉姆羅絲的周圍有多少人,在她覺得害怕時,卻連一個可以安慰她的人都沒有,這個讓同樣身為小孩子的絲諾感到氣憤。


    (說是名門大戶,卻放著大小姐一個人不管……)


    為了撫慰怕孤單的普莉姆羅絲,兩人經常偷偷地一起睡。


    尤其是在絲諾照著自己所想起來內容唱出搖籃曲後。普莉姆羅絲出乎意料地高興,說那是誰都沒有聽過的曲子。


    “絲諾唱歌很好聽呢!我將來想要成為神曲樂士。要是絲諾也跟我一起成為神曲樂士就好了。”


    神曲樂士是使用小提琴或鍵盤樂器等昂貴樂器的職業,需要高度的音樂才華和技巧。不是身為傭人的自己可以擔任的職業。


    當然,也不是沒有拿到獎學金而到上麵學校去的人,但若是為了拿到獎學金而努力,就會耽擱宅邸裏的工作。她蒙受恩惠可以在宅邸裏工作,甚至能領薪水,不能再有更多的要求了。


    絲諾微微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那樣的才華。”


    “是嗎?我覺得絲諾的聲音真的很好聽。而且我彈奏的曲子,你馬上就記住對了吧!你的音感一定非常地好,應該有音樂的才華。”


    絲諾已經下定決心要站在守護著普莉姆羅絲的立場,因此她笑著蒙混過去,什麽都沒說。


    (不用成為像神曲樂士那麽偉大的人也沒關係。)


    的確,她並不討厭音樂。如普莉姆羅絲所說的,她馬上就可以記住練習曲,這也是真的。


    偶爾普莉姆羅絲會心血來潮地讓絲諾演奏小提琴,她記得那時候也曾經有過一種熟悉的感覺,恍如從很久以前就有演奏過小提琴的感覺。


    可是,那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因為,絲諾隻要一直待在大小姐的身邊就覺得很幸福了。


    (隻有我,不論發生什麽事都會以大小姐為優先考慮。)


    對,她已經下定決心了。從那個雪花如含羞草花般的紛飛日子開始,不論發生什麽事。


    “你的名字是絲諾.德羅布。是花的名字。”


    “跟我的一樣喔!”


    即使有一天大小姐不需要我了,我也是——


    ☆


    “……唔?”


    忽然間,有什麽冷冷的東西滴落到臉頰上,絲諾醒了來。


    (好冷……)


    真奇怪,明明是在低音大提琴的琴箱裏……絲諾睜開雙眼,從琴箱裏緩緩地坐起身。


    不知道為什麽,琴箱的蓋子就那樣打開著。應該在身旁的布蘭卡也不在,所以應該是他出去時打開的吧!


    更讓人不解的是……


    “……這裏是……哪裏啊?”


    沒想到,左看


    右看都是樹。抬頭望向天空,也隻看得見綠色蒼鬱的樹葉。


    (在森林裏?)


    忽地一望,察覺到臉頰旁邊是懸掛著朝露而往下垂落的鈴蘭花。看來,方才落在絲諾頰上的,似乎是這花上的露珠。


    絲諾站在低音大提琴的旁邊,左右張望地環視著四周。這裏,看起來應該是學院後方的精靈之森。


    視線所及盡被一片濃綠所包圍,從長春藤頂端的縫隙間,有幾道細細的光芒穿進來。在那光芒的照耀下,潤澤潮濕的青苔和垂掛著水珠的葉子及花朵,似乎很沉重地堆棧著,宛如精致的銀飾般耀眼輝煌。


    的確,這地方有著精靈在此誕生般的氣氛。這裏的景色既是如此,那麽絲諾就可以大概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了。


    她不能理解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為什麽我會在這種地方啊?”


    再怎麽搜尋睡前的記憶,也找不到自己會睡在這種地方的理由。自己該不會有夢遊的傾向吧?


    “這麽說起來。布蘭卡到哪裏去了呢?”


    布蘭卡應該和自己一樣睡在低音大提琴的琴箱裏,現在絲諾的身邊卻沒有布蘭卡的身影。


    有不好的預感。


    “……那家夥該不會把我丟森林裏了?”


    這麽說起來,昨天晚上她的心情非常低落,好像說了一些讓布蘭卡失望的話。


    該不會因為這樣,他開始討厭自己,然後為了找尋別的契約主人,而把自己丟在這裏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


    “一而再,再而三的,我的命運就是被人拋棄啊。”


    絲諾搖搖晃晃地跪在地上,然後手撐著身子,坐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對受到重大打擊的自己,絲諾感到非常地厭惡。她和布蘭卡原本就沒有多麽深入的交情,但是自己會有這種像是被背叛般的心情,是因為在不知不覺中相信他了嗎?


    (相信那個可以變成狗或是大提琴的姿態,而不知道真正麵目的家夥……)


    這樣的話,自己還真是個笨蛋,竟然會相信那種家夥。不管怎麽說,都是自作自受。


    “我真是笨蛋啊……”


    絲諾就那樣抱著膝蓋,有一段時間動也不動的。


    於是,到剛剛為止完全沒有聽進的各種聲音,躍入絲諾的耳裏。


    受到風的吹拂而騷動的樹木們、雀躍嗚叫的鳥囀,還有涼爽的水流聲……


    “唔……水聲?”


    忽然傳來的水聲,讓絲諾想起了自己很口渴。


    (要是哪裏有可以喝水的地方的話……)


    絲諾拿起丟在低音大提琴琴箱裏的<笹目>,跟隨眷那微小的水聲,在長著青苔的地麵上邁開步伐。


    她用腳沙沙地撥開茂盛的雜草,時而停下腳步聆聽聲音,然後再度在草中往前行進。


    不久,絲諾終於來到了飛濺著銀色水花,大約一個人身高左右的小瀑布前。


    “水聲是這個啊?”


    徐徐地用手掬起水,將水移往嘴邊。冰冷的河水沁入身體裏,終於有種重新活過來般的舒暢。絲諾想要順便洗個臉而蹲了下來。


    蹲下來之後,她看見一抹熟悉的銀發映照在波紋搖曳的水麵上。


    “什……”


    “絲諾,不可以隨便到處亂跑。”


    恢複了人形的布蘭卡站在絲諾的背後。


    “唔,是你!”


    話說還沒說完,絲諾已經拔出<笹目>砍向布蘭卡了。


    “你竟敢把我丟在這種地方!”


    布蘭卡“哇哇哇!”地喊著,慌張地避開了刀子。


    “等一下,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問答無用!知道我睡在低音大提琴裏麵的隻有你吧!到了這種地步,你已無需狡辨……”


    “唰唰”地揮動著離鞘的<笹目>。


    “如果不要我的話,你直說就好了。我已經習慣別人不要我了,被你拋棄我也不痛不癢。可是像這樣實在是太過分了!討厭就說討厭就好了……”


    “不是,不是我!”


    瞬間,絲諾將刀鋒朝向布蘭卡,定在原地。


    “不是我。聽好了,你仔細想一想——被丟棄在這裏的不是你,是永恒.純白。”


    “永恒.純白?”


    布蘭卡像是鬆了一口氣般,特意地一邊將頭發往上撥一邊說著。


    “絲諾,你是因為被永恒.純白選上了,所以才能進入這所學院就讀的,沒錯吧?”


    絲諾勉強點頭。


    “唔,說的沒錯。”


    “那些覺得你礙眼的家夥,趁著你在睡覺的空隙將永恒.純白丟掉,這也不奇怪吧!不過,就算他們那麽做,但隻要有我在,永恒.純白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現……”


    是這樣沒錯,絲諾放下了刀子。


    “與其說這是討厭你的家夥做的……不如說,這是羨慕、嫉妒著永恒.純白的家夥做的好事。”


    “不、不是你嗎?”


    絲諾恍如泄了氣的氣球,抬頭看著布蘭卡那許久不見的臉。那臉上混合著“真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以及似乎有點受傷的表情。


    “聽好了,不管發生什麽事,你不準懷疑我!我才不會拋棄你。何況你忘了嗎?我是……”


    “我的東西嗎?”


    這次,輪到布蘭卡出現驚訝的表情了。


    絲諾戰戰兢兢地說出道歉的話語。


    “對不起。”


    “絲諾?”


    “……也許你會說這是借口,不過,那個……我實在不太習慣被人丟了就跑。所以才會氣昏了頭。”


    絲諾很坦率地說。她毫不猶豫地如此道歉,可以說是非常不可思議……


    “並不是不相信你。不如說,就是因為相信了,所以想到被你拋棄,就受了很大的衝擊。所以……”


    說到一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絲諾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臉。


    “抱歉。那個……可是……我、我……”


    心情突然放鬆下來的瞬間,不知道為什麽,連淚腺都發達了。


    “我……實在……不太習慣,變成孤單……一個人。”


    說到這裏,忽然間淚水滴了下來。


    (可惡!為什麽……)


    絲諾摘下眼鏡,用力擦拭著眼睛。


    為什麽會這麽輕易地落淚呢?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沒有理由因為這種事就變得這麽脆弱,隻因為她為自己被布蘭卡拋棄了就哭。自己沒有這麽脆弱,可是為什麽淚水停不了地一直溢出呢?


    “…………”


    不經意地一看,看到布蘭卡慢慢地朝自己伸出手。但是,就在快要觸碰到絲諾時,宛如被電流擊中般震了一下,停住了。


    他用力地握緊拳頭。仿佛想要這麽做卻又在忍耐著什麽。


    耐不住這一片沉默,絲諾慌慌張張地擦去了眼淚。像是為了藏起變紅了的眼睛般,她重新戴上了眼鏡。就算是布蘭卡,她也不想讓別人看見這不像樣的臉。


    “話說回來,你剛剛去哪裏了?”


    “嗯?”


    “我醒來的時候,你不在我身邊吧?”


    他眯起眼睛說著“是啊”,然後慢條斯理地拉起絲諾的手。


    “要、要做什……”


    “別擔心,安靜地跟我過來!”


    徐徐地把腳踩進水中,水的深度大約到絲諾腳踝。然後,帶著絲諾慢慢地往瀑布的方向走去。


    於是她看到瀑布的另一邊,好像有什麽東西閃耀著光芒。想說是不是水流反射的光芒,但感覺卻又有點不同。


    “唔?”


    “安靜。仔細看裏麵!”


    絲諾為了確認那光到底是什麽,而用衣服的下擺擦了擦眼鏡。專心地凝神望向水中。


    於是她看到……


    “這是……?”


    令人驚訝地在這小瀑布的另一邊,竟然掩藏著一個擁有薄薄翅膀的精靈。


    怎麽看她的臉色都非常差。呼吸紊亂,身體半透明,下半部的腳變得像水一樣。


    “這、這是、這隻精靈她怎麽了嗎?”


    “壽命到了。”


    布蘭卡簡短地喃喃自語。


    “壽命到了?精靈不是沒有壽命長短嗎?”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會結束的生命。”


    絲諾愕然地屏住氣息。


    “隻有命的長短而已。那隻精靈似乎原本就沒有強大的力量。雖然可以化為人形,但是身形很模糊,也很瘦小。不隻是她,這世界上也有像勃來一樣。生下來就立即消失了的精靈。”


    “勃來?”


    “你們叫做帕夫可隆,還是綿球的白色東西。”


    絲諾“喔喔”地理解了。那個在打掃房間的時候,偶爾會“啪噠啪噠”地到處跳的東西啊……


    “那、那隻精靈已經沒救了嗎?”


    她一直待在水邊,也就是說,她是水靈的一種吧!


    像這種瀑布底下的水潭或是普通水潭都具有力量,偶爾會有受傷的水屬性精靈躲藏在其中。


    這時候就要靜靜地不打擾他而去使用其他的水井,這是絲諾小時候路克跟她說的。


    (他說,那樣做的話,精靈一定會被帶去好地方……)


    於是,布蘭卡帶著挑戰性意味地揚起他那唇型漂亮的嘴角。


    “隻有一個方法可以延長她的壽命。”


    絲諾追問著他。


    “什、什麽樣的方法?”


    “唱歌吧!”


    她驚訝地眨著眼睛。


    “唱歌?我唱?”


    “沒錯。把你的聲音給她。你所編織的歌聲裏,擁有可以賦與精靈力量的東西。而且,現在的你並沒辦法讓永恒.純白充分地發揮它的聲音。所以,還不如唱歌。”


    被布蘭卡這麽說,卻還要照他所說的去做,這讓絲諾覺得有點生氣。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說的是事實,所以也沒辦法。


    (可是就算要唱歌,但到底要唱什麽歌才好……)


    可以讓小小的精靈少女恢複活力,又可以讓水屬性精靈感覺很好的聲音,到底是怎樣的聲……


    此時,似乎因為太陽的位置改變了,光線灑落的角度變得有些微不同,瀑布的下方因而出現了小小的彩虹。


    絲諾將浮現在腦中的詞語,譜成了樂曲。慢慢地吸了一口氣。歌唱出聲。


    ——知道嗎?


    在彩虹的彼方天空蔚藍


    希望實現的夢想真的會實現


    不知何時向星星許下了願望


    起身一看雲在我身後的另一端


    厭惡的事全都像檸檬糖一樣消失了……


    精靈的確是以音樂作為糧食。可是連樂器都沒有,而是單純地唱歌——而且是自己編的來曆不明的歌,這樣就可以拯救這隻精靈嗎?絲諾半信半疑。


    如果至少可以為她消除痛苦的話,那就太好了。把這個正朝向剛剛才出現的彩虹走過去的她,帶回這邊的世界吧。


    “依你來說,唱得不錯嘛!”


    被布蘭卡這麽一說,絲諾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她看到本來正在消失中的精靈,逐漸恢複了原來的氣色。之前近乎有血色的臉,也恢複了原本光滑潤澤的紅潤。


    (不會吧,她真的獲救了。沒想到音樂有這麽……這麽棒的力量。)


    絲諾一邊因這初次的感動而顫抖,一邊戰戰兢兢地朝著剛剛重獲新生的精靈伸出手。


    以人類的年齡來算的話,她還不滿十歲吧!是一個有著天真無邪的表情,很嬌小的精靈。


    “你已沒有大礙了嗎?”


    精靈很可愛地,微感疑惑地歪著頭,然後來到絲諾的身邊。


    她是一個比短發稍長、身穿和服的可愛小女孩。少女睜著她那晶瑩剔透又光彩潤澤的眼眸,並仿佛愛戀著絲諾般地說:“謝謝。謝謝。喜歡,你的歌。我非常喜歡,非常喜歡。”


    精靈就像收到了糖果的小孩子般,輕飄飄地不停旋轉跳躍著。


    “喂、喂!你這樣一直動,等等又會沒力氣了喔!”


    “沒關係,隻要聽你唱歌就好了。”


    精靈歪著頭,往上看著絲諾。


    “哪,那個。如果你覺得可以啊。我想要聽更多更多你唱的歌。所以,可以跟我訂契約嗎?”


    “契約?”


    “嗯,因為你的歌非常棒喔!我覺得隻要聽你唱歌,就會更加有活力……不可以嗎?”


    小小的精靈偷偷瞄了布蘭卡一眼。看起來,她似乎很在意已經先和絲諾訂下契約的布蘭卡。


    於是,布蘭卡有些微不快地。


    “嘴巴不行喔!嘴巴。”


    “嗯,知道了。我不會碰嘴巴。”


    接下來的那瞬間,絲諾就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了。


    “那,訂下契約啦!”


    她即刻嘟起了嘴唇,然後在絲諾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像是用啄的一般。


    (…………)


    瞬間絲諾覺得好像聽到了水波跳躍的聲音。


    “哇啊!這樣子你就是我的主人了,對吧!我的主~人、主人、主人……”


    似乎是因為可以和絲諾訂下契約而太過高興,那小小的精靈飄飄然地在附近旋轉跳躍著。


    “說起來,你叫什麽名字?”


    絲諾的問題讓飄飄旋轉著的精靈停了下來,她不停地搖著頭。


    “我,還沒有名字呢。”


    “沒有名字?”


    布蘭卡插嘴說道:“也有那種力量小到連名字都沒有的精靈。”


    “這樣啊……”


    不知道為什麽,曾經被拋棄的自己和精靈的身形重疊,讓絲諾覺得無法忍受。


    如果那時沒有被普莉姆羅絲撿到的話,自己也許就會一直躺在那裏,沒被發現而氣絕身亡。


    “那麽,讓我來為你取個名字吧。”


    想起了從普莉姆羅絲那裏獲得名字時的幸福感,絲諾輕輕地摸著小精靈的頭發。


    “你好像是水靈。所以……水滴,叫‘雫’{注:雫,日文為水滴之意。}怎樣?”


    “雫?”


    “嗯。是從我的名字,絲諾.德羅布裏麵取的{注:德羅布(drop),英文文意中有水滴,滴落的意思。}。”


    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呢?絲諾內心怦怦跳著。那時從大小姐那邊獲得和她一樣是花朵的名字時,我是多麽地高興啊!


    “是喔!我是‘雫’呢。好高興,好高興喔。”


    “你喜歡嗎?”


    “嗯。非常喜歡。雫、雫。我是雫。我不再沒有名字了。”


    仿佛緊抱著寶物般,雫很慎重地這麽說。


    此時後方的茂密樹叢沙沙作響,從中出現一個巨大身影。


    “原來剛剛在這裏唱歌的是你啊?”


    出現的,是載著絲諾到精靈島來的水牛精靈——米諾提亞。


    “米諾提亞!”


    “真是的,要是可以發出這麽好聽的聲音,寶石豆的時候也那樣做就好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個超辣的馬鈴薯,米諾提亞歪著嘴巴,用鼻子哼了一聲。


    “那是你那時候在我背上唱過的歌吧!果然我不記得


    以前有聽過。怎樣?你有想起什麽嗎?”


    “沒有,我不記得。隻是把浮現在腦中的旋律原原本本地唱出來而已……”


    回過神來,絲諾發現有許多光點圍繞著瀑布底下的水潭,像是遠遠地圍繞觀看著絲諾他們一樣。


    有帕夫可隆,以及像雫一樣小小的精靈,也有森林野獸的身影。


    “怎麽了?”


    “大家都被你的歌聲吸引,聚集過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布蘭卡一臉好像覺得不怎麽有興趣地說著。


    “好厲害喔!”


    絲諾遠望著聚集在自己周圍的精靈,心裏懷疑這是不是夢,而捏了揑自己的臉頰。


    雖然裏麵沒有高等精靈,不過可以聚集這麽多精靈,也算一項壯舉。


    米諾提亞也環視著聚集在周圍的精靈。


    “嚦,大家好像都說不記得有聽過你唱的這首歌。”


    “唔?起這樣嗎?”


    這麽說起來,她記得普莉姆羅絲也是這樣說,“絲諾所唱的歌,全都是從來沒聽過的歌。”


    再怎麽說這也不可能是絲諾她自己創作的。自己沒有那樣的才華,這點她還有自知之明。


    完全恢複活力的雫,輕巧地落在米諾提亞巨大的牛背上。


    “喔喔,小朋友,你恢複活力了嗎?”


    “討厭,我已經不是小朋友了,我是雫。我和絲諾訂下‘契約’了!”


    “哦,是那樣子啊。”


    米諾提亞的目光溫柔地轉向絲諾。


    “身為這森林的主人,我可要好好地感謝你。”


    “唔?”


    “我想你應該知道,現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少有精靈誕生了。”


    絲諾率直地點點頭。這件事普莉姆羅絲,還有布蘭卡都常常掛在嘴邊說。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這個島會因為失去浮力,而墜落到人界吧!那樣的話,人類和精靈都將沒辦法生存。隻要‘巫女姬’一天沒出現……”


    “巫女姬……?”


    很陌生的名詞。她記得包圍普莉姆羅絲的同學之中,好像也有人說過……?


    米諾提亞輕輕地垂下眼簾。


    “那是站在毀滅的另一端,可以演奏再生神曲的人物……一名神曲樂士,他可以演奏出已失落的神曲。我們為了找尋那個人而在各個國家巡回,將具有那種可能性的人們帶到這個精靈島來。我們一直在尋找——尚未出現,卻可以拯救我們的主人。”


    這麽說著的時候,目光瞥向布蘭卡。


    (“巫女姬”,喔喔,原來如此。那是普莉姆羅絲大小姐所被賦與的使命吧!)


    美麗而夢幻的“拯救世界的巫女姬”。


    這不正是隻有大小姐才配得上的使命嗎?


    “原來如此。我終於可以理解為什麽布蘭卡會說,一定要把你帶來。的確,你似乎是一個好的巫女姬候選人。”


    “我?”


    米諾提亞突然說了非常莫名其妙的事,絲諾因此激動了起來。


    “別、別說傻話了!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事。”


    “但你是布蘭卡所選的主人吧!也是那把永恒.純白的彈奏者。”


    “對啊,絲諾很厲害。絲諾說不定是巫女姬。”


    “跟、跟那種事一點關係也沒有。重點是在音樂這方麵,我完全是外行人。”


    絲諾非常確信地否認著。


    “我根本不可能被選為那個巫女姬什麽的。就算因為弄錯了什麽而被選上的話,我拒絕是‘因為是布蘭卡選的’這種理由!”


    米諾提亞“咯咯”地笑著。


    “原來如此,主人這麽頑固,你一定會等個沒完沒了的啊,布蘭卡。”


    “給我閉嘴,水牛。”


    米諾提亞不停地重複著以人來說,這很失禮(嗯,雖然他不是人)的笑聲,慢條斯理地跟絲諾說著悄悄話。


    “——哪,絲諾啊。那家夥——布蘭卡就請你好好照顧了。”


    “唔?”


    “那家夥啊,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其實很怕孤單的……因為以前,對,很久遠以前的事了。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


    絲諾凝視著布蘭卡,似乎覺得很意外。


    “最重要的人……?”


    “對,從那以來他就一直受到那件事影響。”


    (布蘭卡,最重要的人……)


    絲諾無意識地按著胸口。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胸口感到疼痛,就好像被什麽東西刺到一樣。


    (為什麽我會為了這種事而動搖?就算對布蘭卡來說有那樣的人存在,但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不是嗎?何況我還有大小姐和雫,隨便他怎樣都沒差。布蘭卡那家夥……)


    “對付那家夥,你就盡量找他麻煩好了。絲諾啊,你就盡量讓他傷腦筋吧!”


    “少在那邊說些有的沒有的,水牛。沒事的話就滾回你的森林去!”


    不知道為什麽,布蘭卡從一開始就對米諾提亞非常地冷漠。


    “哎呀呀,你的嘴巴還是一樣那麽壞。那麽我就照你所說的離開吧!對了對了,我一直都在這個森林裏麵練習用兩隻腳走路。如果有什麽事找我的話,就吹這個水牛角的笛子就可以了。”


    然後他輕輕地在頭頂上拍了一下,於是裏麵出現了一隻小小的笛子。


    “這個要給我嗎?”


    米諾提亞咧嘴一笑。


    “我不會跟你訂契約的。因為某個非常愛吃醋的人,一定會非常非常地恨我。”


    “吵死了,水牛!”


    “水牛、水牛的,叫得真直接。那麽,我走啦!”


    聚集在瀑布旁的精靈們像是受到米諾提亞的帶頭影響般,也都各自往森林裏散去。


    在完全看不見它的身影之後,絲諾回過頭來看著布蘭卡,以及自得其樂地坐在他頭上的雫。


    “好厲害喔!神曲竟然擁有這麽棒的力量……!”


    在這之前,絲諾從來沒有想過彈奏神曲可以做什麽。


    可是方才,雫的確因為絲諾的歌聲而活了過來,也有許多的精靈聚集過來,因為他們還想再聽到絲諾的歌。


    (神曲擁有一種莫名的力量,甚至擁有拯救這個世界的力量。雖然不想要當什麽巫女姬,但我也希望可以運用那種力量,幫助像雫那樣的精靈的話……做得到嗎?這樣的我,可以成為神曲樂士嗎……)


    絲諾整理了一下思緒,朝著剛剛成為自己契約精靈的雫說:“接下來也請多指教,雫。請一直待在我的身邊。”


    就像大小姐賜給我名字後,我就一直都守護著大小姐一樣。接下來,這個小小的精靈也會在一直在自己的身邊……


    雖然絲諾因邂逅了雫而心情愉快,相反地布蘭卡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想要飛上天的話,等等再飛。”


    “唔?”


    布蘭卡似乎很焦躁地攪動著銀色的頭發。嘖了一聲。


    “什麽意思啊?布蘭卡。”


    “你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麽事。”


    他用手指的戳著雫;對此,雫露出厭惡神情。


    “這家夥原本應該要死掉的,可是你救了她,對吧?”


    “嗯、嗯……”


    “也就是說,這家夥因你的神曲,現在隻是處於硬把她該結束的生命拉住的狀態而已。聽得懂嗎?”


    絲諾聽到布蘭卡所說的話,瞬間地僵住了。


    “這樣下去,她的命連一個月也保不住。”


    “少、少騙人了!”


    “沒有騙你。你問本人就知道了。”


    絲諾像是在探尋著她的心思般,定


    睛看著雫臉上的神情。一時之間雫的眼光遊移不定,但不久就對上絲諾的目光。


    “……絲諾,跟你說啊。我在這之前都很痛苦,我也知道自己已經活不了了。可是最後竟然遇到了絲諾,你還幫我取了名字,我好高興呢!”


    雫似乎知道自己壽命不長的樣子。絲諾覺得自己的指尖正慢慢地變冷。


    “我真的很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是沒辦法啊。你好不容易肯與我訂下契約,我卻……我真沒用,絲諾,對不起。”


    (為什麽會這樣……)


    絲諾將小小的零緊抱在胸中。


    神……為什麽要讓生命這麽不公平呢?


    但以雫的情況來說,不是完全沒辦法保住她的性命。隻要身為契約主人的絲諾提高能力,可以給雫力量,她就可以一直長久地活下去。


    隻要絲諾可以變成一名合適的神曲樂士……


    “那隻要我可以好好演奏出神曲,雫就可以不用死了。”她似乎有點挑釁般地對布蘭卡說。“隻要我可以如你所願地讓永恒.純白發出你想要的樂聲,就可以救雫了吧?”


    “嗯。可是……”


    以現在的絲諾來說,這是不可能的。布蘭卡原本打算這樣說。


    不過在讓布蘭卡這麽說之前,絲諾就已經站起身來。然後凝視著布蘭卡的眼睛,一口氣把話說完。


    “那麽,布蘭卡,你可以教我更多東西嗎?教我更多更多。我會努力的,不管什麽樣的曲子,我都會把它彈奏得更憾動人心的。為了救雫,還有為了讓自己更有力量,我會用這雙手讓你——永恒.純白演奏出美妙的音樂給你看!”


    能做到的話,什麽事一定都可以順利進行。


    雫可以一直不死,然後自己也可以抬頭挺胸地留在這裏……留在這個精靈島,一定行的!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更加嚴格地教導我。這段時間,我就拿琴弓來代替刀吧!不管什麽事,我都會忍耐給你看!”


    也不知道布蘭卡有什麽不滿,他沉著一張臉,嘖了一聲。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布蘭卡。你也說過,自己的旋律要自己演奏。”


    絲諾一直站在黑暗中,但現在她自己的世界中,似乎終於射入了一道曙光。


    她滿懷光明的神情,布蘭卡似乎領悟到再說什麽也沒用,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那麽我就陪你。雖然我不想,不過,我是你的東西啊。”


    不知道為什麽,他維持著陰沉的表情,低聲地說著。


    ☆


    因為發生那件事,絲諾的日課,也就是清晨的揮刀練習,先暫時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開始進行低音大提琴的練習。


    在朝陽都還沒有升上來的清晨,絲諾一醒過來就前往安靜得連灰塵掉落都聽的見的音樂教室。一個人開始進行晨間練習。


    勉強跟隨著絲諾的是,碎碎念著說都還沒有睡到飽的布蘭卡,和剛訂下契約的精靈——雫。


    “就跟你說不是那樣,不是用手臂去彈奏,而要用整個身體去彈奏!”


    “唔。”


    開始之前,布蘭卡會一直抱怨著說什麽太麻煩之類的,但一旦開始練習,就變成前所未有的激進斯巴達教育。


    “別用自己的手指來決定音色!要照著樂譜拉!必須表現出來的部分樂譜上都有寫,所以要練就出可以理解樂譜的心和腦袋。那樣的話。自然就會發出能傳達給精靈的音色。”


    “我知道。我不是在做了嗎?”


    “完全沒做到,你的音色簡直像是屍體。光看外表好像是在沉睡,可是裏麵全都腐爛了。”


    “你說什麽!”


    就這樣,像吵架般的晨間練習結束後,接下來,絲諾會上近半天的課。一直到下午的個人時間為止,她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永恒.純白上麵。


    在餐廳用餐的時間,她盡可能地閱讀新的樂譜,在排隊等洗澡時也是。直到被通知熄燈時間為止,都沒有離開永恒.純白片刻。


    一直持續著這樣的生活後,手臂上似乎慢慢長出演奏低音大提琴所需要的肌肉了。絲諾開始能拉出相當柔滑的聲音,比剛開始時順多了。


    “絲諾啊,我一開始就這麽覺得,你隻有聲音還算不錯。”


    最近上視唱課的時候,馬上就可以正確地唱出音階,導師波莉珍小姐也開始會稱讚絲諾了。


    “以前真的沒有接觸過音樂嗎?以這種情況來說,你的基礎很穩呢!真的不像是初學者……”


    波莉珍小姐也曾有過這樣的疑問。


    令人感到奇怪的不隻如此。好好地上了幾次課,習慣彈鋼琴之後,絲諾竟可以彈出各種沒有學過的曲子。


    “真是奇妙啊。”


    一旦基礎部分結束,手指變得可以柔軟地律動之後,練習就突然開始有趣起來。最重要的是,絲諾一彈鋼琴,或是拉低音大提琴歌唱,雫就會很高興,所以絲諾就盡量拉長和樂器接觸的時間。


    某一天絲諾打開窗戶,隨興地邊彈邊唱,結果……


    “那是你作的曲子嗎?”


    波莉珍小姐拍動著翅膀,出現在她麵前。


    “唔,沒有,是我隨便唱的。大概是以前在哪裏聽過,怎麽可能是我作的……”


    “可是我沒有聽過那首曲子。”


    這件事,森林裏的米諾提亞也提到過,兩位精靈說出了一樣的話。


    不隻是波莉珍小姐,班上同學也沒有人知道絲諾所演奏的曲子叫什麽、是誰所作的。


    “好厲害,絲諾。你果然有音樂的才華!”


    普莉姆羅絲這麽稱讚著她,但實際彈奏的絲諾怎麽也不覺得這是自己所作的曲子。


    於是……


    “那種外行人,怎麽可能會作什麽曲啊。”


    可能是眼尖地看到絲諾正被大家稱讚吧。黛西特地跑過來說些讓人討厭的話。


    (出現了。)


    絲諾不假思索地伸手握住腰鍵的<笹目>,擺出備戰姿態。然後才想起來<笹目>已經被封印了。


    (這麽說起來,這家夥就是把我和布蘭卡丟到森林裏的凶手耶。)


    在那之後,布蘭卡和雫從森林裏的精靈口中得知,把低音大提琴搬到那邊的凶手是一隻精靈,而且是黛西的契約精靈——皮斯。


    (所以,接下來,她到底打算說出什麽樣的話來呢?)


    “這次該不會是從樂譜庫裏把禁譜偷出來了吧?”


    “樂譜庫?還有禁譜是什麽啊……?”


    布蘭卡冷冷地說道:“樂譜庫是收藏樂譜的地方,收藏所有神曲樂士所創作的神曲樂譜。”


    “禁譜呢?”


    “如字麵上的意思,是記載著禁止演奏的樂曲樂譜。”


    在旁邊附加說明的是普莉姆羅絲。


    “其中根據曲子的不同性質,也有一些曲子會讓精靈變得凶暴。那大多是以火焰為主題來創作的曲子。總之那類的樂譜就叫做禁譜,因為很危險,所以禁止閱覽。”但她接著說,“我不覺得絲諾的曲子,具有那種邪惡的力量。黛西,你弄錯了。我的絲諾並不是會去偷東西的人,請向她道歉!”


    “什麽!”


    黛西非常生氣激動,而在旁邊聽著的波莉珍小姐緊接著說:“禁止閱覽的樂譜原本就有封印,沒那麽容易可以看到。貝倫休泰小姐,請不要說那些隻是個人推測的話。”


    黛西沒想到會被老師警告,表情倏地變得很難看。


    “我想,在說別人的閑話之前,請先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最近你的音樂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的進步。說別人是初學者之類的話,但重要的是,你有


    說別人的立場嗎?”


    包圍著絲諾他們的人群,一起發出了笑聲。


    “沒錯沒錯,說別人倒是很冠冕堂皇,結果自己卻沒什麽了不起。黛西就是這樣的人。”


    “貝倫休泰家的才能不是很普通嗎?卻還那麽會說大話。”


    “就算你說自己才是巫女姬也沒用,對吧……”


    “明明就還有普莉姆羅絲在。”


    絲諾第一次看到黛西被批評,所以用很稀奇地目光看著黛西。


    黛西和絲諾眼神交會,她用力地牙一咬,以飛快的速度跑出音樂教室。


    (什麽嘛!黛西剛剛處於下風嗎……?)


    可是,現在絲諾並沒有餘力去管別人的事。


    “如果你那麽在意曲子的事,那就去樂譜庫確認看看,絲諾.德羅布。”


    波莉珍小姐這麽說,絲諾也覺得必須去確認一下,所以就朝著學院的樂譜庫走去。據說樂譜庫裏收藏了數萬首曲子的樂譜。


    可是……


    “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總覺得旋律不一樣。”


    絲諾“啪”地一聲丟下樂譜,整個人坐在地上。


    雖然三個人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把樂譜庫整個翻遍了,卻完全沒有找到類似的曲子。


    “還是算了吧,這樣隻是在浪費時間而已。”一點都不積極的布蘭卡把樂譜扔了出去,然後這麽說。“在這裏聽了幾千首神曲的精靈教師都這麽說了。那真的不是這裏的曲子吧!”


    “但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會是我作的曲子……”


    雖然這麽說,她也知道再找下去是不會有什麽進展的。


    “算了,走吧!”


    在搜尋時偶然地發現了幾份低音大提琴的樂譜,絲諾決定去辦理借出手續,然後拿來練習。


    “你要去哪裏?絲諾。”


    “今天在後庭練習吧!那裏有靠近水的地方。”


    這個學院的後方,有一座小泉水,以及一片寬廣空間,那裏鋪滿了生意盎然的草皮。


    看起來,這裏好像是為了讓神曲樂士練習操控精靈而設的,在這裏戰鬥傷害不會波及到周圍森林,地點也離建築物有些距離。因此可以盡情釋放精靈的力量。是個很適合與自己的契約精靈進行模擬戰鬥的地方。


    所以這個後庭是很受學生們歡迎的場所。


    “哎呀,今天沒什麽人耶!發生了什麽事嗎?”


    絲諾很驚訝地瞪大雙眼。平常這裏總是混亂地擠滿了學生,今天卻很空曠。像這樣人影稀疏的情況是很少見的。


    因為雫喜歡水,所以絲諾很快地在泉水附近找了一個地方,架好低音大提琴。


    “來吧!準備完成了。來拉拉看剛才借回來的樂譜吧!”


    絲諾終於也開始習慣視譜練習了。不隻視譜,她也不像以前會卡在樂譜上,而可以很輕鬆地拉出旋律了。這樣的改變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驕傲。


    可是布蘭卡那家夥,一直好像很不高興地沉默不語。


    “不喜歡。”


    不管彈奏從樂譜庫借回來的哪首曲子,布蘭卡都隻強調不喜歡。


    “不管是哪首曲子,都不是隻有你才能彈出來的音樂。我隻想聽你的音樂。”


    “沒辦法啊,這是練習用的曲子啊!”


    可是,布蘭卡一直任性吵鬧著說不喜歡不喜歡的,就那樣扁著嘴。


    “絲諾,雖然布蘭卡那麽說,可是絲諾的音色越來越好聽了喔!”


    絲諾神情可怕地拉著弓,而雫偷偷地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


    “你不要太勉強自己了,最近都沒睡吧?好像也常常半夜從房間裏跑出去。隻要是絲諾的事,雫全都知道喔!”


    “唔。”


    絲諾難為情地神情陰鬱著。因為不能讓雫浪費體力花一整個晚上來陪著自己,所以就沒有跟她說。


    “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我也會加油的。有什麽是我可以做的,希望你跟我說。因為我想要有更多的時間和絲諾在一起。好嗎?”


    “雫……”


    “而且音樂啊,不是用彈奏的喔!是自己流露出來的。”


    “流露出來?”


    是像眼淚,或是體貼的心情一樣。是那樣子的嗎……?


    (比如說,布蘭卡……)


    就像那天晚上,她怎麽樣都沒辦法在布蘭卡的麵前忍住淚水一樣,那是再努力、再用力壓抑也會湧上來的東西。音樂也會從哪個看不見的地方溢出來嗎……?


    她懷抱著這種心情,讓弓在弦上滑動。於是,布蘭卡忽然有反應地震動了一下。


    “剛剛你在想我的事嗎?”


    “什麽?”


    突然被猜中心事,讓絲諾有點扭扭捏捏。


    連、連這種事,精靈光聽音樂就聽出來了嗎……?


    “沒、沒有啊,哪有那種事。”


    “是嗎?”


    “真、真的!我才沒有在想你的事情,一點也沒有!”


    於是,他的神色好像有一點落寞(要是他頭上有狗耳朵的話,那耳朵一定會垂下來吧),把臉轉向另一邊。


    “就照這樣子用心彈奏吧!是還不錯啦。”


    “我、我知道了。”


    絲諾有點臉紅耳赤,自己也知道連耳朵都在發燙。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地動搖呢?


    (也不過是在想布蘭卡的事情,被他知道罷了。)


    雖然覺得丟臉,不過覺得好像抓到了訣竅,絲諾準備再把弓架到弦上。就在這個時候——


    “不是啦!不是這種音色。這樣子不行啦!”


    “哐鐺”一聲,傳來譜架倒地的聲音。接下來,仿佛要將這難得的平穩氣氛撕裂般,黛西的聲音傳過來。


    “唔,這個聲音是……”


    從黛西所在的地方看過來,絲諾他們剛好被泉水中的石像給擋住了,所以她似乎沒有發現他們。


    “哪、黛西。你這麽鑽牛角尖不太好喔,誰都有狀況不佳的時候啊。”


    黛西的契約精靈正在安撫著黛西。她好像非常地激動。


    可是,連對自己那麽溫柔的精靈,黛西都用粗暴的言語對待他。


    “閉嘴!皮斯。我才不需要你來教我!你不過隻是我的精靈而已。”


    突然黛西緊抱著長笛在原地蹲了下來,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


    “怎麽辦啊……為什麽吹不出來,為什麽沒有跟以前那樣,有精靈聚集過來呢?”


    不知道是不是惹波莉珍小姐生氣,讓她受到太大的刺激的緣故?她說著喪氣話,根本難以想像平常的黛西會說這種話。


    “黛西、黛西,別那麽鑽牛角尖。”


    “來這裏之前,我一直都吹得很好,對手也隻有普莉姆羅絲而已。這裏有好多好厲害的學生,像我這種……像我這種……”


    說著,她用手遮著淚光閃爍的眼睛,喃喃自語著。


    “我想回家……”


    “黛西。”


    “這種學校……還有精靈島,要是全都不見就好了……”


    在擔心她的皮斯的安慰下,黛西步履蹣跚地走回宿舍。


    因為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所以絲諾一時間沉默著。


    可是,她想象得到,就算黛西再怎麽任性,一個人孤單地在宿舍裏生活,也是會覺得寂寞的。那種寂寞再加上不習慣環境變化,讓黛西變得很消沉。不過,她的自尊心太高,絕不會承認是因為思鄉病而意誌消沉的吧!


    (不過,竟然說出“要是學校不見了就好了”的這種偏激的話。)


    絲諾正感到有點不悅時,耳邊卻傳來豎笛


    溫潤柔和的聲音。


    “唔?”


    接著從牆壁的那頭,傳來一陣歡呼聲。絲諾不假思索地攀爬上牆壁看看情況。在那邊不知何時聚集的人牆,正包圍著兩個手上拿著樂器的人。


    “那是在做什麽啊?”


    “是模擬戰吧。學生們彼此驅使著精靈進行戰鬥……低年級生彼此對戰,這倒是很少見。”


    布蘭卡輕拍著翅膀飛著,望向牆壁另一邊,他微抬下巴指著前方。


    “什麽!那個人不是喬許嗎?”


    在人群中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絲諾所認識的那位風紀委員——喬許.夕凪。


    喬許吹著豎笛,似乎是用聲音和目光對著自己的精靈下達指令。


    喬許的精靈並不是那時一直凝視著他的那位少女,而是一隻黑發男精靈。總覺得那精靈的眼神有點無力。


    (……也就是說,他和那隻精靈還沒有訂下契約啊?)


    “那個偷窺女不在耶。”


    布蘭卡好像也察覺到了,因而這麽說著。


    “你也有注意到啊?”


    “喬許被那個歇斯底裏的女人纏住時,她在教室裏降下了雷擊吧!那個女的大概是迷上了喬許的音樂了。”


    “那跟他訂下契約不就好了,像我跟雫一樣。”


    “對啊。像絲諾跟雫一樣,相親相愛的。”


    “閉嘴,小不點。一般來說,精靈是既晚熟又膽小的生物。要他們自己提出訂契約什麽的,他們會害羞到根本說不出口。”


    絲諾和雫直瞪著布蘭卡。真是的,這可不是一個抱著醃酸梅罐子,自己送上門來的低音大提琴有資格說的話。


    “哼!”


    “哼——”


    “你們兩個那是什麽眼神啊!”


    絲諾左右張望著環顧周圍,找尋她是不是在附近時,馬上就找到了那隻精靈。


    沒錯,身為雷靈的她,在對戰中的喬許身旁的樹蔭下,好像很擔心地望著喬許。


    但這次和在教室時不同,她並沒有出手。模擬戰鬥有一個重要的規定,就是隻能借由契約精靈的力量來戰鬥。


    (喬許一定完全沒有發現到。哎呀呀,雖然自己送上門來也很傷腦不過,晚熟的精靈也很棘手呢。)


    戰鬥持續著,情況對喬許稍微不利。另一位學生,在絲諾的麵前召喚了一隻精靈。精靈的咖啡色頭發豎立著,看起來很可怕,眼神也很凶惡。


    喬許察覺到這點,便下命令給自己的契約精靈。


    “去吧!去阻止對方!”


    黑發精靈如喬許所命令地跳躍了起來。為了追逐黑發精靈,咖啡色頭發的精靈也向地麵一踢,跳了上去。


    兩人在空中交會,無視地心引力地開始拳腳相向。


    “喬許,加油!”絲諾不由自主地喊著。似乎是聽到絲諾的聲音,喬許神情訝異地回過頭來。


    (在看這邊?)


    可是,像是看到令人厭惡的東西般皺著眉頭,他迅速地撇過臉去。


    絲諾覺得好像被人從腦後方重擊。


    (果然,被他討厭了。)


    喬許曆經了血淚斑斑的訓練,終於進入這裏就讀,因此,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原諒絲諾吧!她明明隻是個外行人,卻因為永恒.純白的推薦就得以列席於他們之中。


    “啊!”


    不知何時,咖啡色頭發的精靈已經降落在地麵上。然後,從他手掌中發出閃電般的亮光!


    喬許的精靈來不及閃避落雷,結實地受了一記,趴倒在地上。


    “喬許輸了……”自己出聲叫他的那瞬間,該不會是關鍵時刻吧?


    她明知道自己出聲加油,對他來說一點幫助也沒有的……


    絲諾垂喪著頭,對此,布蘭卡從喉嚨深處“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別搞錯了。那是因為他使喚的精靈太弱了。”


    “精靈太弱?”


    “沒錯。意思是說,那家夥本身的力量就很弱。精靈是他到這裏之後急忙訂下契約的,並不具有很大的力量。


    然後,布蘭卡用驕傲的神情用力指著他自己。


    “要我的話,那種毛毛蟲小子再來幾百個我也不會輸。”


    “怎麽可能。”


    就算是傳說中的名樂器——永恒.純白的化身,幾百個也是太誇張了。


    “過不了多久,你也會參加那樣的模擬戰吧。為了準備那天的到來,你現在要先記好!我掌管的顏色是白。我的缺點是,容易被所有其他的顏色染色,但相反地,也可以奪取所有的顏色。如果以我的魔力來說,我可以消去大部分的顏色。”


    但他稍稍麵有難色地繼續說著。


    “我有弱點。”


    “你也有弱點啊?”


    “我不耐高溫。”


    布蘭卡目光看著遠方說。


    “是說熱的東西嗎?耐不住火嗎?可是,為什麽……”


    “白色也有各式各樣的白,我是雪靈。是掌管暴風雪和死亡,還有遺忘的白。也可以說是純白的精靈。”


    絲諾怔怔地凝望著布蘭卡,他的神情似乎有點落寞。


    (布蘭卡是,雪的……精靈……)


    ——雖然看不出來,但是其實很怕孤單。布蘭卡他……


    想起了在精靈之森時,米諾提亞所說的話。


    仔細一想,從初次見麵的時候開始,他是就總是讓人感覺空寂。他的心底就像是一個空空的洞穴般,神情仿佛是一個失去重要東西的少年。


    總是這樣。就算和他在一起,也總是感到冷漠和夢幻,是因為寂寞嗎?絲諾想。


    (這麽說起來,米諾提亞不是有說過,布蘭卡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


    ——精靈究竟可以活多久呢?


    布蘭卡說過,永恒.純白已經有二百年沒有選過演奏者了。也就是說,他從很久之前就一直和永恒.純白在一起了吧!


    對人類來說。那是無法想象的、非常久遠的時間。在這麽長的時間裏,他都是孤獨一人……


    (跟我一樣。)


    之前的記憶、自己和家人,全然失去了這些的自己,和一個人單獨活了很久的布蘭卡。她明明覺得兩個人不合,但其實卻難以言喻地有可以產生共鳴的部分……


    怎麽辦呢!


    “布蘭卡,我拉你喜歡的曲子給你聽吧!”


    絲諾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那樣的話。


    不出所料,布蘭卡好像嚇了一跳地瞪大雙眼,然後撇過頭去。


    “幹嘛啦!絲諾,突然這麽說。”


    “沒有啊。隻是突然想這麽做而已。”


    布蘭卡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地目光四處遊移,但他始終沒有說出希望絲諾演奏的曲子。


    這時雫從他的頭上飄然飛落,開始在絲諾的身邊旋轉跳躍著。


    “那,雫來說!演奏雫喜歡的歌。”


    “好啊,就這麽辦!什麽歌好呢?”


    “那個,你幫助雫那時唱得那首彩虹之歌!”


    “喔喔,那個啊?”


    絲諾往布蘭卡那邊偷瞄了一眼。他的表情好像很不屑地,但沒多久後就開始專心聆聽絲諾演奏的旋律。


    “知道嗎?


    在彩虹的另一邊,有一個非常棒的世界。”


    雖然不知道是誰作的曲子,但旋律非常好聽,歌詞也很棒。就像是為這首歌填詞的人,真的去過彩虹的另一邊似的,是一首充滿著如此希望的歌詞……


    (如果可以永遠像現在一樣,跟布蘭卡以及雫一起度過就好了……)


    絲諾整個心思都沉浸在自己編織出的音樂中。


    正因為如此,絲諾沒有發現有人從陰影底下,定睛凝視著他們三個人。


    而那個人的眼中,有著憎惡的火焰,仿佛要將一切化為灰燼般——


    ☆


    ——我,又變成一個人了。


    那天晚上普莉姆羅絲懷抱著這樣的想法,一個人落寞地在森林中走著。


    想睡又睡不著的夜晚,不斷地持續著。總覺得心情很煩悶而出來散步,但腦中始終沒辦法清靜。不知不覺地,當普莉姆羅絲回過神時,她已經迷路走進了位於學院後方的精靈之森裏麵了。


    月光照耀下樹影濃鬱,森林中好像沉積著沉悶又可怕的氣息,仿佛一旦走進了森林中,就沒辦法再離開一樣。


    風吹的時候,樹枝互相摩擦,讓人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存在般。


    她覺得恐怖。但現在有比那更恐怖的東西,擠壓著她的心。


    “絲諾,為什麽呢……”


    來到這個精靈島也不過才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這麽短的時間就讓兩人之間產生了變化。


    原本不過是女仆的絲諾被選為永恒.純白的彈奏者。也正因為那樣,絲諾最近很少跟普莉姆羅絲說話,隻是專心一致地努力練習著永恒.純白。


    仔細想,那也是當然的。班上同學都是經過一番努力才得以入學的,所以非常強烈反彈著絲諾的事。因為絲諾隻是被愴想樂器選上,並沒有經過任何考試就來到這裏。所以,絲諾更加努力,為了成為一個優秀的神曲樂士而努力。


    普莉姆羅絲非常了解這種情況。由於絲諾成了永恒.純白的彈奏者,也因此開啟了她自己本身的演奏生涯。這是正確的。


    隻是,不管怎樣她的心裏都還是覺得寂寞。


    (絲諾……不在身邊。)


    在這之前,絲諾一直都理所當然地待在她身邊。現在絲諾的心裏有了別的東西,為了其他人而生存著……


    “已經不需要我了嗎?”


    她輕輕地用雙手掩著臉。可是,沒有任何人是真心喜歡她的。為了格蘭納多這個世家的名聲……為了廣大的屬地和財產,或著是為了世世代代神曲樂士輩出的血統……


    每一個接近普莉姆羅絲的人們,尋求的都是她本身以外的東西。


    在那之中,真正需要普莉姆羅絲這個人的,隻有絲諾。


    “我永遠都要跟大小姐在一起。”


    “因為賜給我這個名字的是大小姐……”


    可是,絲諾被奪走了。被某天突然出現的,名為布蘭卡的白之精靈奪走了。


    因此,絲諾不知不覺地,把目光轉向了外麵的世界。留下普莉姆羅絲孤單一人,獨自步向外麵的世界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普莉姆羅絲感到腳上的疲憊,在原地蹲了下來。


    一個人的話,她沒辦法站立。沒有別人溫柔支撐的話……


    但一直以來都像影子般,理所當然地待在她身邊的女孩,已經不再守著自己了。


    “絲諾被布蘭卡搶走了,我討厭那樣……討厭!討厭一個人,討厭、一個人!”


    鳥兒們像是被普莉姆羅絲的聲音所驚嚇到般,振翅飛走了。


    “咦?”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低沉的男聲,混雜在那振翅聲中。


    “你那麽憎恨布蘭卡嗎……?”


    普莉姆羅絲驚訝地抬起頭。然後,尋找著剛剛對自己低語的人。這裏隻有黑暗和樹木,感覺不到有任何人存在的氣息。


    “嘎!”一聲,烏鴉的叫聲傳來。


    眼光往旁邊一看,樹枝上有一隻單眼受傷的烏鴉。那隻烏鴉張著紅色的眼眸注視著她。


    (烏鴉……)


    她正想著那隻烏鴉是不是離開了樹枝,烏鴉就突然扭曲了身影,化為隱藏著樸質光芒的男人姿態。


    “啊!”


    那是一位紅發青年,有著一頭如燃燒般的紅發。長長的頭發在身後綁成一束,垂在背上。他臉上和烏鴉一樣,有一道從額頭延伸到臉頰的巨大傷痕,令人印象深刻。


    他身上若有似無地纏繞著邪惡的氣息。不過現在那氣息對自己非常的溫柔。


    “我有辦法把你最重要的東西拿回來喔!普莉姆羅絲.格蘭納多。生下來就擁有火焰氣息的炎帝之女。”


    “你、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對方已經知道自己的名字這件事,讓她訝異地顫抖著肩膀。


    “我的名宇是艾琉德隆。是精靈。”


    “艾琉德隆……”


    “你的音樂聽起來非常地美妙。連潛藏在其中近乎邪惡的憎惡感都很美——可是,為什麽你要將它隱藏起來呢?”


    被那血色眼瞳凝視著,普莉姆羅絲不由地屏住了氣息。


    (竟然是那種顏色……)


    他的左眼,恐怕已經看不見了吧!沒有比凝望著失去光輝的眼瞳,更讓人感到恐懼的了!那是一種仿佛連靈魂都會被吸卷進去的恐懼。她沒辦法移開視線。她想要更加仔細地凝望那眼眸。


    即使會被那眼眸拖進地獄的深處也……


    “否定心中的憎恨是一件愚蠢的事。所有的憎恨都是活著最強烈的感情,也是武器。你就以那個為糧食,將所愛的人搶回來吧!炎帝之女啊!”


    艾琉德隆拉起普莉姆羅絲的手,宛如古時的騎士般,親吻著她的手背。


    “我會成為你的力量。賦與你力量,讓你除去所憎恨之物,奪回最重要之物的力量。就讓我一直待在你身邊吧!”


    他所說的話,一字一句都恍若甜美的蜂蜜般誘惑著她的心。


    “真的嗎……?你說,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嗯,就讓我成為你的東西吧!隨你怎樣都行,全照著你的命令做。”


    (他會成為我的東西……)


    如果我現在答應他的話,他就會代替絲諾陪在我身邊。普莉姆羅絲的心緒動搖著。


    “那是指你和我訂下契約嗎?”


    “這也是其中一部分。”


    普莉姆羅絲曾經想過。


    (我也像絲諾一樣,擁有契約精靈就好了。)


    神曲樂士和力量強大的精靈訂下契約,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


    在這之前,普莉姆羅絲雖然讓很多精靈感到歡欣,卻沒有和特定的精靈訂下契約。除了沒有任何一隻精靈可以引起她的注意外,當然也還有其它的理由。


    除了絲諾以外,她並沒有想要和其它人建立特別的關係。


    (原本隻要有絲諾在就好了。)


    普莉姆羅絲也知道自己是個思想狹隘的人。她並不想受到很多人的愛戴,她不需要那種愛。隻要一個人就好了,她隻想要那唯一的人,想要隻被一個人深刻強烈地愛著。


    在這之前,絲諾一直是扮演著那樣的角色。自從在那雪花如含羞草花飄落的雪天相遇以來,普莉姆羅絲心中的特別席,始終是為了絲諾而設的。


    可是,絲諾離開了那席位。從那之後,普莉姆羅絲的心就像破了一個大洞。


    想要有人……想要有人可以填滿。想要有一個專屬於我的人。想要有人把我當成是他的一切。隻看著我、隻聽我說話,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靈,不論什麽全都隻為了我……!


    “我為你這麽做吧!普莉姆羅絲。我不隻成為你的力量,也隻為你而活!”


    宛如可以讀取普莉姆羅絲心中的思緒般,艾琉德隆低語著。


    “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我不是……一個人。”


    “有我在。有我艾琉德隆在。”


    “你……”


    艾琉德隆將他的臉輕輕靠近普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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