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中央精靈師學院”——通稱“精靈島學院”裏,總是充滿了樂聲。


    因為這裏是聚集來自全世界萬中之選、以當上神曲樂士為目標的年輕學子的夢想聖地。


    下了課後,整座學院更是充滿著吱吱喳喳的談笑聲,以及為了功課或吸引精靈所演奏的神曲樂聲,著實熱鬧。


    但不知為何,此刻校園裏竟安靜無聲。


    仿佛所有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地間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被留在這片不尋常的靜謐之中。


    此時,像往常一樣醃漬著水果的密斯特拉魯.艾康巴德正在學院長室裏享受這片寧靜。


    他將臂肘支在年代悠久的胡桃木辦公桌上,心不在焉地往深綠色的罐子裏不斷灑鹽。


    “為何?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喃喃自語著。表情沒有半點學院長的威嚴。


    總是梳理得整齊不紊的金發塌在頭上,長西裝禮服也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不過照眼前的情況看來,他似乎沒有整理的打算。


    “學院長,您鹽巴加太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他邋遢的樣子和學院長室慘不忍睹的情況,說話者的語氣中似乎帶了點歎息。


    密斯特拉魯猛然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手上的罐子。


    “啥?唔哇!”


    但當他意識到對方的忠告時已經太遲了。他苦著一張臉。


    他最喜歡的食物就是用蜂蜜醃漬過的水果蜜餞。尤其是當他聽說今年的李子收成特別好時,便立刻請人特地從下麵運送一批上來醃漬。


    而鹽巴則是能添增風味的小秘方。但可不能灑上一大把,不然就跟一般的鹽漬物沒什麽兩樣。


    密斯特拉魯緊抱著罐子,頹喪地看著罐子裏泡湯的蜜漬李子。


    “真是的,歌羅,你既然發現了,就早點告訴我啊。”


    密斯特拉魯略為不滿地瞪著聲音的主人。


    眼前的人正是副學院長——歌羅蒂.羅娜.佛提克魯。


    不過,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後,小心翼翼地在不讓學院長室裏的狀態變得更慘烈的情況下,來到密斯特拉魯的身邊。


    “我發現的時候早就已經回天乏術了。”


    “說什麽回天乏術,又不是絕症……”


    “話說回來,現在應該是您處理這堆文件的時間吧?學院長。”


    歌羅蒂“啪”地拍了一下密斯特拉魯眼前堆積如山的卷宗。


    下一秒,密斯特拉魯旋即露出虛假的笑容。


    “哎呀,歌羅,你今天看起來怎麽特別漂亮?這件洋裝很適合你哦!很好看!”


    不過,歌羅蒂卻對他的讚美無動於衷。她冷淡地說道。


    “太假了,我不吃您這套。好了,快動手處理這些文件吧。”


    “歌羅~~”


    “您哭也沒用,因為一點也不可愛。快點處理完這些文件,然後把辦公室收拾幹淨……您難道沒有想過,學生們看到這個亂得不像話的辦公室後會作何感想嗎?”


    看來最讓她受不了的,並不是沒有將文件處理完畢,而是把辦公室弄得亂七八糟這件事。


    尚未處理的文件雜亂無章堆得滿地,而製作到一半的樂器也散落在室內各處,這裏亂得像是遭到竊盜般。


    而且,她明明不久前才整理過這裏……歌羅蒂瞪視著他。然而,密斯特拉魯卻沒有絲毫悔意。


    “歌羅,你真見外。”


    “什麽啦!”


    “你要對我使用敬語到什麽時候啊?明明現在就隻有我和你在。”


    下一秒,歌羅蒂旋即露出凶狠的目光。


    “……如果你善盡身為學院長應盡的責任,我會好好考慮一下的,密斯特。”


    “我有啊——”


    “你還有臉說這種違心之論!”


    “是真的啊。不能再惹你生氣了,好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你這家夥!”


    看樣子就算她說破嘴,他也不打算動手整理辦公室。歌羅蒂像是死了心似地歎了口氣,認命地開始收拾散落各處的卷宗。


    因為她是精靈,而他原本是一名神曲樂士。歌羅蒂從密斯特拉魯還是學生時就已經認識他了。


    他們在一起很久了,所以她非常清楚,隻要他專注於某件事物時就完全無法顧及周遭。


    “你剛才想什麽事想得那麽入神?密斯特。”


    她問道。


    密斯特拉魯的個性本來就散漫得讓她懷疑他是否能勝任學院長的職務。


    這世界上能吸引他全副注意力的事物實在是屈指可數,所以歌羅蒂才會這麽在意。


    “嗯……我在想,快發生日蝕了,對吧?”


    接著,密斯特拉魯從椅子站起身來,徐步走向窗際。


    “日蝕”——那是白天裏太陽被月亮遮蔽的自然現象。


    在日蝕的這段期間,別說是力量微弱的精靈,就連像歌羅蒂這樣的上級精靈也無可避免地會受到  影響。它會造成精靈本來所擁有的力量極度弱化。


    “歌羅,你有沒有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異象?學生們似乎對精靈回來得比往年還要來得遲之類的事議論紛紛”。


    他推開窗簾,眺望窗外的景色。


    從窗內看出去,太陽尚未產生任何變化。


    ——世界也是。


    原來如此。歌羅蒂笑道,


    “我是有耳聞。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所以這陣子才老是心不在焉的啊?放心吧,我隻會無法隨心所欲地使出力量,除此之外和平常沒什麽兩樣。其他的精靈應該也和我一樣吧。”


    “是嗎?那就好。”


    就當密斯特拉魯還想再說些什麽時,耳邊傳來“叩、叩”的聲響。有人在敲學院長室的門。


    歌羅蒂和密斯特拉魯同時回過頭。真難得,這種時間竟然會有學生來學院長室找他……


    “不好意思,請問學院長在嗎?”


    門扉的另一側傳來男生的聲音。


    密斯特拉魯轉過身,尋問來者的身分。


    “是誰?”


    “我是一年級的喬許.夕凪”


    “哦,我知道了,你進來吧。”


    出現在學院長室的,是一名看起來還不滿二十歲的學生。


    他雖然表現出一副沉穩的樣子,不過可能是因為來到學院長室的關係,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哦,我記得你好像是風紀委員……”


    “是的。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還來打擾。”


    “沒關係,你不用放在心上。抱歉,這裏有點亂。”


    接著,密斯特拉魯便請喬許坐到沙發上。


    歌羅蒂則在第一時間動手整理周遭散落一地的卷宗和製作到一半的樂器。


    “不好意思。”


    喬許行了一個禮後坐到沙發上。待密斯特拉魯在他正前方坐下後,他便將手裏拿著的一疊像是報告一樣的東西攤在桌上。


    “嗯?這是什麽?”


    “是關於精靈的論文手抄本。”


    正如他所言,桌上每一篇論文都是針對精靈存在的論述。這些手抄本似乎是他親手抄寫下來的


    (雖然圖書館裏有專門的抄寫員),工整的字跡似乎也反應了他那一絲不苟的個性。


    “你會抄下這些論文,並不隻是單純地想拿給我看對吧?”


    “是的。”


    喬許點點頭。


    “……事實上,我昨天在森林裏看到了很詭異的精靈。”


    喬許躊躇片刻後,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出口。


    “很詭異的精靈?”


    “是的。那是我至今從來沒看過的精靈。他們沒有明顯的形體,而且還散發出不祥的氣息……我不知道那是精靈還是什麽——但他們給我的感覺像是死靈。”


    密斯特拉魯不解地偏著頭。


    “死靈?你是說像幽靈一樣的存在嗎?”


    “是的。”


    喬許似乎回想起他當時所看見的情景,不禁咽了下口水。


    “不過,我想他們應該不是死靈之類的存在。因為,他們似乎是受到神曲的吸引才出現的……或許是因為他們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所以我非常在意他們是不是精靈的一種,或是世界上也有那樣的精靈存在?於是,我興起了調查他們的念頭。”


    密斯特拉魯富饒興味地皺起眉頭,敦促喬許繼續說下去。


    “哦?然後你找到了這些跟精靈有關的論文嗎?”


    “是的。但我的收獲與在課堂上學習到的並沒有太大的差異——不過,除了某一篇論文外。”


    接著,喬許把手邊的紙本輕輕推到密斯待拉魯的麵前。


    “這篇是密斯特拉魯學院長撰寫的論文吧?”


    密斯特拉魯接過喬許的論文,滿是意外地張大了雙眼。


    古羊皮紙作成的書皮上,標題用潦草的字跡寫著“精靈進化論”。


    “唔哇!好懷念啊!這不是我在學生時代寫的論文嗎!”


    “我拜讀了‘所謂的精靈是什麽’、‘精靈如何進化’這一類的文章之後,覺得非常有趣。”


    “謝謝。”


    “不過,呃……其實我今天來這裏,是因為這篇論文在最重要的結論部分有缺損,我沒辦法完整地看完它,所以才冒昧地直接來請教您。”


    密斯特拉魯滿足懷念地翻閱著書頁,看了那篇論文半晌。然後說道。


    “——啊,抱歉,這個題目我還沒研究出結果來。”


    “咦?”


    密斯特拉魯有點抱歉地聳聳肩。


    “因為這是我學生時代研究的題目啊。但最後因為寫不出個結果來,所以我就放棄了。對吧,歌羅?”


    突然被點名的歌羅蒂毫不客氣地瞪向學院長。


    “您做研究的確是經常半途而廢。”


    “……你也聽到了吧?所以很抱歉,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後續的研究,因為我根本沒有研究出個結果來。我想大概是不知道出了什麽差錯,才會讓人把這種東西收到書庫裏了。”


    密斯特拉魯微笑著從沙發站起來,似乎表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喬許的臉上很明顯地浮現出失望的表情。


    “……我知道了。在您百忙之中還來打擾,實在是非常抱歉。”


    “不會不會,用功念書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哦。我聽說今年一年級的風紀委員非常優秀,看來這個傳言是真的。”


    “您過獎了。”


    “別害羞別害羞。”


    密斯特拉魯揮了揮喬許帶來的論文。


    “這些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啊,好的,沒問題。”


    喬許站起身來,行了一個禮後,以進來學院長室時同樣的姿勢離開。


    密斯特拉魯看到他的背影,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詢問。


    “對了,你剛才說有人用神曲聚集了那些像精靈一樣的東西,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是你認識的人嗎?”


    聽到密斯特拉魯的詢問,喬許的肩膀輕顫了一下。


    “……不。我不認識。那個人站在樹蔭下,所以我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非常抱歉……”


    “這樣啊。嗯,沒關係。謝謝。”


    密斯特拉魯沒有再繼續追問,隻是揮揮手說了聲“再見”。


    “那麽,我先告退了。”


    喬許再次行了個禮,這次,他的腳步似乎略為促急地離開了學院長室。


    門被“碰”的一聲關上。


    不知不覺間已將辦公桌周遭收拾幹淨的歌羅蒂說道:


    “找還是第一次聽說你有寫過那種論文啊,密斯特。”


    “呃,是啊。不過,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語畢,密斯特拉魯冷不防地撕起手上的論文。


    “你在做什麽,密斯特?”


    歌羅蒂驚愕地叫道。然而,她還來不及阻止密斯特拉魯,他便用油燈的火點燃那些論文,不一會就燃燒殆盡了。


    “那是剛才那名學生抄寫的東西吧?你怎麽可以擅自燒毀?”


    “無所謂,因為這些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密斯特拉魯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的淺笑。


    “……什麽?”


    歌羅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他臉上睥睨般的笑容讓人感到相當不舒服,而且跟平常的他太不相稱。


    “密斯特!”


    “——別說這些了,歌羅。聽了他剛才的話,你有什麽想法?”


    密斯特拉魯岔開話題,很明顯地不希望歌羅蒂再追問下去。


    “喂,我話還沒說完耶。”


    “比起我的論文,眼前這件事比較重要吧?”


    難得密斯特拉魯會說出這麽中肯的話,歌羅蒂隻好停止追問。


    “果然很令人在意呢。”


    “……嗯,的確讓人很在意。”


    “我記得他是‘塔塔拉’家繼承人的候補人選吧?.好像是叫喬許.夕凪來著……”


    密斯特拉魯思索般地搓著下巴說道。


    “你是說那個塔塔拉……?”


    “對。我記得夕凪是梅尼斯七樂門之一的塔塔拉的分家,夕凪家和我們艾康巴德家很久以前有過姻親關係。”


    密斯特拉魯係出的艾康巴德家,是被稱為“克蘭德姆五聖家”之一的名門世家。五聖家中的艾康巴德家與七樂門之一的奇拉家都是以族中樂器師人才輩出名聞天下的。


    這些名門世家因神曲樂士的特殊地位,所以對每個時代的國家核心部分都有相當的影響力。


    像塔塔拉家與辛拉家、克勞薩家與格蘭納多家一樣,在各個時代,時而結成派閥、時而透過婚姻結為姻親,而忙於權力鬥爭的名門也不在少數。


    “這倒讓我想起,那個辛拉家的繼承人現在好像也在精靈島上對吧?而且還和塔塔拉家的繼承人同學年,真不知道是造了什麽孽啊。”


    密斯特拉魯的喉頭發出“咕嚕”一聲。


    “就算沒有他們兩人,這座精靈島從以前就常常被卷入地上的紛爭。這明明是不被允許的事。”


    “不過,現在地上並沒有明顯的權力鬥爭不是嗎?所以你也不用太擔心啦,密斯特。”


    “但是,再過不久就要發生日蝕了。”


    密斯特拉魯的目光移向窗外那一片遼闊的精靈森林。


    “唉。”歌羅蒂歎了一口氣。“日蝕啊……”


    “平常大家就已經對精靈島下沉的事議論紛紛了,現在又加上日蝕,我實在無法想象會產生多大的災害。這種非常時期,再加上剛才喬許的報告。歌羅,我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總覺得會發生不太好的事——”


    “密斯特……”


    密斯特拉魯驀然轉過身來。


    “不過,光是在這裏瞎操心也沒有用。總之,關於死靈那件事,就去找森林的主人米諾提亞問問看吧。”


    密斯特拉魯一屁股坐在厚重的皮革製椅子上,伸了伸上半身挺直背脊。


    “你聯絡得上他嗎?我想早點把話問清楚。”


    “好,我會盡快聯絡他,”


    “還有,明天日蝕時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所以明天一


    整天禁止學生演奏練習,下了課後馬上回到宿舍隨時待命。”


    歌羅蒂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馬上聯絡各班導師,請他們轉達學生關於日蝕當天的指示。”


    “嗯,聯絡的事就拜托你了。”


    說完後,密斯特拉魯接著將手伸向被閑置在桌上做到一半的小提琴。他的表情又回複成要動手做樂器時摩拳擦掌的模樣。


    看到他這樣,歌羅蒂才舒緩了表情。密斯特拉魯一派悠哉地開始把玩著上光的藥劑,歌羅蒂“啪”的一聲拍掉他的手。


    “喂,至少把這裏的文件收拾好再弄。”


    “不要,我現在不想收拾啦。”


    “你認為這種話可以構成理由嗎?”


    “不行嗎?不然這樣好了,你代替樂器來安慰我。”


    “啥?”


    說時遲,那時快,密斯特拉魯的手已越過桌麵旋即環上了歌羅蒂的頸項。


    “密斯特……”


    他的唇在歌羅蒂的臉頰上輕點了一下,然後將臉埋進她的纖細粉頸。


    ——他的手、他的吐息都微微地發顫。


    “怎麽了?你果然還是……”


    “歌羅,告訴我。”


    密斯特拉魯的額頭在歌羅蒂的肩膀上蹭了幾下。


    “我沒有說什麽奇怪的話吧?我的言行是不是符合學院長該有的形象?”


    “密斯特……”


    “歌羅蒂,我是真心想拯救精靈島,希望精靈島能恢複成原來的狀態。”


    歌羅蒂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緩緩地頷首。


    “當然,這還用說。”


    “不過,我有時候會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是不是正確,而且,最近這種情況越來越多……難道這也是受到精靈島的影響嗎?”


    “你說什麽!”


    歌羅蒂下意識地想推開密斯特拉魯,卻被他抱得更緊。


    “好奇怪,我覺得我變得不像自己。我不太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不過我心裏有另一個聲音好像在說,讓精靈島就這麽沉落也無妨……”


    “你在胡說什麽!”


    歌羅蒂低罵了一聲,這次硬是將密斯特拉魯推離自己的肩膀。


    密斯特拉魯對歌羅蒂佯裝出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我開玩笑的啦,嚇到你了嗎?”


    “密斯特!”


    然而,他眼中潛藏的迷惘不安並沒有逃過歌羅蒂的眼睛。


    “別想騙我。老實說,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已經說了啊,真的就隻有這樣而已。”


    歌羅蒂霎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她的主人從以前就是這樣,無關緊要的事就對她說個不停,但心裏有什麽不安時,嘴巴卻偏偏閉得比死掉的蚌殼還緊。


    “是不能對我說的事嗎?我沒有辦法幫上你的忙嗎?”


    “怎麽可能?可以和你訂下契約,我就覺得我已經把一輩子的幸運都用光了呀,歌羅。對了,真要說有什麽擔心的事的話……”


    他一邊說一邊從滿臉不解的歌羅蒂身旁走過。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他的唇如蜻蜓點水般地在歌羅蒂的唇上吻了一下。


    “你……”


    “不能在我以外的人麵前露出這麽毫無防備的樣子哦。”


    瞬間,歌羅蒂雪白的臉頰仿佛被注入了紅色顏料一樣滿臉通紅。


    “你……你這家夥……虧我還這麽擔心你!”


    密斯特拉魯一邊開懷地笑著,一邊在辦公桌前坐下,從堆積如山的卷宗裏抽出一張紙來,裝出一副正在認真辦公的樣子。


    “密斯特!”


    “啊,對了,布蘭卡帶來的那個女孩——好像叫絲諾.德羅布來著?聽說她用歌聲讓一個精靈誕生了。”


    密斯特拉魯不理會還無法從震驚中回複冷靜的歌羅蒂,自顧自地說下去。


    “也就是說,她是‘巫女姬’的可能性變高了。不過,到底是不是她,現在還無法肯定……”


    “不、不過,除了她以外,其他還有幾名巫女姬的候補人選吧?”


    好不容易恢複站在輔佐立場的人該有的冷靜,歌羅蒂悻悻然地說道:


    “而且,還有傳言說她是異世界的人。拯救這個世界的巫女姬如果是異世界的人的話……”


    “嗯,是啊。如果有更明確的基準可以判別一個人是不是巫女姬就好了。”


    密斯特拉魯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一樣,眯起雙眼。


    單方麵向世人宣告的神諭。


    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巫女姬。


    不得不仰賴傳說而活的人類,是多麽無力且脆弱的存在啊。


    “不過,不管怎麽樣,還是得找到巫女姬才行。”


    他對著一片萬裏無雲的藍空喃喃自語。


    “——因為,那或許是掌握了精靈島下沉的所有關鍵。”


    在森林盡頭的湖泊與米那吉.克羅多分別後,絲諾.德羅布便一個人踏上返回宿舍的歸途。


    太陽早已完全西沉。


    絲諾沒有手表,所以她隻能用肚子餓的程度來估算時間。她的肚子從剛才就自顧自地發表主張,


    所以時間應該已經很晚了。


    (結果連晚餐也沒得吃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宿舍,絲諾踏著沉重的步伐爬上位於閣樓的房間。


    不知道是將近熄燈時刻,還是根本就已經過了,整棟宿舍悄然無聲,也沒有透出半點燈光。


    如果已經過了熄燈時刻的話(因為喬許是負責查房的風紀委員,所以應該可以求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明早她就等著接受沒早餐吃的懲罰。


    然而,還沒從震驚之中恢複過來的絲諾根本無暇意識到這些。


    ‘布蘭卡是在欺騙你,絲諾。’


    米那吉.克羅多如是說道。


    ——他還說,除了波利佛尼卡大陸所在的世界外,還有另一個世界存在。


    絲諾和他都是在那個世界誕生,後來被擄到這個世界來的異世界的人。


    不僅如此。他告訴她,把她抓到這裏來的犯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契約精靈布蘭卡。


    (不過,這種事真的有可能辦得到嗎?就算布蘭卡是傳說中的聖獸,他也不可能把一個人從一個世界帶到另一個世界吧?)


    因為剛才聽到的一切都太過令人震驚,所以絲諾的腦袋完全無法正常運作。


    “絲諾!”


    突然間,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回過神來。


    但下一秒,“咚”的一聲,鈍痛的感覺從額頭擴散開來。


    “唔哇!”


    絲諾連忙抬起頭,發現自己正和宿舍的木板牆做了親密接觸。


    看來她似乎是一邊想事情一邊走路,結果沒注意到前方,非常用力地撞上了宿舍的牆壁。


    “真受不了你!我都說了那邊是牆壁。”


    “月讀。”


    月讀坐在絲諾的肩上,用一副受不了她的口吻說道:


    “再說,前麵就是你的房間了,幹嘛一直不進去啊?”


    月讀指了指絲諾的房門。


    唔……絲諾找不到任何話來回答他。


    (因為房間裏有那家夥在啊。)


    今天早上和布蘭卡在餐廳分別後就沒再見過他。不過,隻要回到房裏,她就必須麵對布蘭卡。


    然後,他一定會劈頭就問她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因為布蘭卡非常不喜歡她背著他做任何事……


    (不、不行。我現在無法見他!)


    ——想到布蘭卡的反應,絲諾就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她慌亂地從房門前後退。


    “絲


    諾?”


    月讀詫異地看著絲諾。今天不能見他,還不能見他。


    明明就還無法確定米那吉說的是真是假,但如果現在見到了布蘭卡,她會無法克製自己。


    她一定會忍不住逼問布蘭卡事情的真相。


    如果布蘭卡否定了這一切那倒還好,就算被他恥笑是自己在胡思亂想也無所謂。


    但是,如果他肯定了……他承認了的話呢?那自己到時候該怎麽辦才好?


    “唔!”


    絲諾打了一個寒顫。好可怕。


    不管是麵對布蘭卡還是從他口中聽到答案,都讓絲諾感到害怕……害怕得兩腳不能動彈。


    “今、今晚,我請大小姐讓我和她一起睡吧!”


    “絲諾?”


    不理會慌亂的月讀,絲諾轉過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飛也似地穿過剛才走過的廊下,跑下狹窄的樓梯,急忙前往普莉姆羅絲房間所在的宿舍。


    絲諾小心翼翼地不讓舍監發現,來到了普莉姆羅絲的房門前,然後以隔壁的人聽不見的音量敲了敲房門。


    “大小姐,您在嗎?我是絲諾.德羅布。”


    ——然而,不管她等多久,房裏都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奇怪?”


    “大小姐好像不在房間裏。”


    絲諾將耳朵緊貼在門上,房裏沒有任何衣物摩擦的聲音,也沒有任何人的氣息。


    (對了,大小姐好像說過她會選擇沒有人的夜晚開演奏會)


    平常,普莉姆羅斯不可能在深夜外出,不過現在模擬戰考試迫在眉睫,為了“親近”在夜晚活動的精靈,也有其他學生會在晚點名後,偷偷溜出宿舍。


    別看普莉姆羅絲那個樣子,其實她比任何人都還要努力。說不定她是犧牲睡眠時間跑出去找契約精靈了吧……


    “真傷腦筋……”


    絲諾背貼在門上,緩緩地跌坐在地上。


    女仆性格根深蒂固的絲諾,不可能在主人不在時擅自跑進她的房裏等她回來。


    現在她應該乖乖同到自己房間?還是在這裏等到普莉姆羅絲回來?


    正當絲諾猶豫不決時,突然看見走廊的另一頭出現燭火若隱若現的光芒。


    (不會有人在巡房吧!)


    絲諾連忙站起來,藏身在黑暗的樓梯下方。噠、噠。腳步聲逐漸逼近。


    來人大概是這棟宿舍的某一位舍監吧?


    (可惡,竟然在這種地方遇到舍監巡房。)


    絲諾在心裏拚命祈禱自己能安然過關。都已經過了熄燈時間還在別人房門前遊蕩,要是被人發現的話,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瞬間,當絲諾看清從自己麵前經過的人時,不禁渾身一震。


    (咦,是黛西?)


    透過漸近的燭光隱約可見的,竟是絲諾熟得不能再熟的臉孔。


    黛西.貝倫休泰。


    她是絲諾的同班同學,也是至今一起經曆過許多風風雨雨的夥伴。


    黛西似乎沒有察覺到絲諾的存在,從她麵前走過後,往樓上前進。


    “這麽晚了,她打算去哪裏啊?”


    絲諾不禁和肩上的月讀麵麵相覷。


    “再走上去隻有屋頂的閣樓了吧?”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宿舍是四層樓的建築,普莉姆羅絲的房間位於宿舍的四樓,再往上走隻有一間閣樓。


    至於絲諾為什麽會住在五樓,是由於某種特殊的理由,一般學生並不會使用閣樓的小房間。黛西到底要去那裏(而且還在三更半夜裏)做什麽?


    絲諾實在很在意她的舉動,所以也自然而然地尾隨在她身後。


    她躡起足音,隱藏在陰影中觀察黛西的行動。


    不知道黛西是不是怕黑,她看起來有點膽怯。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沒有打退堂鼓。她不斷逡巡視線四處張望,似乎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更叫絲諾吃驚的是,來到閣樓的黛西竟然打開天窗爬上屋頂。絲諾不禁瞠目結舌。


    (她、她爬到屋頂上想幹嘛?)


    絲諾也一樣蹬上桌子,小心翼翼不發出一點聲響打開天窗。


    一爬到屋頂,沁涼如水的晚風便輕輕拂過她的臉頰。


    (啊——)


    絲諾穿過林木之間茂密的枝葉爬上了屋頂。


    晚風吹拂而來的方向漆黑得有如光不透底的深海。


    之前仿佛甫鑄造完成、像金幣般渾圓盈滿的月亮現在已不見蹤跡。再過不久,當那一輪圓月與爬升至天頂的太陽重合時,這個世界就會開始發生大家口中所說的日蝕吧。


    “皮斯!皮斯!你快給我出來!”


    絲諾回過頭來,發現站立在屋頂上的黛西正對著夜空大吼大叫。


    “我已經不生你的氣了,你快回來呀。一個人在外麵遊蕩很危險耶!”


    黛西對著黑沉沉的精靈森林頻頻叫喚她的契約精靈皮斯的名字。


    (什麽啊,原來她是在找皮斯啊……)


    絲諾總算明白了。據她推測,皮斯應該是離開了黛西身邊。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她才偶然目擊黛西和皮斯兩個人在森林裏大吵一架的場麵。


    大概從那次之後,皮斯就一直沒有回到黛西身邊了。所以憂心忡忡的黛西才會在這種三更半夜跑出來找皮斯。


    (那兩個人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絲諾一副“真拿他們沒辦法”的樣子歎了一口氣。


    黛西和皮斯本來就常常有一些小爭執,反正他們吵完沒多久就會言歸於好了。


    自己留在這裏也沒有任何用處吧。


    絲諾想趁黛西還沒發現自己之前悄悄離開。她打開半邊天窗,正準備滑回閣樓裏。然而……


    “呀啊——”


    “黛西?”


    冷不防的慘叫聲讓絲諾緊張地回望屋頂。


    她看見打算回到同一扇天窗的黛西腳底打滑,整個人幾乎就要從屋頂上摔下去了。


    “黛西!”


    絲諾急急忙忙趕到她身邊,在千鈞一發之際拉了她一把。


    “什……你怎麽……”


    看到突然現身的絲諾,黛西驚愕地瞪大了雙眼。


    “喂!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因為……欸,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吧!”


    借助月讀的力量,絲諾總算將大吵大鬧的黛西拉上屋頂。


    也要感謝月讀的努力,讓她們總算免於墜樓命運,於是兩人全身虛脫地癱坐在屋頂上。


    “幹嘛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爬屋頂,太危險了吧!”


    月讀說道。看到不曾見過的月讀,黛西似乎非常詫異。


    “這個小不點是誰啊?”


    “沒禮貌,你說誰是小不點啊!叫我月讀大爺。別看我這樣我可是絲諾的契約精靈耶!”


    黛西聽完臉色驟變。


    “……也就是說,你又和精靈訂下契約了嗎?”


    在黛西的瞪視下,絲諾像是在保護月讀般緊抱著他。


    黛西悻悻然別過臉。


    “哼!別以為這樣你就可以囂張了!我總有一天也會和力量更強大的上級精靈……”


    話說到一半,黛西忽然想起什麽而陷入了沉默。


    “……!”


    (黛西?)


    過了半晌,直到她們先前視界所及的雲朵飄然遠去,黛西始終不發一語。


    黛西避開絲諾的目光,喃喃說道:


    “你呢?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呃,那是因為……”


    絲諾簡單說明自己來到這裏


    的理由。


    簡而言之,就是她今晚不想回自己的房間,所以來這裏請普莉姆羅絲讓她借住一晚。但是普莉姆羅絲不在房裏,所以隻好在房門外等她回來,然後,就看到黛西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尾隨她而來……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居然跟蹤別人。真這差勁透了!”


    “唔!”


    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黛西用她一慣的口吻正想數落絲諾的不是時……


    “不過,要不是我跟過來,你早就從頂樓摔下去了,所以我們算扯平吧。”


    “話、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聽到絲諾這麽說,黛西也無話反駁閉上嘴。


    絲諾看向從她們所在的位置望去仿佛黝黑凝塊的精靈森林說道。


    “——對了,你剛才好像在找皮斯。他怎麽了嗎?”


    “咦?”


    “你剛才不是一直在叫皮斯的名字嗎?”


    麵紅耳赤的黛西臉紅得連在夜裏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誰、誰叫皮斯這次耍脾氣死都不肯回來,沒辦法,我隻好紆尊降貴來找他。”


    “哦?”


    絲諾總覺得理由沒這麽簡單。


    “不過,你也不用在三更半夜出來找他,明天再找不也一樣嗎?再說……皮斯是精靈,待在森林裏一兩個晚上也不要緊吧?”


    “不行啦!”


    然而……黛西卻一口否定。


    “什麽嘛,原來你這麽擔心他啊?”


    “我、我當然會擔心他啊……而且,皮斯不在的話,我就會……不著……”


    黛西含糊不清地咕噥著。


    “啥?”


    “我是說我就會……”


    “你會怎樣?”


    “唔……”


    被問得惱羞成怒的黛西猛然抬頭站起來。


    “會、會怎樣不重要吧!沒事啦!”


    然後她踏著讓旁人看得冷汗直流的步履正想逃回天窗裏。結果……


    “呀啊——”


    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大概是不習慣在傾斜的屋頂上走路(絲諾倒是很習慣打掃窗囪),黛西冷不防地向前撲去。


    絲諾連忙將她扶起。


    “沒事吧?你剛才也差點跌下去,小心一點啦!”


    黛西緩緩搖頭。


    “才不是,找隻是沒站穩而已。”


    “那更糟。如果繼續留在這裏,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再摔一次,快回屋子裏去吧。”


    “但是……”


    “如果你受傷的話,我想,皮斯一定會很難過的。”


    聽到絲諾這麽說,黛西這才乖乖地回房。


    之後,絲諾和月讀兩人將似乎還不死心尋找皮斯的黛西送回房間。


    “黛西,你該不會連昨天也沒睡吧?”


    點亮黛西房間裏的燈後,絲諾才發現黛西的眼睛下方有非常深的黑眼圈。


    剛才外麵太昏暗,所以絲諾還沒有察覺,但來到明亮的地方就可以明顯看出黛西的黑眼圈。不僅如此,她的臉色也有點差。


    絲諾指著黛西的眼睛下方,黛西驚慌地捂住自己的臉。


    “你、你怎麽知道……”


    “我果然沒猜錯。不過你幹嘛要熬夜啊?你又不是會開夜車的人。”


    “那是因為……”


    黛西露出一副“糟了”的樣子。


    “我又不是自己想熬夜的。”


    “不然你有什麽非熬夜不可的理由嗎?”


    絲諾繼續追問下去,低著頭的黛西這才扭扭捏捏地說道:


    “因為皮斯不在啊……”


    “啥?”


    絲諾聞言嘴張得跟個銅幣一樣大。


    “我是說,因為皮斯不在所以我睡不著啦。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自己一個人睡覺過,不行嗎!”


    “不,你高興就好。”


    ……是無所謂行不行,不過老實說,這讓絲諾著實嚇了一跳。


    (……也就是說,他們總是一起睡嗎?)


    她不知道黛西和皮斯是怎麽認識的,不過人類和精靈之間的相處模式似乎因人而異。


    這個世界上也有把契約樂士趕進低音大提琴箱,自己一個人舒服快活地睡在床上的精靈……


    “總之,你還是趕快上床睡覺吧。”


    絲諾推著黛西的背敦促她上床。


    就算黛西平時再怎麽盛氣淩人,整整兩天沒睡的她,精力和體力也都已經到了極限。她的眼皮就像沾了漿糊一樣不斷微幅眨動。


    看她這樣子,難怪會在屋頂上站都站不穩。


    “好啦,那我要回去囉,晚安。”


    調暗房裏的燈光後,絲諾正打算離開黛西的房間時,被一個意外的聲音叫住。


    “咦,你要走了哦?”


    “不然呢……我在這裏反而會讓你睡不著吧?”


    她又當不成皮斯的代替品:


    但沒想到,黛西竟然開口挽留她。她抓著絲諾的手……


    “等、等一下。對了,你今晚不是不想回房間嗎?既然如此,我可以大發慈悲讓你在我房裏睡一晚。”


    黛西拚命說服著。


    “咦?”


    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提議讓絲諾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你留下來陪我比較好,因為我一個人在房間裏會無法平靜下來……”


    “黛西。”


    “不、不想的話,我也不勉強你啦。”


    黛西難得一見的和善態度讓絲諾差點輕笑出聲。


    話說回來,以前普莉姆羅絲大小姐也常常用這種方式留她下來過夜。


    奇怪,她們這種千金大小姐都特別害怕夜晚嗎?


    “那我就不客氣了。”


    絲諾說道。


    ——就這樣,絲諾在自己料想不到的情況下,在黛西房裏借住了一晚。


    (不過,感覺好奇怪。)


    絲諾心裏思忖著。


    如果是和普莉姆羅絲一起睡那倒也罷,但是和黛西一起躺在同一張床上總讓她覺得有點難為情。


    於是絲諾從她的櫥櫃裏拿出備用的毛氈,睡臥在床鋪旁的地上。


    “真虧你在那種地方還睡得著。”


    黛西不敢置信地看著絲諾毫不猶豫地睡在地上。


    “連這張床我都嫌它硬得讓我背痛了。”


    “睡地板也沒什麽不好啊?再怎麽說,也強過睡在石頭上,而且也不會有馬糞掉下來。”


    回想起以前自己打破瓷器時常常被路克罰在馬房裏睡一晚。絲諾隻是隨口說道,然而……


    “這、這是當然的嘛!”


    黛西卻非常驚惶地回答。


    她瞪視絲諾的眼神仿佛在說“有沒有搞錯啊,你這個女傭人”。絲諾再次體會到自己與黛西生長環境的天壤之別。


    “算了,隨便你。話說回來,皮斯有時候也會睡在地上。”


    黛西飛快地鑽進被子裏後說道:


    “那麽,晚安了。”


    “……嗯,晚安。”


    (皮斯也真辛苦啊。)


    絲諾在心裏偷偷可憐起過著如下仆般生活的皮斯。


    不過,不管是地板還是絲諾平常睡的低音大提琴箱,對絲諾而言,都一樣難睡。


    (布蘭卡……)


    不經意地想起布蘭卡,絲諾感到心頭一顫。


    今天(托怕寂寞的黛西之福)她可以不用麵對布蘭卡,但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不過,我……)


    絲諾緊抓著毛氈。


    ——那時所感受到的恐懼,現


    在仍舊揪緊著她的胸口……她的心髒幾乎感到一陣窒息。


    為什麽她會對向布蘭卡問清事情的真偽遲疑不決?


    她明明知道,唯一能打破現狀的方法,就是從布蘭卡口中問出真相……


    (但是,我為什麽會感到這麽害怕……)


    “……皮斯,你這個大笨蛋。”


    耳邊傳來黛西顫抖的低語。


    (黛西?)


    黛西大概是以為沒有任何聲響的絲諾已經睡著了吧。她因不安而脫口說出的自言自語中,透露著  些許落寞。絲諾以盡量不刺激黛西的口吻輕聲說道:


    “……呃,黛西。”


    昏暗的房間裏可以看見床上的棉被大幅度地震了一下,


    “幹、幹嘛啦……你還沒睡哦?”


    黛西偏向另一側心虛地說道。


    “呃,不知道為什麽,好像睡不太著……我之前就一直想問你,你和皮斯真的是形影不離耶。”


    黛西用一副“你在講廢話嗎”的口吻口答。


    “那當然,因為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啊。”


    “那你們從訂契約之前就在一起了嗎?”


    絲諾覺得現在就去夢周公實在是太浪費了,於是又順勢問下去。


    除非種種巧合同時發生,否則她這輩子絕對不可能像這樣和黛西睡在同一間房裏……


    “我的意思是……你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一起的?”


    絲諾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問這樣的問題。


    他們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不過以前應該隻是人類與精靈之間的關係。


    周遭唯一擁有契約精靈的學生,絲諾也隻想得到黛西一個人。


    或許是因為她現在和布蘭卡的關係產生了裂痕,所以她才會想聽聽黛西與皮斯之間的事吧。


    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我和皮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在我出生的更早以前……”


    黛西驀然開口。


    “出生以前……?”


    “對。因為皮斯本來是我母親的契約精靈。”


    (母親的契約精靈……)


    絲諾對這意外的事實不禁瞠目結舌。


    確實有些精靈會喜歡繼承相同血統的人的音樂,代代與之締結契約。看來皮斯也是這類精靈的其中一人。皮斯還很年輕,所以應該不是從數代以前就開始侍奉貝倫休泰家的精靈吧……


    “我的母親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女人。”


    黛西像是在探尋著朦朧的記憶般說道:


    “據說她傑出優秀、冰雪聰明,是舉世無雙、傾國傾城的大美女。我常常聽大家說……她是貝倫休泰家的曆代當家之中最優秀的,她被喻為傳奇的神曲樂士。”


    “聽大家說?”


    絲諾的身體震了一下。


    黛西的口吻總讓人覺得有點奇怪。乍聽之下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母親,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她這種說法就好像是……)


    “嗯。聽說,我的親生母親在我三歲時就過世了,現在的母親是父親續弦再娶的繼室,她和我母親是姐妹,也就是我的阿姨。”


    像是看穿了絲諾的心思,黛西坦然地說明。


    絲諾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硬生生地咽了口口水。


    “呃,那個……對不起……”


    “你用不著道歉,反正我對我母親的記憶幾乎是零。”


    “黛西。”


    她冷哼了一聲。


    “不準同情我。你不也沒有父母?所以我們兩個是半斤八兩。”


    “也是啦……你說的也對。”


    絲諾點點頭。其實也不能說沒有父母,她隻是沒有對雙親的任何記憶,不過這跟“沒有”的意思大概也差不了多少吧。


    不過,還真沒想到,“沒有母親”會成為她和黛西的共通點。


    絲諾一直以來都把黛西當成對普莉姆羅絲糾纏不清的麻煩千金大小姐,從來沒有好好了解過她。


    也不曾想試著去了解她。但現在不一樣。


    “原來如此。那麽你是以過世的母親為努力的目標囉?”


    絲諾翻身仰望黛西。


    被喻為傳說的前任貝倫休泰當家。黛西會那麽敵視普莉姆羅絲,或許是因為有一名完美無缺的母親之故吧。


    然而,裹在棉被裏的黛西卻一動也不動,甚至不發一語。


    “黛西?”


    絲諾再度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一股尷尬的氣氛讓絲諾屏住呼吸。接著……


    “……才不是。”


    “啥?”


    “我說,她才不是我的目標。”


    黛西忽然激動地揚聲道:


    “我不是想變得像母親一樣,而是想成為一個比她更完美的人。”


    “比她更完美……?”


    “對。”


    她的口吻聽起來非常苦惱,絲諾下意識地噤了聲。


    “因為,要是不這麽做,皮斯根本不會認同我。”


    “咦……”


    “皮斯會留在我身邊,是因為我母親臨終前囑咐他的。他根本不是受到我演奏的神曲吸引才跟我在一起。”


    黛西喃喃說道。然後,她用仿佛強忍著哭泣的衝動般尖啞的聲音繼續說著。


    “他隻是因為我母親臨終前拜托他……所以,皮斯隻是在履行對我母親的承諾而已。皮斯最喜歡像我母親那種完美無缺的人,既有知識又有涵養,演奏神曲的能力也是無人能及……”


    她的聲音像是著了火一樣越發激烈高昂。


    “所以我必須變得比任何人都還要來得優秀,我絕對不能輸給普莉姆羅絲……因為我一定要超越我母親,不然的話……”


    黛西接著說道:


    “不然的話,皮斯就不會喜歡我更勝於我母親了……”


    她就像要隱藏住自己般縮起身子。


    (哦,原來是這樣啊。)


    黛西的真心話讓絲諾感到一陣心痛。


    她知道黛西喜歡皮斯,也知道她透過超乎契約精靈與樂士的某種羈絆來傳達自己的心情……


    但是,她沒想到那份情感竟是如此強烈。


    (黛西也在奮鬥著。)


    絲諾用手壓著隱隱作痛的胸口。


    黛西會那麽執著與普莉姆羅絲之間的勝負,以及極力維持一名完美無缺的千金大小姐形象,這全都是為了成為皮斯心目中的第一。


    而絲諾也有著與她相似的心情。


    ——希望能被認同。


    她不想輸給他記憶中某個她連名字也不知道的人。她想成為他心中的第一。


    想成為他心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她知道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太自以為是。但她就是想這麽做。


    (因為現在陪在他身邊的不是別人,是我啊——)


    “……我也是。”


    聽到絲諾不經意脫口而出的話,黛西瞪大雙眼看著她。


    “你說什麽?”


    絲諾將頭向後仰靠著床,迎上黛西那雙顏色如太陽般的眼眸。


    “我的意思是,我也有著和你一樣的想法。”


    一樣的想法?“


    絲諾悵然地說道:


    “在和我締結契約之前,布蘭卡也有契約樂士,而且還是厲害到能名留在音樂史課本上的優秀樂士們……”


    布蘭卡之前的契約樂士是傳說中的低音大提琴手——安傑洛.格蘭朵斯以及安潔莉卡.格蘭朵斯。他所深愛的雙胞胎樂士。


    (害我過度在意起他們兩個人……)


    最近,絲諾一直不想看到布蘭卡的臉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老是把那兩個人的名字掛在嘴邊。


    “我也很在意布蘭卡以前的契約樂士。我想超越那兩個人,給布蘭卡一點顏色瞧瞧。”


    她總覺得自己的情況與一心想超越“母親”的黛西有某種程度的相似。


    “你想超越那兩個人?”


    “話雖然這麽說,不過,他們兩個人可沒有那麽容易就被超越。”


    黛西用像在看珍禽異獸的眼神,看著娓娓道出與布蘭卡之間種種齟齬的絲諾。


    語畢,絲諾的眼神仿佛望向遠方,然後繼續說道:


    “——要超越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真的很困難呢。”


    難得會從她口中聽到這種泄氣話。


    “或許吧。”


    不論是安傑洛還是安潔莉卡,對絲諾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她當然擁有對這兩個人的基本認知。


    但實際上他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做過什麽樣的事,絲諾根本無從得知。更重要的是……


    (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要超越不在這世界上的人,比要超越還活著的人還要難上千萬倍。因為過往的回憶就像拋光過的寶石,隻會在歲月的淬煉下更加光彩奪目。


    黛西冷不防地問道:


    “那你想怎麽做?”


    “什麽?”


    “你希望自己成為布蘭卡最喜歡的人嗎?”


    “啥?”


    黛西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讓絲諾嚇得跳了起來。


    “才才才才才不是哩!怎麽可能!”


    絲諾結結巴巴地否定。


    “隻是我最近實在搞不懂那家夥腦袋裏都在想些什麽……”


    “即使你無時無刻都跟他在一起?”


    “對啊。你也知道,我對音樂根本就是個外行人。現在跟剛開始的時候比起來是好很多了沒錯,但是,跟你們這些從小就開始學音樂的人一比,我還差得遠呢。所以我不明白,布蘭卡為什麽會選擇我,又為什麽要把我留在他的身邊……”


    黛西一副一切都了然於心的看著絲諾。


    “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了解。”


    “黛西?”


    “我也明白,光是成為比母親更優秀的人……光是這樣還不夠。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皮斯更喜歡我。


    ——人類和精靈不一樣,不管是壽命的長短還是價值觀。所以兩者之間並沒有一個可以衡量彼此的基準。”


    黛西的低語讓絲諾全身一僵。


    “價值觀……說的也是……”


    “老實說,就算是做一件相同的事,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和我有相同的感受。言語也是一樣。一句話的背後蘊藏著什麽樣的涵義?越是去猜測就越難以相信……然後,自己隻能在深不見底的深淵中越陷越深。”


    (人類和精靈不一樣。)


    絲諾心裏暗自反芻這句話的意思。


    黛西說的沒錯。縱使精靈和人類擁有相同的外貌,但在本質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


    精靈隻是與人類締結關係,幻化成與人類相仿的姿態。雖然言行舉止與人類無異,但他們的本質絕對和外表所見大相逕庭。


    精靈的壽命比人類還要來得長久,所以他們能用比絲諾等人更悠長的眼光來看待世間的人事變換。


    所以,他們的價值觀也與人類不同。


    不論是生存的方式還是愛情的表達方式,甚至連對是非的定義都不一樣——


    “嗯唔,絲諾……”


    絲諾身旁的月讀冷不防翻了個身。


    “月讀……”


    絲諾打量著自己身旁不知不覺間發出勻稱鼻息的小臉。


    ‘隻不過是個眨眼間就死掉的雜碎!’


    倏地,艾琉德隆當時的話在絲諾腦海中蘇醒過來。


    絲諾說了。


    她斷然地對他說:‘不對!他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現在這種想法也從來沒有變過。


    但是,她同時也認為,像艾琉德隆一樣活了悠久歲月的許多精靈或許也抱持著這種想法。


    更甚者,說不定連布蘭卡心裏都這麽想。


    他願意當既沒有才華又沒有演奏技巧可言的絲諾的契約精靈,或許是想,隻要忍耐個短短數十年就可以解脫了。


    若真是如此,那麽他至今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隻是在騙她囉。


    ‘我是你的東西。’


    ‘你已經有我了。’


    ‘你眼裏隻要有我就夠了。’


    ——一而再、再而三,不厭其煩地用溫柔的口吻編織著這些哄她信任的話。


    他隻是為了利用她。這就是精靈嗎?


    (……我討厭這樣!)


    瞬間,絲諾感到一記幾乎衝口而出的尖叫湧至喉頭。


    這時,絲諾總算明白了。聽了米那吉的話之後,心裏那抹揮之不去的恐懼正是由此而生的。


    好可怕。


    至今與布蘭卡一起度過的時光、他對自己展現的善意,以及令人會心一笑的你來我往。


    她害怕這一切都隻是布蘭卡的算計……害怕這一切都是他構築的謊言。


    (所以我不能見布蘭卡……現在絕對不能見他!)


    絲諾死命閉上眼,想藉此逃離那份恐懼。


    她用毛氈蒙住自己的頭,祈望黑暗將她帶往深沉的夢鄉。


    (別亂想了,絲諾,快睡你的覺吧!)


    床上的黛西不知在何時已發出沉穩的鼻息。


    窗外的夜色益發暗沉,仿佛墨跡般層層加重暗夜的色彩。


    在這個萬籟俱寂的夜晚。惱人的睡魔今晚偏偏就是不肯造訪絲諾的枕畔……


    黛西的擔憂成真了。到了翌日早晨,皮斯仍舊沒有回來。


    (該不會是因為我在房裏,所以他才不敢進來吧?)


    絲諾一邊思考著,一邊振奮起因夜不成眠而軟弱無力的身體,和月讀一起探視黛西房間四周以及窗外。然而……


    “……還是沒看到皮斯。”


    “附近也沒有任何精靈的氣息。”


    結果,他們始終沒有看見皮斯的身影。


    “為什麽皮斯不回來?以前不管我們吵架吵得再凶,他都不曾像這樣好幾天沒有回來過。”


    忍耐已經達到極限的黛西開始放聲大哭。


    現在已經是一年級學生的用餐時間,但黛西卻沒有梳洗換裝的打算,隻是抱膝蜷曲在床上。


    “難道是因為我說我想和其他的精靈締結契約嗎?可是,我也是不得已的啊。要是不這麽做的話,會讓皮斯身陷險境的。”


    “黛西……”


    絲諾曾目擊皮斯和黛西在森林中起了一場爭執,看來他似乎是在那次之後下落不明的。


    他們爭吵的原因,是黛西想和皮斯以外的精靈締結契約。


    這麽看來,皮斯會避不見麵,或許是對屢勸不聽的黛西進行無言的抗議。


    “……我、我再去找一次皮斯。”


    不知何時止住眼淚的黛西像是夢遊般,恍恍惚惚踏著虛浮的步履正想離開房間。


    絲諾連忙抓住她。


    “等、等一下啦,黛西:你現在勉強自己出去找皮斯,說不定反而會跟剛好要回來的他擦身而過。”


    “可是,不管我再怎麽吹長笛,皮斯都沒有任何反應,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就算離我再遠,他應該都能聽到我的笛聲啊!”


    絲諾重新麵對頹喪的黛西鄭重地說道:


    “你聽我說,我認識一個對森林很熟悉的朋友,


    他叫米諾提亞……”


    絲諾心裏浮現森林的主人——水牛姿態的精靈友人其身影。


    米諾提亞應該會此絲諾和黛西更了解森林的事。如果皮斯躲在森林裏的話,他或許會知道皮斯的下落。


    “好吧……”


    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的黛西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不過她的神情已經安心了不少。


    然後旋即就挑起眉毛。


    “…這、這還用說嗎?我可是收留了你一晚耶,你當然要做點事來報答我。”


    又回複成平常趾高氣昂的樣子。


    (唉,真拿她沒辦法。)


    絲諾也悄悄彎起嘴角。看到黛西落落寡歡的模樣,連她都想抓狂了。


    不過話說回來,不管她再怎麽呼喚,最後連祭出笛音來召喚皮斯都沒有任何反應,情況的確是不  太尋常。平常時,精靈是不可能對契約樂士的召喚置之不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絲諾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感覺,但她總覺得胸口有一股莫名的騷動,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的感覺。


    (對了——布蘭卡呢?)


    絲諾忽然想起昨天一直沒有見到麵的布蘭卡,心裏湧起一股不安。


    她不知道布蘭卡現在人在何處、在做些什麽,她甚止不確定布蘭卡是不是還在她的房間裏。


    布蘭卡該不會也像皮斯一樣成為失蹤人口了吧?


    “對、對不起,黛西,我得先回房間一趟,準備上課要用的東西。”


    心神不寧的絲諾一心隻想趕快回到自己房間確認布蘭卡的行蹤。


    “晚一點我們再一起去找米諾提亞,我答應你。”


    “哦,好……”


    “待會見!”


    絲諾將黛西一個人留在房間後,飛也似地衝出黛西房間所在的宿舍,倉惶趕回自己位於閣樓的房間。


    四樓之後的階梯變得比較狹窄,絲諾兩階並作一階衝上閣樓,慌亂地開鎖後用力打開門。


    “布蘭卡!”


    氣喘籲籲地衝進房裏的絲諾,卻在房間裏看到預想不到的光景。


    “啊!”


    那個布蘭卡居然大剌剌地占據著絲諾整張床,抱著低音大提琴呼呼大睡。


    絲諾當場全身虛脫地跌坐在地。


    (這個混賬……)


    虧她還擔心得從黛西的房間衝回來,這臭小子居然安安穩穩地睡在她床上。連那個驕縱的黛西都  擔心皮斯擔心到兩天沒合眼了!


    (蠢死了,虧我還那麽擔心他。)


    絲諾忿恨地瞪著布蘭卡沉穩的睡臉。


    他睡覺的時候嘴裏還含著東西,而且不知為何手裏還抱著醃酸梅的壇子,大概是想一大早起來就先吃顆醃酸梅吧。


    (連睡覺也要吃醃酸梅?這小子的腦袋到底都裝些什麽啊!)


    絲諾有點不悅地詢問輕巧地跳上她肩膀的月讀。


    “月讀,你們精靈如果有喜歡吃的食物,都會像那家夥一樣那麽瘋狂嗎?”


    月讀死命搖頭。


    “怎麽可能,別把我們跟這位大哥相提並論。一般來說,精靈不像人類一樣有食欲或物欲,是這位大哥太奇怪了。”


    “是、是這樣啊?”


    “大概是他對醃漬的食物有很重要的回憶吧。像他們這種活了很久的精靈,有些行為舉止會變得很像人類……”


    (話說回來,布蘭卡好像說過安傑洛、安潔莉卡和安塔娜莉亞都很喜歡吃醃醬菜?)


    聽到月讀這麽說,絲諾這才想起這件事。


    仔細想想是不太尋常。身為精靈的布蘭卡居然會這麽執著於人類的(而且還是特定的)食物。


    不過,他應該不是單純的喜歡,而是有其他原因吧?


    沒錯,比方說……


    (那是他和他們三個人共同的回憶之類的……)


    就連看起來關係很單純的皮斯和黛西,其實在過去也發生了不少事,難道布蘭卡也像他們一樣有段複雜的過往嗎?


    會不會是和他們的離別太痛苦,讓他直到現在仍必須緊抓著回憶中的東西不放……之類的。


    一思及此,絲諾便忍不住重新看待把壇子當寶貝般緊抱著的布蘭卡。


    “嗯……?”


    突然間,布蘭卡眼皮下的眼球輕輕顫動。


    (啊。)


    絲諾還來不及反應,布蘭卡便微微睜開眼,露出那雙翡翠般的碧瞳。


    “絲諾……?”


    他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絲諾。絲諾不禁心慌了。


    (糟、糟了。我應該要避著他的啊!)


    絲諾心急之下隻顧著要確認布蘭卡還在不在房裏,卻忘了自己現在根本沒有餘力麵對布蘭卡。


    然而,老天居然讓她這麽輕易就和布蘭卡打了照麵。


    “喂,絲諾,你昨晚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布蘭卡完全沒有察覺絲諾的心思,一股腦兒從床上跳起來衝到絲諾麵前。


    他逼近絲諾,兩人的臉近得鼻子幾乎都要碰在一起了。


    “因為你一直不回來,害我擔心得整晚都沒睡!”


    剛才那個睡得跟死人一樣的人是誰啊?還敢睜眼說瞎話。


    絲諾差點沒被氣炸。


    他在說什麽鬼話?他明明就沒有黑眼圈,還大搖大擺地占據她的床……


    “你剛才不是睡了嗎?”


    “才、才沒有。我真的一整晚沒睡在等你回來。你那麽晚都還不回來,我猜想你是不是和其他的學生一樣去找精靈了。太過分了,你明明就已經有我了還做這種事!所以我一整晚沒睡,打算一聽到你演奏的神曲就去大肆破壞,把那些精靈統統趕走。可是你竟然完全沒有呼喚永恒.純白,害我也沒辦法去搞破壞——”


    “不準你來搞破壞!”


    絲諾激動地說道。也就是說,布蘭卡一整晚不睡覺,一直在打這種專給人惹麻煩的餿主意嗎……


    布蘭卡猛然抬起頭,大概是因為目光中飽含怨恨,他的眼神總讓人覺得有點可怕。


    “結果,你竟然混到早上才回來!”


    “呃……”


    “你到底跟哪個混賬睡了一晚?是梅莉提亞嗎?該不會是拉格吧!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梅莉提亞可是變態中的變態人妖!幾百年前他還算正常,但某一天起他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就變成現在那副娘娘腔的鬼樣子了。拉、拉格也是……”


    布蘭卡說得都快哭了。


    “我沒有和任何精靈訂契約啦。”


    布蘭卡問題的核心似乎偏離了正題,絲諾硬是打斷他的話。


    她現在跟平常被布蘭卡牽著鼻子走又有什麽兩樣?


    應該說,他們兩個永遠都隻有這一種對話模式,誰叫布蘭卡老是用這種曖昧不清的措辭……


    絲諾驀然驚覺。


    ——沒錯,和平常一樣。


    (什麽嘛……)


    她忽然覺得全身無力。


    (早知道這樣,我昨天幹嘛還要蠢到去睡地板啊?)


    這時樓下正好響起了餐廳開放的鍾聲,絲諾忙不迭地準備出門。


    她用水壺裏剩下的水洗把臉,用還濕濡的手拿起皮帶把今天上課要用的數科書捆好。


    “喂,快回答我,絲諾。”


    “吵死了啦,布蘭卡。我昨晚是在黛西那裏過夜啦。”


    “在那個魯莽的女人那?”


    布蘭卡一臉意外。


    “對,因為皮斯好像失蹤了。”


    由於昨天沒吃到晚餐,她的肚子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了。現在


    絲諾一心隻想趕快吃點東西。


    “我要走了,你不準跟來!”


    絲諾將用皮帶捆好的課本背在背上後,飛也似地衝出房間。布蘭卡見狀緊追在她身後。


    “等一下,絲諾,你該不會背著我做了什麽無法對我啟齒的事吧!”


    “真受不了你。”


    絲諾肩膀上的月讀受不了地喃喃自語“這位大哥真愛吃醋”。布蘭卡臉色大變。


    “難道說……你真的做了!你聽好,你的行為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就是‘偷腥’!”


    “啊——吵死人了啦!”


    “絲諾,你別走!”


    絲諾邊和布蘭卡拌嘴,邊慌亂地跑下宿舍樓梯,衝向位於學院西北方的餐廳。


    絲諾、布蘭卡和月讀到達餐廳時,總算勉強趕上了用餐時間,


    “都這種時間了,他們應該都吃完飯了吧。”


    在餐廳裏遍尋不著普莉姆羅絲和喬許的人影,絲諾覺得有點失望。


    兩位優等生似乎早就吃完早餐了。


    之後是高年級生使用餐廳的時間。學校規定絲諾他們低年級生要最早起床,最早結束用餐時間。


    絲諾端起托盤,拿了在籃子裏堆得像座小山的麵包、馬鈴薯濃湯、雞蛋以及醋醃豆仁後,找了個位置坐下。不過……


    (今天餐廳好像有點吵。)


    察覺餐廳裏異於平常的氣氛,絲諾東張西望打量著四周。


    然後,她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大、大家好像都在看我?)


    為什麽?絲諾覺得餐廳裏所有學生的視線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今天又沒有跟那個惹人注目的梅莉提亞在一起,而布蘭卡和月讀平常就跟在她身邊,所以,她實在想不出自己引人矚目的理由何在……


    絲諾雖然有點在意,但是她實在太餓了,所以,也不再多想便撕起麵包往自己嘴裏猛塞。


    忽然間,有人來到她前方沒人坐的位置。


    “你這女人,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唔?”


    絲諾抬起頭。


    有幾個人撥開人群,穿過瞪視著絲諾的目光來到她麵前。


    那是班上專門欺負人的代表,有昨天也找她碴的賈桂琳.克勞薩、藍迪.辛拉,以及擁戴他們的人。


    他們一大清早就擺出一張怒氣衝衝的臉,狠狠地瞪視著絲諾。


    “為什麽隻有你的精靈還在?”


    “就是說呀,我們的精靈都不見了,為什麽隻有你的還在!”


    賈桂琳情緒激動地說道。


    “精靈不見了?”


    絲諾拿著湯匙正要舀湯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臉不解地反問。


    她是知道皮斯失蹤了沒錯,但不知道連賈桂琳他們的精靈也下落不明。


    “等,等一下,你們說精靈不見了,是怎麽回事?”


    聽到絲諾的反問,讓一群人不約而同地露出嘲諷般的冷笑。


    “哼,你還想裝蒜啊?”


    本來坐在稍遠處的藍迪.辛拉插話道。絲諾瞥了他一眼。


    藍迪.辛拉總是藏身在賈桂琳的影子下,所以絲諾也不太認識他。他是個有雙如毒蛇般邪佞眼瞳、氛圍與眾不同的男學生。


    據說他是賈桂琳的表親。


    “我們的契約精靈昨天晚上突然全部都不見了,這件事你多少應該知道吧?”


    賈桂琳說道:


    “還是說,你故意裝出不知道的樣子?”


    “我才沒有……”


    絲諾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昨晚絲諾又沒有到餐廳吃晚餐,她會知道這件事才有鬼。她昨天晚上恍恍惚惚走出森林後,就尾隨黛西到宿舍屋頂了。


    (他們該不會是……)


    絲諾背上冷汗直流。


    她雖然不願意這麽想,但聽他們的口氣,似乎所有人都懷疑她就是引起精靈失蹤事件的頭號犯人。


    “你們看,果然是她搞的鬼吧?”


    藍迪故意用煽動群眾的語氣說道。


    “盜用米那吉的曲子來吸引精靈還嫌不夠,現在連我們的精靈都要搶走。當然,她這麽做是為了讓自己能在考試中獲得高分。”


    “對呀,一定是這樣沒錯!”


    賈桂琳對藍迪的話表示十二萬分的讚同。


    “她打算藉由這種手段讓我們無法出席模擬戰鬥的考試。”


    “真卑鄙!”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討厭平民。”


    藍迪的一席話引起以賈桂琳為首的女孩子們對絲諾群起撻伐,好像她們早就知道絲諾正是犯人一樣。“


    毫無根據的指控讓絲諾氣得火冒三丈。


    “我才沒有幹那種事!”


    再怎麽說,這種無憑無據的栽贓實在是太過分了。她哪來讓精靈失蹤的能力?再說,她也沒理由這麽做。


    “我哪來把精靈藏起來的能力啊!”


    絲諾竭盡全力為自己辯護。


    “那你說啊,為什麽隻有你的精靈沒事?”


    “唔……”


    絲諾一時語塞。站在她身後的月讀和布蘭卡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這種情況的確很不尋常。在場的所有人都無法召喚出自己的精靈,偏偏隻有絲諾的契約精靈安然無恙地眼在她身旁。


    連黛西的皮斯都下落不明了……


    “再說,從昨天開始找就覺得她很可疑了。我們因為吸引不了精靈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但她隻不過盜用了米那吉的曲子就能引來那麽多的精靈。”


    藍迪不肩地說道:


    “她一定是暗中動手腳阻撓我們,不然我們怎麽可能連一個精靈都吸引不了?”


    “就是說啊!”


    “對嘛!”


    (什麽?)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口無遮攔的臆測讓絲諾氣得握緊雙拳。


    但是,在絲諾采取下一步的行動之前,另一個人影冷不防地出現在她眼前。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


    憤怒得全身顫抖的黛西站在不知何時圍起的人牆中,瞪著絲諾的目光淩厲得幾乎要射穿她。


    “黛西。”


    “到底是怎麽樣,你說啊……”


    黛西穿過圍觀的人自動讓出來的步道,一步一步走到絲諾麵前。


    “啊……”


    絲諾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因為黛西睨視著她的眼神裏除了憤怒,還夾雜著些許不解。


    絲諾直覺——她在懷疑我。


    (黛西,為什麽連你也不相信我?)


    絲諾簡直不敢相信。昨晚她什麽也沒做,黛西應該是最清楚的啊?


    黛西把絲諾的沉默當作是默認,她勃然變色,目光凶狠地瞪著絲諾。


    “……你無話可說,就表示,這是真的囉?”


    “不是這樣的!”


    “你今天早上說要跟我一起去找皮斯也是騙我的吧,其實你早就把皮斯給……你心裏一定在嘲笑我吧?看我那麽心急地在找皮斯,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


    “黛西,我……”


    然而,黛西完全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啪!


    ——一記清脆的聲音響徹鴉雀無聲的餐廳。絲諾猛然驚覺自己被黛西狠狠甩了一巴掌。


    “黛……西……”


    “還我!……現在馬上把皮斯還給我!”


    她痛徹心扉地嘶吼。黛西現在的心裏對她充滿了恨意,所以絲諾完全沒有為自己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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