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由寂靜與黑暗所支配的場所。


    這兒毫無生氣,仿佛萬物都已消滅殆盡。


    然而,它並不像密閉空間般令人窒息。


    因為一片黑暗正在此棲息、蠢動著。


    這片鮮明的黑暗,如同從未見識過陸地的海洋般牢牢地、緊黏不放地盤據在此。這兒完全不適合人居住,是一塊不可思議的奇妙空間。


    但是,黑暗並非純粹的黑暗。


    它摻雜了一種不同的顏色。


    微微的紅光——


    宛如人血般蠢蠢欲動、詭異、令人絲毫不願靠近的紅色光塊,就在那兒。


    一名少女佇立在此,凝視著那團光。


    她不發一語,宛如人偶般麵無表情,專注地凝視著那個點……


    此時,有人突然說話了。


    「怎麽樣?事情辦得順利嗎?」


    少女若無其事地回頭望去,隻見一道火柱由空無一物的虛空中竄升而上。


    火焰中緩緩地映出一個黑影。


    過了半晌,來無影、去無蹤的火焰瞬間消失,隻留下一名男子。


    ——他頂著一頭如燃燒火焰般的赤紅發絲。


    是精靈。


    「這個嘛……」


    少女答道。


    她的語氣相當冷淡,與年幼的外表極不搭調。


    「現在還沒遇到什麽問題,我想事情應該正照著你的計劃進行。」


    她完全不畏懼這名從火焰中現身的男子,隻是一徑敷衍地報告著己身所聞。


    「這樣啊,那太好了,接下來隻需等待時機成熟了。」


    男子毫不在意少女的態度,略帶欣喜地說道。


    「但丁也快蘇醒了,相信再過不久,『那東西』也會瓜熟蒂落。」


    男子壓抑地顫聲一笑。


    「關於這件事,我應該向你們道謝才對……畢竟這個計劃能否成功,全靠你們了。」


    「你別會錯意了,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想幫你。」


    少女微微厲聲地說道:


    「我……不,我們的目的隻是想見證世界的始末罷了。你是始作俑者之一,至於我們則是湊巧和你利害關係一致,僅此而已。」


    男子再度笑了。


    「言下之意是,這次計劃之所以殺出一個程咬金,全是你們的陰謀?」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


    「這倒也是。不過沒關係,接下來你隻要遵照你的期望,見證所有的一切就好。」


    正待男子即將離去之際,少女朝著他的背影首次露出人類應有的表情。她微微蹙眉,偏了偏首。


    「你們真是不可思議。」


    「喔?」


    「無論是精靈或是人類,都太『貪生』,也太『貪死』……這對我來說實在難以理解。」


    男子沉默了半晌,似乎正思忖著什麽。


    接著,他走到少女麵前,用指尖托起那尖巧的下頷。


    「可悲,你根本不算是『活著』。」


    「沒錯。」


    「我不明白為何像你這種存在會降生於世。或許這世界隻是心血來潮,才會讓你們沒事待在那兒發呆。」


    「這件事我完全沒有義務告訴你。」


    或許他原本就不期望能得到答案吧?男子滿不在乎地放開少女的下頷。


    然後,他一如以往地露出狂妄的笑容。


    「放心吧!本大爺對你們一點興趣也沒有,隻希望你們別妨礙我的計劃——我對你們已經很客氣了,希望你們千萬別跟那些愚蠢的人類一樣善變。」


    他眯起那隻和血紅頭發同樣顏色的眼眸。


    那眼神看似冷靜,但其中好像隱藏著某種激烈的情感。


    「隨你怎麽說,大家都說無所謂。」


    男子頷首。


    「『樂器』已經完成,而且也能順利連結上你的『本體』,接下來隻要為這場豪華絢爛的喜劇開幕就行了。」


    男子用力睜大赤眸,高聲宣告道:


    「……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為她展露『真相』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他就這樣驟然消失在黑暗中,隻留下這句話縈繞在少女耳畔。


    獨留在黑暗中的少女——


    「終於開始了……嗎?那個男人即將演奏地獄送葬曲——不,或許該說是通往『煉獄』的送葬曲。」


    她淡淡地喃喃說道:


    「還是說,這其實是救贖?」


    *


    瑪貝拉斯學院長正式宣布了學院關閉一事。


    從那之後,每個人無不趕緊整理行囊準備歸國,接著離開精靈島。


    學生們的嬉鬧聲、神曲以及和學生們相處愉快的精靈們也都消失無蹤,仿佛一開始便不存在一般。


    ——傍晚。


    絲諾一個人呆呆地佇立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前。


    窗外灑進來的光芒,將眼前的一切都染成了橘紅色。


    排列整齊的椅子。


    以及桌子。


    還有木頭地板跟殘留著模糊文字的黑板——


    一切都是單一色調,宛如被同一枝畫筆描繪出來似的。


    絲諾失望地靜靜吐出一口氣。


    「果然一個人都沒有。」


    她咕噥著垂下肩去。


    現在遺留在學院裏的,唯有一小部分和絲諾等人一樣無家可歸的人,以及等待最佳歸國時機的人。


    當然,這種情況下是無法上課的。


    至於——


    (大家期待已久的校慶也……)


    絲諾環視教室一圈。


    這間教室原本也打算在校慶時推出某種活動吧?門上掛著一張色彩鮮豔的招牌,窗戶和黑板也裝飾著幾個以碎布縫製而成的可愛花朵跟圓圈。


    這樣看來,簡直像是隻有學生們從教室中憑空消失了。


    「看樣子是真的要關閉了……」


    絲諾一行人並不是這個時代的學生,這也不是他們的教室。


    隻是……


    為什麽呢?


    望著空無一人的教室時,她莫名地感到悲從中來。


    「打起精神來吧,絲諾。」


    「……月讀。」


    他在絲諾肩上微微動了一下。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想再多也無濟於事,畢竟這並不是我們幫得上忙的問題。」


    「嗯,說得也是……」


    學院關閉這消息對絲諾等人來說,實在是太過突然了。


    之前他們從未聽聞類似的謠言,也沒發現任何的前兆。


    地上的有力人士將不再捐款此事他們略有所聞,隻是萬萬沒想到學院會這麽快就決定關閉。


    作夢也沒想到……


    「咦,你是絲諾嗎?」


    四周突然傳來說話聲。


    「咦?」


    她驚訝地回頭一瞧——


    「安傑洛跟安潔莉卡……」


    安傑洛跟安潔莉卡正佇立在教室前的走廊上。


    看來,他們倆果然承受不了學院關閉所帶來的打擊,那沉重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平常的安傑洛和安潔莉卡。


    「你們怎麽會來這裏?」


    靠在走廊邊窗緣的絲諾挪起身子,轉向兩人。


    「嗯,其實也沒什麽啦……」


    「在回到地上世界之前,我們想再仔細地將這裏的情景烙印在腦海裏。」


    語畢,他們露出苦笑。


    「咦,地上世界……你們該不會……」


    他們先是對看了一眼,接著無力地說道:


    「我們倆也決定回國。」


    「什麽……!」


    絲諾屏住氣息。


    她萬萬沒料到這兩人會說出這句話。


    前陣子才聽布蘭卡說他們拒絕回國,怎麽現在又說要回去?絲諾真是想都想不到。


    「啊,不過雖說是回國,也隻是暫時罷了。」


    或許是察覺了絲諾的訝異吧?安潔莉卡苦笑著說道。


    「暫時……可是話說回來,為什麽你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們一時麵麵相覦,接著說道:


    「因為我們的爸爸、媽媽都還在下麵。」


    「啊……」


    這也難怪。


    每個人都有父母,沒有人能放下重要的家人不管。


    她之所以沒有率先想到這理所當然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對「雙親」的概念相當薄弱。


    絲諾說道:


    「呃,你們跟令尊、令堂聯絡上了嗎?」


    「嗯,我們前陣子已經告訴他們學校即將關閉,還有我們會馬上回國。」


    「不過,他們還沒有回音就是了……反正就算有回音,大概也是叫我們不準回去。」


    「咦?」


    安潔莉卡聳聳肩笑了。


    緊接著,她改變語氣說道:


    「我們兩個還沒有老糊塗到需要你們來擔心!我已經告訴過你們,既然你們不想繼承家業,那就等到能獨當一麵再回來!不孝子跟不孝女……我猜他們八成會這麽說。」


    她恐怕是在模仿父親吧?他們倆相視而笑。


    「不過,我想政府應該也找上了我們家,再三要求我爸媽寫信叫我們回國吧……若隻是這樣倒還算好,隻怕他們已經因為拒絕而被逮捕了。」


    「話說回來,我們老爸也沒這麽容易被抓,他可是連醃菜石都會嚇一跳的老頑固呢。」


    咯咯——安傑洛與安潔莉卡眯著眼笑了。


    然而……笑是笑了,但怎麽看都隻是為了避免絲諾擔心而刻意強顏歡笑,這點絲諾心裏非常明白。


    「欸、欸,絲諾,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月讀忽然從絲諾肩膀上探出身子說道。


    「『逮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他們會遭到逮捕?這個小哥他們什麽壞事都沒做啊。」


    「小小的守護者先生,這是因為呢,能在這兒保護我們的東西已經消失了。」


    麵對月讀的疑問,安傑洛一臉為難地緩緩搖頭道。


    據布蘭卡所言,他們至今多次拒絕了故鄉發出的征兵令,但如今學校已經關閉,諒他們也無力再貫徹這個信念……


    既然其他學生都已回國,他們也沒有借口再留在這兒。


    非但如此,再這樣下去,安傑洛一家人很可能會因為叛國罪名而遭到逮捕。


    「嗯,總之就是這樣。我們隻是來知會大家自己即將回國,然後順便過來看一下。」


    「這樣啊……」


    絲諾連忙接口道。


    「嗯,可是呢,該說是大家走得一幹二淨呢,還是該說這裏隻剩下裝飾品……其實我心裏早就有底,可是……」


    說著說著,安傑洛徐徐地來到了教室門前。然而,盡管他打開了門,卻依舊不敢跨越教室與走廊間的那一條線,隻一徑地凝視著前方。


    他們兩人雙雙屏住氣息,注視著教室內……


    仿佛想將一切的回憶都烙印在自己腦海裏。


    「這間教室突然變得好陌生。」


    安傑洛歎氣般地說道。


    「我還以為,人隻有在畢業時才會以這種心情眺望教室呢。」


    他喃喃說道,聲音相當微弱,或許他隻是自言自語吧。


    「安傑洛,你好娘喔——別擺出這種表情嘛……反正我們馬上就會回來這裏了。」


    安潔莉卡刻意強裝開朗地說著,戳了安傑洛的頭一下。


    「……很痛耶,真是的!安潔莉卡,你真的很粗暴啊。」


    「給我閉嘴,誰教你說出那種話,搞得好像我們永遠無法再相見一樣。」


    說著說著,他們倆開始微微吵了起來。


    然而看在絲諾眼裏,他們隻是為了奪回日常生活的步調而強裝鎮定罷了。


    他們其實很害怕。


    害怕著那陣逐漸逼近、亟欲踐踏他們平凡生活的巨人腳步聲。


    因此,他們才拚命故作鎮定,刻意和往常一樣互相調侃、拌嘴……


    絲諾不忍心再看下去,忍不住打岔道:


    「……你們一定會回來吧?」


    經她這麽一問,兩人都不自然地停頓了下來。


    他們並沒有責怪絲諾的強勢,安潔莉卡反倒露出一副「問得好!」的表情,眯起眼來。


    「放一百個心吧,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沒錯沒錯,誰要上場打那種愚蠢的仗啊?」


    「我們當然擔心父母的安危,但主要也是想親眼看看現在地上世界的情況。況且……」


    安傑洛刻意壓低音量。


    「瑪貝拉斯好像又跑到地上去了。」


    「咦,不會吧!」


    絲諾眨了眨眼。


    (學院長回到地上……她的傷還沒完全痊愈耶!)


    她前陣子受了重傷,在契約精靈黎修莉的拚命照料下才總算得以最低限度的體力恢複日常生活,怎麽現在又……


    「聽說克拉斯特政府對她發出了正式的召集令。」


    安傑洛麵色凝重地別開目光——因為這是一件大事,而且對他們來說也是個壞消息。


    「召集令……怎麽這樣,她的身子撐得住嗎?」


    「我們已經拚命勸過了,但她根本不聽,說自己隻是送學生回地上世界,順便去找政府罷了——還說這是自己最後的職責。」


    「最後的……」


    確實,等到學院一關閉,瑪貝拉斯便不再是學院長了。


    接下來她會怎麽做呢?絲諾心想。


    該不會是回到克拉斯特王國從軍吧?比誰都向往和平、厭惡暴力的瑪貝拉斯,會這麽做嗎?


    「帕裏亞為此氣瘋了呢。雖然她說會馬上回來,但我總覺得有股不祥的預感——況且她連黎修莉都沒帶在身邊。」


    「連黎修莉也?」


    安傑洛和安潔莉卡接連點頭。


    「不過呢,畢竟黎修莉以前曾將那些造訪學院的官員們燒成黑炭,所以帶她去說不定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我知道她有苦衷,但她怎麽能不帶個保鏢就走呢?明明前陣子才受過重傷呢!」


    安潔莉卡不禁忿忿地跺腳。


    「是呀。基於這種種理由,我們決定前往地上,因為我們不想再和上次一樣在旁邊幹著急了。」


    「再說,即使學院關閉,我們也依然是夥伴。若是學院長有個什麽萬一,我想大家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兩人緊握彼此的手說道。


    「所以我們一定要去。」


    「安傑洛……安潔莉卡……」


    「後會有期羅,絲諾。」


    安傑洛緊緊回握安潔莉卡的手,轉過身去。


    然後,他們便由原路折返回去了。


    麵對堅毅地相依而行的他們,絲諾用力咬著下唇,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們能回得了這裏嗎?)


    絲諾努力壓抑著心中逐漸攀升的不安,隻能一徑地朝他們揮手。


    盡管他們倆如此優秀,但挑選這種時機前往地麵,實在不太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


    (對了,他們還有布蘭卡!)


    想到他們擁有這名力量


    強大的契約精靈,絲諾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既然有布蘭卡在,他們絕對隨時都能回來。


    再怎麽說,布蘭卡可是安塔娜莉亞的聖獸,同時也是擁有六片羽翼的上級精靈……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歸來,也希望有一天學校能再度開放……)


    絲諾如此祈禱。


    ——她一邊祈禱,一邊怨恨著無能為力的自己……


    *


    安傑洛等人離去後,絲諾並沒有特地找人攀談,半晌後便返回女子宿舍的寢室。


    宿舍中已經人去樓空了。


    整棟樓靜悄悄的,甚至連空氣中都飄浮著塵埃。


    真不可思議。隻不過是人潮消失了幾天,大樓中居然變得如此令人惆悵。


    (安傑洛說得沒錯,我好像在看著一個陌生的世界……)


    來到寢室附近時,絲諾撞見了佇立在自己寢室前沉思的喬許。


    「喬許?」


    他輕輕地掄著拳杵在那兒,大概是想敲門吧?


    「啊,絲諾,太好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喬許察覺到了絲諾,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他靦腆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似乎跟遭黎修莉冷眼以對時,找絲諾談心事那天的表情有那麽點相似。


    「有什麽事嗎?」


    「嗯,我有些話想說。我認為既然要講,不如一次向大家說清楚。」


    「大家都在裏麵嗎?好,那我們進去說吧。」


    絲諾覺得喬許好像想商談要事,於是便開門催促他入內。


    一入房內,隻見普莉姆羅絲和黛西等人已經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等待絲諾了。


    「啊,大小姐,讓您久等了。」


    「沒關係,歡迎你們二位回來。」


    看到絲諾和喬許歸來,普莉姆羅絲不禁安心地嫣然一笑。


    除了她們之外,娜諾波妮特和黛西的契約精靈——皮斯也在場。


    「……教室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嗯……」


    見絲諾欲言又止,麵色凝重的月讀隻好黯然地代替她答道:


    「大家果然都走光了,每個地方都空蕩蕩的。」


    「這樣啊……」


    普莉姆羅絲表情嚴肅地低下頭去,一旁正在偷瞄絲諾的黛西、皮斯也失望地皺起臉來。


    眾人之中,唯有娜諾波妮特依舊麵不改色,令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現場就像絲諾目睹的無人教室般寂靜無聲。


    (接下來究竟該如何是好呢……)


    天色將暗,然而大家依然在此齊聚一堂,此舉絕非心血來潮。


    一行人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如何發展,所以得先想好自己在這時代應該做些什麽,當務之急是先思考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


    除此之外,還有更嚴重的問題等著他們解決。


    那就是一旦這所學校關閉,一行人就會失去容身之處——他們甚至不知道還能繼續在這座學生宿舍暫住多久。


    在場的所有人都應該感受到了現實的沉重吧?從方才起,大家便沉默不語。絲諾捱不住這凝重的氣氛,於是開口道:


    「……對了,喬許,你剛才是不是曾去巡視什麽地方?」


    ——她想起喬許看來似乎也像是剛從某處歸來。


    他垂下眼來,說道:


    「嗯,我稍微去看了一下學院長室……」


    「咦,可是我記得瑪貝拉斯學院長已經……」


    絲諾詫異地望著喬許。


    印象中,安傑洛和安潔莉卡曾說過瑪貝拉斯硬撐著尚未痊愈的身子,離島送學生前往地麵了。


    「啊……該不會你已經知道學院長出發到地上世界了?」


    「啊,嗯。」


    果然是真的——絲諾若有所思地頷首。


    「呃……這是真的嗎?喬許。」


    「什麽,也未免太亂來了吧?」


    初次聽聞此事的普莉姆羅絲和黛西等人圓睜雙眼,表示驚訝。


    「…………」


    唯有娜諾波妮特麵無表情,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可是,我記得她不是還沒痊愈嗎……」


    「嗯,聽說她堅決不肯留下,說什麽都執意要去——這是黎修莉哭喪著臉告訴我的。」


    「不會吧,黎修莉……」


    「難不成學院長丟下自己的契約精靈,獨自前往地麵?」


    兩人同時露出嚴肅的神情,望向喬許。


    不久之前,瑪貝拉斯才因為獨自前往地麵而差點命喪九泉,這段記憶理應還很鮮明,她卻堅持丟下黎修莉徑自離去,簡直是不要命了。


    (——為什麽要這麽魯莽呢?這不是擺明叫敵人來襲擊她嗎!)


    此時,喬許板起臉來,重重地坐到椅子上。


    「嗯,那是因為……克拉斯特王國命令瑪貝拉斯不準帶任何契約精靈前往。」


    「你說這是國家發出的命令?」


    「黎修莉跟帕裏亞當然很反對,但瑪貝拉斯堅持不攜帶武裝,否則交涉時無法取得對方的信任。」


    絲諾不甘心地點點頭。


    即使是國家所下的命令,一般人也不會在踏入險境時輕易讓契約精靈離開身邊吧?


    不過,知道她的為人之後,絲諾多少明白為什麽她會做此決定。瑪貝拉斯就是如此正直、清廉,比誰都信任自己的能力、相信人心的堅強,是支撐這座最後樂園的中流砥柱。


    「不瞞你說,剛才我在教室遇到安傑洛跟安潔莉卡,他們也說要回地上了。」


    「這樣啊,安傑洛他們也要走了。」


    絲諾頷首,一臉正經地轉向普莉姆羅絲他們。


    「各位,我有話想對你們說。」


    打從來到這個兩百年前的世界後,她的心中便一直懸著這件事。


    「我們能不能也出一份力呢?難道我們隻能在一旁默默地祈禱大家平安無事嗎?再怎麽說,我們好歹也算是……神曲樂士啊!」


    然而,絲諾耳中所接收到的回應是……


    「蠢死了,現在哪有空管這些啊!」


    「黛西?」


    發話者是黛西。她話中帶刺,似乎蘊含著相當大的怒氣。


    她毫不理會身後又驚又懼的皮斯,嚴厲指責道:


    「你從剛才起就隻顧著擔心別人的安危,我們現在哪有閑工夫管別人死活呀!」


    「你說得的確沒錯,可是……」


    黛西的話確實不無道理。


    現在的絲諾等人不過是靠著瑪貝拉斯的幫忙才得以受精靈島保護,說穿了,他們根本自身難保。


    不隻如此,目前瑪貝拉斯離開他們前往了地上,她好意提供的避風港——精靈島學院亦即將關閉;一旦學院關閉,學生餐廳、醫務室都將無法使用,屆時也很難繼續待在宿舍了。


    再這樣下去,失去容身之處將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黛西仿佛想和某物撇清關係般地直截了當說道:


    「連學院長也到地上世界了,不是嗎?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呀!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想跟過去世界的麻煩扯上關係!」


    「黛西、黛西,你冷靜點……」


    「你閉嘴啦,皮斯!」


    黛西狠狠地拒絕皮斯的安撫,更加放聲大吼:


    「我受夠了!我想回家!為什麽我們非得落到這種下場不可?」


    她突然抱著受傷的那隻腳蹲了下去。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再這樣下去,我們哪兒也去不了!別說是無家可歸,等到這裏關閉後,我們的食宿就全都沒著落了!這樣跟乞丐


    有什麽兩樣呀!」


    在場的人皆被黛西的模樣嚇得啞口無言,呆若木雞。


    (乞丐……)


    沒錯,等到學院一關閉,絲諾一行人就再也不能住在這兒,同時也將被逼至唯有行乞才能苟活的窘境。


    明天該吃什麽才好呢?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我們該怎麽活下去呢……


    (可是,真的要在這世界過一輩子嗎……)


    絲諾其實也很想像黛西一樣當場癱軟,但她咬著牙忍下來了。


    迄今的她,一直沒有勇氣正視問題的症結。


    她一直逼自己不要想太多。


    然而,這一切都已經到了極限。


    既然找不到回去原來世界的方法,大家便應該早點做好決定。


    離開這裏後,該怎麽活下去呢?


    還有,接下來該怎麽辦……!


    「我們一定能回到未來世界。」


    娜諾波妮特異常有自信地說道。


    「娜諾波妮特……」


    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恍如看到一線光明般地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這話怎麽說?娜諾波妮特。」


    喬許的眼神微微銳利了些。


    「我從以前就覺得奇怪,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不,我隻是認為既然我們能夠回到過去,那麽也一定能前往未來——隻是這樣罷了,並不是我腦中有什麽具體方案。」


    「這樣……啊……」


    至此,娜諾波妮特就不再說話了。喬許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過,絲諾認同她的想法。


    如她所言,既然大夥兒是出於某種原因而來到這兒,那麽隻要消除那項因素,或許就有可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欸,大家不覺得奇怪嗎?說到底,為什麽我們會突然回到過去……?而且還是回到兩百年前的世界。」


    聽到絲諾不經意的呢喃,普莉姆羅絲和喬許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


    「這個嘛……其實我心中也一直覺得納悶呢,絲諾。」


    「大小姐?」


    「不管怎麽想都不對勁,如果隻是回到過去也就算了,風波卻接二連三地發生……」


    「再說,為什麽我們會回到有這麽多熟人存在的時代呢?仔細一想還挺奇怪的。」


    喬許接口道。接著,他略微壓低嗓音說著:


    「這麽看來,簡直就像有人故意陷害我們。」


    「什、什麽呀!那你說,到底是誰故意把我們送到這時代的?」


    黛西一臉詫異地反駁喬許。


    (——不,這並非全無可能。)


    絲諾從喬許的話中嗅到一絲肯定性。


    這是巧合,抑或是某人設下的陷阱呢?


    真相目前尚未明朗,而且也沒有證據。


    但是,若說是巧合,也未免太不自然。


    為何偏偏是兩百年前呢?


    為何偏偏挑在學院關閉的關鍵時刻呢?


    難不成是某個擁有強大力量的人刻意將絲諾一行人送至這個混亂的時代……


    (不會吧,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絲諾趕忙搖搖頭。


    (將人類送到過去——這種事怎麽可能辦到嘛!)


    然而,不知怎的,絲諾就是無法完全推翻這個想法。


    因為她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告訴她: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某人玩弄於股掌……


    此時,普莉姆羅絲驟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悶悶不樂地徐步走向窗邊。


    「大小姐?」


    「我的想法和喬許一樣。」


    語畢,普莉姆羅絲神色堅毅地望向窗外的浮雲。


    「我認為我們是被某人蓄意帶來這兒的。截至目前為止,我們的到來恐怕尚未對未來造成影響。」


    「咦……」


    絲諾一時聽不懂普莉姆羅絲的話中含意,不由得為之一愣。


    「等、等等,你在說什麽呀!」


    黛西間不容發地轉向普莉姆羅絲。


    「請各位想一想,那時和我們在一起的布蘭卡並沒有被送到這兒——也就是說他『不應該』出現在這兒,所以在時空轉移時被彈開了。」


    「被彈開了……?」


    「也可以說是『被排除了』。布蘭卡的壽命很長,如果連他都跟過來,很明顯會在這時代造成矛盾。老實說,打從我知道這個時代是兩百年前的世界時,便一直很在意某件事——那就是前往這兒前也曾出現在考題中的『學院曆史』。印象中,資料上記載著兩百年前有一段不存在於史料的五年空白,學院很可能在這五年中關閉了。」


    「原來如此。」


    絲諾恍然大悟地屏住氣息。


    不愧是精通曆史的普莉姆羅絲。假如史料上真的記載著關閉期間的紀錄,她會知道也就沒什麽好奇怪了。


    「沒錯,我也記得有這樣的資料。」


    喬許也頷首道。他和普莉姆羅絲同為知識淵博的學生,既然他們倆都不約而同地點頭稱是,那麽這一點絕不會有錯。


    獲得喬許的肯定後,普莉姆羅絲更加充滿自信地繼續說道:


    「由以上這點看來,精靈島學院在接下來這五年關閉早已是命中注定,也確實連結著我們熟悉的未來;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黛西恍如忘記腳傷般地猛然站起,逼近普莉姆羅絲。


    「既然如此——然後呢,你倒是快說呀!」


    普莉姆羅絲鎖起那對柳葉眉。


    「我們就不應該在這兒引發大事,而是應該靜觀其變。」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


    過了半晌,黛西才躊躇地揚聲說道:


    「話、話是沒錯……可是!光是袖手旁觀,也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呀!」


    「不,假如我們在這裏牽扯到足以改變曆史的大事,便很有可能大大改變我們原先的未來。況且……」


    她製住咄咄逼人的黛西,難以啟齒似地停頓了下來。


    「況且?」


    絲諾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知為何,普莉姆羅絲先朝喬許望了一眼,接著才肯定地點點頭。


    是我多心了嗎?總覺得她臉色欠佳。


    喬許緩緩地朝絲諾一行人環視一圈,然後替普莉姆羅絲接口道:


    「不瞞你說,在我的記憶中,學院關閉五年後重新開放時,學院長已經不是瑪貝拉斯了,絲諾。」


    「咦。」


    這意料之外的話語令絲諾為之凍結。


    黛西呼吸困難般地喃喃說道:


    「這、這是什麽意思……?」


    「不光如此,之後所有的音樂史也不再出現她的名字——明明這名字在之前的史料中很常見呀。」


    說完後,普莉姆羅絲垂下眼來。


    絲諾一時之間無法理解話中含意,反覆咀嚼道:


    「不、不再出現……?」


    「沒錯,後來確實幾乎看不到她的名字了……一般來說,大家可能會猜想她為了負起學院關閉的責任而引咎辭職,然後也喪失對神曲樂士這條路的熱情,不過我並不這麽認為……也就是說,她……」


    喬許顫聲地繼續往下說去:


    「學院長很有可能……在這場戰爭中……」


    「不可能!」


    絲諾不忍心再聽下去,發出幾近悲鳴的吼聲。


    她覺得自己的喉嚨仿佛被抵著一把銳利的刀。


    無論是學院史或音樂史,絲諾幾乎都不記得,因此她並不知道正確的曆史。


    然而——


    聽到這兒,再怎麽沒悟性的人也了解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瑪貝拉斯在這五年中死了……?不,搞不好她現在就……)


    「可、可是,這也僅止於推測吧?」


    「我知道,我很清楚,絲諾,我也不願意這麽想,但是……」


    喬許難得粗著嗓子說著,然後——


    「但是,以目前的情況看來,你不覺得這個推測變得越來越真實了嗎?」


    「你……你的意思是說……!」


    絲諾頓時變得坐立難安。


    她總覺得瑪貝拉斯現在很可能正身陷險境,然而如今不隻黎修莉不在她身邊——


    甚至連帕裏亞也不在……!


    「我們得趕快找個人去營救瑪貝拉斯,不然……!」


    「稍安勿躁,絲諾。」


    普莉姆羅絲喚住反射性地想衝出門外的絲諾。


    「你還記得克拉斯特王國那件事嗎?」


    絲諾從未見過麵色如此凝重的普莉姆羅絲,不禁為之一怔。


    從小到大,她從沒看過普莉姆羅絲露出這種神情——這種走投無路的表情……


    「大、大小姐……?」


    「你說克拉斯特?」


    沒頭沒腦地在說什麽呀——大家紛紛望向普莉姆羅絲。


    「其實,我在意的還有另一件事……也就是隻存在於這時代並毀滅於我們時代之前的國家,聖克拉斯特王國。」


    普莉姆羅絲的眼神透露出一股不由分說的強悍。


    「我們後來得知克拉斯特這國家在兩百年前毀於一夜之間,並且化為一片沙漠,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不,應該說它現在還不是沙漠。那麽,假如這場即將引發的戰爭使克拉斯特淪為一片沙漠呢……?」


    她的言談宛如一個老練的政治家。絲諾啞口無言,默默地咽下唾液。


    「在過去的曆史中,精靈島學院隻在兩百年前關閉過。相傳克拉斯特滅亡的時間,也正在兩百年前。」


    「原來如此,若說是巧合,這數字也出現太多次了——你想說的是這個吧?普莉姆羅絲。」


    普莉姆羅絲靜靜地朝著喬許頷首。


    「是的。因此,隻要今後我們靜觀其變,就能順利連接上我們熟知的未來。我們不應該幹涉這兒的事——不,應該說我們絕不能幹涉會改變我們所熟知之曆史的大事,即使這樣會使親近的熟人過世,我們也不該插手。」


    「大小姐?」


    絲諾驚訝地雙眼圓睜,望向普莉姆羅絲。


    簡單地說,普莉姆羅絲的言下之意是——


    當前最重要的是成功回到自己所熟知的未來。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大夥兒不應該再插手瑪貝拉斯和帕裏亞的事,因為他們與克拉斯特和精靈島的曆史有著大大的關連……


    (隻要想回到未來就不能管瑪貝拉斯死活,您是這個意思嗎?)


    以某方麵來說,這個想法實在相當無情。


    或許是和絲諾有著同樣的想法吧?喬許說道:


    「這……或許你說得沒錯,但是……!」


    「那我問你,難道你不想回到原來的世界嗎?喬許,假設你在這兒貫徹了你那微不足道的正義,當我們回到原來世界後,說不定已經不是我們熟悉的那個世界,所有的曆史或許都被我們改寫了——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


    她那異常嚴肅又銳利的目光,正亟欲捕捉忍不住全神注視她的絲諾。


    見喬許啞口無言,黛西於是接口尖叫道:


    「什麽嘛,你別開玩笑了!我才不要呢,我不要以後再也見不到爸爸!」


    「黛、黛西……」


    皮斯趕緊出聲製止,然而——


    「我很不想承認,但普莉姆羅絲說得沒錯,目前應該以回到我們原本的世界為優先,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大家就別管這世界的死活了!」


    「黛西!」


    「難道我說錯了嗎?反正克拉斯特王國早晚要毀滅呀。開戰的是這個時代的人耶,又不是我們造成的!既然如此,就算我們袖手旁觀……就算我們不去救人,又有什麽關係?見死不救又有什麽不對!」


    說時遲那時快,黛西似乎再也壓抑不住隱忍於心的情緒,從大大的杏眼中迸出一顆顆的淚珠。


    也不知是懊悔或是難過,她顫巍巍地咬著下唇,再度埋起臉來蹲了下去。


    「黛西……」


    絲諾萬萬沒料到居然會目睹黛西哭泣,當場愣在那兒。


    就連皮斯也看呆了。


    不過,他還是馬上回神,溫柔地跪在黛西身邊,握著她的手說道:


    「黛西、黛西,求求你不要哭,好嗎?我會保護你、守在你身邊的。」


    即便如此,她依舊沒有停止哭泣。


    「啊……」


    在場的每個人都呆若木雞,說不出話來。


    唯有黛西的嚶嚶啜泣聲回蕩在絲諾房內。


    其實,想哭的人並不隻她一個。


    正因如此,大家才會側耳細聽黛西的發言,因為她是所有人中最忠於自己想法的人。


    身為一個朋友,到底該怎麽做呢?每個人都想要「自私地活下去」,即使舍棄一個人所有的善意與良心也在所不惜。


    (就算犧牲這個時代,也與自己無關!)


    這段尷尬的時間不知持續了多久。


    此時,娜諾波妮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要事似地走向房門。


    「娜諾波妮特……?」


    「再待在這兒也得不出什麽結論,我還是以自己的方法稍微調查一下好了——畢竟我心中也有些疑點想厘清。」


    留下這句話後,她便悄悄地走向門外。


    沒有人阻止她。


    結果,這場討論淪為一段連空氣似乎都變得苦澀的時光,使所有人感到痛苦。


    *


    最後,絲諾等人決定先行解散,等每個人都整理好思緒後再來共同討論。


    因為誠如娜諾波妮特所言,再繼續討論下去也隻是浪費時間。


    再說,人類若是不填飽肚子,身體就會發出聲響,再加上黛西和普莉姆羅絲的身體狀況也不好。


    這是絲諾所下的決定。她相當清楚此事十萬火急,但再這樣下去,隻怕大家都會變得身心俱疲。


    她的經驗是這麽告訴她的——


    人在空腹時無法正常思考,也無法歸納出正確的答案。


    時間是必要的,尤其是遭遇燃眉之急時特別需要。


    (幸好這時還能泡澡。)


    利用配給的餐點飽餐一頓後,絲諾獨自帶著換洗衣物前往公共澡堂。


    各式各樣的風波在短時間內如雪崩般接踵而來,就這麽懸而未決地堆積在絲諾心頭,因此她想借機拯救自己那一片混亂的腦袋。況且,絲諾總覺得此時浸泡在溫暖的池水中,最能溫柔地洗滌自己混濁的心靈。


    (再說,如果不趁還能泡澡時趕快享受一下,等哪天宿舍停止機能後就泡不到了……)


    望著眼前熱氣蒸騰的白濁池水,絲諾不由得放鬆地吐了口氣。


    「呼……好暢快啊!」


    她一絲不掛地蜷縮著身子,窩在浴池中。回蕩在耳畔的,唯有不時自天上落下的水滴聲響。


    雖說這兒是公共澡堂,浴池中卻隻有絲諾一人。


    不過,當人浸泡在溫暖的池水中時,緊繃的身體便似乎逐漸卸去了防備,心情也自然而然舒坦了起來。


    (我到底想怎麽做呢……?)


    噗嚕噗嚕——她讓池水浸到自己的鼻尖,陷入沉思。


    絲諾當


    然也很想回到原先的時代。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對眼前即將發生的大事視若無睹,別開目光。


    這件事關係著好幾條人命,若是因為對未來不確定而袖手旁觀,會不會太……


    (卑鄙?)


    不——某人在她心中如此回答道。


    (大小姐說得沒錯,我們最重要的應該是平安回到原來的世界。)


    (但是,難道真的要就此見死不救嗎?真的要任由安傑洛、安潔莉卡以及瑪貝拉斯、帕裏亞死去?)


    「唉,糟糕,我還是搞不懂……」


    唰啪!絲諾一頭縮進水中。就在她再度揚起臉時——


    更衣處那邊傳來了「喀當」的聲響。


    絲諾嚇了一跳,趕緊往門口望去——更衣處有人!在這一片靜謐的宿舍中,難道還有學生尚未歸國……?


    嘰——通往浴池的門打開了。


    有個人戰戰兢兢地探出頭來,仔細一瞧,原來是黛西。


    「啊,絲諾!」


    黛西或許原以為這兒空無一人吧?一見到絲諾,她便旋即麵頰潮紅地想要匆匆掉頭。


    看來,她似乎對方才在大家麵前哭泣一事感到相當害羞。


    「你、你幹麽逃啊?」


    絲諾略微詫異地說道。黛西隻從更衣處露出半張臉,視線遊移不定地說道:


    「我、我才沒有逃呢……」


    「那你就進來啊?還是說你的腳還在痛?」


    「這、這點小傷根本沒什麽……」


    後來,她總算放鬆戒心地走近浴池。


    她慢條斯理地梳洗身體,洗完後又仿佛躲著絲諾般地泡進遠方的浴池角落。


    ……而且是角落中的角落。


    (幹麽這麽在意我呀……)


    盡管絲諾深知黛西對自己沒什麽好感,也不想刻意向黛西搭話,但這樣的氣氛還是令她感到尷尬。


    何必悶不吭聲地一徑泡在浴池中呢……


    (難得我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這樣教我怎麽有心情思考嘛。)


    絲諾實在很難對黛西視若無睹,因此腦子片刻都無法好好運作。


    再這樣下去,會泡澡泡到熱暈的。


    (我、我快不行……了……)


    正待絲諾放棄掙紮,打算起身時——


    「剛、剛才——!」


    黛西破音地說道。


    「咦?」


    絲諾轉頭望向黛西。


    很明顯的,黛西並沒有熱暈。她羞紅著臉咕噥道:


    「抱歉,我不該哭的……」


    「喔、喔,你是說那件事啊。」


    「我實在有點像壞小孩,明明回不了原來世界的又不隻我一個人……」


    黛西在浴池中抱膝說道。


    「欸,黛西。」


    「幹、幹麽啦。」


    「你還是認為,我們不應該再插手幹預這世界的事嗎?」


    不遠的前方,有一盞燭火罩在防水玻璃中,水蒸氣使得火光搖擺不定。絲諾不禁認為自己當下的心情,就如同那盞燭火。


    「這還用問嗎……我無論如何都想回家呀。」


    黛西不悅地望向絲諾。


    「不過,我也知道你想說些什麽。好歹我們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慘事,知道瑪貝拉斯學院長不會再回來這裏,聖克拉斯特王國也即將滅亡。」


    「嗯,是啊。」


    「既然如此,我們至少也該為了保護她的生命安全而做些什麽——你是不是這麽想?你無法就此見死不救,因為這樣心裏會留下疙瘩……之類的。可是,萬一未來因此而改變,我們就再也沒有容身之處了——說穿了,這是一道沒有正確答案的選擇題。」


    絲諾頷首,黛西完全說中了她當下心中的掙紮。


    「瑪貝拉斯學院長對你很好,所以你不想恩將仇報,但是普莉姆羅絲又希望你見死不救。」


    「……!」


    絲諾的表情為之凍結,黛西完全看穿了她的心事。


    「你是不是因此受到打擊,覺得普莉姆羅絲好像背叛了自己?」


    「……嗚………」


    「你的腦中明白她說的話是正確的——內心卻還是無法認同,所以才會窩在這兒窮煩惱。」


    黛西的話句句一針見血,令絲諾百口莫辯。但這麽一來反而使她茅塞頓開、通體舒暢。


    沒錯。


    我心中之所以有疙瘩,不為別的,正是因為大小姐實在太過冷靜,冷靜得近乎冷酷……


    「不過呢,我也不是不明白普莉姆羅絲的想法——雖然我看你還會意不過來就是了。」


    「咦,你懂她的想法?」


    黛西露出一副「受不了耶」的樣子,以手指彈了一下水花。


    「你想想看,若是我們得在這裏過一輩子該怎麽辦?你或許無所謂,反正你在原來的世界也是一個人『吃苦當作吃補』地在當女仆,可是普莉姆羅絲呢?」


    話鋒刹時轉到絲諾料想不到的方向,令她說不出話來。


    「反正你一定會為普莉姆羅絲從早工作到晚,拚命幫她顧好麵子吧?那女孩好歹也是名神曲樂士,說不定不久後就有機會在這裏一展長才,也或許能夠借此生存下去,可是她跟我一樣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雖然程度不算嚴重,但她沒有你是活不下去的……」


    黛西直直地凝視著絲諾。


    絲諾第一次從黛西眼中感受到如此真摯的目光。


    「她不想要這樣,不願意讓你一輩子為她做牛做馬,所以才執意想要回去。」


    「可、可是大小姐對我有恩,報答她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我的想法也跟普莉姆羅絲一樣呀。」


    黛西瞬間麵紅耳赤,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水溫太熱,還是為了其他理由。


    「如果必須在這裏生活下去,我們就得工作賺錢,不是嗎?這一點我清楚得很。你跟那個勞碌命的喬許倒好,身旁既有力量強大的精靈,而且也習慣做苦工,可是我的皮斯就不一樣了。」


    這應該才是黛西的真心話吧?她咕噥道:


    「那孩子又不像布蘭卡或黎修莉一樣強,萬一他被卷進戰火中,說不定會身受重傷——所以我必須守護他才行。我不在意別人怎麽想,反正能保護皮斯的隻有我一人!」


    望著那張堪稱「頑固」的側臉,絲諾感受到她堅強的決心。


    黛西身旁有著皮斯:隻要回到原來的世界,應該也有重要的家人等著她吧。


    普莉姆羅絲是名門望族格蘭納多家的獨生女。


    至於喬許,他也是塔塔拉家的繼承人,假如他突然從未來世界中消失,想必也會令許多人傷腦筋。


    重視他們的人們,以及他們所重視的人們——


    這些人都不存在於這個時代,隻有在我們原來的時代才能找到他們……


    (可是,那我呢……?)


    見絲諾忽然陷入沉思,黛西不禁訝異地湊了過來。


    「話說回來,你應該也不可能不想回去吧?畢竟你好不容易才學會拉低音大提琴,不是嗎?」


    「嗯,因為……」


    絲諾頓時一驚,不自覺語塞。


    因為經黛西這麽一問,她才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不知為何,絲諾總覺得自己不像黛西或大家一樣懼怕「無法回到未來」這件事。


    沒錯,她確實想回去;然而即使有人跟她說「你再也無法回去了」,她恐怕也不大會感到絕望。


    那是因為……


    「我所重視的人,全部都在這裏……」


    「咦……」


    自己在這個世界形同一個孤兒。


    她幾乎沒有關於父母的記憶。


    因此,即使必須在不同的世界生存,為了和大家相會,她勢必會舍棄一切。


    無論是普莉姆羅絲、喬許和黛西這些朋友、她所寶貝的月讀,還是……


    (布蘭卡。)


    絲諾所珍視的人們,幾乎都在這兒。


    因此,她才會將眼前的人們(學院長和安傑洛他們)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不過,再怎麽說,大夥兒都不能坐以待斃。大家說得沒錯,現在必須努力思考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才行。


    「嗯,沒錯。」


    絲諾以右拳拍打左手掌心,仿佛想為自己加油打氣。


    「欸,黛西,我有個提議——從明天起,我們就來尋找回到未來的線索吧。」


    她如此說道。


    「線索?」


    「沒錯。雖然這僅止於我個人的推測,但我認為關鍵還是在於那座聖堂,畢竟那兒也是我們所抵達的第一個場所……」


    此外,絲諾也很在意聖堂中的那架管風琴,好奇它為何在未來世界已毀壞成為廢墟。


    她明白地上的國家滅亡或是建築物崩毀的原因——因為這個時代發生了一場國際大戰。


    但是,這兒是精靈島,跟地上世界有著千裏之遙。


    一般人沒有精靈的護送是很難抵達這裏的,況且沒有入島許可的人也會被精靈擋下來——綜合以上幾點,這兒實在不大可能受到國際戰爭波及。


    (那麽,為什麽那座聖堂會毀壞呢……)


    絲諾的第六感告訴她:隻要解開這個謎團,就能稍微接近一行人被送至這個時代的真相。


    黛西熱得滿臉通紅地點頭道:


    「那有什麽問題!我們馬上來找吧,畢竟這兒隨時都會關閉呢。」


    「好,就這麽決定了!」


    唰啪——絲諾猛地從浴池站起來。


    反正大夥兒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而且以神曲樂士的實力來說也不過是個菜鳥集團,絲諾並不認為大家有能力做出「救國救民」這種偉業。


    還是什麽都不要幹涉比較好,絕不能因自己的婦人之仁而減少大家回到原來時代的可能性。


    然而,她忽然察覺到自己心中依舊殘留著一個疑問。


    (既然如此,為什麽我們會被送到這個時代呢……?)


    ——到底是誰……


    又是為了什麽目的?


    *


    翌日,絲諾將自己和黛西在澡堂中歸納出來的結論告訴大家,請求眾人協助。


    她認為謎底的關鍵在於聖堂,喬許和普莉姆羅絲也讚同她的想法。


    若說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絕非那裏莫屬。那兒是絲諾一行人最先抵達的地方,至於那架在絲諾等人的時代壞得徹底的管風琴……仔細想想,當時它明明已經毀壞,卻突然發出聲音,實在太奇怪了。


    再說,無論是那架管風琴或是聖堂,都很異常地沒有在後世留下資料。


    (假設聖堂沒有直接受到戰火波及,那麽它一定是被人蓄意摧毀的。如此一來,幕後黑手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麽目的?)


    絲諾和大夥兒走在通往聖堂的森林步道中,邊走邊問道:


    「對了,娜諾波妮特呢?」


    喬許搖搖頭。不知為何,娜諾波妮特並不在場。


    「經你一說我才想起,她好像從昨天起就不見了。」


    往另一側望去,普莉姆羅絲和黛西也同樣搖搖頭。


    「早上我去看過她的房間,不過她已經不在了。」


    「會不會是去圖書館之類的地方查資料了?她不是說過有事情想調查嗎?」


    「……大概吧。」


    絲諾開始擔心起獨自行動的娜諾波妮特。此時——


    「放心吧,她在精靈島上是不會有危險的。不說這個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吧?」


    黛西的一席話令所有人都點頭同意。


    雖然現在精靈島因為學生歸國而成了一座空島,但這座島本身並沒有卷入戰禍;唯有精靈島,令人一見便明白它依舊是那座堪稱和平象征的島嶼。


    隻是景色依舊,人事全非……


    (沒錯,這裏太安靜了,這座島不應該這麽安靜的。)


    絲諾咬緊下唇,同時握緊拳頭;光是這樣,就令她感到無限悲傷。


    走著走著,一行人總算瞧見了聖堂。


    「到了嗎?」


    她邊走邊撥開樹枝,終於來到能夠將整座聖堂盡收眼底的地方。聖堂散發出來的氣勢震懾了絲諾的心靈,她不禁抬頭望去。


    這棟建築物總是如此莊嚴、壯麗。這麽雄偉的建築為何會淪為慘澹的廢墟?難道真的沒有人知道真相嗎?絲諾覺得真不可思議。


    抵達聖堂的大門後,絲諾一行人打開通往建築物中央的管風琴房門扉,探頭一瞧。


    「帕裏亞,你在嗎?」


    然而,眾人的期望落空了,帕裏亞並不在那兒。


    迎接絲諾一行人的,唯有靜謐的空氣以及映照出七彩光芒的彩繪玻璃,還有在朝陽中反射出耀眼光彩的管風琴。


    「奇怪,他不在……」


    同樣往裏麵探去的喬許也偏了偏頭說道:


    「真難得,他平常不是都待在這兒嗎?」


    「該不會帕裏亞也跟瑪貝拉斯學院長一起前往地上了吧?」


    絲諾將視線移向黛西,但她隻是表示「我不知道」地聳聳肩。


    打從絲諾一行人來到這兒之後,他沒有一天不待在這裏。大家都知道帕裏亞成天關在聖堂中埋頭苦幹,和樂譜大眼瞪小眼。


    雖說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已前往地上,但目前瑪貝拉斯生死未卜,他實在不大可能獨自回到地上世界,然而……


    「不,聽說帕裏亞還留在島上。」


    喬許說完後,普莉姆羅絲也接口道:


    「他行動不便,再怎麽擔心自己的姐姐,也不可能就這樣跟過去吧?」


    「啊,對喔,他的腳……」


    絲諾微微點頭,她想起帕裏亞總是成天拄著拐杖。


    「接下來——其實照理說不應該趁著人家不在時這樣做,不過時間緊迫,大家還是趕緊動手調查吧。」


    大家紛紛點頭同意,於是一夥人便各自散開,從放眼所及之處著手調查。


    (快回想起來呀!我記得黛西在這裏發現一張寫著炎帝之……什麽的紙,然後布蘭卡開始發慌……接著管風琴就發出了聲音……)


    絲諾逐一回想那天發生的種種,此時肩上的月讀突然戳了戳她的臉頰。


    「絲諾、絲諾。」


    「嗯?怎麽了,月讀?」


    「你看,那裏有樂譜耶。」


    「咦?」


    她回頭朝月讀小小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兒果真有一份樂譜,淩亂地攤在譜架上。


    此景仿佛向眾人揭示著:演奏者不久前還坐在那個地方。


    「真的耶,是帕裏亞忘了將它帶走嗎……」


    絲諾拿起來隨手一翻,上頭排列著一些字跡稚拙的音符。


    隨意瀏覽過後,她望向封麵,緊接著——


    「啊!」


    她不由得揚聲一呼。


    「怎麽了?絲諾。」


    原本正覺得稀奇地眺望彩繪玻璃的普莉姆羅絲聞聲而至。


    「啊,沒什麽啦,我本來以為這是帕裏亞所遺忘的東西……」


    絲諾將樂譜遞給普莉姆羅絲,令她感到驚奇的正是上麵的曲名。


    上頭明明白白地寫著——


    〈炎帝之紋章〉


    「啊,這是……前陣子帕裏亞所作的曲子呢,他今天應該來過這兒吧?」


    普莉姆羅絲將從絲諾手中接過來的樂譜複習了一遍,接著說道。


    (對喔,大小姐曾經彈過這首曲子一次。)


    她心中不禁浮現不祥的預感。


    對絲諾來說,她盡可能不想聽到「炎帝」一詞,因為每當她聽到這兩個字,便忍不住想起紅之聖獸艾琉德隆操控普莉姆羅絲一事。


    那時,他語氣親昵地稱呼她為「炎帝之女」……


    (帕裏亞究竟為什麽要取這種曲名?)


    絲諾覺得疑惑,難不成帕裏亞熟知關於炎帝的一切?還是這個時代仍殘留著將在兩百年後遭人遺忘的傳說……?


    「有哪裏不對勁嗎?絲諾。」


    「啊、沒有,其實也沒什麽……呃,大小姐……您看了這個有沒有想起什麽?」


    「什麽?」


    「沒、沒有啦,沒事就好。」


    絲諾連忙想要蒙混過去,但普莉姆羅絲不知是否看穿了絲諾的心事,伸出食指抵著唇瓣——


    「對了,我想起我們被送至這時代前一刻的事了。」


    接著若有所思地說道。


    「那時,我好像微微聽到了某人的聲音。」


    「咦,聲音?」


    絲諾連忙重新搜尋自己的記憶。


    然而,不管她再怎麽努力回想,還是不記得曾聽過普莉姆羅絲所說的聲音。


    「我分辨不出那是誰的聲音,也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麽……不過,那聲音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絲諾沒有聽到嗎?」


    「似曾相識的聲音……」


    絲諾不由得渾身震顫。


    「怎麽了?你們找到什麽了嗎?」


    迄今一直在調查長椅的喬許聽到兩人的交談,於是朝她們走了過來。


    「喬許,其實是大小姐她……」


    絲諾簡短地向喬許說明普莉姆羅絲所說的「聲音」一事。


    「當你來到這時代時,有沒有聽見某個人的說話聲?」


    「咦,說話聲……?」


    嗯——他皺起臉來陷入沉思。


    「黛西呢?」


    「我才沒聽見什麽聲音呢,八成隻是她聽錯了吧?」


    絲諾點頭同意黛西的意見。


    「嗯,我也沒聽見。」


    「我也沒有。」


    月讀也搖頭否定。


    「那麽,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受到在場所有人一致否定,普莉姆羅絲不禁難為情地羞紅了臉。


    然而,唯有絲諾躊躇了片刻,因為她不知道這件事是否該以「錯覺」兩字收場。


    (真的是錯覺嗎?我總覺得有股不祥的預感……)


    帕裏亞所作的那首〈炎帝之紋章〉——


    當時所看到的那張古老的羊皮紙,會不會就是這份樂譜的封麵呢?


    雖說是羊皮紙,但它已相當老朽,因此眾人隻看得懂〈炎帝之……〉,不過絲諾認為答案八九不離十。


    此外,還有唯有普莉姆羅絲聽得見的聲音……


    以及布蘭卡那時的驚慌神情!


    (這兩個線索是否跟什麽有關呢?若是有,又會是什麽呢?)


    絲諾絞盡腦汁思考,然而不知是資訊太少或是推理能力太差,她遲遲找不到兩件事的共通點。


    此時——


    「欸,雖說沒聽到什麽說話聲,不過這架管風琴當時突然發出聲音了,對吧?」


    黛西一臉疑惑地按下管風琴的琴鍵說道。


    「啊,經你這麽一說……對耶……」


    絲諾頷首。


    仔細一想,這一點也很奇怪。


    早已毀壞的管風琴竟驟然發出聲音,一行人在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麽事時便瞬間被白色光芒包圍。


    「我在想啊,會不會隻要彈出和當時相同的琴音,就能回到未來世界?」


    「呃!」


    黛西的提案點醒了眾人。


    「對、對喔!」


    「同樣的琴音!」


    「喔,這方法或許值得一試喔。」


    就連現實主義者普莉姆羅絲,也點頭讚同了黛西乍聽之下不切實際的提案。


    「可是,我不記得那時是誰彈的,也不記得他彈了什麽曲子。」


    「嗯——我記得布蘭卡當時好像說了些什麽,而且還凶巴巴地朝絲諾跑了過來。」


    絲諾趕緊頷首。


    「老實說,我也很在意那件事。我猜,當時布蘭卡大概是想從我手中搶走這份樂譜吧。」


    「咦,你說這個?」


    黛西困惑地望著樂譜說道。


    「這不是帕裏亞作的曲子嗎?當時的樂譜是這一份嗎?」


    「可是,它上麵確實寫著『炎帝之……』什麽的,會不會是我們在兩百年後偶然發現了帕裏亞收在這兒的這份樂譜?」


    「這麽說來,將我們召喚到這時代的……」


    喬許戰戰兢兢地將視線由樂譜移到絲諾身上,接著緩緩望瞭望左右。


    「該不會是……」


    眾人咽下唾液,麵麵相偂


    「難道是帕裏亞?是他將我們召喚到這時代的嗎?」


    為了防止絲諾妄下結論,普莉姆羅絲冷靜地提醒道:


    「但是,假如真是如此,他又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假設真的是帕裏亞將我們召喚到這兒好了,他並不存在於兩百年後的世界,那麽當時我們所聽見的管風琴音必定是別人所彈奏的……」


    「嗯,說得沒錯。當時我們確實看見了管風琴發出振動,那的確是那架壞掉的管風琴所發出的琴音,而非來自於過去的聲音。」


    喬許如此補充道,然而他的聲音很難得地既興奮又高亢。


    「……那、那個啊——」


    月讀忽然插嘴道。


    「怎麽了?月讀。」


    「我有一個疑問。那個啊,真的有可能光靠管風琴彈奏神曲,就可以回到過去嗎?」


    經月讀一說,喬許和普莉姆羅絲不禁雙雙屏住氣息。


    「沒有啦,因為我還小,懂得不多,所以並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真的有那麽厲害的神曲,大家不是應該會經常使用嗎?因為可以回到過去耶,多炫啊!」


    「……你說得沒錯。」


    絲諾沉著臉點點頭,方才的氣勢都不曉得跑哪兒去了。


    光靠彈奏神曲便可以回到過去——光是聆聽神曲便能傳送到古代,或是將某人送往過去……假若真的有這種神曲,不可能迄今都無人知曉。


    不過如果它被視為禁曲而列為最高機密,那就另當別論……


    (可是,不管怎麽想都不太可能,畢竟在黛西發現那份樂譜之前,它可是一直都被擺在那個地方。)


    「既然如此,彈彈看不就知道了。」


    黛西興致勃勃地說道。


    「咦,現在就彈嗎?」


    「是呀,如果彈了之後產生什麽變化,就表示我們猜對了。即使帕裏亞真的是幕後黑手,我們還是有可能回到未來世界呀,不試試看怎麽行!」


    「但、但是……」


    「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啊?現在帕裏亞不在,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耶!我們隻能賭賭看了!皮斯,你快去隔壁房間鼓動鼓風機!」


    「啊、嗯,我知道了!」


    語畢,皮斯馬上左右張望,接著找到管風琴旁邊的門扉,飛進裏麵。


    「好了,快拿來啦。」


    黛西從普莉姆羅絲手中一把搶走樂譜,快步走向演奏台。


    「呃,黛西,你真的要彈嗎?」


    「那還用問,你以為本小姐隻會吹長笛嗎?」


    她驕傲地揚起下巴說道。


    「再說,普莉姆羅絲也摸過這架管風琴不是嗎?對了,當時你也彈過這首曲子,有沒有什麽異樣?」


    麵對咄咄逼人的黛西,普莉姆羅絲隻是困惑地眨了眨眼。


    「咦,可是那時我並沒有彈完整首……」


    「那表示我們這次非彈完不可!」


    看來,黛西已經完全恢複幹勁了。她自信滿滿地在演奏台前擺出架勢,然後按住管風琴的一個琴鍵,等了又等——


    「……還沒好嗎?」


    皮斯已在小房間中消失了一會兒,然而等了老半天,管風琴就是遲遲不發出聲音。


    心生煩躁的黛西,忍不住朝著皮斯喊道:


    「喂,皮斯!真是的,你到底在幹什麽呀?快點鼓動鼓風機啦!」


    沒多久,隻見一臉困惑地偏著頭的皮斯,飄然出現在黛西身邊。


    「喂,管風琴根本發不出聲音嘛,你有沒有好好鼓動鼓風機呀?」


    「誤會、誤會呀,黛西!」


    皮斯連忙對黛西出言辯解。


    「什麽誤會?」


    「它沒有鼓風機。我在剛才那房間和這架管風琴的後麵部找過了,就是完全找不到鼓風機!」


    「什麽,你說什麽?」


    黛西一臉難以置信地嘲笑皮斯:


    「別說蠢話了,這世上有哪一架管風琴沒有鼓風機?你再仔細找一找啦!」


    「可、可是我真的到處都找過了……」


    他拚命反駁道。


    「……到底出了什麽事?」


    絲諾對著在台上爭吵的兩人打岔道。


    「都是皮斯亂說話啦,他說什麽找不到鼓風機。」


    「我說的是真的嘛!」


    皮斯仿佛看到救星般地麵向絲諾說道:


    「你看了就知道。我幾乎緊急找過了每一個房間,但就是到處都找不到鼓風機。」


    「可是,如果管風琴沒有鼓風機……」


    普莉姆羅絲納悶地偏了偏頭。


    「沒有鼓風機……真的有這麽嚴重嗎?」


    對管風琴的構造不甚了解的絲諾向普莉姆羅絲詢問道。


    「嗯,一般來說,隻要少了鼓風機,管風琴就無法發出聲音。」


    「管風琴的琴音,是借由鼓風機輸送一定氣壓的空氣到管子中所發出的。」


    喬許和普莉姆羅絲交替向絲諾說明。


    此時,喬許打開總是隨身攜帶的笛盒,從中取出豎笛。


    「比方說,你把我的豎笛,還有……直笛之類的樂器都想成是那些排列在一起的管子,接著再把管子下方想成笛子的吹口,這樣就好懂多了。」


    他指著管風琴的管子說道。


    絲諾依照喬許的建議,想像出直笛等吹奏樂器排列在一塊兒的畫麵。


    「然後呢,那一根根管子會通過名為風箱的裝置,連接到送風裝置——鼓風機,因此隻要鼓動鼓風機,將空氣送進去——」


    說到一半時,喬許朝著豎笛吹了口氣。


    然後豎笛便發出了笛音(這是當然的)。


    「就是這麽回事,簡單說來就是這樣。」


    緊接著,普莉姆羅絲指著管風琴上的眾多管子,補充道:


    「管風琴之所以會有這麽多管子,是因為每支管子都隻能發出一種聲音。比如說,這支管子專門發出類似豎笛的do音,演奏者必須借由操作鍵盤、拉動旁邊的成排音拴,來決定要發出哪個音。」


    「喔、喔……好像是種很費工夫的樂器耶。」


    絲諾無力地垂下頭來,因為她壓根底不可能彈奏如此耗費心力的樂器,


    現在,她深深地對能輕鬆彈奏管風琴的帕裏亞,以及輕鬆學會管風琴的普莉姆羅絲產生了一股敬意。


    (普莉姆羅絲大小姐果真是神曲天才——)


    此時,帶著皮斯前去尋找鼓風機的黛西回來了。


    「喂、喂,大事不好了,真的沒有耶!」


    她臉色略微發青地說道。


    「沒有……你是說鼓風機嗎?」


    「是啊,根本找不到鼓風機!我也覺得很奇怪……」


    黛西仿佛看著不祥之物般地抬頭望向那架巨大管風琴。


    「這就怪了,這麽巨大的管風琴,照理說就算有四、五個跟人同高的鼓風機也不稀奇……但我們居然找不到它。」


    「對了,大小姐,你前陣子不是才跟帕裏亞彈過這架管風琴嗎?」


    絲諾猜測曾向帕裏亞學習彈奏管風琴的普莉姆羅絲或許略知二一,因此試探性地開口詢問。


    「不,我對它的構造並不清楚,因為那時帕裏亞隻教了我如何彈奏管風琴,而且我當時以為有精靈躲在某處鼓動鼓風機。」


    也就是說,她也不知道鼓風機放在哪裏。


    絲諾在心中暗忖。


    (管風琴是一種少了送風裝置就無法發聲的樂器,當時它卻發出了聲音。帕裏亞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才使這架管風琴發出琴音?)


    *


    煩惱許久之後,絲諾一行人決定分頭去找管風琴的製作者帕裏亞問個清楚,因為這是最省事的方法。


    畢竟關於穿越時空的唯一線索就隻有那架管風琴和樂譜,如果不先將這個謎團解開,事情就不會有進展。大夥兒能待在這裏的時間正逐漸地流失,從現在起絕不能再浪費一分一秒。


    「話說回來,帕裏亞到底上哪兒去了?怎麽還不回來?」


    在聖堂和喬許等人分別後,絲諾在附近的森林中來回徘徊,尋找帕裏亞。


    為了預防帕裏亞回來時與眾人錯身而過,普莉姆羅絲決定留守在聖堂中。


    喬許前往宿舍,黛西與皮斯則分別到餐廳尋找帕裏亞。絲諾心想帕裏亞或許跟黎修莉在一起,於是便到這座精靈之森找尋他的蹤跡。


    「嗯——這一帶好像沒有那位小哥的氣息耶。」


    月讀嗅了嗅空氣說道。


    「可是我確實在這一帶感受到了精靈的氣息……」


    「搞不好那不是黎修莉,而是其他的精靈啊。」


    盡管大部分的學生都已經回到地上世界,精靈們依舊生活在這座精靈之森。


    無論地上發生了什麽戰爭、人類如何互相殘殺,精靈們依然在這裏度過自己的時光。


    反過來說,這裏也是唯一絕對不能受到人類汙染的淨土。


    因為這兒是孕育精靈的島嶼,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精靈們共同的故鄉……


    就在此時,月讀猛然從絲諾肩上探出身子。


    「喂、喂,絲諾,那邊有人!」


    「咦?」


    絲諾趕緊左右張望、環視四周,


    不知不覺間,絲諾與月讀來到了森林中一處異常開闊的地方。


    不隻如此,地上還隨意擺放著許多似曾相識的木桶。


    每個木桶的蓋子上都壓著一塊重石。


    一股熟悉的味道掠過鼻尖。


    這是一股由酸酸的醋和某種發酵物所融合而成的味道……


    (這裏是安傑洛他們的醃菜場……那麽……)


    「安塔娜莉亞?」


    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絲諾不自覺驚叫出聲。


    「唉呀,你是……」


    這裏的精靈果然是安塔娜莉亞。


    她這次又代替醃菜石擔綱重任,端坐在醃菜桶上。


    「安塔娜莉亞,你為什麽在這裏?難道安傑洛他們還沒有回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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