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香……』


    在一片漆黑中,傳出一陣冷淡不帶情感的聲音。


    『快起來,火乃香!』


    聲量比起之前稍微大了一些。雖然被呼喚的對象仍舊沒有回應,但似乎以怠惰而散漫的態度,反射性地翻了個身。


    「唔嗯……」


    『還不給我起床!』


    聲音的主人一鼓作氣提高聲量,高亢的聲音回蕩在狹小的空間裏,久久不散去。


    「幹嘛啦!?」


    在被呼喚的對象發出近似哀號的抱怨聲後,一股單人份的質量跟著快速行動起來,接著……


    ──鏗!


    巨大的撞擊聲響起,出現一陣真正的哀號聲──是尖銳的女性叫聲。


    『終於醒了啊!』


    「你剛才害我重重地撞了一記了啦!你有聽到『鏘』的聲音吧?」


    『車外頭有異狀。』


    「啊,腫起來了!我的額頭腫起來了!」


    『因為活動雷達的感應度低弱,所以我無法掌握確實的狀況,當初就是希望能避免發生這種事,我才要求你早點修理的。』


    「痛死我了……好像有流血……喂,開燈!快開燈!然後給我鏡子跟急救箱!」


    『根據聲音感測的結果,有機甲蟻三隻、人類或是亞人種一名。』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你說什麽?有人類?」


    少女的語氣頓時驟變,同時間白色的電子螢光燈亮了起來。少女用最小幅度的動作,從用螺栓固定在牆壁上的金屬板上跳了下來。


    少女所處的狹窄空間,似乎是拖曳車之類的車輛中的起居室。雖然說是起居室,但也隻有如架子般的床、簡單的廚房,以及小型的壁櫥罷了。


    內部裝潢隻考慮實用性。除了覆蓋著衝擊吸收力強的暗色氣泡布外,一點裝飾性也沒有,就像一幅毫無生趣的畫作般單調。


    但若要論單調的話,少女身上的穿著可也不下於此。


    她穿著似乎是軍用品的迷彩褲,配上一雙厚底軍靴;上半身的坦克背心領口已經皺摺不堪,全身清一色是沙漠用的迷彩色調。如果拍打身體…不!似乎光是走動,就會從她身上掉落塵土。若是對沙過敏的人,大概光是看到她就會發病了吧?


    少女看起來還很年輕,就算刻意高估,頂多也不過二十二、三歲而已。


    不管是臉,或是坦露在外的手臂及胸口都被曬成了古銅色。


    深邃的黑色雙眸正煥發著光彩。


    一頭不知是誰的傑作的整齊短黑發,額頭上綁著仍舊單調的土灰色頭帶。而左邊眉毛的上方稍稍腫了起來,多半是方才的撞擊所造成的。


    少女的步伐完全看不出才剛起床,迅速橫越了窄小的空間,打開另一端的門。


    「情況如何?」


    這個空間比剛才的起居室更加狹小,似乎是一間控製室,看來這裏的確是某咱車輛的內部。


    少女隨心所欲地操控儀表板上的儀器。這間房內的燈並未打開,但少女藉由儀表板及雷達等發出的微弱光線,便可以掌握儀器的大概位置。與其這麽說,不如說她對所有東西的位置都了若指掌,就算閉上眼睛,大概也不會影響她操縱的技術。


    『前方約五十公裏處的丘陵後,似乎有機甲蟻在進行狩獵。』


    一道說話聲立刻回應了少女的問題,但卻看不到任何人影。在這間房間裏的就隻有少女一個人而已。


    「狩獵?該不會是在運送獵物歸巢的途中吧?」


    『有九十三%的機率否定這個假設,因為偵測到獵物有強烈的生命反應。』


    「沒有被蟻酸麻痹或變得虛弱啊……」


    『因為活動雷達目前很不靈光,所以無法確認彼此的相對位置。至於原因就如同我剛才所說的一樣。』


    「沒辦法啊!現在手頭那麽緊……因為前些日子剛買了那個嘛!錢都花光光,連一毛都不剩了啦!」


    『但是──』


    「怎樣啦?你明明也認同那個的必要性不是嗎?事到如今,就不要放馬後炮了!」


    『我指的並不是那個,有問題的是五天前買的反裝甲來福槍。那是欠缺實用性及可信度的舊式型號,我可以斷定那是在執行任務時不必要的物品。』


    「可是──」


    『我認為──』


    「別說了!」


    『那是因為火乃香的嗜好、美感──換言之就是因為「興趣」而買的。為了個人某種扭曲的想法而投下資本的行為,在團體生活中是最要不得的。』


    「再說我就揍你喔!」


    被稱之為火乃香的少女板起臉,對著看不見的聲音來源回嘴:


    「反正我先出去看看。你在這邊待命,別使用攻擊模式喔!千萬別驚動任何人。」


    『收到。我在這邊待命,隨時提供支援。啊,對了──』


    「怎麽了?」


    『不準帶來福槍出去。』


    「你這是在故意挖苦我嗎?」


    火乃香微微一笑,並露出潔白的牙齒。她隨即回到起居室,取下安置在牆壁掛上勾上的細長棒子。那是漆黑的刀鞘──也就是一把刀。


    她從腰掛式槍套開始確認裝備。自動手槍確實放進去了,腳踝上也有配戴匕首,頭上則戴了可以雙向通話的通信器。除了上述的東西之外,還掛了其他幾樣裝備在寬版腰帶上。準備完畢後,火乃香打開完全氣密的氣閘。


    才剛打開外側的艙門,一片深沉的黑暗就在火乃香的眼前拓展開來。她謹慎地踏出車外,腳下鬆軟的沙子微微凹陷。


    至於蹲踞並待命著的,則是有著弧麵外殼的巨大「毛毛蟲」。這是一輛上半部及側麵配備了數支炮管,腹部底下有著移動用動輪的沙漠戰車。


    火乃香無聲無息地關上「毛毛蟲」的車門,以大幅度彎曲上半身的姿勢向前走。


    在沙漠的夜晚,特別是看不見月亮的時候,總帶給人一股既真實又沉重的壓迫感。


    僅僅前進幾步,背後的沙漠戰車就已經被黑暗給吞噬了。車內絕不允許透出任何一點光線,如果連這點都無法謹慎注意的話,不論配備有多麽強韌的裝甲,都不可能在沙漠中平安活到第二天早晨。


    雖然沙漠裏不分晝夜都蘊藏著危機,但考慮到不耐高溫的生物們,會在黑夜一降臨時如萬劍齊發般傾巢而出,夜裏的危險程度還是白晝無法比擬的。


    因此,火乃香才會對看不見的聲音主體下達采取防衛模式的指令。若采取積極防禦的攻擊模式,可能會招惹來更加危險的東西。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火乃香默默思考著。


    (到底是哪裏來的笨蛋啊?這個時間竟然還在沙漠裏徘徊……)


    而且根據剛才的情報所示,被機甲蟻包圍的是一個手無寸鐵的人類。不要說沙漠坦克車了,甚至連輛普通的沙漠吉普車的影子也偵測不到。


    (既然沒有車……那他是怎麽到達這裏的?)


    這裏是六號沙漠的正中央。火乃香光是乘坐沙漠戰車都得花上四天的時間,才從最接近的城鎮來到此地。一路上能平穩安逸,也是因為采用的路線是定期移動的沙漠商隊探索出來的「道路」,並且徹底避免夜間活動的緣故。否則,巨大的沙漠戰車很容易驚擾到沙漠裏的弱小生物。


    總之,一個人徒步穿越沙漠就等於是自尋死路。就算是想要自殺的人,若希望能毫無痛苦地死去,大概也不會選擇獨自踏入沙漠這個方法吧!


    (幹脆別理他算了──話雖這麽說,但也不能真的放著不管……)


    火乃香自我吐槽的同時,慢慢地爬上了坡度平


    緩的小沙丘。當然,為了避免光線刺激到沙漠中的生物,她沒有攜帶任何照明設備,就連可以說是必備品的夜視望遠鏡也沒有帶在身上。不論夜視的能力有多強,隨著星光亮度不同,也是有所極限的。


    盡管如此,火乃香卻毫不猶疑。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方法,她確實地掌握著自己與目標,以及跟沙漠戰車間的相對位置。她萬無一失的流暢步伐,似乎連腳下沙漠地表的微微起伏都很熟悉似的。


    (讓我先觀察一下……)


    火乃香匍匐著窺探前方的黑暗處,腦袋裏同時反芻已知的資訊。


    (三隻機甲蟻……組成一隊行動啊……)


    機甲蟻的標準體長約三公尺,通常都是以三隻為一組行動。他們強韌的顎部甚至足以咬穿邊境查察軍白兵戰車的裝甲。若是以三組以上的機甲蟻同時出現的話,恐怕就連火乃香的沙漠戰車也有可能不保。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機甲蟻不太常發生兩組以上同時行動的情況,甚至會刻意避開彼此──雖然大家都知道此一物種的特性,然而研究昆蟲心理的行為本身太過匪夷所思,所以幾乎沒有人刻意去探究過。也因此,上述頂多是透過其行動模式去分析並進行的推測。


    假使機甲蟻成群結隊行動的話,恐怕這個星球的生物群相將會在瞬間被統一,最終連他們自己也會因為食物鏈的崩毀而滅亡吧。大概是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機甲蟻才會有那令人費解的習性,生態係的抑製機製真是不可思議。


    火乃香沒有打算使用腰間的配槍,因為手槍的攻擊對於機甲蟻來說是不痛不癢的。


    相較之下,ap穿甲彈則可以貫穿其堅硬的外殼,但仍舊不至於造成致命傷。


    再進一步,雖然將炸彈丟入機甲蟻體內引爆也是個有效的辦法,但僅限於命中頭部或是內髒集中部位時才能達成目的。多體節的昆蟲會自行切除中彈部位,然後若無其事地進行反擊──大概是因為沒有痛覺吧!


    考慮到種種狀況,火乃香選擇的是左手上那把黑鞘的刀。一般來說,刀的攻擊力連手槍也不如。對上機甲蟻的高分子外殼,普通硬度的刀刃可說是束手無策;而就算滿足了物理上的條件,切入的角度、速度、時機若有絲毫閃失,先斷的鐵定是刀。


    雖然可以嚐試切斷關節使機甲無法行動,但這可不是在斬不會動的標本,難度遠遠超出想像。


    火乃香緊貼著地麵,視線不斷在前方遊走。在黑暗中,以天空作為背景,物體會相對地較容易看清。


    (────!)


    前方有人影。確實隻有一個人,佇立在約前方十公尺處。但在黑暗中頂多隻能看見輪廓。別說是對方的麵容了,就連性別也無法判斷。


    一瞬間,火乃香看得出神了,原因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隻是那一瞬間──當她看到站立在幽暗的天空與大地交會處的人影時,似乎有什麽東西撥動了她的心跳。


    (那家夥在看什麽啊……?)


    仿佛正仰望夜空的那個黑影,是在看天地交際處的閃爍星辰嗎?還是在觀察隨風劃過天際的夜行性鳥群呢?


    (啊!)


    火乃香瞬間回過神來。她步步前進,並掃視人影周遭的狀況。


    (一、二……)


    視線捕捉到不同於地麵起伏的影子。大概是因為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很迅速就能辯認出是機甲蟲──數量有兩隻。


    (兩隻?)


    理當有三隻才對。前方被包抄的人影兩端各有一隻,那麽剩下的一隻在──


    「!」


    當火乃香感受到空氣微幅振動的瞬間,她不加思索地立即轉過匍匐著的身軀,用黑色刀鞘擋住劃破暗夜襲來的「凶器」。


    嘰嘰嘰嘰──


    撞擊的瞬間發出了令人牙根發酸的金屬聲響。火乃香保持仰臥的姿勢,看著覆蓋住自己,如同小山般的生物。


    由數節體節構成的身體,緊緊咬合的顎部吱嘎作響,藉由刀鞘傳來的質感,讓人能感受到對方有著如同鐵管般的強力前肢。


    是「沙漠的傭兵」──機甲蟻。


    「嘖!」


    火乃香咋舌,最後的一隻竟然就近在眼前。這隻機甲蟻嗅到新獵物的氣息,而從背後偷襲火乃香。


    「──可惡的家夥!」


    伴隨著咒罵聲,火乃香用嵌有金屬板的靴底踢在機甲蟻身上,並在扭轉上身的同時抽開腳。機甲蟻比想像中輕,因此巧妙運用向量的話,把機甲蟻從身上趕走並不是件難事。


    火乃香在跳起的同時,用右手握住刀柄,一閃之間斬下了蟻身的一部分。而下一瞬間,刀已經回鞘。


    那是居合斬。火乃香出刀的速度甚至沒有因為環境而導致行動不方便,仍舊非比尋常地快速。就算是在陽光底下,可以看清她完整出刀軌跡的究竟又有幾個人?


    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少女,卻領會驚人的拔刀術──這正是她選擇刀的原因。


    「害蟲。」


    火乃香稍稍喘口氣,左手拿著已經回鞘的刀,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在體節吱吱作響的巨大裝甲生物前,火乃香毫不畏懼,甚至可說是悠然自得。


    機甲蟻突然以極快的速度向前猛衝。


    人類要跟人類之外的生物空手搏鬥,而且還是在距離十分接近的狀態下打鬥是十分困難的,因為肌力跟反應速度都無法相提並論。最重要的是,與人類沒有共通概念及價值觀的動物,會做出人類無法預料到的行為。


    更何況火乃香的對手是昆蟲,與哺乳類動物的動作節奏有著根本性的不同。若要假設對方畏懼、喜怒哀樂等感情──就算它們有這類感情,跟人類間的差異也實在是太大了。


    從機甲蟻猛衝的行為當中,完全感受不出對於火乃香剛才攻擊的恐懼及畏怯,或許它剛好不具有這類情緒也說不定。


    「喝!」


    火乃香輕易地躲開攻擊。更確切地說法是,機甲蟻的攻擊軌道打從一開始就偏移了,要躲開攻擊隻要稍微向左移動即可。


    火乃香剛剛砍下的部位,是機甲蟻頭上的四根觸角的其中兩根。雖然機甲蟻的視覺也相當發達,但主要的感覺器官還是觸角──藉由檢測紅外線、大氣的流動及一部分電磁波等來獲得訊息。


    由於知覺細胞會將外部情報做數據化的處理,所以即使主要感應器被破壞掉一半,也隻會影響到準確度而已。


    隻是,觸角剛剛才被砍下,比起知覺器官的毀損,一時無法保持平衡才是使機甲蟻動作混亂的主因。


    躲過攻擊的火乃香不顧對手的狀況,彎下身來踢起一片沙,然後跑向另外兩隻機甲蟻及人影所在的地方。以現在的情況,已經沒有躲在暗處的必要了。


    「真是的,接招!」


    火乃香的速度絲毫不減緩。她用右手扯下腰帶上的化學激光彈並銜在嘴裏,拉開安全插銷,數到四後擲出,隨即半閉雙眼,用手臂遮住強光。


    瞬間──


    亮白的光球在人影的正上方擴散開來。化學反應造成的強光,使得在局部範圍內,黑夜瞬間轉成白晝。


    火乃香麵朝下,微微睜著眼睛,視線裏的砂子被強光染成一片蒼白。如果沒有任何準備,在黑夜中直視這樣的強光,將會暫時失明數分鍾之久。


    強光所造成的威嚇不光是對機甲蟻起作用,若在這附近潛伏著其他生物的話,對它們也能產生效果。在許多場合上,若在夜晚的沙漠遭遇到危險生物,比起槍械類的武器,還是用法單純又價廉的激光彈來得實用。


    雖然不清楚低溫的化學光彈對機甲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但根據她的經驗,應該多少可以達成牽製的作用。


    火乃香朝著目的地


    一鼓作氣跑去,速度之快令人完全感受不出靴子的沉重。她的跑步姿勢十分完美──因為修習居合斬,下半身的穩定度很重要,所以使用拔刀術的火乃香的腰部及腳部都比一般人強韌許多。


    她抬起頭,引發問題的人影就站在眼前。


    (很好!)


    火乃香對於自己的目測及直覺的準確性不禁感到得意,將心中的快感吐露了出來。


    「往這邊!」


    火乃香突然停下腳步,與人影之間保持著可以拔刀的距離。雖然目的是要救人,但並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麽樣的人物:如果對方有任何奇怪的舉動,則二話不說立刻出刀。至於要砍手腕還是喉嚨,就取決於火乃香的心情了。


    「感謝。」


    男子的聲音十分冷靜,說完便以火乃香意想不到的速度,朝著她所指示的方向跑去,男子大概沒有直視剛才的強光吧,視覺似乎還很正常。


    「還挺聽話的嘛!」


    火乃香輕輕嘀咕了一下,便尾隨男子跑去。背後的激光彈因為裝有利用氣壓的減速裝置,正以緩緩的速度下降。


    「你有在聽嗎!?」


    火乃香對著通信器的另一端叫喊。


    『通訊良好。』


    那個極為冷靜的聲音立刻回應。


    「啟動戰鬥模式!現在有一個人正往你那邊跑去!因為機甲蟻還在附近徘徊,用機槍掩護他!」


    『收到。』


    隨即,一聲重低音搖撼了黑夜,那是沙漠戰車啟動的聲音。在啟動戰鬥模式下是無法使用消音裝置的。


    火乃香回頭探望了一下,機甲蟻似乎沒有追來。就算機甲蟻正在後麵追趕,以目前還位在視線不及的地方來看,火乃香跟男子也有充裕的時間回到沙漠戰車上。


    問題是──


    跑在數公尺前的男子突然停了下來。有個受了傷的黑色生物阻擋在前。火乃香看到他的瞬間,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追上男子。


    「讓開!」


    火乃香輕易將男子絆倒在地。眼前的機甲蟻正準備用巨大的顎部及前肢進行攻擊。


    「啐!」


    火乃香發出激烈的吼叫聲,而此時的出刀速度,更是方才斬下觸角時所不能及的。


    看不見出手的瞬間──也看不見回鞘的瞬間。


    僅能聽到火乃香的腰際附近有一聲細微的金屬聲──是收刀時撞擊到護手的聲音。


    機甲蟻的兩前肢瞬間落地,不僅如此,閃耀黑光的沉重頭部也應聲與身體分離。


    白刃不隻是一閃而過。在肉眼無法辯認的極短時間內,火乃香對機甲蟻身體的三個部位進行斬擊。


    「!?」


    不過,機甲蟻仍在蠕動。這種裝甲生物,在體內的各處分布著數個神經節發達的副腦,即使頭部被砍下,也隻會使部分的生命活動停止,還不到致死的地步。


    火乃香的刀法過於銳利、正確,卻也招來了災難。因為其欠缺使機甲蟻停止動作、將其擊飛出去或使之摔倒的力量。


    機甲蟻的氣勢絲毫不減,用甲殼覆蓋住兩人。


    『趴下!』


    火乃香反射性地照著通信器傳來的指令動作。趴在地上的火乃香頭上,出現了劇烈的炸裂聲,機甲蟻的胸腔從內部爆炸,化成粉末四散。


    沙漠戰車的引擎聲逐漸逼近,剛才的爆炸是來自車上的機槍進行的近距離精密射擊。「它」依照火乃香的指示將戰車開到此處,並在千鈞一發之際將機甲蟻炸碎了。


    已經不需要再確認狀況了。火乃香跳起身子,抓起男子的手──原本是打算將他拉起身的,不過男子早已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


    『快!』


    從通信器傳來指令。火乃香跑向眼前的戰車側邊,打開氣閘。


    「進去!」


    火乃香跟在男子後麵,進到車內後便關閉外門,然後打開內門。


    「波奇,全速前進!」


    火乃香沒有指明要往哪個方向。前進路線似乎是交給被稱之為波奇的對象來決定。


    『收到。』


    車子發出轟隆轟隆的動作聲。


    「以第二戰速前進一八〇秒,然後──」


    『改成靜音巡航模式前進。』


    「不錯嘛!都知道我會怎麽做!」


    火乃香咧嘴微笑的同時,轉身麵向車艙角落的男子。總算能夠仔細打量對方一番,是位年輕的男子。


    「托您的福,我得救了。」


    露出淺淺微笑的男子,帶給火乃香一種莫名的壓力,她隻好含糊地點點頭。


    「啊……嗯。」


    不知為何,火乃香無法直視這位沉著青年的眼睛。因為失去接話的時機,她隻好輕輕撣起身上的灰塵。


    『警告。』


    波奇的聲音並非從通信器傳出,而是透過車內廣播傳來的。


    「怎麽了!?」


    火乃香因為緊張而脹紅的臉,一瞬間板了起來。


    『在車艙裏拍撣灰塵,是造成清掃裝置作用不良的原因。』


    「等一下弄幹淨不就好了嗎!?」


    突然傳來一陣笑聲。當然不是火乃香,也不是波奇──而是那個青年發出的笑聲。


    「所以呢?」


    火乃香盤坐在車艙的地上,粗魯地發問。


    「什麽事?」


    青年坐在固定式的座椅──其實隻是金屬箱子之類的東西上,歪頭愣愣地回問。


    「別裝傻了!」


    火乃香雖然試著提高聲量,卻總有點提不起勁的感覺。


    青年搭上沙漠戰車已經過了三十分鍾。此時采用的是盡可能降低引擎聲的靜音巡航模式前進──並不是擔心機甲蟻會從後方追趕上來,而是要避免與其他受到化學激光彈所驚擾的生物接觸。


    嚴格來說,在沙漠中並沒有任何一處是「絕對安全的場所」,所以一行人便先找了個沒有大型生物反應,較為安全的地方暫時落腳。


    而現在,站在今晚騷動的當事人麵前,火乃香莫名地感到不知所措。


    這名青年──至少在外表上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他穿著稍厚的連身衣──大概是那種能夠將汗水蒸發,讓體內的水分進行循環並還原的沙漠工作服。顏色跟火乃香的衣服一樣,是極為普通的沙漠迷彩色。


    隨身物品隻有一個中等大小的登山背包,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假使是有在身上內裝武器的改造人,戰車的偵測器也一定感應得到,但卻沒有任何反應。看樣子,若非是有在身上施加過極為高度的電子防禦措施,那麽這名青年就隻是個普通的人類。


    青年的膚色白晰,看不太到日曬的痕跡;有著一頭金發,以及淡綠色的瞳孔。在這一帶,身上色素稀少的人雖占少數,但也並非完全不存在。


    總而言之,青年可以說是在每個城鎮都至少找得出一位的類型,並沒有什麽值得特別提出來的地方。


    ──除了相遇的時間跟地點之外。


    當考慮到此項要素,青年的普遍性立即翻盤,甚至能夠以異常來形容。


    「你知道嗎?我們本來可是正在野營耶!原本打算默默隱身在沙漠中度過這個夜晚的。結果卻因為你在沙漠中亂晃,害我們必須跟機甲蟻打鬥、發射炮彈,改采用昂貴燃料的備戰模式──」


    『雖然說的確挺貴的,但已經是同等級中最便宜的了。』


    「你閉嘴!」


    打斷波奇說話的火乃香,再次看到青年浮現在嘴角的笑意。


    (這家夥到底在笑什麽……)


    青年帶給人臉上始終掛著一抹微笑的印象。麵對


    他這樣搞不清楚自己立場的奇妙氛圍,火乃香卻全然沒有怒意。


    青年的笑容自然不造作,也看不出嘲笑的意味,反而讓看到的人心中流過一股暖意。這或許是對萬事萬物感到好奇,因有趣而自然萌生出的微笑吧。


    「啊──頭突然痛了起來……」


    『是因為瘀血的關係吧。』


    「什麽?」


    聽了波奇的話,火乃香連忙摸了一下眉毛上方。之前被叫醒時撞到的地方腫了起來,傳來陣陣的刺痛感。經曆剛才的混亂,她完全忘記這件事了。


    「腫起來了啦!波奇,止痛噴劑在哪裏?」


    話才剛說完,放置著急救箱的櫃子便自動打開,火乃香從中拿出了銀色細長的噴霧罐,在耳邊搖了搖。


    「這是最後一瓶了,看來非得去一趟安波隆商城補貨才行。」


    「那個……」


    不知何時,青年已走到火乃香旁邊。


    「讓我來幫你吧?」


    「嗯──喔,不用啦!我自己來就行了。」


    火乃香連忙搖頭拒絕青年的好意。她從急救箱中拿出一麵小鏡子,轉身背向青年。隨後將頭帶稍稍掀起,用止痛噴劑噴了一下腫起來的地方。稱不上治療的處置就此結束。


    「看起來挺嚴重的。對了,請問你叫做……」


    青年的眼神像是在窺視著什麽似的。


    「火乃香。」


    「火乃香小姐嗎?念起來真好聽!」


    「謝謝你的誇獎──話說回來,你應該先報上名來吧?」


    火乃香現在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青年的名字。在尚未摸透對方底細之前,竟然就先讓對方知道她的名字,今天的火乃香實在是太反常了。


    「伊庫斯。」


    青年保持著溫和的笑容,說出自己的名字。


    「叫多伊庫斯就可以了。」


    「喔……嗯,我…我叫火乃香。」


    火乃香反射性地又說了一次自己的名字,發現自己的失態後不禁漲紅了臉。


    「另外一位是?」


    『波奇。』


    冷淡的回答。


    「你……不是人類吧?」


    『沒錯,我不是那種進化不完全的生命體,而是人工智慧體。從這輛沙漠戰車的操控、係統管理、事業營運、戰術設計、任務支援,到火乃香的生活管理、人生規劃等等都是由我在負責。』


    伊庫斯點頭表示了解,看到這副情景後,火乃香急忙嘟起嘴辯護:


    「你別相信他!說得好像我連零用錢都要跟他要一樣……」


    『包含生活費在內,編列預算也在我的工作範圍之中,不過有時也會讓她買些危險的玩具就是了。』


    「你可以閉嘴一下嗎?」


    火乃香像泄了氣的皮球般,深深歎了一口氣。她甚至還沒有針對眼前這位深夜造訪的不速之客進行「審問」,自己就先虛脫了。


    「我的交通工具壞掉了。」


    對於伊庫斯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火乃香愣了一下,才發現他竟然主動開始說明。


    「要修理似乎得花上一段時間,所以我雖然知道很危險,但還是……」


    「所以才在這種時間在沙漠裏閑晃?」


    「嗯。」


    「一個人?」


    「對,我本來就是一個人行動。」


    「我說你啊……」


    火乃香不可置信地看著青年。


    「為什麽不等到早上呢?雖然我不知道你的交通工具是坦克車還是普通的吉普車,不過就算車體完整,也不會有人在夜裏行動吧?」


    『除了「月光跟死人」。』


    聽到波奇隨口吟出的一句詩,火乃香羞得臉微微泛紅。很少人能在聽到丹勒·麥弗利這個名字時能立刻聯想到他是邊境詩人,但其代表作「夜之詩」就是特別合火乃香口味。


    機械是不會理解這種感覺的──如此認定的火乃香時常在控製室裏得意地朗讀給波奇聽,久而久之,她偶爾就會像現在這樣被反過來吐槽。


    「其實是因為碰上了一些麻煩的事,我才不得不馬上離開。」


    「什麽麻煩的事?」


    「這個……」


    青年第一次出現遲疑。


    「絕對要逼問出來」這樣的念頭頓時從火乃香的腦海裏消失得無影無蹤。看到青年困惑的表情後,火乃香反射性地搖了搖頭。


    「沒關係,不想說就別說了吧!我已經知道大概的狀況,這樣就夠了。」


    『我反對。』


    ──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跟我唱反調……


    『看來至少到天亮前,我們都得讓他留在車上。』


    「咦?」


    『難不成三更半夜的,你要趕他走?』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可以斷定他所說的「麻煩事」還是進行式。』


    「怎麽說?」


    『若非如此,也不會選擇在夜間行動這種下下策吧?』


    「原來如此。」


    『那麽,我認為我們必須先了解那件「麻煩事」是否有波及到我們的可能性,並掌握其危險程度會比較恰當。』


    人工智慧體「波奇」的話語中不摻雜任何情感要素,語調平淡而冷靜地分析著。


    「你也太小心眼了吧?」


    「沒關係,火乃香小姐。」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火乃香嚇了一跳,不自覺立正站好。


    「正如他所說,讓你們清楚一點比較好。我隻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就跟你說沒關係了……」


    話說到一半,火乃香突然語塞。她以銳利的眼神巡視著車艙,視線最後越過青年,停在他背後的牆壁上。


    「火乃香小姐?」


    伊庫斯也轉過頭,看著自己身後的牆壁──仿佛像要感應牆壁另一端的氣息似的。


    「波奇,你感覺到了嗎?」


    『剛才察覺到了。這「觸感」是e-6039改良改的遮蔽裝置。』


    「是淨眼機的護衛隊……?」


    『大概有三到四人,以探測器現在的感應度無法判明。』


    「抱歉。」


    這句話大概是針對她之前將活動雷達不正常一事,置之不理的道歉吧。


    雖說是運作不靈敏,但連沙漠戰車外部雷達都無法正確判讀的「看不見的敵人」,身處於密閉車體內的火乃香是如何察覺到它們接近的呢?


    「淨眼機?就是『the third』的那個──」


    伊庫斯正準備要起身,卻被火乃香阻止。


    「看來遇到麻煩事的似乎是我們啊……」


    對伊庫斯說完「別輕舉妄動」這句話後,火乃香左手握著毫無光澤的黑色刀鞘走向氣閘,除此之外沒有攜帶任何東西。


    看著火乃香沉穩的步伐,青年似乎若有所思,靜靜地目送她離開。


    一陣冷冽的寒風襲來。


    沙漠中的日夜溫差極大,白天炙熱的陽光照射令人有如置身火爐一般,夜晚的沙漠卻搖身一變,展現出截然不同的麵貌。各種生物就像是被這種極端性的變化所吸引一般,到了日暮時分便紛紛現身。


    沙漠的夜晚超乎想像地生氣蓬勃,可說是沙漠生態係的生理時鍾最活躍的時間帶。丹勒·麥弗利詩中所提到的「死人」單純隻指人類這種生物而已。


    火乃香單手持刀,順著舷梯爬下戰車。從她的動作中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緊張的氣息。若真要說有什麽變化,大概就是那個在與人工智慧體拌嘴時,因為占下風而顯露的童稚表情已不複見了。


    少女現在所展現出的自若態度,與那位叫做伊庫斯的青年如出一轍。


    距離破曉還有一段時間。


    火乃香在距離戰車數步遠的地方靜靜環視四周。


    ──什麽也看不見,不過的確有什麽存在著。


    讓火乃香做出如此判斷的根據,就是籠罩著戰車的靜默。


    豎耳傾聽,可以聽到「唧唧…唧唧…」的微弱聲響乘風而來,聲音的來源是「拍手蟲」──那是一種遍布在六號沙漠全境,體長約兩公分的節肢動物。這種小昆蟲的四對角與身體交接處都有特殊的關節,它們就藉由這特殊關節的互相碰撞發出聲響;每一個個體所發出的關節音都有其獨特之處。隻要進一步控製每個音節的長度及節奏,就可以發出數種具有不同意思的信號。


    不同於大家平常熟悉的單隻拍手蟲的鳴聲,這裏的拍手蟲經常團體行動。它們聚集並發出漣漪般的聲響時,會如同一麵無形的壯大絨毯,徹底覆蓋整片沙漠。


    如此應該隨時呈現忙碌狀態的微小通信網路,卻隻有在沙漠戰車停駐位置的周遭收不到任何訊號。而沙漠戰車的主動力稍早便已關閉,所以並非火乃香一行人造成的。


    無意間的一瞥,火乃香似乎發現了什麽,嘴角露出淺笑,同時大喊──


    「淨眼機!」


    這是剛才在車內的對話中出現過的名稱。根據火乃香的語氣判斷,那應該是對方──是人類或那之類的生物的名字。名字的主人會是隱身的來訪者之一嗎?


    「快給我出來!還是你不敢跟女生當麵交手?」


    雖然火乃香的口氣平緩,內容倒是極度侮蔑。


    黑暗中傳出笑聲。隨即,在火乃香麵前數公尺處,出現了朦朧的細長白色煙霧狀物體。不知道是從這片黑暗中的何處衍生出來的──煙霧緩緩搖曳著,接著僅僅隻花了幾秒鍾的時間,便化成了一個具體的人像。


    一名男子出現在眼前。


    男子身著純白色長袍。這身打扮不僅不適合沙漠,走到邊境的任何一處都顯得格格不入。但如此值得批評的衣著,無論是誰,隻要看到他左胸前的徽章,應該都會選擇視而不見吧。穿著如此不合宜的男子,俊俏的臉龐散發著白皙的光澤;而事實上,他也的確正散發著微弱的光芒。若非如此,即使距離這麽接近,也不可能在暗夜之中如此明晰地看清男子的容姿。


    他有著細長的雙眸、高聳的鼻梁、形狀姣好的薄紅唇,以及及肩的銀色長發。此外,在被瀏海輕輕覆蓋住的前額上──


    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現身的男子,無聲地再次笑了一聲。他用金黃色的瞳孔,以及鑲嵌在額頭中央、如同燃燒般火紅的另一隻「眼」看著火乃香。


    「好久不見,火乃香。」


    男子的聲音低沉而老成,帶給人一種與年輕外表不符的穩重感。


    「我可不想見到你唷!」


    「還是老樣子,真是無情的女人啊……」


    「把跟你一起來的部下也叫出來吧!」


    男子一彈指,戰車的四個角落便出現人形的黑影,火乃香毫不驚訝地掃視了一遍。


    黑影看似被毫無光澤的鎧甲包覆全身。它們並不是人類,而是戰鬥用的機器人,四人都配備著短槍身的智慧型步槍,是專門打遊擊戰的機器人。


    「e-6039的改良版嗎?看來您自豪的遮蔽裝置似乎對昆蟲們起不了作用呢!」


    「看來是如此。下次我帶『拍手蟲』部隊一起來好了。」


    「我還真希望不會再有下次了!」


    火乃香的語調中感覺不出明確的敵意,但同時也不帶好感。從她這種不想與男子扯上任何關係的態度來看,或許她是打從心底討厭對方也不一定。


    「也就是說,你終於下定決心要跟隨我了嗎?」


    「哼!」


    對於男子的詢問,火乃香嗤之以鼻。


    「如果這麽想把我變成你的囊中物,那就本人過來見我啊!以立體幻象的方式出現,一點誠意都沒有。」


    「如果我親自過去,你就會聽我的嗎?」


    「不,我會毫不考慮地斬了你。」


    男子展顏而笑。


    根據火乃香的說法,眼前的男子隻是空氣分子集結而成的立體影像。如此一來,他的憑空出現也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而飄浮型的投影裝置則是位於該影像的內部。


    不過這個幻象具有近乎實體的質感,逼真度遠超出想像,或者也可說是具備了人的氣息吧。若是再走近一些,似乎連體溫跟呼吸也可以感受得到。


    事實上,這個影像甚至是可以觸摸的。其結成分子密度之高,隻要伸手去觸摸,就會傳來輕微的手感。


    普通的立體顯影裝置在邊境並不稀奇,但呈現度如此之高的係統及其背後所隱藏的高度技術,僅掌握在某些特定之人手上。


    即是──


    「你也差不多該適可而止了吧?」


    火乃香對著以假亂真的影像抱怨,話語中仍舊不帶任何情感。


    「『the third』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而你淨眼機又位居『the third』的頂端,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去做才是。」


    「the third」是支配著這個世界的組織──或許該說是種族的名稱。稱呼的由來是額頭上的「第三隻眼」,他們繼承了舊世界文明的知識與技術。


    在被稱之為「大戰」的大破壞之後,人類的數量銳減,物種的潛能也大幅下降,當時將人類從滅亡的深淵中解救出來的就是「the third」。


    他們將逸失的機械文明的一部分恢複原狀,傳授給從「大戰」中幸存下來的人們,再進一步重新構建社會秩序,成功抑止了人類這種種族的衰敗。


    「大戰」後數世紀的現在,世界人口估計已達到舊世界顛峰時期的五分之一。隻不過,大戰的後遺症──由於大規模的環境破壞及生化武器的使用,誕生了一群遺傳基因異常的「亞人種」。他們與人類混居在一起,因此無法正確計算出其占有世界的總人口數量。人類與亞人種之間的分界很模糊,同時人類也不覺得有將兩種族區分的必要性。


    唯一有意義的分類大概隻有一種,就是──


    是否為「the third」的一員。


    「the third」傳授給人們的,僅限於足夠維持基本生活所需,再加上少許額外的技術而已。


    戰前,人類的活動範圍下至極深海域,上至距離數光年遙遠的恒星係。人工智慧技術發展到能創造出有自行思考能力及具有感情的個體,人工培養腦被大量複製,作為生物電腦中樞係統。高密度的情報通信網路滴水不漏地覆蓋住整個星球,並創造出數層與現實世界重疊的平行世界──


    「the third」獨占著上述的超技術(以戰後標準而言),據說還將之升華到更高深的境界。


    但那也隻是為了「the third」自身,而並非作為全體人類共享而發展的技術。人口比例近乎最低的「the third」以強大的舊世界遺產為背景君臨天下。


    「我也有在做該做的事。」


    淨眼機──的立體幻象意涵深遠地回答:


    「但邊境實在太過廣闊,我們無法顧及到每一個角落,相較之下,你隻有一個人,可以說是目前最明確的行動目標呢!」


    「隨你愛怎麽說!」


    「對了──」


    突然,這位應當是身上「the third」據點,也就是中樞統合府所在之處的亥貝留斯市的男子,薄刃般的雙眼眯著更細了,迷離的視線焦點移向火乃香背後。


    「真難得,你竟然有同行者啊!」


    「無可奉告。」


    「啊呀,別那麽說,讓我跟那位先生聊兩句好嗎?」


    火乃香輕輕挑了一下眉毛,在腦海裏將淨眼機的話倒帶一次。他確實用了「先生」這個字眼,難道淨眼機知道伊庫斯的事?還是說,剛才與機甲蟻的戰鬥也被他監視到了?


    「你是在套我的話嗎?」


    「沒有這回事。對你這麽有魅力的女性說這種話可能有些失禮,但我今晚並不是要來找你的。不過,我們能在這裏相遇也算是有緣。」


    「一點也沒有!」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


    「答案你應該早就心知肚明了,我不想跟打算趁女生熟睡時偷襲的下流人物有任何接觸。就算你剛才提到的那名男子真的在這裏,我也不想讓你見他!」


    「為什麽?」


    火乃香露出正中下懷的訕笑:


    「因為我不想讓你稱心如意啊!」


    淨眼機對於火乃香的挑釁毫無反應,僅默默地點了點頭:


    「果真如此。也是,我來得的確不是時候,今天就先就此打住好了。」


    「哦?放棄得還挺幹脆的嘛!」


    「不過──」


    淨眼機金黃色的雙瞳及橢圓形的第三隻眼──天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火乃香充滿野性的黑瞳。


    「如果就這樣回去,實在是太無趣了,陪我玩玩吧!」


    淨眼機說話的同時,現身以來始終毫無動靜的四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向前邁步。


    「4式自動步兵?」


    「……是最新型。裝甲強度比舊型提升了二十%,反應速度也快了十五%,雖然不是專門用來對付你的……不過還是來試試吧!」


    「不要隨便做這種決定啦!」


    「就算弄壞,我也不會要你賠償的。」


    「那你就不要後悔!」


    霎時之間,火乃香以連殘影也難以瞥見的高速度移動。與其說是奔跑,不如說是在沙麵上滑行比較貼切。在某咱格鬥技中有一種叫「瞬移」的招式,一步就可以移動到數公尺遠的距離,火乃香現在的行動正是如此。


    即使對手是可畏的戰鬥機器人,火乃香仍能不做任何暖身運動便進入戰鬥狀態。她的決斷力及行動力實在非比尋常。


    「解決一個!」


    火乃香的愛刀應聲出鞘,將最接近的一圈黑影從中橫斷,沒人看出她出刀的軌跡。


    連被斬的黑影狀況也不瞧一眼,火乃香又再度動了起來。這次是將另一具即將隱身於黑暗的自動步兵垂直砍成兩半。


    「第二個……」


    淨眼機悄悄數著,不知其聲音是否傳入火乃香的耳裏?她正放低姿態地大步遊走在沙麵上。有一方在黑暗中發射了數發子彈,火乃香以近乎貼地的姿勢閃避子彈的軌跡。


    漫天飛沙隨著輕快的腳步聲揚起。


    4式自動步兵有專用的人工培養腦,可以進行半自主的行動,而其複合式雷達的功能也不會因為飛舞的沙塵而失效。


    ──然而這次去看失目標了。


    「第三個!」


    從腳底湧上來的氣勢與刀刃結為一體,名為「逆袈裟斬」的招式將第三具自動步兵從右腋下方到左肩砍斷。


    看著眼前的景象,第四具自動步兵觀察到有兩位在遮蔽裝置啟動前就被斬斃,另外一位則由於不謹慎地開槍而暴露行蹤,因此便放棄使用隨身攜帶的步槍這個念頭。


    雖然目標的動作速度遠超出人類的平均值,但一旦自動步兵以遮蔽裝置啟動靜音攻擊模式,便沒有任何東西能與其抗衡──第四具自動步兵的人工培養腦如此判斷。


    目標毫無武裝,也沒有經過強化處理的反應,隻要用匕首就能輕易解決。


    自動步兵向後退了一步,但就在那個瞬間,發生以他的人工培養腦無法理解的事。已經透明化的自己,若非使用特殊的探測器是不可能被發現的;然而,目標卻突然以驚人的氣勢開始行動,而且是在「背向自己」的狀態!


    火乃香連頭也沒回所進行的攻擊,將第四具自動步兵攔腰斬成兩半。倒落在沙地上的它,永遠不會知道,在那個當下的火乃香竟然緊閉著雙眼。


    仿佛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似的,火乃香的呼吸依舊平順。她轉身麵對淨眼機,從沾染沙塵的雙唇間吐出深深的一口氣。


    「──第四個。」


    從火乃香第一次拔刀開始算起還不到一分鍾,四具配備槍炮的最新型戰鬥機器人,便被一個少女以區區一把刀秒殺。


    「果然……」


    就像是個剛做完實驗的科學家,淨眼機輕聲發表「實驗結果」。


    「你的身手……似乎變差了一些?」


    「或許吧。」


    雖然淨眼機的話可能是在逞強,但在火乃香的回應中,也聽不到勝利的喜悅感。


    「我不會把這次當作是你真正的實力,別讓我失望唷!」


    「讓你失望的話,你就不會再來煩我了吧?」


    淨眼機就如同現身時一樣,在轉瞬間消失無蹤,隻留下淺淺的笑聲。通訊中斷的同時,黑色球狀的投影裝置掉落地麵,陷入沙堆裏。


    火乃香拾起那個直徑約五公分的球體。她的動作有些許異狀,似乎在剛才的打鬥中受傷了。


    「咻」地一聲,自動步兵的殘骸化為一縷白煙緩緩上升。看來是為了防止機密外泄,被設置自我銷毀的機關。


    火乃香稍微檢視一下四周,確定黑暗中暫時沒有其他危險後,便轉身回車上。


    「火乃香小姐。」


    伊庫斯打開氣閘,探出頭來。他似乎想說些什麽,火乃香卻對他搖頭道:


    「今天就先這樣吧,你的事明天再說。啊──累死我了!」


    火乃香將伊庫斯推回門內,便跟著鑽進戰車裏。


    「今晚你就睡在車廂裏,我去控製室睡。」


    「這樣不太好吧……」


    「你別搞錯唷!我可不是在招待客人,隻是不希望有人在我睡覺的時候亂動控製室的儀器而已。」


    『火乃香。』


    火乃香刻意忽略波奇的叫喚。


    「好了,趕快去睡吧!睡眠不足可是美麗肌膚的大敵呢!」


    『火乃香。』


    「幹嘛啦!?」


    火乃香的語氣充滿著不耐煩。


    『快去給我包紮!如果隻是單純的扭傷,發熱度不會這麽高。趕快做好暫時的緊急處置,一到安波隆商城就立刻去看醫生!』


    「你說的醫生是──」


    『當然是野留醫生。』


    「果然……」


    伊庫斯不解地看著垂頭喪氣的火乃香。


    「你哪裏受傷了?」


    火乃香眉頭深鎖,緩緩舉起右手。


    「我有點……太大意了。」


    火乃香緩細的手腕上有著紅黑色的瘀血,似乎已經失去知覺了。


    純白的圓筒狀光束熄滅,那是可以掃描空間中的物體,並將收集到的外型資訊以精確的傳送能力來發送影像的高密度聚焦光傳導體。直到幾秒鍾前為止,它將位於空間中央的男子影像,不中斷地傳送到遙遠的邊境──六號沙漠裏的立體幻象投影裝置上。


    係統停止運轉的同時,空間陷入一片黑暗。在黑暗中的某個角落,突然浮現出一點深紅色的橢圓物,位於一名男子的額頭上。那物體從內部發出淡紅色的光芒,不過馬上便緩緩消失。


    終於進入完全的黑暗──不,還是有微光顯現。地麵、牆壁、天花板,總而言之,將男子包圍住的整個空間裏都綴滿了點點光


    芒。


    是星光。


    在光點中,有一個格外亮眼的巨大藍色光源,那就是火乃香一行人所在的星球。男子目閃佇立之處,是他生活之星球所處的宇宙空間中的某一處。


    當然,那不是男子所在地的真正風貌。從點點星光到地球的藍色光芒,都隻是室內投影出來的立體影像。


    然而這並非用繪圖軟體製作出來的電腦影像,而是從位於某一靜止軌道上的衛星傳送而來的即時畫麵。即使身處於地表上,也能同步欣賞從太空中觀看地球的景色。


    身著純白長袍的男子,漫步在地球反射出的藍白色光芒下。他的每一個步伐都像是經過設計般細致、標準卻又不會讓人感到僵硬,具有讓旁觀者不自覺看到出神的魔力。


    滑行般的步伐沒有引起任何腳步聲。他應該是在地板上步行才對,而且事實上他也的確踏在如同橡膠般有彈力的地麵上。但由於眼前所見是一片遼闊的星海,連男子的倒影也無法窺見,所以感覺就像男子浮在空中似的。


    這房間就像是無限廣大的宇宙空間般,沒有任何可以作為枯量房間大小、形狀的比例尺指標,隻能推測其具有相當程度的坪數。而室內的某處,唯一真正存在的物體是──


    一套桌椅。


    男子步向銀白色的桌子,然後坐在與桌子同色調的椅子上。半流動狀的椅子會配合使用者的姿勢,微調成最舒適的形狀。


    不管使用者是誰,都能感到一定程度的舒適;但能讓這椅子完全發揮功能的,隻有在特定登錄的個體坐下之時。管理房間整體居住環境的係統,會將所得的登錄者個人數據,進行超高速的演算處理,即時調整成最適宜的狀態。


    雖然被男子毫不在意地當成家具使用,但具有如此高度辯識度的人工智慧係統,在邊境是不存在的。不,就算是整個地球,也僅存於某特定地域,即是──


    男子緊閉雙眼,整個人窩在椅子上。突然,額頭正中央受到細微的刺激,他疑惑地歪了歪頭。那是管理係統所傳來的密語,隻有他一人能解讀。


    ──有客人。


    「請進。」


    星海的某處同時出現一個入口。男子沒有睜開眼睛的意思,來客則是快步走向桌邊。


    「我還擔心會打擾到你休息呢,淨眼機。看來你已經醒了。」


    嘹亮的聲音傳來。清晰的咬字,感覺像是刀刃般銳利。


    男子──淨眼機終於睜開雙眼,金黃色的眼瞳看起來略顯疲憊,卻又閃爍著光芒,似乎是想到有趣的事情。


    「我剛剛的確是還在休息,菲拉……」


    男子話說到一半便停住。當來客挑起眉毛,準備要開口時,淨眼機才接著說完:


    「……梅麗奇。」


    「──!」


    來客屏住氣息,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硬生生被吞了回去,咬著下唇很不甘心地瞪向男子。相較於淨眼機的精神渙散,來客就像是用指尖碰一下便會噴火似地緊繃。


    如果有第三者在場的話,看到這局麵一定會感到不知所措。


    來客及這房間的主人同樣留著及肩的銀我長發,瞳孔都是金黃色的,同時額頭上也都有紅色的第三隻「眼」。


    兩人同屬於名為「the third」的種族,銀發、金黃色瞳孔是該族最普遍的共同特征。當然,額頭上有天宙眼自是不在話下,沒有天宙眼的「the third」根本不存在。


    但這兩個人除了種族的共同特征之外,其他方麵也都極為相似。從臉型到身高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僅在身體曲線上有微妙的不同。來客穿著與淨眼機相同的白色長袍,胸部及腰間的曲線若隱若現──來訪者是位女性。


    如果創造出除了性別差異外,其他方麵都相同的兩個人,大概就是在指他們吧!


    不過,此時兩人美麗的臉龐上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神情。一個是憤怒,另一個則是不太感興趣的平靜。


    「淨眼機。」


    女子開始抱怨:


    「請你不要太過分,別再用那種方式稱呼我!我的名字是菲拉·梅麗奇,任意從中間斷開,你不覺得很失禮嗎?」


    「嗯……抱歉。」


    「現在才說抱歉有什麽用?我已經跟你說過好幾遍了!」


    「這麽說來,好像的確有那麽一回事,我都忘了。」


    「別說那種蠢話!」


    女子的怒意脫口而出,她毫無隱藏彼此間的戰意──更貼切的說法是敵意的意思。


    「『the third』並沒有『忘記』這種概念,硬是要說有的話,也僅限於刻意將記憶抹去之時。還是說,你每次跟我見麵後,都會進行記憶的調整嗎?」


    「才沒有,我當然記得。我剛剛不也有叫你全名嗎?菲拉·梅麗奇。隻是講到一半突然沒氣了嘛!別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氣。」


    「你……」


    女子──菲拉·梅麗奇原本打算繼續追究下去,想想還是算了,便聳了聳肩。


    「我不是為了跟你爭論這種事而來的。」


    「我也是這麽想。既然如此,直接切入正題不就好了?」


    淨眼機的語調中完全不帶任何感情,但很明顯對於捉弄菲拉一事樂在其中;隻不過卻少了一份方才藉由立體幻象跟人講話時的親切感。


    「切入正題以前……」


    不知道是因為突然想通了,覺得再吵下去也沒有意義,還是她唯一在意的隻有關於名字的事,女子對於淨眼機的挑撥選擇忽略。


    「今晚你似乎使用了情報傳遞係統?」


    「哦?」


    淨眼機雙眼微閉,十指交叉在麵前。


    「怎麽啦?『守舊派』連竊聽別人辦公室這種勾當也有在做嗎?」


    「我隻是稍微查閱了一下傳遞係統的使用記錄而已。難不成…你確實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不會留下記錄了。這點程度的常識,相信菲拉·梅麗奇你沒有道理不懂。」


    「現在的重點並不在我身上。」


    菲拉·梅麗奇此時的表情跟淨眼機完全一致,似乎真的隻有稱呼一事令女子在意。


    「但是私人通訊內容應該是要受到保密的,不是嗎?」


    「我是不清楚你在哪裏、跟誰談論了些什麽,除非你願意親口告訴我。」


    「你就是為了這件事,天都還沒有亮就特地跑來嗎……」


    淨眼機無奈地搖搖頭。雖然他每個動作都像是經過計算般標準,卻又再自然不過,這點是無庸置疑的。而菲拉·梅麗奇也同樣如此。「the third」這種族群跟人類有著根本上的不同。


    「不,並沒有提問的必要性,你為了『那件事』持續奔走是眾所皆知的事實。」


    「這樣啊……」


    淨眼機歪著頭,臉上帶著苦笑。


    「你有什麽不滿嗎?」


    「這個嘛…多得跟山一樣呢!」


    「你的用字遣詞跟往常不太一樣。」


    看到女子驚訝的表情後,淨眼機的苦笑又再加深了一層。自己無意中說出邊境地區的方言,大概是受到那位女孩的影響吧──他在內心如此嘀咕著。而其金黃色的瞳孔也閃爍著留戀的光芒。


    「那又怎麽樣?」


    「這是以身為評議會常任議員的身分給你的警告──關於『那件事』,評議會目前還沒有下任何正式的決定。這件事,我相信對於同樣為常任議員的你無須再多贅言。」


    「當然。」


    「那麽──」


    「先等一下,菲拉·梅麗奇,你是不是搞錯什麽?我並沒有否定議會的合議製。


    」


    淨眼機的眼睛眯得更小了,仿佛他並不是用雙眼,而是用嵌在額頭上那燃燒般的第三隻眼在看東西似的。


    「但你在評議會的議案決定中具有很大的影響力,這點是不爭的事實。跟某些僅機械式地處理某些特定案件的非常任議員有天差地遠的不同。」


    「我隻是藉由事前的情報收集,來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方式進行工作──一直以來,你不是也這樣做嗎?」


    「我是──」


    「外部防衛係統似乎有啟動過呢!」


    對於突如其來的指控,菲拉·梅麗奇的臉上閃過一絲心虛。


    「而且聽說是在早期防衛部門下達指令前就有所動作了。」


    「那又怎麽樣?」


    「我記得你的確有參與防衛係統再構築的計劃吧?」


    「我是那件計劃的負責人。」


    女子的語氣如同冷峻的刀鋒般堅定,聽不出絲毫的動搖。


    「我們被認可在必要時刻能啟動從屬係統的權利。」


    「的確,雖然並非正式的許可。」


    「但是,地球外緣的防衛係統,其破壞力及啟動所需的代價等,都遠超出我們的權限範圍。總而言之,是我們不可以恣意使用的力量。」


    淨眼機的雙眸終於完全闔上,就像陷入沉睡一般,他就以這樣的姿勢繼續說道: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們『守舊派』焦急的心情……隻是,太過明目張膽的行動隻會折損我們存在的意義,不是嗎?」


    「存在的…意義?」


    「要去判斷什麽是對這星球有益的事的確很難。但我們正是為此而存在,『the third』也是為此存在。若忘記這最基本的原則,可是會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喔!」


    語畢,陷入了一片沉默。不隻是菲拉·梅麗奇,包含淨眼機都在思考著方才自己那番話中的真意。


    「如果你是要來報告防衛係統被『不小心啟動』一事的話,那我已經聽說了。」


    女子停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似地開口道:


    「從這次係統發生錯誤的事件可以得知,再構築計劃已是燃眉之急。為了避免再度發生同樣的事故,我已經以我身為負責人的權限,下令進行嚴密的係統測試了。」


    菲拉·梅麗奇一口氣把話說完後,轉身背向淨眼機。


    「要走了嗎?」


    「嗯,今天就先告辭了。」


    「嗯,以後要來找我是可以,但是希望你能晚一點再來。若是能先約好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知道了──如果我沒有忘記的話。」


    淨眼機再次露出苦笑,他仍舊閉著雙眼。


    「啊,還有……」


    正要走出房間時,女子突然停下腳步。


    「可以請你別再用『守舊派』這種說法了嗎?聽起來不太舒服。」


    「好的,如果我沒有忘記的話。」


    牆壁闔上,又隻剩下淨眼機一個人。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麽,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才從半流動狀的椅子上起身。天宙眼發出光芒,四周的宇宙影像隨之消失。


    緊接著呈現的是另一片星空,那是隔著透明化牆壁外,真實天空的情景。


    但跟方才在六號沙漠中所見的深夜天空不同,這裏的天空即將吐出一片魚肚白,是夜晚最後的麵容。


    因為邊境的沙漠跟這裏──中樞統合府亥貝留斯市之間有著時差。


    淨眼機不帶情感地俯視著腳下的都市──數百層樓的摩天大樓林立,黑暗的路上點綴著人工的光源。


    淨眼機從自己位於數百公尺高的辦公室,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可說是「the third」根據地的都市,但他的思緒早已飛向九霄雲外。


    「──希望別發生什麽大事才好……」


    他憂慮的語氣,似乎是在對位於遙遠沙海的某人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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