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麽都不是』。」


    「什麽都不是?」


    麵對充滿疑惑的伊庫斯,火乃香的笑臉上掃過一絲寂寥。


    ──就像緊繃的線突然斷掉一般,蜜莉在暈倒後便昏厥不醒。在將她抱回自己的戰車內後,火乃香跟伊庫斯進入燃燒中的坦克車調查。


    在車內發現藏肯的遺體。不知是因為燒傷或缺氧,還是因為出血過多而死亡?在這樣的場合下無法確認其死因。


    (怎麽辦?)


    火乃香的眼神透露著茫然與不安──很少人看過這樣的她。


    (不能讓蜜莉看到……)


    遺體的狀況過於淒慘。就算是父親的身體,但對於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女孩來說,這情景還是太過衝擊了。


    (就這麽埋葬他吧……)


    伊庫斯靜靜地說道:


    (別讓蜜莉看到比較好。不過今晚先留在這裏好了,至少等到蜜莉醒來後再說。)


    「蒼藍殺戮者」才剛離去,這裏可以說是最安全的地方──青年補充道。


    兩人在廢墟的某個角落挖了一處坑洞,然後將藏肯下葬。在這段過程中,火乃香沒有掉一滴眼淚,隻是緊抿著雙唇。


    之後將psp搬回戰車上,等到終於可以在匆忙做出的墳墓旁喘口氣時,已經是三更半夜了。


    經過波奇的診斷,蜜莉很幸運地沒有受到嚴重的外傷──這一定是藏肯事先猜測到襲擊者的真實身分,在千鈞一發之際讓她逃離坦克車的關係。


    將少女抱到車艙後,兩人便留在控製室裏等待天明,彼此都閉口不語。就在大氣的分子快被染上沉默的色彩時,火乃香突然喃喃開口道──


    自己「什麽都不是」。


    此時的火乃香沒有係上頭帶,平常遮蔽在那之下的第三隻眼,現在則暴露在微弱的室內照明下。


    這世界上沒有人不知道「the third」的肉體特征──天宙眼。


    有人說那是畸型大腦的一部分,也有人說那是別種機能的細胞群。一般而言都是燃燒般的豔紅色──但火乃香的額頭上卻閃爍著藍色光芒。


    「顏色不一樣,對吧?當然我也沒有『the third』的那種特殊能力,所以我『什麽也不是』。」


    火乃香出生在邊境的一個小村落,當地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產業,同時由於距離商業交易上的路線也稍遠了一些,自然沒有被當成中斷站。簡單地說,就是個極為平凡的小村落罷了。


    如此貧窮的村莊誕生了一名擁有天宙眼的小女孩,這天大的消息立刻傳遍整個村落。


    「the third」沒有生殖能力,是人類變異下的產物,會突然在普通人類的家庭中誕生。至於是潛伏在人類的遺傳基因中所造成的,還是被某人刻意操弄下的作物?在如今生命科學的技術及知識等都被「the third」獨占下,人們也無從得知答案。


    其中有一個說法提到,他們是舊世界遺傳工程所創造的亞生命體後裔。某位預測到大破壞的人,在人類的遺傳基因中散播了「the third」的重要基因。不過此說法毫無根據,隻是像神話一般的謠傳罷了。


    「聽說當時引起很大的騷動呢!在那樣超級偏僻的鄉下,就算有聽過天宙眼,但幾乎沒有人實際見過。我一開始還被人認為是畸形兒。」


    查察軍是在火乃香出生兩天後造訪的。「the third」的新生兒都會由他們運送到中樞統合府所在的亥貝留斯市,並在特殊的環境下成長。數量極為稀少的「the third」就是以此維持種族延續,而找出並保護新生兒便是邊境查察軍的重要任務之一。


    「我曾經被帶到亥貝留斯市過,但因為當時還是個小嬰兒,所以什麽都不記得了,而且在那之後很快便被送回村莊。」


    「被送回村莊?」


    「沒錯,因為我『什麽都不是』。隻是徒有天宙眼的我,並沒有被他們看做其中的一分子。他們想要的隻是真正的『the third』新成員。」


    在火乃香被判斷為沒有能力而遣送回去時,村莊彌漫著十分微妙的氛圍。


    不是「the third」的「the third」。


    這種人的存在本身就已經超乎人們的想像。


    生活在被支配卻又被庇護的矛盾中,人們對「the third」抱持一種複雜的情感。而造成這種局麵的因素──「大戰」,卻是人類咎由自取所引發的。


    在這種情況下,人們產生了某種平常不太會表露出來的自卑情節。雖然人類並沒有因為「the third」而承受太大的權力壓製,可是那股自卑感仍在潛意識的某處蠢蠢欲動──因此存有反彈的心態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們能對火乃香──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兒做什麽呢?或許不會有人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中知道火乃香是不能跟自己相提並論的存在。


    另外一個感受,就是蔓延在人們之間的失望情緒。他們曾經期盼火乃香就是「the third」,如此一來,她將來一定可以為這座村莊帶來些許回報。雖然兩種念頭互相矛盾衝擊,但對於在嚴酷邊境中生活的人們來說,不管多麽微小的力量都必須貪得無厭地利用,而能有「the third」作後盾更是不可奢求的最大力量,如今這份期待破滅了。


    因此火乃香對村子毫無助益,也「什麽都不是」的印象便漸漸在村人心中根深柢固。


    「但那並不是你的錯──」


    「對,沒錯。但我也是生存在邊境的人,所以我能理解他們的想法。而且事實上他們也沒有對我做什麽。」


    火乃香的雙親也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麵。他們原本也不想將孩子拱手讓人,但若火乃香真的是「the third」,也隻能說是命中注定。兩人最後甚至興起與其他邊境的人們相同,那種期待回報的心情,於是心甘情願地將火乃香交給查察軍。但當小孩被送回來的時候,又不禁喜極而泣。


    火乃香的父母無法忍受村裏微妙的氣氛。一邊是自己的骨肉,另一邊是要共同生活一輩子的人們,偏頗任何一方都顯得為難。


    就在此時,沙漠商隊造訪了村莊。販賣武器、藥品、機械零件等生活必需品的活動商隊,構築了邊境全域密切的交易網路。若沒有沙漠商隊的存在,邊境的人們就無法生存。


    而商隊的首領──名為沃肯的老人看到火乃香雙親的困境後,提出了一個提案。就是將火乃香交給他,讓她成為商隊的一員。


    沃肯沒有要求任何的教養費,甚至提議將她當作正式的商隊成員看待,因此打算向雙親支付契約金。


    (當然,每當我們前來這座村子時就會讓你們見麵。如果她自己提出要求的話,也可以隨時解約。如何?不如就先把她交給我幾年吧!)


    除了這破天荒的優渥條件外,火乃香的雙親又再加上一項──隻要火乃香還在商隊,就不要再回到這座村莊來。等到她懂事後再告訴她事實的真相,並請沃肯繼續將她當作養女來對待。


    隻要可以接受這些條件,他們就不再奢求了──火乃香的雙親在如此說道後,便把女兒托付給老人。


    「這些都是爸爸說的。我當時是個還不會走路的小孩,當然不記得這些事情。」


    火乃香笑著陳述過往,她的語氣中不帶任何怨言。


    「在那之後呢?你的親生父母怎麽了?」


    「我不知道,我連自己出生的村子叫什麽名字都忘了。」


    火乃香伸手撫摸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稱之為眼隻是單純的譬喻,那本身並非視覺器官。「the third」的天宙眼可說


    是高密度的生體電腦。


    「自從爸爸叫我遮住後,我就一直將它隱瞞到現在。『什麽也不是』的人走到哪裏還是『什麽也不是』。如果環境可以允許我毫不在乎地將這隻眼暴露在外,那麽當初也不需要加入商隊了。」


    火乃香說的「爸爸」指的是沙漠商隊的隊長──沃肯。


    「藏肯先生也不知道嗎?」


    「不,叔叔知道,因為他跟沙漠商隊的人都是老朋友了。」


    安波隆商城的野留醫生也知道。隻有對於絕對守口如瓶,並且能夠理解火乃香立場的人,沃肯才會表明她的來曆。


    「但是這件事情沒有跟蜜莉提起過,因為那孩子的母親就是被查察軍殺害的。正如你所看到的,藏肯常做一些違反『技術禁止令』而不能搬上台麵的交易,因此遭到查察軍的搜捕可說是家常便飯。」


    當時正在進行一樁違法交易的藏肯,遭到查察軍的突擊搜查。正當藏肯不想跟查察軍起任何爭執,打算乖乖投降的時候,交易對象對突然開槍襲擊。在這意想不到的槍擊戰中,蜜莉的母親不幸被流彈打中而生故。


    「因為叔叔常做那種事情,所以已經很了解查察軍的生態,也知道他們其實沒有打算殺人。隻能說是運氣不好吧,嗯……就是這樣。」


    火乃香並不清楚蜜莉對於查察軍,甚至「the third」是否抱有恨意,畢竟當時的她還隻是個小孩子。自我意識還沒有確立前的記憶,理當不會在腦中殘留太久。


    即使如此,火乃香還是猶豫是否要讓蜜莉知道自己的真麵目,因此從來沒有在少女麵前取下頭帶過。


    「要是早知道會這樣,一開始就應該跟她說清楚的……」


    先不管她是否還留有關於母親的記憶,但今天將她父親殺害的,千真萬確就是查察軍的自動步兵。


    「我大概會被認為是他們的同夥吧……」


    「不會的──」


    「希望沒有…如果因此被那孩子討厭,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火乃香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般漸漸轉弱。


    火乃香並非會說泄氣話的女孩,隻是今夜的她感到特別疲倦。先是與「蒼藍殺戮者」纏鬥,接著麵臨藏肯死亡,最後是發現蜜莉凝視天宙眼的神情──


    真的是身心俱疲。


    「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火乃香搖了搖頭。


    「不知道蜜莉什麽時候會醒來──」


    「可是──」


    「我很感謝你的好意,可是我現在還不能睡。」


    火乃香歎了一口氣,呆愣地注視儀表板上的亮光。


    『火乃香。』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波奇突然出聲,火乃香因此嚇了一跳。


    『蜜莉好像醒了。』


    「啊──嗯,我知道了。」


    火乃香點頭後站起身子。她原本打算拿出放在口袋裏的頭帶,但停頓了一下後,又打消這個念頭。


    「火乃香小姐……」


    火乃香對伊庫斯眨了眨眼,打開通往車艙的門。包裹著毛毯的蜜莉,從簡易的床上微微抬起頭,並靜靜注視著火乃香──她首先盯著火乃香的雙眼,然後將視線往她的額頭移動,最後又回到雙眼。


    「小香香。」


    聽到蜜莉叫喚自己的名字,火乃香頓時因為安心而全身放鬆。


    「過來!」


    嬌小的身軀把毛毯丟在一旁,投入火乃香懷抱。


    「爸爸呢……?」


    火乃香雙唇微開,卻什麽都說不出口。雖然已經思考了很久,但她還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出事實──現在的火乃香十七歲,但蜜莉才八歲而已。


    以動作取代言語,火乃香將懷中的蜜莉抱得更緊更用力。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在感受蜜莉的體溫、呼吸及身體的鼓動時,火乃香殘缺的記憶複蘇了。


    ──過去,我也曾這樣被某人抱著。自己現在也在做同樣的事,隻是立場改變了。


    (幹媽……)


    火乃香的額頭微微發熱,藉由藍色天宙眼得到並傳遞的,是無法言喻的心情,以及無法傾訴的感受。


    「小香香。」


    「怎麽了?」


    「小香香是『the third』嗎?」


    麵對蜜莉那雙充滿不安的大眼睛,火乃香回以微笑:


    「是不是呢──蜜莉討厭額頭上有眼睛的人嗎?」


    少女猛搖頭。


    「我喜歡小香香!」


    「謝謝你,蜜莉。蜜莉這麽說的話,我就一定不是喔!」


    「小香香……」


    少女的麵容有些扭曲。因為難過的事多得數不清,所以邊境的孩子並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掉眼淚,就連火乃香哭過的經驗也是屈指可數。


    「想哭…就哭吧……」


    一直壓抑住的淚水決堤而出,蜜莉將頭埋進火乃香的胸口啜泣,然後放聲大哭。


    伊庫斯在一旁默默看著兩個人。來曆不明的青年,將此時心中的感受都明白展現在臉上。那樣深切憂鬱的表情,是過去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那名少女用沉穩堅毅的眼神看著「她」,在那沒有悲傷、憤怒,超越激情而澄澈的雙瞳裏,「她」因為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而困惑。


    少女的輪廓搖曳在熊熊烈火中。放低重心、右手持刀的少女與正向下俯視的「她」之間至少有十公尺的距離,在這樣的情況下,少女打算以那樣的武器作何打算?


    少女保護著身後比她更為嬌小的身影。「保護」?沒錯,少女正努力保護那嬌小的生命,因此才能超越物理上的距離,超越沉重的絕望,將一切都托付在一把刀上。


    將所有思緒全都凝聚在閃閃發亮的黑色眼眸,以及位於額頭正中央、輝耀著藍色光芒的第三隻「眼」裏──


    少女的動作在瞬間停止了。搖曳的火焰和火光後的陰影也如同結凍般靜止──化為一張照片的少女旁,多了幾行文字。


    ·分類:非「the third」


    ·登錄編號:nmt-0103


    ·個人名稱:火乃香


    ──「她」睜開雙眼。打開的眼簾下,出現「the third」特有的金黃色瞳孔。同時間,持續散發著淡淡光芒的天宙眼則失去光澤。


    「火乃香…嗎……」


    菲拉·梅麗奇緩緩起身的同時,嘴中默念著那個名字。


    這名女子是「the third」評議會的常任職員。除了淨眼機及少數其他人之外,沒有人的地位可以跟她匹敵。她目前正位於完全與這身分無關的景色中。


    周遭圍繞著參天巨木,陽光穿越頭頂上茂密的樹叢,從翠綠樹葉間傾泄下來。腳下踩踏的是如同青綠色絨緞的東西,大概是地衣類的植物。


    在如此貌似森林深處的地方,看一張狀似砍伐後的樹根所製成的沙發。女子正坐在這株殘根──半流動狀的椅子上。


    這裏是菲拉·梅麗奇的辦公室。圍繞在她身邊的道具與森林景色格格不入,這些全都跟淨眼機辦公室中的宇宙景象相同──是投影出的立體影像。


    說到影像,剛才菲拉·梅麗奇觀察少女的一舉一動時,也不是用自身的肉眼在第一時間看到的。


    那個夜晚,俯視少女的並非她,而是一具全身著滿藍色的自動步兵。那是「蒼藍殺戮者」在都市的廢墟中,襲擊藏肯的坦克車時留下的戰鬥情報紀錄。藉由邊境查察軍基地傳送過來的檔案,她就可以將自己化為當時在場的藍色自動步兵,然後以同樣的視點觀看事件發生的過程。


    「the third」肉體上最醒目


    的特征──天宙眼,能直接與各種電腦係統連結。剛才看到的火乃香影像也是透過天宙眼直接進入視覺中樞係統,並未使用到既有的視覺器官。


    (真是位勇氣十足的小姐啊,但有天宙眼的話……就不太妙了。)


    似乎有事情讓她掛念著。


    (一個被判定不具有「the third」能力的個體……旁邊又有那位跟著,這是偶然嗎?嗯,也不是不可能,隻是──)


    菲拉·梅麗奇針對被記錄為火乃香的少女影像,向記錄者──「蒼藍殺戮者」問清當時的狀況。


    菲拉·梅麗奇有些在意剛才感受到的,那股由自動步兵的既有裝備無法感應到的奇妙力量,但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讓她更有興趣。


    (為什麽要在那個時間點撤退?)


    針對這個質問,「蒼藍殺戮者」給予極為單純的回答。


    (因為不被允許。)


    (這是什麽意思?)


    (讓目標──這個少女受傷這件事是不被允許的。這是在這次的行動中,接收到的最優先指示。)


    (是誰下的指示?又是什麽原因?)


    在邊境查察軍中以強大潛在戰鬥能力自豪的自動步兵,對於這個指示並沒有接收到任何有關於目的的訊息。至於是誰下的命令,它則毫不猶豫地回答了──看來沒有特別被賦予保密的義務。是因為火乃香跟「那件事」無關嗎?還是特地讓這個訊息流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猜忌?


    (如果真的跟那位小姐毫無關係,那麽淨眼機親自下達不可觸碰的命令就更匪夷所思了。她真的跟我們不是同一種族的嗎──)


    菲拉·梅麗奇的腦中浮現少女的臉孔。這並非影像紀錄,而是自己持有的記憶。


    依據個人資料顯示,少女今年才十七歲。這個年齡的個體尚未成熟,卻也並非無法分辨是非黑白,是個被稱為思春期的不安定時期──人類的十七歲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這資訊多少也包含了「大戰」之前的數據。


    可是這名少女──在最強的自動步兵麵前屹立不搖,將一切托付在一把刀上。她以無所畏懼,堅持到底的態度保護年幼的小孩。年僅十七歲的火乃香作出這樣的舉動。


    不知為何,菲拉·梅麗奇發現自己的嘴角竟流露出淺淺的微笑,她因而感到困惑。然後突然想起與自己擁有極為酷似之美貌的人。


    「是偽裝嗎──不,那個男的不會這麽做。真是的,他到底要把人惹火到什麽程度才肯罷休啊……」


    女子再度閉上雙眼,以天宙眼發出紅色光芒,連結到通訊係統上。


    「我是菲拉·梅麗奇,交給你一項任務,請你幫我徹底調查一個人的身分,並解析其行為模式。目標的個人登錄名稱是honoka(注:火乃香日文的羅馬拚音)。關於她的詳細資料,我會再另外傳送給你──對了,在必要的時候,允許你在適當的範圍內自行判斷,就這樣,麻煩了。」


    即將破曉,沙漠戰車側麵的氣閘被打開,一道人影跳了出來。背著背包的人影匆匆一瞥仍舊昏暗的天空,然後靜靜開始行走。遍布廢墟的「拍手蟲」依舊穩定地鳴叫著,看來沒有因此被驚擾。


    「你要做什麽?要去上廁所嗎?」


    背後傳來女子豪邁的聲音。青年聞聲轉身,麵露驚訝。他之前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火乃香的氣息。


    「你沒有睡嗎?」


    「睡過了。不過因為我血壓高,所以比較容易醒來。」


    將哭累的蜜莉哄睡後,火乃香發現伊庫斯悄悄離開戰車,便追了上來。讓自己如同影子一般遁形的隱形術,是火乃香得意的伎倆。甚至連身旁圍繞著超越常人氣息的伊庫斯都無法察覺其存在。


    「如果你想要散步,那就讓我陪你吧!我可不能讓我重要的顧客有任何意外。」


    語畢,腰上掛著刀的火乃香跳出戰車。


    「火乃香小姐……」


    「有點冷呢!」


    火乃香伸了個懶腰,隨即做了兩次、三次深呼吸。太陽升起前的清爽空氣,就這樣順著喉嚨滑入肺腔裏。去除自然中各式各樣的威脅,這是在沙漠中散步的絕佳時機。


    「火乃香小姐,其實──」


    「我聽不到唷!」


    火乃香狠狠地瞪了青年一眼,但伊庫斯仍舊繼續說下去:


    「我們就在這裏分別吧。」


    「我不是說過,我聽不到嗎?」


    火乃香踢了腳底下的沙,早晨的露水使得沙子的質量增加,因此沒有揚起塵埃。


    「我決定一個人去『鋼之穀』。」


    「我不懂你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不,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才對,我最好不要再跟你們有任何牽扯比較好。」


    伊庫斯語帶悲傷地說出這句話。


    「原本我就打算不藉助任何人的力量獨自前往,隻是因為遇到意外,交通工具壞掉才委托你的。」


    「沒錯,我確實接受你的委托,而我尚未完成的這件工作,現在才正要開始呢!」


    「我不應該委托你的。」


    伊庫斯凝視天空,火乃香也和他一起抬頭仰望夜空。今晚的天空看不到月亮,眼前所見的隻是灑滿銀沙的美麗天蓋。


    「因為我的一時好奇,而讓你們卷入這樣的意外…蜜莉甚至因此失去父親,這都是我的責任。」


    「殺害叔叔的是『蒼藍殺戮者』。」


    「但如果我不在,那個自動步兵就不會出現了。由於查察軍增兵他才會出現,一切就如同淨眼機所說的。」


    火乃香十分清楚青年是打從心底感到懊悔。對此,火乃香雖然很明白自己想要說什麽,卻始終言不及意。


    火乃香像是被什麽吸引住似的,突然抬起頭來。


    一群正在鳴叫的霧鴨飛越廢墟上空。對於這群趁著黎明前的黑暗,趕緊進行最後一次捕食的夜行性鳥群,火乃香以淡淡的微笑目送它們離去。


    「──真好。」


    「嗯?」


    「我以前一直希望能在天空翱翔,到某個很遠的地方去……不,若是能到某個很高很高的地方就好了,過去的我是這麽想的。」


    麵對火乃香突如其來的發言,伊庫斯選擇聆聽。


    「或許因為我『什麽也不是』才會這麽想吧?舊世界擁有可以前往其他星球的技術。如果我就如外表一般真的是『the third』的話,隻要利用他們獨占的技術,那一定可以做到這件事──可惜我偏偏就不是。」


    如果「the third」使用從前就存在的宇宙航行技術,應該很輕易就能造訪其他星球才對。然而他們是個封閉的種族,本身沒有離開這個星球的計劃,充其量隻是發射靜止衛星而已。


    的確,以目前的情況來說,沒有必要將擁有思考能力的生命體送到外太空。現在並非像舊世界因為人口過剩,需要到外太空尋求新土地、資源等問題存在。


    「你想去嗎?」


    聽到伊庫斯莫名認真的回應,火乃香害羞地笑道:


    「隻是在作白日夢而已啦!」


    「白日夢?」


    「嗯,畢竟我們所認識的舊世界充滿現在無法想像的事物,而且都誇張到讓我懷疑是不是被騙了呢!」


    比起現在受限於「the third」的控製,那是人類技術無法比擬的高精密度世界。流傳到後世的,也隻剩下這類模糊的印象了。


    「『the third』幾乎繼承那樣的舊世界所有的技術。」


    「但他們也隻是持有而已。雖然聽說完全自動化控製的亥貝留斯市,僅是一座小小的『機械城堡』,但他們這樣真的能


    夠滿足嗎?」


    「這麽說來,火乃香小姐還是想成為『the third』嗎?」


    注視青年白皙的臉龐,火乃香毅然決然地回答:


    「不想。」


    「────」


    「因為我所經曆的一切,都是因為我不是『the third』才會發生的,不是嗎?如果我的天宙眼也是紅色的,那麽我現在也會在亥貝留斯市裏,像淨眼機那個笨蛋一樣做些無聊的事打發時間……吧?」


    「例如說,對你求愛?」


    「饒了我吧!那家夥想要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力量。」


    「力量?」


    「讓你看看吧!嗯──就是……」


    火乃香像是在腳邊尋找著什麽,最後撿起一塊跟拳頭差不多大小的石頭。


    「你拿一下。對,就是這樣,用大拇指跟食指拿好。」


    伊庫斯將石頭拿到與眼睛同高的位置後,火乃香做出奇妙的舉動──他以伸出的食指在石頭前的空間劃了一條線,其間沒有觸碰到石頭。


    「好了。」


    「你做了什麽……啊?」


    石頭掉落到地麵上──變成兩塊了。伊庫斯彎身撿起斷成兩半的石頭,仔細地端詳。


    「被切成兩半了呢。」


    斷麵的平滑程度令人驚訝,以人類的手工根本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火乃香卻在沒有觸碰到的情況下,用僅僅一根食指便完成了。


    「我的居合斬可以運用在這上麵。」


    「是念力嗎?」


    「這個嘛……爸爸曾說這是類似『氣功』的力量,但事實上到底是什麽,就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火乃香一臉淡然地說道:


    「他跟我說了很多類似『氣』啊、持有能量之類的觀念,但我對這些理論性的東西一竅不通,畢竟我是實踐派的嘛!」


    雖然火乃香沒有任何「the third」的能力,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藍色天宙眼具有如同其養父沃肯所說的──自由操作「氣」,並進而感應的能力。


    「保況對我而言,這跟走路、呼吸一樣自然,我完全不認為是什麽特別的力量。」


    「你就是將這股力量運用在居合斬中嗎?」


    「是接受爸爸的訓練後才學會的。」


    沃肯遇到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使用「氣」的少女,便授予她現在已融會貫通的拔刀術,作為在沙漠中生存的工具。


    「藉由一些媒介,我才比較容易了解應該怎麽去操弄氣。什麽都不用的話,對我來說太過抽象了。」


    在安波隆商城的酒吧裏,火乃香就是用這個力量將自動步兵彈飛的。


    「用刀有助於讓意識集中。」


    沃肯最初似乎隻打算教授火乃香基本的用刀方法。因為她原本就具有將多層裝甲輕鬆斬斷的能力,因此隻要讓她學習不要切到自己的技術就好了。


    然而火乃香的資質卻非比尋常地優秀。與生俱來的第六感,身體具備的潛能讓她在修習拔刀術的過程中,以驚人的速度成長開發。


    (爸爸也比不上你了呢!)


    沃肯說完這句話,摸著火乃香的頭,心中卻有股複雜的思緒。自己長年修煉所達到的成果,被一個年幼的小女孩輕易追上,甚至超越,心中不免有些矛盾。


    隻是,也的確因為如此的能力差距,他在心中刻劃了另一個夢想──那個女孩,應該可以達到一個無人可及的境界吧!


    如今沃肯已不在世上。在他過世的同時,火乃香選擇離開沙漠商隊,並開始與波奇的兩人生活。


    「淨眼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纏上我的。那家夥注意到我的力量,便開始對我糾纏不清,一直要我跟隨他。」


    不知道淨眼機是何時開始注意到火乃香。火乃香出生後立刻被帶到亥貝留斯市,或許當時「the third」便已經察覺到她的能力了。不過在將她當成「什麽都不是」而送回故鄉後,對火乃香有興趣的就隻有淨眼機一人。


    「你覺得為什麽會這樣呢?」


    「據說『the third』並非都是團結一心,也有所謂內部鬥爭的情況。竟然有不是『the third』的『the third』,還擁有奇怪的力量,當然想要好好利用一下──我是這麽想的。」


    火乃香板著臉孔分析道。


    「或許不是那麽一回事。」


    「咦?」


    「如果是他喜歡上你了呢?」


    「什麽?」


    伊庫斯不禁笑了出來。


    「真是的,你別再開我玩笑了啦!」


    「抱歉。可是如果接受他的邀約,說不定就能藉由『the third』的技術──實現你的夢想呢!」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並不想成為『the third』。」


    火乃香找了塊附近的岩石坐下,那是這裏過去身為城鎮的一部分。


    「單純的人類是無法理解『the third』的心情的。相反的,還持續著憎恨、恐懼、瞧不起的心結──彼此一直都生活在這兩條平行線上。因為人類不能成為『the third』,而『the third』從出生以來就一直都是『the third』。」


    青年慢慢走向火乃香,稍微猶豫了一下後,坐在火乃香身旁。


    「至於我嘛……我到底是什麽呢?外表看起來或許是『the third』,但事實上『什麽都不是』,因此並不被他們接受。」


    「除了那個人以外…?」


    「沒錯,除了那個笨蛋之外──該怎麽說呢…雖然不能說很清楚雙方的想法,但托了我額頭上這個半吊子的天宙眼,總覺得似乎也漸漸能了解許多事情了。再怎麽說,它還讓坐擁天下的淨眼機在半夜跑來夜襲我呢!」


    既然被任意談論,淨眼機就算身在現場,應該也不會阻止火乃香的毒舌批評吧?或許火乃香這樣的性格也是令他欣賞的原因之一。


    「但是,嗯…我還是想待在這邊,畢竟我隻知道這邊的生活方式。在這裏有工作、有朋友,雖然令人頭痛的事也多得跟山一樣。」


    「你真的這麽喜歡『這裏』?」


    火乃香瞬間感到猶豫,因為她不知道伊庫斯所說的「這裏」是指哪裏?是邊境?人類社會?還是──


    「喜歡啊!」


    火乃香抬頭仰望逐漸吐露曙光的昏暗天空。雖然隨著早晨來臨,星星的數量逐漸減少,但天空仍就像張大畫布,繪滿了閃爍不定的星星在私語。


    「我有時候也會質疑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快樂?為了什麽開心?為了什麽這樣浮浮躁躁地像個笨蛋一樣──但是,我真的聽得到唷!」


    「聽到什麽?」


    「星星的聲音,沙漠以及風的歌聲之類的──」


    火乃香突然閉口不語,然後直盯著青年:


    「不可以笑唷!」


    「我不會的。」


    「那就好。這應該也是天宙眼的力量吧…我偶而可以感受到岩獸吃東西,或是沙漠螳螂咬牙切齒的聲音,這類怎麽想也不可能聽得到的聲音或動靜。然後啊,這裏──」


    火乃香將手放在胸口上。


    「這裏就會變得很興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要一邊大叫一邊奔跑,現在也是這種心情。」


    「那請不要真的到處亂跑喔!」


    火乃香不由得笑道:


    「你會認為我很輕率嗎?」


    「輕率?」


    「叔叔才剛過世,這個人竟然還有股興奮的心情,真是奇怪──你會這麽想嗎?」


    「────」


    「我爸常常說,人生在世,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不管多麽努力,能做到的都不及期望的百分之一。」


    這大概是沃肯回顧自己前半生後才得出的結論。


    「小時候的我還無法理解爸爸說的這段話。雖然現在也還是個小鬼,但似乎也有點理解了。」


    「你理解了什麽?」


    「人生沒有什麽最終目標,更沒有所謂『隻要能做到這樣就足夠了』的終點。」


    「是指沒有想做的事嗎?」


    「不是那樣的。這樣說好了,假設你完成了眼前的目標,心想『喔耶!終於做到了!』──那之後呢?」


    「那之後……?」


    伊庫斯露出詫異的神色。


    「之後呢,就吃飽飯去睡覺,早晨來臨就起床,又是全新的一天,以及全新的目標。『隻要這樣,就算死了也沒關係』這種話,絕對隻是說說而已。」


    「原來是這個意思。」


    「但是自己曾努力完成一件事的事實會留下,滿足感也留在心中。也因此,能得到繼續向前,或是迎接下一個挑戰的能量。」


    沃肯說過的話,火乃香至今仍言猶在耳──


    ──如果一直向前衝,很快就會累了不是嗎?所以火乃香,偶爾停下腳步也好,跌倒了也沒關係,因為隻要重新再起跑就好了!


    「所以隻要盡全力去完成當下可以做到的事就行了──爸爸是這麽說的。如此持續累積下來的東西,等到真正麵臨死亡的那一刻時,會以什麽樣的結果呈現呢?而那結果就是所謂的人生價值。」


    沃肯過世的時候(病逝),火乃香看著養父的遺容思考著。


    ──爸爸做到多少想做的事呢?會不會是自己奪走眼前這個人的時間?


    幫忙照顧本來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小嬰兒,進而教導她居合斬和生存的方式。是因為消耗了沃肯的時間,自己才能被養育成人的。


    「叔叔不在了,我必須要考慮接下來的路。首先是蜜莉的事,接下來是自己的事、今天的事、明天的事──從今以後到死前的所有一切都必須要好好思考。」


    火乃香轉頭麵向旁邊的青年。


    「所以你必須要跟我們一起去。不這樣做不行,因為這是我的工作。而且假設你認為叔叔的死是你的責任,那就更不可以在此時離開,這才是負責任的態度,不是嗎?」


    火乃香注視保持沉默的青年。青年帶著一股不可思議的難過感受,以及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想法。


    「是的……」


    火乃香嚴肅的眼神,在聽到伊庫斯的一句話後變得緩和。


    「──你這麽認真的模樣,會讓我覺得要被你砍了呢。」


    青年突然把手伸向火乃香的額頭。他的動作太過於自然,以致於在頭帶被解下前,火乃香都沒有反抗。


    「啊……」


    「可以稍微閉上眼睛嗎?」


    雖然不知道理由,但火乃香還是照著伊庫斯的話闔上雙眼。火乃香感覺青年的臉逐漸接近…但她不知為何卻無法動彈。


    額頭跟額頭相觸了。


    「唔──」


    火乃香突然僵硬地挺直了身子,有東西正透過天宙眼流入她的身體裏麵,那是個安穩、溫暖的意誌,也是一份純粹的感情。


    那個東西一點一滴地慢慢滲入,進而充滿火乃香的體內。但那並未為她帶來不舒服的感受,反而是一股令人舒適的安心感。


    但同時,火乃香卻對另一股強烈的不安而感到畏懼。或許是身體深處被浸透的感覺,讓她反射性地想要抗拒──


    「──不要!」


    她奮力將伊庫斯推開,自己同時也往後退,才覺得終於得以回到現實。她睜開雙眼,伊庫斯仍舊在同樣的位置,用同樣的姿勢坐著,臉上也帶著一貫的微笑。


    火乃香反射性地捂住臉頰,她感覺那裏變得比額頭還要發燙。


    「你…你做了什麽!?」


    火乃香從伊庫斯手中拿回頭帶,將之綁起後急著問道。不過她並非真的需要答案,隻是想避免尷尬的沉默氣氛。


    「抱歉,讓你不舒服了嗎?」


    「不……並不會,不過夠了!」


    放棄追問的火乃香站了起來,亮白的天空正宣告新的一天來到,破曉時分的清風吹得她的瀏海搖曳晃動。


    「好了!小香香要再去小睡一下了,你──伊庫斯也該好好休息一下吧?行進中的戰車可不適合睡覺唷!」


    火乃香伸了個懶腰便走向戰車,背後傳來伊庫斯的呼喚。


    「我可以再問一件事嗎?」


    「什麽?」


    「你相信神的存在嗎?」


    火乃香「噗」地失聲笑道:


    「什麽嘛!你是詭異的邊境宗教傳教士嗎?」


    接著火乃香背對伊庫斯回答:


    「這世界不存在什麽神啦!就算有,也不會保護小鬼頭。他應該沒有時間幫我們每個人實現願望吧?」


    「所以你認為沒有。」


    「不知道到底存在與否的東西,是無法成為戰力的!再說,就算被神拋棄了,我們也還是活著,也還是要繼續活下去啊!」


    火乃香揮了一下右手,便消失在沙漠戰車的氣閘裏。伊庫斯嘴邊的呢喃,就算沒有被風吹散,大概也無法傳遞到她耳裏。


    ──遇見你真好。


    沙漠戰車搭載著火乃香、伊庫斯、蜜莉等三人,行進在前往「鋼之穀」的路線上。


    最令火乃香煩惱的是該如何安置蜜莉。考慮到在前往「鋼之穀」路程上及目的地的危險性,或許不該帶著一個八歲的女孩同行。


    火乃香跟波奇認真地討論,思考回到安波隆商城將蜜莉托付給野留醫生的可能性。他們並不是沒有其他認識的人,隻是唯有那裏最值得信賴,而且離廢墟的距離不遠。


    問題在於,火乃香一行人已經在那裏引起過一陣騷動。


    「會不會因此反而使他們放鬆警戒呢?」


    對於火乃香的推測,波奇表示懷疑。


    『如果有辦法偷偷潛進安波隆商城的話,或許可以成功,但戰車在周遭數公裏的範圍內被探測到的可能性非常大,而徒步又有其他的危險性。』


    就算已經接近人類的生活圈,但沙漠仍舊是沙漠,如果因此讓蜜莉暴露在危險中,就失去回到安波隆商城的意義了。


    「帶她一起去吧!」


    伊庫斯如此提議。語畢,又對愣住的火乃香保證:


    「隻要我在這輛戰車上,查察軍就不會對這輛戰車進行直接攻擊。不過那具藍色的自動步兵就無法確定了……」


    「那家夥已經不會再找我們的麻煩了。」


    火乃香異常冷靜地斷定。


    「蒼藍殺戮者」對於邊境的人們來說,是恐怖及詛咒的代名詞。但並沒有多少人實際目擊那一身蒼藍的自動步兵。


    第一個原因是──它經常配備著最新型的遮蔽裝置。


    這世界其中一部分的遮蔽裝置技術是公開的,也被使用在沙漠戰車上。但那與其說是遮蔽裝置,不如說是偽裝比較恰當,與「the third」未公開的遮蔽裝置技術水準有著天壤之別。


    一個是隻要用心就能找到破綻;另一個則是以一般的探測技術,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破綻──兩者有著這樣決定性的差異。


    有關遮蔽裝置的核心部分,在「技術禁止令」中也可算是位居前幾名的軍事機密。


    經過實際的體驗後,得知即使以波奇的雷達也無法捕捉到藍色裝甲體的反應。另一方麵,在「蒼藍殺戮者」飛過沙漠戰車的上方時,很有可能使得沙漠戰車的裝甲


    遮蔽模式無效化。對方當時沒有對戰車進行攻擊,是為了要遵守淨眼機的指示嗎?還是因為知道伊庫斯也在車上?


    然後,第二個原因是──


    「那家夥是殺手。」


    從火乃香的嘴裏吐露出這個字眼。


    「『the third』表麵上並不采用嚴罰主義,唯有那家夥例外。隻要被那家夥盯上,就算隻是很輕微地觸犯『技術禁止令』,也一定會被殺掉。」


    「被殺掉?」


    「就是殺無赦。至於是『the third』希望藉由嚴懲以儆效尤,還是想順便測試一下新兵器?這就無從得知了。」


    「但是應該有留下目擊者吧?」


    「有的話,大概也是故意留下來的吧……」


    火乃香回想起與那個短暫現身的自動步兵初次見麵的瞬間,那家夥的確在那時笑了。在那個理當毫無表情,說到底根本就是由複合裝置所構成的頭狀物體上,毫無疑問地浮現了嘲笑。


    (你什麽也做不了。)


    ──火乃香很確定那家夥這樣說了。


    (要殺你是輕而易舉,隨時都可以殺掉,所以先放你一條生路。)


    ──它是這樣說的。


    「可是既然它與查察軍的方針有著明顯不同的地方,難道其間沒有人想到什麽能夠對應的方法嗎?」


    「那家夥的存在從未被公開承認過。」


    「the third」曾經否認在查察軍中有那樣特殊的自動步兵。


    「他們認為若是有人想要控訴,就得提出確實的證據──並非說出當時的狀況,而是提出物證。但那根本不可能做到,他們也是看透這點才會這麽說的。」


    因為有淨眼機這個可說是「the third」的眼線存在,火乃香才能從他不時傳來的警告或忠告中,得知「蒼藍殺戮者」確實存在著。這是她在廢墟正麵交鋒前就知道的事。


    「但那也不能當作物證,淨眼機不可能出來作證的。你也知道吧?那家夥是『the third』這點是永遠不爭的事實,他絕對不會做出可能危害到『the third』或自身利益的舉動。」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擁有同樣權限(?)的自動步兵應該隻有它一個。當然,這是在去除掉存在複數同顏色機型的可能性下做出的結論。不管怎麽樣,都表示殺戮行為並不會太過頻繁地進行。


    『你認為查察軍知道我們的目的地嗎?』


    伊庫斯傾首思索波奇的疑問,然後答道:


    「我不知道,或許有數個鎖定的目標,『鋼之穀』可能也是他們的考量地之一。」


    火乃香陷入沉思,根據查察軍到目前為止的舉動,應該不會進行突擊,但是──


    「問你一個問題,他們不想讓你去那邊嗎?」


    如果對方打算阻止,那麽就能預想之後可能與查察軍衝突,甚至陷入苦戰。在那樣的場合下,火乃香一行人沒有勝算可言。


    「絕對沒有這回事。不管我打算做什麽,他們都希望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們隻是想要逐一確認我要做的事情而已。」


    「什麽……」


    青年若無其事地說出這段話,火乃香因此感到詫異。


    「看來我們載到重要的vip了呢!」


    「想要抽手了嗎?」


    青年回以捉弄的眼神。


    「才沒有呢!這可是我獨立以來的一件大案子,我要幹淨俐落地完成!」


    ──於是一行人決定帶著蜜莉一起前往目的地,而蜜莉本人也希望如此。雖然還隻是個小孩,但在父親剛過世的此刻,蜜莉似乎也用心思考過之後的事情了。火乃香很了解藏肯是用怎麽樣的養育方式將蜜莉帶大的。無論在哪個時代,「孩子是父母的寫照」這件事是不會改變的。


    可以確信的是,能跟最喜歡的「小香香」一起旅行的這份喜悅感,在蜜莉的心中占據了很大的位置。


    即使如此…不,正因為如此,火乃香更用心在照顧蜜莉。無論裝作多麽坦然,蜜莉還是會有崩潰的時候,而那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火乃香隻希望能盡可能安撫她。


    為此,火乃香每晚一定跟蜜莉睡在一起。她腦裏不斷思考著該如何在單調乏味的沙漠旅程中,為蜜莉帶來些許的樂趣。


    但在火乃香看到蜜莉意外地粘著伊庫斯的時候,就發現這樣的擔心隻是杞人憂天。


    不知為何,蜜莉似乎很喜歡待在伊庫斯身旁。不用一定要說話,就隻是靜靜地坐在他旁邊,有時候還會躺在青年的膝蓋上睡覺。


    火乃香突然想到,那可能是青年的「治愈力」所造成的,或許那並不隻可以治療實際的傷口,連內心所受到的創傷也能減輕。


    雖然有這麽猜測過,但火乃香沒有打算詢問,也不需要這麽做。總之蜜莉很平靜這點是事實,這樣火乃香就安心了,同時也證實將蜜莉帶在身邊是正確的決定。


    從廢墟出發後過了數天。


    對火乃香來說,是持續了數天安穩到提不起勁的旅程。沙漠戰車順利地行進在既定的路線上。在第一個中繼點──發明者基地的補給作業也順利結束了。


    火乃香及波奇在所知的情報網中尋求有關查察軍的動向,卻得不到確實的消息。相關內容和在安波隆商城,或是廢墟時從藏肯那邊聽到的大同小異。


    也就是查察軍不斷地增兵,似乎正在進行某種搜索行動──


    『這就是消息封鎖。』


    火乃香沒有反駁波奇的斷定。


    『查察軍似乎已經認定伊庫斯有極大的可能性要去「鋼之穀」,並且從我們與「蒼藍殺戮者」的交手地點,推測出我們接下來的路線。而遲遲不出麵阻止的原因是──』


    「原因是?」


    『我不知道。』


    不顧火乃香瞪視,波奇淡然地繼續分析:


    『查察軍的…不,有關「the third」的一切,不論我具有多麽高度的聯想能力都不可能摸清他們的想法。』


    「你這家夥……」


    『這次旅途最原始的目的是什麽?』


    「我知道、我知道!」


    火乃香舉手發言:


    「把伊庫斯帶去『鋼之穀』!」


    『那麽,那裏到底有什麽?我們的委托人又是為什麽被查察軍追緝?』


    火乃香麵露難色。


    「關於這幾點,我已經答應他不再過問了……」


    火乃香偷瞄一旁的伊庫斯,一方麵是有點顧忌委托人的想法,另一方麵也有點期待她會不會因此透露些什麽。


    「啊呀,你那樣看我,我會害羞的。」


    就如伊庫斯自己所說,他白皙的臉頰瞬間轉紅,火乃香因而露出無奈的表情:


    「──你在想什麽啊?」


    「總…總而言之,既然現在還沒有對我們造成任何不利的影響,就先別理他們吧!畢竟沒有必要自投羅網。」


    「也是。」


    火乃香望向躺在青年大腿上的蜜莉。狹小的控製室並非舒適的空間,再加上行進中的戰車震動頻率很大,然而蜜莉卻睡得十分安穩。


    不想再讓火乃香一行人卷入任何麻煩中──曾留下這段話,打算離開戰車的青年,他所渴望的就是這樣風平浪靜的路程吧。


    「怎麽了嗎?」


    伊庫斯似乎察覺到火乃香從眼神中透露的訊息。火乃香被這突如其來的詢問嚇得連忙搖頭。


    「火乃香小姐。」


    「要…要幹嘛?」


    「難不成…你應該沒有想著,如果發生什麽就好了──這類的想法吧?」


    「我嗎?你怎麽


    會這麽想?」


    『粗魯的野丫頭,隻要有騷動就會想要參一腳。』


    「這是身為夥伴該說的話嗎?」


    「唔……」


    躺在伊庫斯膝上的嬌小身軀翻動了一下。


    「看啦!你把蜜莉吵醒了!」


    『不要推卸責任。』


    蜜莉用手擦揉眼睛。


    「──小香香…現在幾點了?」


    火乃香跟伊庫斯相視而笑,在那之前的對話,早就被他們拋到腦後了。


    ──撫慰火乃香內心的,是怎麽樣的心情悸動呢?


    第二中繼點──紀沃諾城。


    這是座以綠洲為中心所建造,街道上遍布著水道,被稱為「水之城」的城市。這世界幾乎所有居住的區域都得依賴生物科學技術來生產糧食,然而這裏卻得天獨厚,也能采集到天然的蔬果。


    火乃香獨自走在紀沃諾城的街道上。之所以沒有跟另外兩人同行是有原由的。


    ──回溯到一個小時前。將沙漠戰車停在公營的停車場後,火乃香、伊庫斯和蜜莉步出戰車,來到藍天之下。


    「從這裏到『鋼之穀』的路上沒有可以休憩的地方,為了避免途中就吃膩旅行用的保存食糧,我們就在這座城鎮搜刮美味的食物上路吧!」


    「好──!」


    小火乃香──蜜莉附和著一派輕鬆的火乃香。


    「在戰車中必須節約用水,在這邊就可以隨便用啦!別再衝澡了,讓我們去寬廣的澡堂裏泡澡吧!」


    「那麽,要先去吃飯?還是先去洗澡?」


    「這個嘛……」


    『火乃香負責采買。』


    聽到波奇無情的指示,火乃香瞬間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怎麽這樣……」


    『不要忘記,這邊已經是最終補給站了。把需要的東西先補充完畢是最優先的工作,這是鐵則。』


    「那麽,買完之後呢?」


    『要去收集查察軍的情報。雖然就表麵上來看,可能跟前一個城鎮得到的消息相差無幾,不過這種事本來就不可能會明目張膽地談論。』


    「嗚啊……」


    原本垂頭喪氣的火乃香,注意到一道不安的眼神仰望自己,於是重新打起精神。


    「伊庫斯,那個…可…可以請你幫我帶蜜莉在這一帶走走好嗎?正如你所聽到的,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不用說,青年以一貫的笑容,樂意地接受了這項任務。


    ──就是因為如此,可說是這群人的隊長的少女,才會以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走在紀沃諾城的中央街道上。


    為了在緊急時候能夠聯絡,分別行動的火乃香及伊庫斯都帶著通信器。她叮嚀伊庫斯不要離開戰車太遠,盡量走在人潮較多的街道上,這樣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事實上,這座城鎮本來就人潮洶湧。觀光、避暑,或是農產品的采購──這座城鎮有著與安波隆商城完全不同的機能,但同樣吸引為數眾多的人潮。


    超越前麵的人,躲開迎麵走來的人,火乃香滿腹牢騷地抱怨:


    「問題明明就在於戰車的水塔容量太小,使用淨水裝置太浪費了。我也會想在可以盡情伸展的浴缸裏泡澡啊!還以為可以…泡一下又不會怎麽樣!哼,自己可以輕鬆地用超音波洗幹淨,就不管我的頭皮發癢!」


    『我全都聽到了。』


    「哎呀,你聽到囉?」


    『如果不想讓我聽到,就不要用讓我聽得到的方式抱怨。要不然,就把通信器的電源切掉──』


    「也……是!」


    突然間,有什麽東西擦過火乃香的右手。


    鏗────!


    火乃香立刻拔出合金製成的刀。她的刀與另一把刀鋒相觸碰,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徹街道。


    『火乃香?』


    「抱歉,待會兒再說!」


    急忙離開現場的火乃香將通信器電源切掉。


    來往的人潮往別處聚集,在大街的某個角落空出一個無人地帶。在那中間佇立的,是刀已回鞘的火乃香跟另外一個人──


    那名男子比火乃香高出一個頭,穿著土黃色的沙漠工作服及皮革製的手套,腳上則套著皮靴──是很適當的搭配。在他均勻日曬過的褐色平凡臉孔上,唯一稍微引人注目的,就是他散發出異樣光采的雙瞳。


    那並非殺氣。偏向茶色的眼瞳毫無感情。不管是他手中已出鞘的長劍,或是他對火乃香出刀的行為,隻要注視他的眼睛,似乎一切就像幻覺一樣不真實。


    「你是火乃香嗎?」


    男子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問道。


    「你啊,是不是搞錯順序了啊?」


    回應這番詢問的口吻則帶有狂妄的笑意。火乃香除了稍微壓低身子之外,其餘動作都很放鬆。


    「你說什麽?」


    「少來了?你不是想找我打架嗎?」


    圍觀的人們毫無緊張的氣氛。畢竟這裏是邊境,這種事情可說是家常便飯,但是火乃香仍緊盯著對手呐喊:


    「大家後退!」


    火乃香似乎從男子的刀法中察覺到異狀。受到火乃香聲音中的氣勢震懾,看熱鬧的人們紛紛向後退。


    同時間,男子開始動作。他揮舞的劍比火乃香的刀還長,看來打算在優勢的距離中抓準時機發動攻勢。


    (好快!)


    火乃香向前踏近。對於保持一定距離才能發揮的對手來說,近身戰相對較為虛弱。若是被敵人接近,他的長劍反而會對自己不利。


    「────!?」


    火乃香瞬間停止前進,硬是轉動上半身,往後方跳躍。瞬間,火乃香的殘影被銀白色的揮劍軌跡斷成兩半。


    「呼……」


    火乃香吹起口哨,再度拉開距離。男子出劍的速度比預想中的還要快上許多,剛才若再往前多踏一步,自己多半已經從肩膀到腰間被砍成兩半了。


    圍觀的群眾察覺到這不隻是單純的打架,而將圓圈再度擴大。


    「你真的是火乃香嗎?」


    「應該是那樣沒錯,不過我有點沒自信耶……」


    她回以有些示弱的語氣,是因為認同對手的實力了嗎?不過火乃香嘴角的微笑並沒有消失,黑色瞳孔也仍舊閃爍著光輝。


    「那麽,如果我是火乃香的話,你想怎麽樣?」


    「請你跟我交手。」


    男子保持著原本的姿勢開始急速奔跑。不管對手往哪個方向躲避,隻要在這個男子的速度及距離範圍內,不論前後左右都能很輕易地反應。要是不往前移動,火乃香的刀無法觸碰到男子。


    所以她奮力向前。


    與火乃香前一次切入的角度相呼應,男子也再次以同樣的軌跡揮劍。


    「喝!」


    隨著一聲吆喝,似乎有什麽飛向空中。垂直往上的某個物體,在轉了個方向後落在幾乎正下方的地上。


    ──那是握著長劍的右手臂。


    「怎麽樣啊?我好像真的是火乃香耶!」


    聲音從男子的背後傳來,兩人一瞬間交換了位置,呈現背對背的狀態站著。


    同樣的腳步、同樣的軌跡,唯一不同的是──火乃香的速度。火乃香鑽入男子的刀下,在擦身而過後,倏地使出居合斬。


    「我是不知道你想要做什麽啦──」


    火乃香在一定的距離外轉身,卻突然語塞。從失去右手臂的男子的衣服下,升起了數道白煙。在一片啞然的人們麵前,男子向前傾倒,然後一動也不動。


    「──死了?」


    人群又恢複騷動,數名男女撥開人牆後走了進來─


    ─是紀沃諾城的自警團。其中兩人走向倒地的男子,另外接近火乃香的兩個人,則是驚訝地睜大雙眼。


    「什麽嘛,原來是火乃香小妹呀!」


    「我們聽說有人持刀劍起爭執,就過來看看,沒想到和你有關。」


    「拜托,我可是受害者耶!那家夥突然──」


    此時,蹲在男子身旁的女性自警團員發出尖銳的聲音:


    「這…這家夥是機器人!」


    「機器人?」


    「難怪,我還在疑惑他怎麽沒有流血。」


    「是查察軍嗎?雖然不是自動步兵,卻又冒出白煙?」


    火乃香的半邊臉頰露出笑容,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沒錯,跟我想的一樣…呢……」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坐在搖晃的戰車上,火乃香不停地叨念著。


    『你還在想那件事?』


    「因為奇怪的事情真的很奇怪嘛!」


    火乃香是指在紀沃諾城發生的事。


    ──結果火乃香隻是稍微做了一下筆錄便被釋放。本來打架這種事就是你情我願,而且對手也不是改造人,隻是個機器人,同時這個機器人也未被登錄。在情況尚未清楚的狀況下,對方沒有必要定火乃香的罪。


    此外,在自警團向駐留軍基地的人詢問過後,因為有牽涉到「技術禁止令」的可能性,暫且將機器人扣留下來了。


    「不是自動步兵嗎?」


    伊庫斯問道。


    「我沒有看過那種型式的。可是它卻配備有保密機製,從內部燃燒是他們一貫的手法,而且那家夥的刀法……」


    速度快、準確度又高,這並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技術。能讓機器人做出那般動作的技術,隻有──


    「『the third』?」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可能性了。嗯,還好隻有那種程度。」


    火乃香並不是在虛張聲勢,那對她來說真的隻是「那種程度」而已。先不論兩人初次拔刀的瞬間,在下一個動作時,火乃香就已經將對手看透了。


    「但是,我們不是已經事先預料到他們會對我們出手的可能性了嗎?雖然這並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問題就在這裏!」


    打鬥後,火乃香取得自警團員的許可,馬上與伊庫斯跟波奇聯絡。既然自己受到攻擊,很自然會認為他們也可能發生異狀。


    「為什麽隻有我遭到襲擊?」


    當時回應火乃香緊急呼叫的,是伊庫斯悠閑的聲音,以及因為通信一度被中斷而語氣煩躁的波奇。


    『他有問你的名字吧?』


    「嗯,問我是不是火乃香。既然不是弄錯打架的對象,又跟查察軍有關的話,那麽應該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說到別的可能性──」


    『因為火乃香的工作就是一頭栽進別人的麻煩中,會被人怨恨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還真是好心沒好報!」


    『就算如此,被怨恨就是被怨恨。』


    「隨便你怎麽說啦!」


    火乃香當然不知情,這是某個身處中樞統合府亥貝留斯市,在「the third」中,地位等同於淨眼機的「她」派人來調查的。


    也不知道當自己與機器人交手時,對手已經暗中將收集到的情報傳送回去了。


    更不知道,那名「the third」對自己的來曆抱持著「某個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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