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眼機──)
大地如同磨光後的鏡子,在天空的正對麵刻劃出另外一片左右顛倒的蒼穹。
在鏡麵的一角,有個蛋型的物體蹲踞著。毫無光澤的白色表麵極其光滑,看不到任何的交接處。
(淨眼機。)
一名男子正走向那個物體,在白色蛋體的旁邊停下腳步。他掀起受到陽光照射而閃閃發亮的銀發,微微抬頭向上看,就像是在傾聽什麽似的。
「菲拉·梅麗奇。」
淨眼機嘴裏念著女性的名字,其名的主人並不在這廣大的金屬平麵現場,但是方才呼叫他的的確是菲拉·梅麗奇。
(現在開始進行s級守密準則下的私人通訊,請把意識調到同一個頻率。)
「你一點都沒變,還是喜歡故弄玄虛啊!」
麵露難色的淨眼機閉上雙眼,取而代之的,是他額頭上的天宙眼開始發出光芒。其耀眼的程度,即使在太陽光底下也仍舊醒目。
(我已經調整到同一頻率了。)
淨眼機在沒有出聲的情況下傳達自己的意思給菲拉,那正是紅色天宙眼的機能之一。「the third」可以藉由天宙眼進行個體間意誌的直接交流,隻要改變思慮傳達波的頻率──也就是執行數位擾頻機能,就可以進行他人無法竊聽的暗號通訊。
(請長話短說,我正要去視察平流層的情報係統,沒有時間陪你慢慢閑聊。)
(這點事情需要勞煩鼎鼎大名的淨眼機親自出動啊?)
(這是例行工作。即使自動調節組織已經十分完善,但仍舊會有發生萬一的時候。這點我想已經不需要再向你說明了吧?)
(那還真是抱歉,在你如此繁忙的時候打擾你。)
雖然說是打擾,不過剛剛的對話藉由情報壓縮及高速語言的合並運用,其實在不到一秒鍾的極短時間內便完成了。對於可以與電腦係統進行連結的種族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機能。
(他正逐漸接近特異點。大概在一到兩天之內便會到達最接近的地方了。)
(喔。)
毫無生氣的「語調」──因為思慮波可以靠意誌進行情緒的壓抑,因此淨眼機的真實心情並沒有傳遞給菲拉·梅麗奇;而相對地,他當然也無法得知菲拉·梅麗奇此刻的真實心情為何。
(你似乎不太驚訝。難道你早就知道了嗎?畢竟你似乎跟他有密切的接觸。還是──你們彼此之間保持著意識交流的管道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如果你隻是來胡亂猜忌的話,我回來後再好好聽你講。)
(我要封鎖特異點。)
女子突如其來地做出這樣的宣言。
(封鎖?可是那──)
(我知道。對於派駐查察軍到特異點周圍駐留這件事,已經因為風險控製上的困難而在評議會上被否決了。)
(這是為了避免刺激特異點。沒有必要在這個時間點重蹈覆轍,讓「鋼之穀」的傳說再度複蘇。)
(但在我的權限範圍內,還是可以派遣小規模的戰力,而且這樣也幾乎不會對特異點帶來任何影響。)
(這部分我沒有立場去評斷。)
(沒錯,這隻是我個人獨斷的決定。我隻不過是想在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前,先通知你一聲罷了。)
淨眼機再度露出苦笑。此時的他正獨自位於「the third」的專用機場內。
(關於先前防衛係統發生狀況的那件事,正如之前向你報告的一樣,已經進行過嚴密的係統檢查並排除錯誤了。今後隻要那部分還在我的責任範圍之下,就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
(希望如此。關於封鎖特異點,如果你是基於自己的責任而去實行,我自然不會阻止你,不過我還是認為那是沒有什麽意義的行為。)
(你的意思是,即使那麽做也無法阻止他嗎?)
(我想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他的存在型態本身就與我們不同,潛在能量更是無法掌握。在你我的個人權限內可以使用的一般兵器,我認為無法適用在他身上。)
(是不適用於「他身上」嗎?)
淨眼機皺起了他漂亮的眉毛。
(現在,某個人物正跟他在一起。那個人物的來曆很有趣──擁有天宙眼,卻又不是「the third」。)
此時,兩名「the third」的腦海裏同時浮現一名少女的麵貌。當然,這並不是因為影像資料傳遞的關係。
(你應該知道我說的那個人物是誰吧?畢竟你甚至對一部分的邊境查察軍下達攻擊禁止令了。)
(你是說火乃香嗎?)
(我調閱了幾次之前的紀錄檔,才發現你到目前為止已經跟她有過數次的接觸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沒什麽,我跟她隻是朋友罷了。)
(問鼎「the third」頂端的你,跟被判斷「the third」能力為零而被遣送回鄉的那位小姐是朋友?這還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組合啊!)
(還好吧。)
淨眼機以些許不耐煩的語氣回答,或許那正是他真實流露的情緒。
(有趣的是,那位小姐跟目前身為「the third」中最大懸案的他在一起,這也是個奇妙的機緣呢!)
淨眼機在內心裏深深歎了一口氣。總而言之,菲拉·梅麗奇現在就是在懷疑火乃香的來曆。懷疑「萬事通」隻是火乃香表麵的身分──也就是偽裝。事實上,她是淨眼機流放在邊境偷偷培養的秘密存在。
(我想我以前應該已經警告過你了。顯眼的行動違返評議會的原則,也等同是背叛我們的種族。)
(我不懂你的意思。火乃香並沒有任何你所知道的官方紀錄外的背景。若你是基於了解這一點後,而決定進行可能會牽連到一般人的封鎖行動,那麽就隨你高興吧。)
(沒有牽連到就好了。)
菲拉·梅麗奇的話中帶話。雖然她表麵上是說封鎖,其實是在暗示要對火乃香進行攻擊行為。若淨眼機不希望她這樣做的話,就得透過火乃香叫「他」改變方向。
(當然,若是他們能夠老實聽從我們的指示折返的話,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老實……聽從?)
淨眼機忍不住失聲笑道。這是絲毫不刻意,完全發自內心的笑意。
(怎…怎麽了嗎?)
(老實聽從……嗎?這還真是個笑話。)
(笑話?我並沒有在開玩笑……)
(如果事情有那麽簡單,我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總而言之!)
淨眼機感受到女子焦躁的情緒。
(我要實行封鎖,並且希望你能暫時解除你所下的攻擊禁止令。)
原本還在竊笑的淨眼機,在聽到這個要求後臉色一沉。
(你打算要……使用「那家夥」嗎?)
(沒錯。)
(這可稱不上是良好的興趣。)
(我旗下的特殊編製部隊在各方麵的性能都比既存的自動步兵強悍得多,可惜的是缺乏實戰經驗。因此我希望能委托被冠上「蒼藍殺戮者」之名的邊境最強自動步兵來擔任這個部隊的指揮官。)
任務的旅程到了第十天,戰車外的風景已與之前截然不同。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離開沙漠,來到充滿無數茶褐色岩塊,有著凹凸起伏地麵的岩漠了。
或許是因為已經接近米德蘭格穀──也就是被稱為「鋼之穀」的水域了。一眼望去,可以看到零星而稀疏的綠色地帶。
在隆起的地層上有著與視線等高的石柱群,遮住
眼前所見的景色。
這個將大地撕裂,造成地球上最大規模裂縫的地殼變動,想當然爾對周邊的土地也造成了地殼隆起的影響。
負責駕駛沙漠戰車的人工智慧體波奇,它為了保持車體平衡,在控製懸吊裝置上費了一番功夫。雖然稱作「沙漠」戰車,但並不是沙漠專用的車型。另外即使根據情況也具有水陸兩用的功能,但問題在於波奇幾乎沒有在這樣的地麵上行駛過。
「這搖晃得也太厲害了吧,是輪胎壞了嗎?」
對於火乃香的諷刺──
『關於現在所在地的資料非常稀少,要找出使輪胎發揮最大效能的方法,必須再多收集一點數據才行。』
波奇很幹脆地承認自己尚未適應狀況。
它並非那種迎合各種狀況而使用不同軟體的機型,而是慢慢學習各種對應方式。雖然會花上一些時間,但在硬體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穩定的擴張機能正是它的長處。
「不過似乎沒有什麽進展呢。」
『有關「鋼之穀」的官方紀錄極其罕見,自人類最後一次涉足至今,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在這種人跡未至的地方,多花些時間是必要的。』
此外,波奇還冷靜地指出:
『我們現在的所在地,雖然離委托人的指定地點還有段距離,但於地圖上已經是在米德蘭格穀的範圍內了。』
伊庫斯所要去的地方是地表龜裂的邊緣之地──就如同字麵所說,得要前進到可以俯視同峽穀的地方。他表示會隨時指出詳細的路線,現在也正照著伊庫斯的指示行進著。明明坐在戰車裏,他卻清楚知道目的地的正確方向,這也是他不可思議的能力之一嗎?
有關伊庫斯的數個疑問,火乃香都決定暫時不深究。這可以說是一種信任,也或者說,在沒有根據之前,多加推測也隻是枉然。反而有另外一件事讓火乃香放心不下。
(若是要再對我下手,應該會在這附近才對……)
自從在紀沃諾城受到攻擊之後,火乃香的情緒一直持續緊繃的狀態。她堅信那是「the third」派來的刺客。
她仍舊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麽目標隻限定自己?
(會是淨眼機嗎?但事到如今……)
火乃香至今已經跟淨眼機的部下交手過無數次。根據他的片麵之詞,是想要測試她的實力,不過被試探的一方倒是覺得十分困擾。
(再說,作風也不太一樣……)
淨眼機從來沒有在可能會危及他人的場所騷擾過火乃香。如果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情,兩人現在就不可能還保有如此微妙的關係了。
(事情越來越詭異了……)
明明內心感到一陣顫悚,火乃香卻不由得笑了起來。她內心算計著各種戰術,雙眸也因期待而閃閃發亮。
(要來就快來吧!)
這是十分有火乃香作風的想法──有敵人就要勇敢麵對!不管會是怎麽樣的結果,既然對方的目標是自己,那就更好對付了!
火乃香因此微微一笑。她從艙口探出身體,讓風吹拂著自己的黑色短發,並誦唱最喜歡的丹勒·麥弗利的詩句。
今天是第十二天,明天終於就要抵達目的地了。
就在這個深夜裏──
睡到一半的伊庫斯突然起身,望向漆黑車艙中浮現的一點藍色光點。
「──火乃香小姐?」
火乃香佇立在車艙中央,她額頭上的天宙眼發出神秘的磷光,將周遭染上一層淡淡的藍色光暈。
『怎麽了嗎?』
車內廣播係統傳出波奇的聲音。感受到這不尋常的氛圍,蜜莉也跟著醒了過來。
聚集眾人目光的少女,睜開直到剛才都還閉著的雙眼,嘴角一揚:
「客人大駕光臨囉!」
「波奇,準備散彈及照明彈,啟動psp!」
車艙裏僅有緊急照明的微弱燈光。伊庫斯露出茫然的眼神,注視著迅速而俐落地下達指令的火乃香。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是說了嗎?有客人來了。」
伊庫斯反射性地想要前往控製室,卻被火乃香製止:
「不,那邊的雷達完全偵測不到。要不然,波奇早就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了。」
「真的是這樣嗎?」
『很遺憾,的確如此。』
波奇冷淡地回答。即使是人工智慧體也並非隨時都保持全麵備戰的狀態,為了減少消耗電力以及減輕係統的負擔,也是會進行休眠行為。但是那當然跟人類的「睡眠」完全不同,戰車的外頭環境感應器及雷達,可是不分晝夜都保持開啟的狀態。
「雷達沒有反應,也就是說……」
「對方有遮蔽裝置。而且從波奇完全沒有反應來看,這家夥一定是『蒼藍殺戮者』等級的敵人。」
蜜莉聽聞後,身體突然變得僵直──那是殺害她父親的自動步兵,而在那之前也曾聽火乃香提過它。對於邊境的人們來說,那是如同詛咒般的敵人。
『用heat錐形裝藥穿甲彈(注:屬化學能穿甲彈,彈頭內部有著錐狀的中空空間。在一定距離內擁有強大破壞力,但使用時的速度較為緩慢。)不會比較好嗎?』
「如果打得中當然好啦!但現在的情況是──根本無法瞄準。」
『了解。懸吊裝置的數據剛收集好,可以順利進入備戰模式。』
「那麽,該怎麽做好呢……」
在思考的同時,火乃香開始著手確認手槍的彈匣。伊庫斯慌張地叫住火乃香:
「火乃香小姐。」
「嗯?」
「有沒有可能是淨眼機?」
「不可能,他其實是個個性老實的家夥,不會暗地裏偷襲。而且他帶來的e-6039改良版,就算用安波隆商城製的雷達也能感應得到。」
火乃香對伊庫斯眨了一下眼,她與淨眼機之間的小戰鬥可說是在彼此默許的情況下進行的遊戲。除此之外,還有一件隻有火乃香知道的事,那就是她十分清楚地感覺到,現在車外正彌漫著一股「殺氣」。淨眼機想要的隻是火乃香本人,而不是她的屍體。
「你剛剛說『蒼藍殺戮者』等級的……是指它來了嗎?」
「我無法確定這一點,因為我的天宙眼隻能感覺到有動靜,而非攝影機。但是…」
火乃香微微傾首。
「從來沒有聽說過『蒼藍殺戮者們』這種說法……」
「來者不隻一具嗎?」
「嗯,大概有三十具左右。」
火乃香平心靜氣地回答,若無其事的表情就像是在數蒼蠅一般。
「或許可以放出音波來混淆它們的視聽……」
『效果太薄弱了,我們能放出的音波混淆物不多,而且我也不認為對手有那麽容易受騙,它們可是已經遮蔽我們的「耳朵」了!』
「也是,若不是有趣的對手,我才不想陪它玩呢!」
兀自叨念的火乃香走向車艙後方,她拉下簾幕,進入其中。
「火乃香小姐……」
「不可以過來!」
聽到火乃香異常緊張的口吻,伊庫斯停下腳步,但仍繼續勸阻:
「看來你已經準備好戰鬥的意誌,但我還是覺得撤退比較好。」
「你在說什麽啊──嗯……」
火乃香的回應十分冷淡,她在簾幕的後麵摸索,不知道在做什麽。
「對方有三十具自動步兵啊…而且我們連對手的來曆都不了解,對方則是對我們一清二楚,情況實在太險惡了!」
「不過我們看得到它們喔──好了。」
「火乃香小姐!」
伊庫斯很難得地擺出強硬的態度,他打算盡力說服火乃香:
「隻有我跟你也就算了,可是蜜莉也在這邊。難道你不在乎讓蜜莉陷入險境嗎?」
「關於這點,我們之前不是已經談論過了?大家是在對此有所認知的情況下,才決定將她帶在身邊的。」
「那是因為……我沒有預料到『the third』會正式出兵……錯估他們的態度,是我的過失,所以──」
「不行。」
「你是專家吧?若是專家的話,懂得什麽時候該撤退也是必要的!」
「就是不行。」
火乃香從簾幕走了出來。看到火乃香的穿著,伊庫斯瞬間倒抽一口氣。
psp專用的內襯緊身衣完全包覆住火乃香下巴以下的部分,火乃香全身的曲線一覽無遺。
她的腳上是穿慣的靴子,腳踝上綁著匕首。另外腰上係著寬版腰帶,腰掛式槍套也掛在上麵。
隻有頭部及雙手的肌膚沒有被包覆住。在微弱的緊急照明燈下,火乃香的第三隻眼也暴露在外。她與伊庫斯互相對望。
「已經沒有退路了。」
火乃香靜靜道出。
「你的意思是……」
「我們已經被包圍了。如果不管前進跟後退都是相同的結果,我會選擇正麵迎戰。」
在意誌堅決的少女麵前,有個人遞出她的愛刀──
「給你,小香香。」
「謝謝,蜜莉,你跟大哥哥乖乖在這邊等著唷!嗯……不過可能沒有辦法幫你們帶紀念品回來就是了……」
火乃香再度麵向伊庫斯。
「你不準出手喔!」
青年注視火乃香安穩的眼眸,並發現其中蘊含懇求的光芒,因而啞口無言。
「雖然我還不太了解你這個人,但總覺得,如果你真的生氣了……似乎就會發生什麽不妙的事情呢。」
──火乃香曾看過兩次伊庫斯生氣的表情。即使她不知道那其中代表什麽意義,卻依然感到恐懼。
「我不喜歡你用那樣的眼神去盯著任何人。不管是誰被你用那樣可怕的眼神注視,我都會感到很難過的。」
「──為什麽?」
伊庫斯終於擠出聲音反問火乃香。
「因為…那不適合你……」
火乃香害羞地搔了搔鼻頭。說出這句話,似乎比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接下來不得不做的事情更加讓她感到困難。
「所以,你就跟蜜莉在這邊等我吧!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我會幹淨俐落地解決,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知道了。」
伊庫斯露出苦笑──看來他已經妥協於火乃香的執著了。看到笑容終於回到青年的臉上,火乃香也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
「不過,當我判斷情況有可能會危及到蜜莉的時候──」
「那時候就麻煩你了,不過我現在可是狀況絕佳唷!」
語畢,火乃香以暗色的頭帶覆蓋住天宙眼,在後腦杓打了個結。
「那麽,我走了!」
(說這些話可能會有點越矩……)
淨眼機斟酌自己的用詞:
(但關於這件事,你的做法──不覺得有點小題大作嗎?)
(小題大作?)
位在亥貝留斯市某處的菲拉·梅麗奇對淨眼機的說法提出質疑。
(至少他在現階段並沒有表示出任何要跟我們接觸的意思。不僅如此,我們也不清楚他的真正目的,不是嗎?)
(──這點我姑且認同,但如果等到真相大白或許就太遲了。)
(所以說,你那樣……)
(如果你想說那是小題大作也沒關係,我承認。)
不知是從菲拉·梅麗奇的思緒中感受何種情緒,淨眼機沉默了。
(淨眼機,除了那樣做,我已經別無選擇了。對於這次這樣的狀況,我無論如何都不得不做出那樣的決定。)
菲拉·梅麗奇小心謹慎地控製自己的情緒,企圖將自己言語背後所代表的感情、想法盡可能隱藏起來。然而淨眼機卻感受到她如此壓抑的情緒,這也可以說是菲拉·梅麗奇的思緒控製產生了破綻。
(他抵達特異點後,要在那裏做什麽?會發生什麽事?我們根本無從得知。因為沒有前例可以遵循。回溯這個星球的曆史,與這次狀況最為近似的也隻有「特異點發生」這個案例。在那個「the third」的意誌未及──甚至連我們的存在都還不能確定的遙遠過去,與「the third」不同,而且有可能超越「the third」的──)
(但是特異點的存在是與人類曆史緊密結合的,如果那是文明的常態,就已經不能當成是異常現象了。)
(若是在舊世界裏,或許你的說法是正確的。但是這個世界已經因為那場大破壞而變得全然不同,包含生態係──整個星球的循環係統至今仍不算是進入安定的狀態。如今好不容易才勉強維持這樣岌岌可危的平衡關係,不能再容許任何不確定因子存在。)
菲拉·梅麗奇的思緒帶著一份淡淡的焦慮感,淨眼機也很熟悉對方現在正感受到的錐心之痛。
(你可以聽我說嗎?希望你不要笑我,我……淨眼機…我……)
(沒關係,你不用再說了。)
淨眼機溫和地阻止女子繼續解釋。
(對於火乃香的攻擊禁止令,就如你所願解除吧…算了,你就試試看吧!因為那也是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謝謝你。)
與菲拉·梅麗奇的通訊到此中斷。淨眼機歎了一口氣,仰望著始終澄澈的青空。
「既然是菲拉的非正規部隊,那應該不是『托爾』就是『奧丁』了吧……就硬體配備來說都是最頂級的,不過──」
淨眼機金黃色的眼眸中,終於閃爍出期待的光芒。
「別輸啊──火乃香。」
沙漠戰車蹲踞在窪地裏,車體啟動裝甲遮蔽模式,並小幅度地震動起來。
車體上方的艙口打開,一道黑色的人影從中爬了出來。人影比自動步兵大了一圈,是火乃香自豪的武器──psp。
強化過的活動甲胄穩穩地站在戰車上方,背麵裝有長槍身的來福槍「dragon bastard」。
戰車已經熄火,火乃香最後決定采取以戰車和psp作為碉堡迎擊敵人的戰術。
看不見的黑影穿梭在錯綜複雜的黑色石柱群裏,正逐漸靠近中。三個從右邊來,兩個從左邊來。菲拉·梅麗奇所派出的襲擊隊,是由五具自動步兵組成一個小隊。火乃香探測到的敵性物體有三十具,所以大概有六個分隊正埋伏在此地。
第一個出來麵對戰車的是第三-c分隊,根據分隊長所下的指令,右方的一具自動步兵將細長的圓管架在肩膀上,做好射擊準備──那是擲彈筒。
就算是「the third」的兵器也無法輕易破壞沙漠戰車的多層裝甲。但若直接攻擊驅動部位的話,就有辦法使之無法動彈。
難道火乃香沒有注意到自動步兵接近了嗎?psp沒有觸碰背後的來福槍,悠閑地轉動裝有複合感應器的頭部。
『c-2,攻擊!』
分隊長以毫無氣勢,甚至可以說是平淡的語調利用內裝的通訊器下達攻擊指令。
不久後,目標對象將伴隨著爆炸聲拋錨,然後從艙口闖入的分隊會立即壓製住內部人員──看來這個作戰根本不需要用到菲拉·梅麗奇屬下的特殊部隊中的第六個分隊。
分隊長等待著最初的炮聲,經過
數十秒鍾後卻仍舊毫無動靜。
『怎麽了,c-2?』
──沒有回應。
『c-3、c-4,報告狀況。』
分隊長到此時才發現右方的部下全部都失去音訊。
『c-5?』
這次改呼叫另外一名部下,對方與自己同樣在目標的左方備戰。內裝的無線通訊器並未因為受到電波幹擾而發出雜音,通訊明明很正常,卻沒有回應。
在分隊長體內的戰鬥用特殊人工培養腦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從遮蔽物的後麵站了出來。
「嗨!」
一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後,分隊長立即壓低身子,下半身用比上半身迅速的動作扭轉,伸出的腳以另外一隻腳為軸心橫掃過地麵。在自動步兵的運動中樞係統裏,設定了各式各樣格鬥技的資料。
聲音是從正後方傳來的,而且十分接近。不管對方位在哪裏,那樣的距離內一定可以絆倒他。或許對方會想要跳起來躲開,但一般的人類不可能跟得上自動步兵的速度。
──明明不可能……
腳卻揮空了。
自動步兵硬是壓抑回轉時的離心力,並維持著蹲踞的姿勢,茫然地仰望上方。
黑色的人影迎麵落下。她比資料上的數據還要嬌小──這個念頭,成了c分隊「殘存士兵」的最後一個想法。
──自動步兵從頭頂到胯股間被斬成兩半。黑色人影無視自動步兵被分成左右兩半的殘骸,敏捷地後退,與夜幕融為一體。
它的培養腦被某種「饑渴」所支配。與它自身的意誌無關,是種本能性的感覺,既無法抹滅,也不能丟棄。
從它誕生在這世上那一刻開始,它的培養腦就感受到「饑渴」──應該說隻能感受「饑渴」。為什麽會這樣呢?它不知道。因為就連創造出它的人們也不清楚,到底是在哪一步的製造過程中出了什麽樣的差錯?
但它並不認為這樣的狀況值得悲觀。「饑渴」的確折磨著它,在感到饑渴的時候,甚至會被無能為力的怒火、焦躁、不耐惱襲擊,幾乎想要將自己的身體撕成兩半。
很痛苦。
但是它相信那種痛苦──也就是「饑渴」,是為了增加飽足時的滿足感及解放感而存在的感受。
這樣的想法是它自身的意識?還是創造它的人為了駕馭它,而在製造出它之後才追加的概念呢?它無從得知。不,應該說根本沒有必要去思考這種事。
必須滿足「饑渴」。不過因為那是本能性的感覺,就算一時滿足,也一定會再度襲來。
餓了就滿足它,滿足後就再等待下次的「饑渴」。為了滿足時所得到的無上幸福,這份痛苦是不可或缺的。
從某方麵來看,似乎沒有比這更容易了解的行動原理了。
現在在一個小丘陵上,它知道與自己一同造訪此地的同伴的生命反應消失了。總數有五個,剛好是組成一個單位的數量。
它被任命為全體的指揮官,是個無聊的任務──掌握全體隊員狀況,必要時給予適當指令,還有傳送戰鬥情報。即使完美無缺地達成這種作戰行動,也不能滿足它的「饑渴」。它要的並不是最高指揮官這種頭銜,而是能自主行動的權利。
與它同行的部下能力都很高。雖然性能比不上它,但麵對這種程度的任務也已經足夠了。它相信這項任務一定會在短時間內完成,然後懷抱著未被滿足的「饑渴」撤退。
然而現在進行中的事態卻超出當初的預測──c分隊被殲滅了。將這個消息傳送給a到f五個分隊的同時,它感受到一種奇妙的感覺。
(是那家夥。)
──它俯瞰著被烈火吞沒的沙漠坦克車,以及陷在一片火海中的舊世界廢墟,瞬間沉醉在亢奮的心情中。
然後,那名女子來了。
一個不曾見過的機動兵器飛了過來,並用來福槍命中有著完美遮蔽裝置的它。如果對方的行動僅隻如此的話,它還可以用單純的偶然來解釋。
然而在它以機槍掃射剛從坦克車逃出來的小孩時,那名女子將她護在身後。她脫去了甲胄,僅僅攜帶一把近距離格鬥用的刀,如此不自量力地挑戰它。
向邊境查察軍──不,就算是「the third」全軍隊也幾乎無人可相比擬的它……向最強的自動步兵「蒼藍殺戮者」以刀相對。
反正是個不足取的對手,就算被那個充滿奇妙能量的個體撞上又怎麽樣?要不是上層下達了攻擊禁止令,隻要扣下扳機,這個對手就會變成一攤肉醬。
但是眼前的事態並不難想像是由那名女子引起的。因為在收到的指示中,這名女子被放在比另外一個男子更優先處理的位置上。
它不知道理由。它對於「the third」的思慮毫無興趣,隻知道今夜可以盡情戰鬥──不,更貼切的說法是殺戮。
它認為在絕對可以置對手於死地的情況下放對方一條生路,是為了再度交戰時的喜悅。如此當目的達成時,將能體會到更深刻的滿足感。
它將分隊大部分的士兵派去對付從戰車出來的人。既然部下能夠處理,這種程度的對手自然沒有親自出馬的必要。
它緩緩起身,切斷遮蔽裝置、再啟動、再切斷,這或許就是遊走在它的培養腦中,表現出被稱之為興奮的神經信號時,所具體呈現的行為也不一定。
奔馳於黑夜之下的火乃香單手持刀,將內部無人的psp交給波奇,以遠距離操作作為誘餌,自己則悄悄解決了一個分隊──這個策略可說是完全成功了。火乃香是從車底下的檢修用艙口溜出來的。
(是沒有看過的型號……)
因為沒有時間好好觀察,火乃香隻能稍微注意解開遮蔽裝置,掉落地麵的自動步兵殘骸──是從來沒有看過的形式。
(不是4式。)
比起4式更堅硬、敏捷。若火乃香在剛才的戰鬥中將對手假定為4式的話,一定早就被c-1的那一腳絆倒了。
(是專門用來對付我的嗎……)
火乃香想起淨眼機的話。在與伊庫斯相遇的那個夜晚,淨眼機帶來4式自動步兵的最新型,卻說──不是專門用來對付你的。被那個4式對手弄傷手腕的回憶,火乃香至今仍無法忘懷。
(害怕嗎?)
火乃香捫心自問。
(當然害怕囉!)
(還真不像平常的自己耶!)
(我不就是這樣的嗎?)
(──也是。)
嘴角不由得上揚。恐懼會活化全身上下的神經。要懂得害怕、驚慌,這些都是為了生存的手段──領導沙漠商隊的養父曾對她如此訓示。
「波奇。」
通信器立即傳來回答。
『請說。』
「敵人的武器是小口徑的槍炮跟簡易的擲彈筒,因為不是追蹤型的武器,所以解除裝甲隱蔽模式,然後慢慢追上我!」
要查詢火乃香的所在位置,隻要以通信器的訊號來源即可得知。
『收到。你沒事吧?』
「大致上沒事!」
一陣透明的殺氣撕裂夜晚的空氣,火乃香反射性地壓低身體。
「呼…」
一股氣流擦過火乃香的頭頂上方,使她的頭發搖動。幾乎同一時間,另一股殺氣從下而上,大概是軍刀或是中等長度的短劍之類的襲擊而來。
火乃香的身體用難以置信的速度應付上下夾擊的攻勢──
喀!
擋住來自下方的不是刀身,而是黑色刀鞘。火乃香擋開迎麵而來的攻擊,並順勢轉身。
「────!」
無
聲的吆喝化為一把鋼刃,斬斷了背後的敵人,返回的「刀刃」又將另外一具自動步兵也斷成兩截。
咻──
炮火從石柱的背後發射出來。既然用滅光燈裝置,也無法輕易將火藥耗量大的步槍口的火光完全消除,更何況現在是夜晚。
火乃香就像是被彈飛般跳了起來,小口徑的高速子彈朝地麵掃射,卻傷不到她。問題不在於子彈的速度,而是開槍的速度本身就追不上火乃香移動的速度。
跳到遮蔽物後方的火乃香,突然被堅硬的自動步兵從後方架住脖子。
(嘖!)
剛才的行動似乎就是為了引誘火乃香掉入這個陷阱的。憑自動步兵瞬間的爆發力,不消一秒鍾就可以將人類的脖子扭斷。
在脖子被擠壓到即將斷裂之前,火乃香從喉嚨放出一股猛烈的氣,她控製體內氣的流動,集中貫注在與自動步兵的接觸點──也就是敵人的手臂上。
「破!」
手臂鬆開了,而且看起來像是自動步兵自己把手抽回來似的,感覺十分滑稽。遮蔽裝置大概因此產生問題,自動步兵的輪廓在黑暗中浮現;此時,從腰部以上被切斷的上半身瞬間落地。
火乃香已經離開現場。
她穿梭在石柱群中,直奔天宙眼所感應到的敵人所在處。雖然對手也以相當快的速度在移動,但還是不及火乃香,因為她絲毫不在意腳邊的狀況。
火乃香對於地形的狀態了若指掌,就像是腳底有長眼睛一樣。但是在移動中還要同時確認目標的位置,需要高度的精神集中力──剛剛會發生那樣的意外,就是因為在與波奇的通話中稍微分心了。
因此,火乃香現在並不清楚戰場的平麵分布。雖然在戰車的車艙中已經確認到敵人的數量,但若要像空中雷達一般看清全體的話,必須在毫無幹擾的時候才能辦到。
稍不留神就會被殺!
看不見對手,也不清楚對方確切的武裝乃實力,火乃香能依靠的,隻有些微流動的空氣、遮蔽裝置無法掩飾的大地震動,以及藍色天宙眼所捕捉到的氣體流動而已。
在火乃香輕快的動作背後,其實她正如同橫渡於生死交界的纖細鋼索上。
火乃香追上方才開槍的家夥。雖然對方有回頭再度開槍,卻因為被障礙物反彈而沒有擊中火乃香。
喀!
火乃香的靴子緊咬地麵,然後猛烈地加速向前衝,襲向前方看不見的敵人。那動作就像是捕捉獵物的肉食性動物。
刹那間,火乃香突然改變方向,往右前方跳躍。石柱上跳下來的人影在著地的同時就被砍倒了。步槍吐出幹硬的爆裂聲,而那也在一瞬間後陷入沉默。
分隊成員有五名,火乃香早已看穿剩下一人的埋伏位置。比起搜尋目標,躲開由上方而來的襲擊簡單多了。
「這樣就解決兩隊了……」
擊潰了兩支分隊,剩下──四支。
『火乃香。』
火乃香在調整氣息的同時回應波奇的呼叫。
「我在。」
『狀況如何?』
「還滿棘手的。」
『要不要先回來?』
火乃香環視陷入黑暗的周圍,露出微笑。
「似乎還不行呢!」
有別的物體下在接近中,從方才的戰鬥中,可以很明顯看出這是以分隊為單位的波狀攻擊。為了使遮蔽裝置的隱密性能發揮最大的效果,敵人盡可能避免使用槍火。這種戰鬥方式與正規的自動步兵不同,看來敵人是可以稱為暗殺部隊的特殊戰鬥團隊。
「總而言之,你先跟著我,我來把對手引開。」
『我知道了,不要逞強。』
「早就知道對方不是什麽好對付的家夥了。」
火乃香手拿著刀,以接近爬行的低姿態開始移動。
青年一直全神貫注聆聽波奇跟火乃香的對話,然後突然站起身子。兩人間的通訊照理來說是不會被他人聽到的,但由於伊庫斯主動要求,希望能了解狀況,波奇才特地用車內的廣播放出內容。
『你要去哪裏?』
不顧蜜莉擔心的眼神,伊庫斯走往氣閘,直到聽到波奇的聲音後才停下腳步。
「果然還是太亂來了,對手數量太多了。」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
伊庫斯陷入一陣沉默。並不是沒有使敵人斃命的方法;相反的,就如同火乃香所推測的,他擁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隻是那種力量就跟他的來曆、前往「鋼之穀」的目的,以及「the third」追緝他的理由一樣不能公開。
『請不要輕舉妄動。』
波奇的語氣一如往常。
「你……不擔心嗎?」
『擔心?』
波奇反問的語氣,就像伊庫斯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似的。
「像是她的夥伴,不,應該還有比這更深的關係吧?或許你是因為這樣才能完全信賴她,或者這是因為所謂專家的自尊…但為什麽你可以那麽冷靜?」
『人是有生命的。』
似乎因為聽到預料之外的答案,伊庫斯茫然地呆站著。
『有生命的東西就一定會麵臨死亡,生與死同在是不變的真理。』
「…………」
『如果要我來說的話,火乃香隻是在盡自己的義務而已。她隻是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而在做必要的事。從旁給予她些許的支援,則是我身為保護者的任務。』
波奇平淡地說出這番話,從它的語氣中感受不到任何羞澀、迷惘、焦躁的情緒,十分符合它的個性。
「你是自己體認到這點的嗎?那是你自己想說的話嗎?」
『很奇怪嗎?我確實是機械,人類所說的生與死這些概念,對我來說或許是很遙遠的存在,但是……我想我們是一樣的。』
「一樣的──」
『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東西總有一天都會消失,比方說「大戰」,它對人們和機械有差別待遇嗎?雖然已經失去過往的曆史了,但在新的曆史裏麵存在著火乃香跟蜜莉,而我也身在其中。』
若是火乃香在場的話,一定會因為聽到波奇今日的長篇大論而目瞪口呆。這些見解連火乃香都沒有聽過,是波奇毫不虛偽的真心話。
「沒問題的!」
伊庫斯感覺到衣服被拉扯,他低頭往下一看,綁著馬尾的女孩正以笑容仰望青年。
「小香香從來沒有說過謊唷!她已經跟大哥哥約定好了,所以沒問題的!」
「蜜莉……」
青年現在才察覺到,無論何進,都有一股宜人的清風吹拂在這處狹窄的戰車車艙裏,那或許就是吹遍全邊境的風吧。
無論大人還是小孩──
無論男性還是女性──
無論人類還是機械──
大家都在這股風中平等地生活著。或許火乃香就是因為深深了解這點,才能帶著微笑,將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一把愛刀上,然後馳騁於沙漠中。
現在這個瞬間,少女正在夜裏的某處與自動步兵交戰──
「聽你這麽說,我想起來了。」
伊庫斯帶著蜜莉坐回原本的位子。
「我的確跟火乃香小姐約定好了。」
『總之就是這麽一回事。所以你待在這裏就好了。取而代之的是──』
突然響起一聲轟隆巨響。在還來不及發現那是沙漠戰車啟動戰鬥模式的聲音時,伊庫斯和蜜莉失去平衡而跌落在車艙地麵上。
『由我去吧!』
「怎…怎麽可以……」
『再說話,小心會咬到舌頭喔!』
在戰車突然加速發動的同時,有幾道看不見的影子從車體上掉落下來,跟對付火乃香的是不同的分隊。
『不能繼續停留在這裏,它們很快就會追上來。』
「你怎麽知道車上有人?」
『因為腳步聲是無法消去的。而且既然都已經有東西貼在自己身上了,還會有人感覺不到嗎?』
「──說的也是。」
『我們去支援火乃香吧!有誰有意見嗎?』
想當然爾,沒有任何人反對。
「喝!」
又一具自動步兵被砍成兩斷。回鞘的刀毫無喘息的空間,立刻朝另一個敵人而去。
火乃香已經完全看透敵人的攻擊模式。手臂、腿、匕首,或是前方有刺刀的步槍──所有工具的攻擊範圍皆不同,而且都在遮蔽裝置下隱形了。在完全看不到的情況之下,她不可能躲過所有的攻擊。如果隻是一次、兩次的攻勢還能僥幸躲過,但現在會有複數的敵人從不同的角度不斷進攻。
「咻──」
一道短促的呼氣聲。火乃香巧妙地以數公厘的誤差,躲過由下往上踢出,如同空氣鐮刀般的一腳。隨後將敵人毫無防備伸出的腿砍斷,收回的刀又順勢砍倒了背後的敵人,再迅速躲過對方後援的射擊。
全身細胞都活躍起來了!這感覺深深震撼著火乃香。
──每個瞬間、每次出刀都看得一清二楚。知覺就像是被磨光般敏銳,她的藍色天宙眼現在正完全發揮出它的潛能。
火乃香像要席卷黑夜般地奔馳著。雖然做著激烈的運動,但她呼吸的節奏依舊穩定。對於不斷來襲的自動步兵們來說,火乃香的強韌已經超越它們的預測。
在紀沃諾城攻擊火乃香的機器人刺客,在與火乃香交手時已經收集了她的肌力、反應速度等數據傳送回亥貝留斯市,那是遠遠超出人類平均值的數據。從這方麵來看,那應該就是她的極限才對。
針對這次的作戰行動,菲拉·梅麗奇的直屬部隊已經在將目標的能力值做若幹提升的情況下進行過戰鬥模擬。即使如此,自動步兵的戰力還是遠遠超出火乃香。
(是什麽?)
在自動步兵體內的培養腦感到不知所措。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
毫不衰退的精力、毫不減緩的速度,不管是從什麽角度、用什麽樣的武器,或以什麽方法攻擊,目標都能在毫厘之差中躲開。而一旦被躲開的時候,也是攻擊者的死期。遮蔽裝置毫無效用,這種狀況是出乎它們意料之外的。
它再也按捺不住地開了槍。
──明明是高速子彈的全自動射擊,為什麽沒有命中?
在步槍前裝設刺刀,用猛烈的攻勢不斷往前刺。
──如此具壓倒性優勢的長距離攻擊,為何無法抑止她的刀勢?
半數的攻擊部隊都已經被斬滅了。在感情要素稀薄的自動步兵心中,某股黑色的東西正逐漸擴大。
(全滅?)
(不會吧…我們竟然……)
(會被僅僅一個女人全滅?)
扣除負責戰車的分隊,唯一剩下的兩個分隊長們──終於向全體士兵下達無差別射擊的命令。不用再確認目標了,攻擊所有會動的東西!
除非使用特殊的ap穿甲彈攻擊自動步兵的裝甲,否則小口徑步槍的散彈是打不穿的。因此就算打到同伴,也幾乎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嗚呀!」
麵對開始進行無差別掃射的敵人,就算是火乃香也終於感到心餘力絀了。比起瞄準她射擊的子彈來說,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流彈所造成的威脅更大。
就在火乃香慢慢抬起頭的同時,旁邊的岩石被子彈打中。她慌張地趕緊將頭縮回,像隻蜥蜴般趴在地上。
(無法動彈……)
火乃香咬著下唇。她身上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不論是被直接射擊到或是被流彈打到,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傷害。以現在的情況來說,一旦受傷就等於輸了。
此時──
一陣巨大的聲響貫穿黑夜,那是沙漠戰車的主引擎全速前進的聲音。
「波奇!?」
火乃香不加思索地呼叫,通信器傳來冷靜的回應。
『接好。』
「接好……什麽!?」
從戰車的方向傳來不一樣的空氣流動,一個黑色物體在空中劃出一條拋物線,飛躍過石柱群,落在火乃香眼前。
「是psp!」
強化連動甲胄的psp藉由背後的推進器跳躍過來,它在著地後單腳跪下,擺出等待駕駛者著裝的姿勢。
「波奇,我愛你!」
火乃香從遮蔽物後麵跑了出來,在她與psp之前有敵人的氣息,距離約四公尺。火乃香的右手沒有拿著她的愛刀,而是將其掛在腰際後方,遊走於敵人之間。
噠噠噠!
火乃香的自動手槍噴出火花,三發的槍聲還回蕩在空氣中。她用的是火藥量增加的強裝彈。
自動步兵反射性地用單手遮住頭部的複合感應器,雖然連ap穿甲彈都不一定能破壞那感應器,還是謹慎地進行防禦。
瞬間重新捕捉到目標的感應器,隻看得見浮在人類胸口位置的手槍。
斬──!
自動步兵的軀體被居合斬劈斷,手槍也掉落在地麵上,不知道兩者是哪一個落地的速度比較快?
火乃香頭也不回地跳進psp中,並關上前方的裝甲。係統全麵正常,正以最優良的狀態等待火乃香的指令。
「上吧──!」
點燃推進器,采取高機動模式。psp在地麵上滑行。自動步兵終於找到目標並用步槍瞄準,但是psp的防彈性在某方麵來說跟自動步兵相差無幾,即使射中也是徒勞無功。
在一段短暫的衝刺後,火乃香突然將psp停下來,接著迅速急轉身子。雖然外型剛毅,卻展現出纖細動作的這架座機,此時從背後拿出的東西──不用說,就是那個「dragon·bastard」。
轟──!
從psp的腹部附近發出沉重的重低音。psp不但尺寸比自動步兵大上一圈,就連所持的武器差異性都很大。若是在近距離受到長距離來福槍的攻擊,就算是自動步兵的裝甲也無用武之地。
在psp中的火乃香果然還是閉著雙眼。基本上,psp會完全重現她的動作,除此之外,她隻要用額頭上的生物雷達探測敵人就足夠了。
在敵人以步槍擊中自己,子彈四處飛散時,psp悠哉地扣下扳機。
轟──!
發射時的反作用力全都被衝擊吸收裝置給消除。火乃香如同畫圈一般持續射擊,數具自動步兵被射飛。
轟隆轟隆……
背後出現巨大的物體──是沙漠戰車。
『久等了!』
在聽到波奇聲音的同一時間,火乃香用手撐著車體的一部分,借力飛跳到戰車上,她切換成自律運動模式,啟動背後的推進器,接著打開前方裝甲──脫離。
psp的內部空無一人,它裝備著來福槍飛舞在夜空中。這一瞬間,所有的炮口都集中向它發射。
脫去甲胄的火乃香站在戰車上,讓在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發出穿越頭帶而鮮豔的藍色光輝。
「喝!」
以火乃香為中心,席卷出一股類似龍卷風的衝擊波。那是由天宙眼所引起的氣之波動。波動貫穿了在範圍內的所有物體,當然包含自動步兵。
「照明彈!」
車體側麵的副炮口連續發射出數粒照明彈。
在黑夜中不該出現的光明之下,數
道人影被燒焦了──是自動步兵。它們直接接受到火乃香的氣波攻擊,使得遮蔽機能停止運作。
──那是火乃香潛在的真正實力。她還記得在廢墟與「蒼藍殺戮者」對峙時,對方受到自己的氣所影響而現身。在那之前,她也有因為放出氣而使得生物或是機械受到影響的經驗。
隻是這樣做會消耗大量的能量,隻有一次機會可以發動。所以不能用在一個或是兩個敵人身上,她一直在等待能發揮最大效用的時機。
「呼!」
手持愛刀的火乃香跳下戰車。在照明彈的光亮中,所有敵人的所在位置都被暴露出來。雖然就物質條件上,雙方的勝率是五比五,但在心理上是火乃香占壓倒性的優勢。
向右、向左,超硬質合金的刀刃不停揮舞。
跳起、出刀、斬斷。
全身被黑色緊身衣包覆住的人影,以鍛煉過的肌肉自在地操弄著愛刀,在亮光裏劃出美麗的弧線。
舞刀使──!
在靜默無語的石柱群及滿天閃爍的星鬥前,火乃香正名副其實地舞動著──
刹那之間──
一股寒冷的衝擊從火乃香的額頭中央貫穿至後腦杓。
她反射性地搖搖頭。
某樣東西掠過她的太陽穴,同時她的頭帶斷裂,隨風飛走。
在受到側麵而來的衝擊波攻擊,即將失去意識的同時,火乃香又解決了一具自動步兵。隨即身體搖晃,她單膝跪坐在地。
『火乃香──火乃香!?』
波奇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在意識朦朧的狀態中,火乃香似乎捕捉到什麽。
──剛才狙擊我的敵人…我知道「它」!對,那家夥,是那家夥!叫做什麽……蒼…蒼藍……
火乃香突然睜開雙眼,不顧可能被擊中的危險,從戰車後衝了出來。
「它」正站在石柱旁。不知道是否受到火乃香的氣的影響,它沒有使用遮蔽裝置。火乃香可以清楚看見「它」全藍的裝甲體。
火乃香瞬間領悟了。對「它」而言,其他的自動步兵隻不過是用來引誘她,用畢即能丟棄的棋子罷了。讓部下先來跟火乃香戰鬥,在她的動作停止的那一瞬間立刻狙擊。若不是火乃香發揮超越極限的能力,她的頭蓋骨應該早就粉碎了!
「你這家夥……就在那裏的家夥!」
火乃香發出怒吼:
「你一直都是這樣,在遠遠的地方看著我們,你以為所有的事都會如你所願嗎?」
一道血跡順著火乃香太陽穴上的擦傷,沿著臉頰滑落到下巴。火乃香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若是此時能透過她的天宙眼來看她的話,或許會看到她全身正散發著燃燒般的氣。仿佛一團熾烈的火焰。
這是那個少女嗎?是那個經常傻笑,說不過夥伴便氣得嘟嘴,熱愛丹勒·麥弗利的詩篇,在陽光及沙塵之間雙眼閃耀著光輝的──
是那個火乃香嗎?
聲音是否確實傳遞到對手那裏?對手又是否理解自己的話中含意?對火乃香來說一點都不重要。高漲到極限的攻擊衝動及緊張的情緒,在看到那藍色裝甲體的瞬間已全數爆發出來!
「來啊!來試試看啊!要打,我就陪你打!你要怎麽做我都配合!」
火乃香衝向蒼藍殺戮者,他們之間突然出現兩具自動步兵。除了蒼藍殺戮者之外,這是最後的自動步兵了。
「別擋路!」
伴隨著淒厲的吼叫聲,火乃香從兩具自動步兵間的空隙穿越,左右兩旁的士兵則是攔腰而斷;上半身掉落在地上後,下半身還稍微撐了一下子才倒地。這副看起來十分可笑的光景,卻又會令旁觀者感到顫悚。
「蒼藍殺戮者」開槍了。子彈速度十分迅速,並不是普通的步槍。
鏗!
火乃香用刀擋下幾乎迎麵而來的彈頭。
──然後繼續往「蒼藍殺戮者」的方向前進。
火乃香舍棄刀鞘,在進行z字型奔跑的同時,將迎麵而來的子彈一一擊落──僅限於「會命中自己」的子彈。
──然後繼續往「蒼藍殺戮者」的方向前進!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乃香發出淒絕吼叫聲的同時,神速地用刀橫掃過藍色裝甲。
(出刀不夠用力──!?)
「蒼藍殺戮者」展開飛行器,在千鈞一發之際往後上方退後。火乃香的刀雖然有碰觸到它,但並未造成致命傷。
(還沒結束!現在還有機會──)
若能在「蒼藍殺戮者」逃到高空前用氣擊中它的話,就能確實將它擊落。於是火乃香將刀放到身後,用身體正麵迎戰。
「──!?」
突然間,一陣無力感向她襲來。下半身感到沉重,指尖的力量全都溢散到空氣中,似乎要被吸進地底一樣。
呼吸變得痛苦,心髒感到壓迫──伴隨著太陽穴的脈動,火乃香現在才開始感到劇烈的刺痛。
火乃香身心都到達極限。必須全神貫注的夜間戰鬥所帶來的壓力,廣大範圍的氣波發射,這些都純粹隻是肉體上的疲勞。不過再加上剛才爆發的怒火,讓身體的狀態指數一瞬間飆到警告範圍,使她再也沒有戰鬥的力量了。
火乃香用凶狠的眼神瞪著上空的敵人。若是眼神也能殺人的話,自動步兵應該已經粉碎四散了。
(不可以倒下……現在還不可以倒下……)
重複不斷的話語像咒文般回蕩在火乃香心中。現在倒下就一定會被殺掉。不隻火乃香,還有波奇、蜜莉,以及──
(不可以……不可以讓『你』被……)
為什麽不可以呢?火乃香好像知道答案,試著去思考卻又沒有頭緒。在她如同泥沼般渾沌的記憶當中,隻剩下那張溫和的笑臉而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
火乃香突然察覺到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藍色的裝甲體早已消失無蹤。或許是因為火乃香的一擊,使它的手部受到相當程度的傷害吧。總而言之,眼前的威脅已經消失了。
火乃香頓時感到全身無力,隻好用插在地上的刀來支撐跪著的身體。自一切緊張中解放的安心感,讓身體不禁顫抖起來。
「火乃香小姐!」
「小香香!」
兩道人影從戰車裏飛奔而來,其中比較高的人影在火乃香的背後停了下來。
個子比較小的則是繞到火乃香的旁邊,滿心擔憂地看著她的側臉。
「小香香?」
「…………」
「小香香,你流血了耶!」
「──抱歉。」
這是火乃香在慌亂的呼吸中,好不容易才擠出的一句話。
「抱歉,蜜莉,沒能幫你爸爸……叔叔報仇……」
火乃香的兩頰濕透了。她全身充滿汗水,那或許也隻是「單純的汗水」。
蜜莉最初似乎不太明白火乃香要表達的意思。但年幼的她在經過短暫的思索後,脫口而出的是:
「我不要你死,小香香。」
「──咦?」
「蜜莉清楚…就是那個家夥,爸爸才再也回不來了。蜜莉是知道的,可是…可是……」
八歲的女孩努力尋找能夠表達的詞匯:
「有小香香就好了,隻要能跟小香香在一起就好了!」
「蜜莉……」
火乃香終於抬頭注視蜜莉,她雙手捧住蜜莉的臉頰,並用額頭碰觸她的額頭。
「我會和你在一起的──你也要和我在一起唷!」
照明彈緩緩下降,影子也隨著變化角度。突然抬頭的伊庫斯,臉上流露會心一笑。
大地如同磨光後的鏡子,在天空的正對麵刻劃出另外一片左右顛倒的蒼穹。
在鏡麵的一角,有個蛋型的物體蹲踞著。毫無光澤的白色表麵極其光滑,看不到任何的交接處。
(淨眼機。)
一名男子正走向那個物體,在白色蛋體的旁邊停下腳步。他掀起受到陽光照射而閃閃發亮的銀發,微微抬頭向上看,就像是在傾聽什麽似的。
「菲拉·梅麗奇。」
淨眼機嘴裏念著女性的名字,其名的主人並不在這廣大的金屬平麵現場,但是方才呼叫他的的確是菲拉·梅麗奇。
(現在開始進行s級守密準則下的私人通訊,請把意識調到同一個頻率。)
「你一點都沒變,還是喜歡故弄玄虛啊!」
麵露難色的淨眼機閉上雙眼,取而代之的,是他額頭上的天宙眼開始發出光芒。其耀眼的程度,即使在太陽光底下也仍舊醒目。
(我已經調整到同一頻率了。)
淨眼機在沒有出聲的情況下傳達自己的意思給菲拉,那正是紅色天宙眼的機能之一。「the third」可以藉由天宙眼進行個體間意誌的直接交流,隻要改變思慮傳達波的頻率──也就是執行數位擾頻機能,就可以進行他人無法竊聽的暗號通訊。
(請長話短說,我正要去視察平流層的情報係統,沒有時間陪你慢慢閑聊。)
(這點事情需要勞煩鼎鼎大名的淨眼機親自出動啊?)
(這是例行工作。即使自動調節組織已經十分完善,但仍舊會有發生萬一的時候。這點我想已經不需要再向你說明了吧?)
(那還真是抱歉,在你如此繁忙的時候打擾你。)
雖然說是打擾,不過剛剛的對話藉由情報壓縮及高速語言的合並運用,其實在不到一秒鍾的極短時間內便完成了。對於可以與電腦係統進行連結的種族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機能。
(他正逐漸接近特異點。大概在一到兩天之內便會到達最接近的地方了。)
(喔。)
毫無生氣的「語調」──因為思慮波可以靠意誌進行情緒的壓抑,因此淨眼機的真實心情並沒有傳遞給菲拉·梅麗奇;而相對地,他當然也無法得知菲拉·梅麗奇此刻的真實心情為何。
(你似乎不太驚訝。難道你早就知道了嗎?畢竟你似乎跟他有密切的接觸。還是──你們彼此之間保持著意識交流的管道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如果你隻是來胡亂猜忌的話,我回來後再好好聽你講。)
(我要封鎖特異點。)
女子突如其來地做出這樣的宣言。
(封鎖?可是那──)
(我知道。對於派駐查察軍到特異點周圍駐留這件事,已經因為風險控製上的困難而在評議會上被否決了。)
(這是為了避免刺激特異點。沒有必要在這個時間點重蹈覆轍,讓「鋼之穀」的傳說再度複蘇。)
(但在我的權限範圍內,還是可以派遣小規模的戰力,而且這樣也幾乎不會對特異點帶來任何影響。)
(這部分我沒有立場去評斷。)
(沒錯,這隻是我個人獨斷的決定。我隻不過是想在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前,先通知你一聲罷了。)
淨眼機再度露出苦笑。此時的他正獨自位於「the third」的專用機場內。
(關於先前防衛係統發生狀況的那件事,正如之前向你報告的一樣,已經進行過嚴密的係統檢查並排除錯誤了。今後隻要那部分還在我的責任範圍之下,就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
(希望如此。關於封鎖特異點,如果你是基於自己的責任而去實行,我自然不會阻止你,不過我還是認為那是沒有什麽意義的行為。)
(你的意思是,即使那麽做也無法阻止他嗎?)
(我想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他的存在型態本身就與我們不同,潛在能量更是無法掌握。在你我的個人權限內可以使用的一般兵器,我認為無法適用在他身上。)
(是不適用於「他身上」嗎?)
淨眼機皺起了他漂亮的眉毛。
(現在,某個人物正跟他在一起。那個人物的來曆很有趣──擁有天宙眼,卻又不是「the third」。)
此時,兩名「the third」的腦海裏同時浮現一名少女的麵貌。當然,這並不是因為影像資料傳遞的關係。
(你應該知道我說的那個人物是誰吧?畢竟你甚至對一部分的邊境查察軍下達攻擊禁止令了。)
(你是說火乃香嗎?)
(我調閱了幾次之前的紀錄檔,才發現你到目前為止已經跟她有過數次的接觸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沒什麽,我跟她隻是朋友罷了。)
(問鼎「the third」頂端的你,跟被判斷「the third」能力為零而被遣送回鄉的那位小姐是朋友?這還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組合啊!)
(還好吧。)
淨眼機以些許不耐煩的語氣回答,或許那正是他真實流露的情緒。
(有趣的是,那位小姐跟目前身為「the third」中最大懸案的他在一起,這也是個奇妙的機緣呢!)
淨眼機在內心裏深深歎了一口氣。總而言之,菲拉·梅麗奇現在就是在懷疑火乃香的來曆。懷疑「萬事通」隻是火乃香表麵的身分──也就是偽裝。事實上,她是淨眼機流放在邊境偷偷培養的秘密存在。
(我想我以前應該已經警告過你了。顯眼的行動違返評議會的原則,也等同是背叛我們的種族。)
(我不懂你的意思。火乃香並沒有任何你所知道的官方紀錄外的背景。若你是基於了解這一點後,而決定進行可能會牽連到一般人的封鎖行動,那麽就隨你高興吧。)
(沒有牽連到就好了。)
菲拉·梅麗奇的話中帶話。雖然她表麵上是說封鎖,其實是在暗示要對火乃香進行攻擊行為。若淨眼機不希望她這樣做的話,就得透過火乃香叫「他」改變方向。
(當然,若是他們能夠老實聽從我們的指示折返的話,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老實……聽從?)
淨眼機忍不住失聲笑道。這是絲毫不刻意,完全發自內心的笑意。
(怎…怎麽了嗎?)
(老實聽從……嗎?這還真是個笑話。)
(笑話?我並沒有在開玩笑……)
(如果事情有那麽簡單,我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總而言之!)
淨眼機感受到女子焦躁的情緒。
(我要實行封鎖,並且希望你能暫時解除你所下的攻擊禁止令。)
原本還在竊笑的淨眼機,在聽到這個要求後臉色一沉。
(你打算要……使用「那家夥」嗎?)
(沒錯。)
(這可稱不上是良好的興趣。)
(我旗下的特殊編製部隊在各方麵的性能都比既存的自動步兵強悍得多,可惜的是缺乏實戰經驗。因此我希望能委托被冠上「蒼藍殺戮者」之名的邊境最強自動步兵來擔任這個部隊的指揮官。)
任務的旅程到了第十天,戰車外的風景已與之前截然不同。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離開沙漠,來到充滿無數茶褐色岩塊,有著凹凸起伏地麵的岩漠了。
或許是因為已經接近米德蘭格穀──也就是被稱為「鋼之穀」的水域了。一眼望去,可以看到零星而稀疏的綠色地帶。
在隆起的地層上有著與視線等高的石柱群,遮住
眼前所見的景色。
這個將大地撕裂,造成地球上最大規模裂縫的地殼變動,想當然爾對周邊的土地也造成了地殼隆起的影響。
負責駕駛沙漠戰車的人工智慧體波奇,它為了保持車體平衡,在控製懸吊裝置上費了一番功夫。雖然稱作「沙漠」戰車,但並不是沙漠專用的車型。另外即使根據情況也具有水陸兩用的功能,但問題在於波奇幾乎沒有在這樣的地麵上行駛過。
「這搖晃得也太厲害了吧,是輪胎壞了嗎?」
對於火乃香的諷刺──
『關於現在所在地的資料非常稀少,要找出使輪胎發揮最大效能的方法,必須再多收集一點數據才行。』
波奇很幹脆地承認自己尚未適應狀況。
它並非那種迎合各種狀況而使用不同軟體的機型,而是慢慢學習各種對應方式。雖然會花上一些時間,但在硬體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穩定的擴張機能正是它的長處。
「不過似乎沒有什麽進展呢。」
『有關「鋼之穀」的官方紀錄極其罕見,自人類最後一次涉足至今,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在這種人跡未至的地方,多花些時間是必要的。』
此外,波奇還冷靜地指出:
『我們現在的所在地,雖然離委托人的指定地點還有段距離,但於地圖上已經是在米德蘭格穀的範圍內了。』
伊庫斯所要去的地方是地表龜裂的邊緣之地──就如同字麵所說,得要前進到可以俯視同峽穀的地方。他表示會隨時指出詳細的路線,現在也正照著伊庫斯的指示行進著。明明坐在戰車裏,他卻清楚知道目的地的正確方向,這也是他不可思議的能力之一嗎?
有關伊庫斯的數個疑問,火乃香都決定暫時不深究。這可以說是一種信任,也或者說,在沒有根據之前,多加推測也隻是枉然。反而有另外一件事讓火乃香放心不下。
(若是要再對我下手,應該會在這附近才對……)
自從在紀沃諾城受到攻擊之後,火乃香的情緒一直持續緊繃的狀態。她堅信那是「the third」派來的刺客。
她仍舊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麽目標隻限定自己?
(會是淨眼機嗎?但事到如今……)
火乃香至今已經跟淨眼機的部下交手過無數次。根據他的片麵之詞,是想要測試她的實力,不過被試探的一方倒是覺得十分困擾。
(再說,作風也不太一樣……)
淨眼機從來沒有在可能會危及他人的場所騷擾過火乃香。如果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情,兩人現在就不可能還保有如此微妙的關係了。
(事情越來越詭異了……)
明明內心感到一陣顫悚,火乃香卻不由得笑了起來。她內心算計著各種戰術,雙眸也因期待而閃閃發亮。
(要來就快來吧!)
這是十分有火乃香作風的想法──有敵人就要勇敢麵對!不管會是怎麽樣的結果,既然對方的目標是自己,那就更好對付了!
火乃香因此微微一笑。她從艙口探出身體,讓風吹拂著自己的黑色短發,並誦唱最喜歡的丹勒·麥弗利的詩句。
今天是第十二天,明天終於就要抵達目的地了。
就在這個深夜裏──
睡到一半的伊庫斯突然起身,望向漆黑車艙中浮現的一點藍色光點。
「──火乃香小姐?」
火乃香佇立在車艙中央,她額頭上的天宙眼發出神秘的磷光,將周遭染上一層淡淡的藍色光暈。
『怎麽了嗎?』
車內廣播係統傳出波奇的聲音。感受到這不尋常的氛圍,蜜莉也跟著醒了過來。
聚集眾人目光的少女,睜開直到剛才都還閉著的雙眼,嘴角一揚:
「客人大駕光臨囉!」
「波奇,準備散彈及照明彈,啟動psp!」
車艙裏僅有緊急照明的微弱燈光。伊庫斯露出茫然的眼神,注視著迅速而俐落地下達指令的火乃香。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是說了嗎?有客人來了。」
伊庫斯反射性地想要前往控製室,卻被火乃香製止:
「不,那邊的雷達完全偵測不到。要不然,波奇早就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了。」
「真的是這樣嗎?」
『很遺憾,的確如此。』
波奇冷淡地回答。即使是人工智慧體也並非隨時都保持全麵備戰的狀態,為了減少消耗電力以及減輕係統的負擔,也是會進行休眠行為。但是那當然跟人類的「睡眠」完全不同,戰車的外頭環境感應器及雷達,可是不分晝夜都保持開啟的狀態。
「雷達沒有反應,也就是說……」
「對方有遮蔽裝置。而且從波奇完全沒有反應來看,這家夥一定是『蒼藍殺戮者』等級的敵人。」
蜜莉聽聞後,身體突然變得僵直──那是殺害她父親的自動步兵,而在那之前也曾聽火乃香提過它。對於邊境的人們來說,那是如同詛咒般的敵人。
『用heat錐形裝藥穿甲彈(注:屬化學能穿甲彈,彈頭內部有著錐狀的中空空間。在一定距離內擁有強大破壞力,但使用時的速度較為緩慢。)不會比較好嗎?』
「如果打得中當然好啦!但現在的情況是──根本無法瞄準。」
『了解。懸吊裝置的數據剛收集好,可以順利進入備戰模式。』
「那麽,該怎麽做好呢……」
在思考的同時,火乃香開始著手確認手槍的彈匣。伊庫斯慌張地叫住火乃香:
「火乃香小姐。」
「嗯?」
「有沒有可能是淨眼機?」
「不可能,他其實是個個性老實的家夥,不會暗地裏偷襲。而且他帶來的e-6039改良版,就算用安波隆商城製的雷達也能感應得到。」
火乃香對伊庫斯眨了一下眼,她與淨眼機之間的小戰鬥可說是在彼此默許的情況下進行的遊戲。除此之外,還有一件隻有火乃香知道的事,那就是她十分清楚地感覺到,現在車外正彌漫著一股「殺氣」。淨眼機想要的隻是火乃香本人,而不是她的屍體。
「你剛剛說『蒼藍殺戮者』等級的……是指它來了嗎?」
「我無法確定這一點,因為我的天宙眼隻能感覺到有動靜,而非攝影機。但是…」
火乃香微微傾首。
「從來沒有聽說過『蒼藍殺戮者們』這種說法……」
「來者不隻一具嗎?」
「嗯,大概有三十具左右。」
火乃香平心靜氣地回答,若無其事的表情就像是在數蒼蠅一般。
「或許可以放出音波來混淆它們的視聽……」
『效果太薄弱了,我們能放出的音波混淆物不多,而且我也不認為對手有那麽容易受騙,它們可是已經遮蔽我們的「耳朵」了!』
「也是,若不是有趣的對手,我才不想陪它玩呢!」
兀自叨念的火乃香走向車艙後方,她拉下簾幕,進入其中。
「火乃香小姐……」
「不可以過來!」
聽到火乃香異常緊張的口吻,伊庫斯停下腳步,但仍繼續勸阻:
「看來你已經準備好戰鬥的意誌,但我還是覺得撤退比較好。」
「你在說什麽啊──嗯……」
火乃香的回應十分冷淡,她在簾幕的後麵摸索,不知道在做什麽。
「對方有三十具自動步兵啊…而且我們連對手的來曆都不了解,對方則是對我們一清二楚,情況實在太險惡了!」
「不過我們看得到它們喔──好了。」
「火乃香小姐!」
伊庫斯很難得地擺出強硬的態度,他打算盡力說服火乃香:
「隻有我跟你也就算了,可是蜜莉也在這邊。難道你不在乎讓蜜莉陷入險境嗎?」
「關於這點,我們之前不是已經談論過了?大家是在對此有所認知的情況下,才決定將她帶在身邊的。」
「那是因為……我沒有預料到『the third』會正式出兵……錯估他們的態度,是我的過失,所以──」
「不行。」
「你是專家吧?若是專家的話,懂得什麽時候該撤退也是必要的!」
「就是不行。」
火乃香從簾幕走了出來。看到火乃香的穿著,伊庫斯瞬間倒抽一口氣。
psp專用的內襯緊身衣完全包覆住火乃香下巴以下的部分,火乃香全身的曲線一覽無遺。
她的腳上是穿慣的靴子,腳踝上綁著匕首。另外腰上係著寬版腰帶,腰掛式槍套也掛在上麵。
隻有頭部及雙手的肌膚沒有被包覆住。在微弱的緊急照明燈下,火乃香的第三隻眼也暴露在外。她與伊庫斯互相對望。
「已經沒有退路了。」
火乃香靜靜道出。
「你的意思是……」
「我們已經被包圍了。如果不管前進跟後退都是相同的結果,我會選擇正麵迎戰。」
在意誌堅決的少女麵前,有個人遞出她的愛刀──
「給你,小香香。」
「謝謝,蜜莉,你跟大哥哥乖乖在這邊等著唷!嗯……不過可能沒有辦法幫你們帶紀念品回來就是了……」
火乃香再度麵向伊庫斯。
「你不準出手喔!」
青年注視火乃香安穩的眼眸,並發現其中蘊含懇求的光芒,因而啞口無言。
「雖然我還不太了解你這個人,但總覺得,如果你真的生氣了……似乎就會發生什麽不妙的事情呢。」
──火乃香曾看過兩次伊庫斯生氣的表情。即使她不知道那其中代表什麽意義,卻依然感到恐懼。
「我不喜歡你用那樣的眼神去盯著任何人。不管是誰被你用那樣可怕的眼神注視,我都會感到很難過的。」
「──為什麽?」
伊庫斯終於擠出聲音反問火乃香。
「因為…那不適合你……」
火乃香害羞地搔了搔鼻頭。說出這句話,似乎比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接下來不得不做的事情更加讓她感到困難。
「所以,你就跟蜜莉在這邊等我吧!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我會幹淨俐落地解決,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知道了。」
伊庫斯露出苦笑──看來他已經妥協於火乃香的執著了。看到笑容終於回到青年的臉上,火乃香也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
「不過,當我判斷情況有可能會危及到蜜莉的時候──」
「那時候就麻煩你了,不過我現在可是狀況絕佳唷!」
語畢,火乃香以暗色的頭帶覆蓋住天宙眼,在後腦杓打了個結。
「那麽,我走了!」
(說這些話可能會有點越矩……)
淨眼機斟酌自己的用詞:
(但關於這件事,你的做法──不覺得有點小題大作嗎?)
(小題大作?)
位在亥貝留斯市某處的菲拉·梅麗奇對淨眼機的說法提出質疑。
(至少他在現階段並沒有表示出任何要跟我們接觸的意思。不僅如此,我們也不清楚他的真正目的,不是嗎?)
(──這點我姑且認同,但如果等到真相大白或許就太遲了。)
(所以說,你那樣……)
(如果你想說那是小題大作也沒關係,我承認。)
不知是從菲拉·梅麗奇的思緒中感受何種情緒,淨眼機沉默了。
(淨眼機,除了那樣做,我已經別無選擇了。對於這次這樣的狀況,我無論如何都不得不做出那樣的決定。)
菲拉·梅麗奇小心謹慎地控製自己的情緒,企圖將自己言語背後所代表的感情、想法盡可能隱藏起來。然而淨眼機卻感受到她如此壓抑的情緒,這也可以說是菲拉·梅麗奇的思緒控製產生了破綻。
(他抵達特異點後,要在那裏做什麽?會發生什麽事?我們根本無從得知。因為沒有前例可以遵循。回溯這個星球的曆史,與這次狀況最為近似的也隻有「特異點發生」這個案例。在那個「the third」的意誌未及──甚至連我們的存在都還不能確定的遙遠過去,與「the third」不同,而且有可能超越「the third」的──)
(但是特異點的存在是與人類曆史緊密結合的,如果那是文明的常態,就已經不能當成是異常現象了。)
(若是在舊世界裏,或許你的說法是正確的。但是這個世界已經因為那場大破壞而變得全然不同,包含生態係──整個星球的循環係統至今仍不算是進入安定的狀態。如今好不容易才勉強維持這樣岌岌可危的平衡關係,不能再容許任何不確定因子存在。)
菲拉·梅麗奇的思緒帶著一份淡淡的焦慮感,淨眼機也很熟悉對方現在正感受到的錐心之痛。
(你可以聽我說嗎?希望你不要笑我,我……淨眼機…我……)
(沒關係,你不用再說了。)
淨眼機溫和地阻止女子繼續解釋。
(對於火乃香的攻擊禁止令,就如你所願解除吧…算了,你就試試看吧!因為那也是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謝謝你。)
與菲拉·梅麗奇的通訊到此中斷。淨眼機歎了一口氣,仰望著始終澄澈的青空。
「既然是菲拉的非正規部隊,那應該不是『托爾』就是『奧丁』了吧……就硬體配備來說都是最頂級的,不過──」
淨眼機金黃色的眼眸中,終於閃爍出期待的光芒。
「別輸啊──火乃香。」
沙漠戰車蹲踞在窪地裏,車體啟動裝甲遮蔽模式,並小幅度地震動起來。
車體上方的艙口打開,一道黑色的人影從中爬了出來。人影比自動步兵大了一圈,是火乃香自豪的武器──psp。
強化過的活動甲胄穩穩地站在戰車上方,背麵裝有長槍身的來福槍「dragon bastard」。
戰車已經熄火,火乃香最後決定采取以戰車和psp作為碉堡迎擊敵人的戰術。
看不見的黑影穿梭在錯綜複雜的黑色石柱群裏,正逐漸靠近中。三個從右邊來,兩個從左邊來。菲拉·梅麗奇所派出的襲擊隊,是由五具自動步兵組成一個小隊。火乃香探測到的敵性物體有三十具,所以大概有六個分隊正埋伏在此地。
第一個出來麵對戰車的是第三-c分隊,根據分隊長所下的指令,右方的一具自動步兵將細長的圓管架在肩膀上,做好射擊準備──那是擲彈筒。
就算是「the third」的兵器也無法輕易破壞沙漠戰車的多層裝甲。但若直接攻擊驅動部位的話,就有辦法使之無法動彈。
難道火乃香沒有注意到自動步兵接近了嗎?psp沒有觸碰背後的來福槍,悠閑地轉動裝有複合感應器的頭部。
『c-2,攻擊!』
分隊長以毫無氣勢,甚至可以說是平淡的語調利用內裝的通訊器下達攻擊指令。
不久後,目標對象將伴隨著爆炸聲拋錨,然後從艙口闖入的分隊會立即壓製住內部人員──看來這個作戰根本不需要用到菲拉·梅麗奇屬下的特殊部隊中的第六個分隊。
分隊長等待著最初的炮聲,經過
數十秒鍾後卻仍舊毫無動靜。
『怎麽了,c-2?』
──沒有回應。
『c-3、c-4,報告狀況。』
分隊長到此時才發現右方的部下全部都失去音訊。
『c-5?』
這次改呼叫另外一名部下,對方與自己同樣在目標的左方備戰。內裝的無線通訊器並未因為受到電波幹擾而發出雜音,通訊明明很正常,卻沒有回應。
在分隊長體內的戰鬥用特殊人工培養腦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從遮蔽物的後麵站了出來。
「嗨!」
一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後,分隊長立即壓低身子,下半身用比上半身迅速的動作扭轉,伸出的腳以另外一隻腳為軸心橫掃過地麵。在自動步兵的運動中樞係統裏,設定了各式各樣格鬥技的資料。
聲音是從正後方傳來的,而且十分接近。不管對方位在哪裏,那樣的距離內一定可以絆倒他。或許對方會想要跳起來躲開,但一般的人類不可能跟得上自動步兵的速度。
──明明不可能……
腳卻揮空了。
自動步兵硬是壓抑回轉時的離心力,並維持著蹲踞的姿勢,茫然地仰望上方。
黑色的人影迎麵落下。她比資料上的數據還要嬌小──這個念頭,成了c分隊「殘存士兵」的最後一個想法。
──自動步兵從頭頂到胯股間被斬成兩半。黑色人影無視自動步兵被分成左右兩半的殘骸,敏捷地後退,與夜幕融為一體。
它的培養腦被某種「饑渴」所支配。與它自身的意誌無關,是種本能性的感覺,既無法抹滅,也不能丟棄。
從它誕生在這世上那一刻開始,它的培養腦就感受到「饑渴」──應該說隻能感受「饑渴」。為什麽會這樣呢?它不知道。因為就連創造出它的人們也不清楚,到底是在哪一步的製造過程中出了什麽樣的差錯?
但它並不認為這樣的狀況值得悲觀。「饑渴」的確折磨著它,在感到饑渴的時候,甚至會被無能為力的怒火、焦躁、不耐惱襲擊,幾乎想要將自己的身體撕成兩半。
很痛苦。
但是它相信那種痛苦──也就是「饑渴」,是為了增加飽足時的滿足感及解放感而存在的感受。
這樣的想法是它自身的意識?還是創造它的人為了駕馭它,而在製造出它之後才追加的概念呢?它無從得知。不,應該說根本沒有必要去思考這種事。
必須滿足「饑渴」。不過因為那是本能性的感覺,就算一時滿足,也一定會再度襲來。
餓了就滿足它,滿足後就再等待下次的「饑渴」。為了滿足時所得到的無上幸福,這份痛苦是不可或缺的。
從某方麵來看,似乎沒有比這更容易了解的行動原理了。
現在在一個小丘陵上,它知道與自己一同造訪此地的同伴的生命反應消失了。總數有五個,剛好是組成一個單位的數量。
它被任命為全體的指揮官,是個無聊的任務──掌握全體隊員狀況,必要時給予適當指令,還有傳送戰鬥情報。即使完美無缺地達成這種作戰行動,也不能滿足它的「饑渴」。它要的並不是最高指揮官這種頭銜,而是能自主行動的權利。
與它同行的部下能力都很高。雖然性能比不上它,但麵對這種程度的任務也已經足夠了。它相信這項任務一定會在短時間內完成,然後懷抱著未被滿足的「饑渴」撤退。
然而現在進行中的事態卻超出當初的預測──c分隊被殲滅了。將這個消息傳送給a到f五個分隊的同時,它感受到一種奇妙的感覺。
(是那家夥。)
──它俯瞰著被烈火吞沒的沙漠坦克車,以及陷在一片火海中的舊世界廢墟,瞬間沉醉在亢奮的心情中。
然後,那名女子來了。
一個不曾見過的機動兵器飛了過來,並用來福槍命中有著完美遮蔽裝置的它。如果對方的行動僅隻如此的話,它還可以用單純的偶然來解釋。
然而在它以機槍掃射剛從坦克車逃出來的小孩時,那名女子將她護在身後。她脫去了甲胄,僅僅攜帶一把近距離格鬥用的刀,如此不自量力地挑戰它。
向邊境查察軍──不,就算是「the third」全軍隊也幾乎無人可相比擬的它……向最強的自動步兵「蒼藍殺戮者」以刀相對。
反正是個不足取的對手,就算被那個充滿奇妙能量的個體撞上又怎麽樣?要不是上層下達了攻擊禁止令,隻要扣下扳機,這個對手就會變成一攤肉醬。
但是眼前的事態並不難想像是由那名女子引起的。因為在收到的指示中,這名女子被放在比另外一個男子更優先處理的位置上。
它不知道理由。它對於「the third」的思慮毫無興趣,隻知道今夜可以盡情戰鬥──不,更貼切的說法是殺戮。
它認為在絕對可以置對手於死地的情況下放對方一條生路,是為了再度交戰時的喜悅。如此當目的達成時,將能體會到更深刻的滿足感。
它將分隊大部分的士兵派去對付從戰車出來的人。既然部下能夠處理,這種程度的對手自然沒有親自出馬的必要。
它緩緩起身,切斷遮蔽裝置、再啟動、再切斷,這或許就是遊走在它的培養腦中,表現出被稱之為興奮的神經信號時,所具體呈現的行為也不一定。
奔馳於黑夜之下的火乃香單手持刀,將內部無人的psp交給波奇,以遠距離操作作為誘餌,自己則悄悄解決了一個分隊──這個策略可說是完全成功了。火乃香是從車底下的檢修用艙口溜出來的。
(是沒有看過的型號……)
因為沒有時間好好觀察,火乃香隻能稍微注意解開遮蔽裝置,掉落地麵的自動步兵殘骸──是從來沒有看過的形式。
(不是4式。)
比起4式更堅硬、敏捷。若火乃香在剛才的戰鬥中將對手假定為4式的話,一定早就被c-1的那一腳絆倒了。
(是專門用來對付我的嗎……)
火乃香想起淨眼機的話。在與伊庫斯相遇的那個夜晚,淨眼機帶來4式自動步兵的最新型,卻說──不是專門用來對付你的。被那個4式對手弄傷手腕的回憶,火乃香至今仍無法忘懷。
(害怕嗎?)
火乃香捫心自問。
(當然害怕囉!)
(還真不像平常的自己耶!)
(我不就是這樣的嗎?)
(──也是。)
嘴角不由得上揚。恐懼會活化全身上下的神經。要懂得害怕、驚慌,這些都是為了生存的手段──領導沙漠商隊的養父曾對她如此訓示。
「波奇。」
通信器立即傳來回答。
『請說。』
「敵人的武器是小口徑的槍炮跟簡易的擲彈筒,因為不是追蹤型的武器,所以解除裝甲隱蔽模式,然後慢慢追上我!」
要查詢火乃香的所在位置,隻要以通信器的訊號來源即可得知。
『收到。你沒事吧?』
「大致上沒事!」
一陣透明的殺氣撕裂夜晚的空氣,火乃香反射性地壓低身體。
「呼…」
一股氣流擦過火乃香的頭頂上方,使她的頭發搖動。幾乎同一時間,另一股殺氣從下而上,大概是軍刀或是中等長度的短劍之類的襲擊而來。
火乃香的身體用難以置信的速度應付上下夾擊的攻勢──
喀!
擋住來自下方的不是刀身,而是黑色刀鞘。火乃香擋開迎麵而來的攻擊,並順勢轉身。
「────!」
無
聲的吆喝化為一把鋼刃,斬斷了背後的敵人,返回的「刀刃」又將另外一具自動步兵也斷成兩截。
咻──
炮火從石柱的背後發射出來。既然用滅光燈裝置,也無法輕易將火藥耗量大的步槍口的火光完全消除,更何況現在是夜晚。
火乃香就像是被彈飛般跳了起來,小口徑的高速子彈朝地麵掃射,卻傷不到她。問題不在於子彈的速度,而是開槍的速度本身就追不上火乃香移動的速度。
跳到遮蔽物後方的火乃香,突然被堅硬的自動步兵從後方架住脖子。
(嘖!)
剛才的行動似乎就是為了引誘火乃香掉入這個陷阱的。憑自動步兵瞬間的爆發力,不消一秒鍾就可以將人類的脖子扭斷。
在脖子被擠壓到即將斷裂之前,火乃香從喉嚨放出一股猛烈的氣,她控製體內氣的流動,集中貫注在與自動步兵的接觸點──也就是敵人的手臂上。
「破!」
手臂鬆開了,而且看起來像是自動步兵自己把手抽回來似的,感覺十分滑稽。遮蔽裝置大概因此產生問題,自動步兵的輪廓在黑暗中浮現;此時,從腰部以上被切斷的上半身瞬間落地。
火乃香已經離開現場。
她穿梭在石柱群中,直奔天宙眼所感應到的敵人所在處。雖然對手也以相當快的速度在移動,但還是不及火乃香,因為她絲毫不在意腳邊的狀況。
火乃香對於地形的狀態了若指掌,就像是腳底有長眼睛一樣。但是在移動中還要同時確認目標的位置,需要高度的精神集中力──剛剛會發生那樣的意外,就是因為在與波奇的通話中稍微分心了。
因此,火乃香現在並不清楚戰場的平麵分布。雖然在戰車的車艙中已經確認到敵人的數量,但若要像空中雷達一般看清全體的話,必須在毫無幹擾的時候才能辦到。
稍不留神就會被殺!
看不見對手,也不清楚對方確切的武裝乃實力,火乃香能依靠的,隻有些微流動的空氣、遮蔽裝置無法掩飾的大地震動,以及藍色天宙眼所捕捉到的氣體流動而已。
在火乃香輕快的動作背後,其實她正如同橫渡於生死交界的纖細鋼索上。
火乃香追上方才開槍的家夥。雖然對方有回頭再度開槍,卻因為被障礙物反彈而沒有擊中火乃香。
喀!
火乃香的靴子緊咬地麵,然後猛烈地加速向前衝,襲向前方看不見的敵人。那動作就像是捕捉獵物的肉食性動物。
刹那間,火乃香突然改變方向,往右前方跳躍。石柱上跳下來的人影在著地的同時就被砍倒了。步槍吐出幹硬的爆裂聲,而那也在一瞬間後陷入沉默。
分隊成員有五名,火乃香早已看穿剩下一人的埋伏位置。比起搜尋目標,躲開由上方而來的襲擊簡單多了。
「這樣就解決兩隊了……」
擊潰了兩支分隊,剩下──四支。
『火乃香。』
火乃香在調整氣息的同時回應波奇的呼叫。
「我在。」
『狀況如何?』
「還滿棘手的。」
『要不要先回來?』
火乃香環視陷入黑暗的周圍,露出微笑。
「似乎還不行呢!」
有別的物體下在接近中,從方才的戰鬥中,可以很明顯看出這是以分隊為單位的波狀攻擊。為了使遮蔽裝置的隱密性能發揮最大的效果,敵人盡可能避免使用槍火。這種戰鬥方式與正規的自動步兵不同,看來敵人是可以稱為暗殺部隊的特殊戰鬥團隊。
「總而言之,你先跟著我,我來把對手引開。」
『我知道了,不要逞強。』
「早就知道對方不是什麽好對付的家夥了。」
火乃香手拿著刀,以接近爬行的低姿態開始移動。
青年一直全神貫注聆聽波奇跟火乃香的對話,然後突然站起身子。兩人間的通訊照理來說是不會被他人聽到的,但由於伊庫斯主動要求,希望能了解狀況,波奇才特地用車內的廣播放出內容。
『你要去哪裏?』
不顧蜜莉擔心的眼神,伊庫斯走往氣閘,直到聽到波奇的聲音後才停下腳步。
「果然還是太亂來了,對手數量太多了。」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
伊庫斯陷入一陣沉默。並不是沒有使敵人斃命的方法;相反的,就如同火乃香所推測的,他擁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隻是那種力量就跟他的來曆、前往「鋼之穀」的目的,以及「the third」追緝他的理由一樣不能公開。
『請不要輕舉妄動。』
波奇的語氣一如往常。
「你……不擔心嗎?」
『擔心?』
波奇反問的語氣,就像伊庫斯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似的。
「像是她的夥伴,不,應該還有比這更深的關係吧?或許你是因為這樣才能完全信賴她,或者這是因為所謂專家的自尊…但為什麽你可以那麽冷靜?」
『人是有生命的。』
似乎因為聽到預料之外的答案,伊庫斯茫然地呆站著。
『有生命的東西就一定會麵臨死亡,生與死同在是不變的真理。』
「…………」
『如果要我來說的話,火乃香隻是在盡自己的義務而已。她隻是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而在做必要的事。從旁給予她些許的支援,則是我身為保護者的任務。』
波奇平淡地說出這番話,從它的語氣中感受不到任何羞澀、迷惘、焦躁的情緒,十分符合它的個性。
「你是自己體認到這點的嗎?那是你自己想說的話嗎?」
『很奇怪嗎?我確實是機械,人類所說的生與死這些概念,對我來說或許是很遙遠的存在,但是……我想我們是一樣的。』
「一樣的──」
『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東西總有一天都會消失,比方說「大戰」,它對人們和機械有差別待遇嗎?雖然已經失去過往的曆史了,但在新的曆史裏麵存在著火乃香跟蜜莉,而我也身在其中。』
若是火乃香在場的話,一定會因為聽到波奇今日的長篇大論而目瞪口呆。這些見解連火乃香都沒有聽過,是波奇毫不虛偽的真心話。
「沒問題的!」
伊庫斯感覺到衣服被拉扯,他低頭往下一看,綁著馬尾的女孩正以笑容仰望青年。
「小香香從來沒有說過謊唷!她已經跟大哥哥約定好了,所以沒問題的!」
「蜜莉……」
青年現在才察覺到,無論何進,都有一股宜人的清風吹拂在這處狹窄的戰車車艙裏,那或許就是吹遍全邊境的風吧。
無論大人還是小孩──
無論男性還是女性──
無論人類還是機械──
大家都在這股風中平等地生活著。或許火乃香就是因為深深了解這點,才能帶著微笑,將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一把愛刀上,然後馳騁於沙漠中。
現在這個瞬間,少女正在夜裏的某處與自動步兵交戰──
「聽你這麽說,我想起來了。」
伊庫斯帶著蜜莉坐回原本的位子。
「我的確跟火乃香小姐約定好了。」
『總之就是這麽一回事。所以你待在這裏就好了。取而代之的是──』
突然響起一聲轟隆巨響。在還來不及發現那是沙漠戰車啟動戰鬥模式的聲音時,伊庫斯和蜜莉失去平衡而跌落在車艙地麵上。
『由我去吧!』
「怎…怎麽可以……」
『再說話,小心會咬到舌頭喔!』
在戰車突然加速發動的同時,有幾道看不見的影子從車體上掉落下來,跟對付火乃香的是不同的分隊。
『不能繼續停留在這裏,它們很快就會追上來。』
「你怎麽知道車上有人?」
『因為腳步聲是無法消去的。而且既然都已經有東西貼在自己身上了,還會有人感覺不到嗎?』
「──說的也是。」
『我們去支援火乃香吧!有誰有意見嗎?』
想當然爾,沒有任何人反對。
「喝!」
又一具自動步兵被砍成兩斷。回鞘的刀毫無喘息的空間,立刻朝另一個敵人而去。
火乃香已經完全看透敵人的攻擊模式。手臂、腿、匕首,或是前方有刺刀的步槍──所有工具的攻擊範圍皆不同,而且都在遮蔽裝置下隱形了。在完全看不到的情況之下,她不可能躲過所有的攻擊。如果隻是一次、兩次的攻勢還能僥幸躲過,但現在會有複數的敵人從不同的角度不斷進攻。
「咻──」
一道短促的呼氣聲。火乃香巧妙地以數公厘的誤差,躲過由下往上踢出,如同空氣鐮刀般的一腳。隨後將敵人毫無防備伸出的腿砍斷,收回的刀又順勢砍倒了背後的敵人,再迅速躲過對方後援的射擊。
全身細胞都活躍起來了!這感覺深深震撼著火乃香。
──每個瞬間、每次出刀都看得一清二楚。知覺就像是被磨光般敏銳,她的藍色天宙眼現在正完全發揮出它的潛能。
火乃香像要席卷黑夜般地奔馳著。雖然做著激烈的運動,但她呼吸的節奏依舊穩定。對於不斷來襲的自動步兵們來說,火乃香的強韌已經超越它們的預測。
在紀沃諾城攻擊火乃香的機器人刺客,在與火乃香交手時已經收集了她的肌力、反應速度等數據傳送回亥貝留斯市,那是遠遠超出人類平均值的數據。從這方麵來看,那應該就是她的極限才對。
針對這次的作戰行動,菲拉·梅麗奇的直屬部隊已經在將目標的能力值做若幹提升的情況下進行過戰鬥模擬。即使如此,自動步兵的戰力還是遠遠超出火乃香。
(是什麽?)
在自動步兵體內的培養腦感到不知所措。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
毫不衰退的精力、毫不減緩的速度,不管是從什麽角度、用什麽樣的武器,或以什麽方法攻擊,目標都能在毫厘之差中躲開。而一旦被躲開的時候,也是攻擊者的死期。遮蔽裝置毫無效用,這種狀況是出乎它們意料之外的。
它再也按捺不住地開了槍。
──明明是高速子彈的全自動射擊,為什麽沒有命中?
在步槍前裝設刺刀,用猛烈的攻勢不斷往前刺。
──如此具壓倒性優勢的長距離攻擊,為何無法抑止她的刀勢?
半數的攻擊部隊都已經被斬滅了。在感情要素稀薄的自動步兵心中,某股黑色的東西正逐漸擴大。
(全滅?)
(不會吧…我們竟然……)
(會被僅僅一個女人全滅?)
扣除負責戰車的分隊,唯一剩下的兩個分隊長們──終於向全體士兵下達無差別射擊的命令。不用再確認目標了,攻擊所有會動的東西!
除非使用特殊的ap穿甲彈攻擊自動步兵的裝甲,否則小口徑步槍的散彈是打不穿的。因此就算打到同伴,也幾乎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嗚呀!」
麵對開始進行無差別掃射的敵人,就算是火乃香也終於感到心餘力絀了。比起瞄準她射擊的子彈來說,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流彈所造成的威脅更大。
就在火乃香慢慢抬起頭的同時,旁邊的岩石被子彈打中。她慌張地趕緊將頭縮回,像隻蜥蜴般趴在地上。
(無法動彈……)
火乃香咬著下唇。她身上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不論是被直接射擊到或是被流彈打到,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傷害。以現在的情況來說,一旦受傷就等於輸了。
此時──
一陣巨大的聲響貫穿黑夜,那是沙漠戰車的主引擎全速前進的聲音。
「波奇!?」
火乃香不加思索地呼叫,通信器傳來冷靜的回應。
『接好。』
「接好……什麽!?」
從戰車的方向傳來不一樣的空氣流動,一個黑色物體在空中劃出一條拋物線,飛躍過石柱群,落在火乃香眼前。
「是psp!」
強化連動甲胄的psp藉由背後的推進器跳躍過來,它在著地後單腳跪下,擺出等待駕駛者著裝的姿勢。
「波奇,我愛你!」
火乃香從遮蔽物後麵跑了出來,在她與psp之前有敵人的氣息,距離約四公尺。火乃香的右手沒有拿著她的愛刀,而是將其掛在腰際後方,遊走於敵人之間。
噠噠噠!
火乃香的自動手槍噴出火花,三發的槍聲還回蕩在空氣中。她用的是火藥量增加的強裝彈。
自動步兵反射性地用單手遮住頭部的複合感應器,雖然連ap穿甲彈都不一定能破壞那感應器,還是謹慎地進行防禦。
瞬間重新捕捉到目標的感應器,隻看得見浮在人類胸口位置的手槍。
斬──!
自動步兵的軀體被居合斬劈斷,手槍也掉落在地麵上,不知道兩者是哪一個落地的速度比較快?
火乃香頭也不回地跳進psp中,並關上前方的裝甲。係統全麵正常,正以最優良的狀態等待火乃香的指令。
「上吧──!」
點燃推進器,采取高機動模式。psp在地麵上滑行。自動步兵終於找到目標並用步槍瞄準,但是psp的防彈性在某方麵來說跟自動步兵相差無幾,即使射中也是徒勞無功。
在一段短暫的衝刺後,火乃香突然將psp停下來,接著迅速急轉身子。雖然外型剛毅,卻展現出纖細動作的這架座機,此時從背後拿出的東西──不用說,就是那個「dragon·bastard」。
轟──!
從psp的腹部附近發出沉重的重低音。psp不但尺寸比自動步兵大上一圈,就連所持的武器差異性都很大。若是在近距離受到長距離來福槍的攻擊,就算是自動步兵的裝甲也無用武之地。
在psp中的火乃香果然還是閉著雙眼。基本上,psp會完全重現她的動作,除此之外,她隻要用額頭上的生物雷達探測敵人就足夠了。
在敵人以步槍擊中自己,子彈四處飛散時,psp悠哉地扣下扳機。
轟──!
發射時的反作用力全都被衝擊吸收裝置給消除。火乃香如同畫圈一般持續射擊,數具自動步兵被射飛。
轟隆轟隆……
背後出現巨大的物體──是沙漠戰車。
『久等了!』
在聽到波奇聲音的同一時間,火乃香用手撐著車體的一部分,借力飛跳到戰車上,她切換成自律運動模式,啟動背後的推進器,接著打開前方裝甲──脫離。
psp的內部空無一人,它裝備著來福槍飛舞在夜空中。這一瞬間,所有的炮口都集中向它發射。
脫去甲胄的火乃香站在戰車上,讓在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發出穿越頭帶而鮮豔的藍色光輝。
「喝!」
以火乃香為中心,席卷出一股類似龍卷風的衝擊波。那是由天宙眼所引起的氣之波動。波動貫穿了在範圍內的所有物體,當然包含自動步兵。
「照明彈!」
車體側麵的副炮口連續發射出數粒照明彈。
在黑夜中不該出現的光明之下,數
道人影被燒焦了──是自動步兵。它們直接接受到火乃香的氣波攻擊,使得遮蔽機能停止運作。
──那是火乃香潛在的真正實力。她還記得在廢墟與「蒼藍殺戮者」對峙時,對方受到自己的氣所影響而現身。在那之前,她也有因為放出氣而使得生物或是機械受到影響的經驗。
隻是這樣做會消耗大量的能量,隻有一次機會可以發動。所以不能用在一個或是兩個敵人身上,她一直在等待能發揮最大效用的時機。
「呼!」
手持愛刀的火乃香跳下戰車。在照明彈的光亮中,所有敵人的所在位置都被暴露出來。雖然就物質條件上,雙方的勝率是五比五,但在心理上是火乃香占壓倒性的優勢。
向右、向左,超硬質合金的刀刃不停揮舞。
跳起、出刀、斬斷。
全身被黑色緊身衣包覆住的人影,以鍛煉過的肌肉自在地操弄著愛刀,在亮光裏劃出美麗的弧線。
舞刀使──!
在靜默無語的石柱群及滿天閃爍的星鬥前,火乃香正名副其實地舞動著──
刹那之間──
一股寒冷的衝擊從火乃香的額頭中央貫穿至後腦杓。
她反射性地搖搖頭。
某樣東西掠過她的太陽穴,同時她的頭帶斷裂,隨風飛走。
在受到側麵而來的衝擊波攻擊,即將失去意識的同時,火乃香又解決了一具自動步兵。隨即身體搖晃,她單膝跪坐在地。
『火乃香──火乃香!?』
波奇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在意識朦朧的狀態中,火乃香似乎捕捉到什麽。
──剛才狙擊我的敵人…我知道「它」!對,那家夥,是那家夥!叫做什麽……蒼…蒼藍……
火乃香突然睜開雙眼,不顧可能被擊中的危險,從戰車後衝了出來。
「它」正站在石柱旁。不知道是否受到火乃香的氣的影響,它沒有使用遮蔽裝置。火乃香可以清楚看見「它」全藍的裝甲體。
火乃香瞬間領悟了。對「它」而言,其他的自動步兵隻不過是用來引誘她,用畢即能丟棄的棋子罷了。讓部下先來跟火乃香戰鬥,在她的動作停止的那一瞬間立刻狙擊。若不是火乃香發揮超越極限的能力,她的頭蓋骨應該早就粉碎了!
「你這家夥……就在那裏的家夥!」
火乃香發出怒吼:
「你一直都是這樣,在遠遠的地方看著我們,你以為所有的事都會如你所願嗎?」
一道血跡順著火乃香太陽穴上的擦傷,沿著臉頰滑落到下巴。火乃香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若是此時能透過她的天宙眼來看她的話,或許會看到她全身正散發著燃燒般的氣。仿佛一團熾烈的火焰。
這是那個少女嗎?是那個經常傻笑,說不過夥伴便氣得嘟嘴,熱愛丹勒·麥弗利的詩篇,在陽光及沙塵之間雙眼閃耀著光輝的──
是那個火乃香嗎?
聲音是否確實傳遞到對手那裏?對手又是否理解自己的話中含意?對火乃香來說一點都不重要。高漲到極限的攻擊衝動及緊張的情緒,在看到那藍色裝甲體的瞬間已全數爆發出來!
「來啊!來試試看啊!要打,我就陪你打!你要怎麽做我都配合!」
火乃香衝向蒼藍殺戮者,他們之間突然出現兩具自動步兵。除了蒼藍殺戮者之外,這是最後的自動步兵了。
「別擋路!」
伴隨著淒厲的吼叫聲,火乃香從兩具自動步兵間的空隙穿越,左右兩旁的士兵則是攔腰而斷;上半身掉落在地上後,下半身還稍微撐了一下子才倒地。這副看起來十分可笑的光景,卻又會令旁觀者感到顫悚。
「蒼藍殺戮者」開槍了。子彈速度十分迅速,並不是普通的步槍。
鏗!
火乃香用刀擋下幾乎迎麵而來的彈頭。
──然後繼續往「蒼藍殺戮者」的方向前進。
火乃香舍棄刀鞘,在進行z字型奔跑的同時,將迎麵而來的子彈一一擊落──僅限於「會命中自己」的子彈。
──然後繼續往「蒼藍殺戮者」的方向前進!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乃香發出淒絕吼叫聲的同時,神速地用刀橫掃過藍色裝甲。
(出刀不夠用力──!?)
「蒼藍殺戮者」展開飛行器,在千鈞一發之際往後上方退後。火乃香的刀雖然有碰觸到它,但並未造成致命傷。
(還沒結束!現在還有機會──)
若能在「蒼藍殺戮者」逃到高空前用氣擊中它的話,就能確實將它擊落。於是火乃香將刀放到身後,用身體正麵迎戰。
「──!?」
突然間,一陣無力感向她襲來。下半身感到沉重,指尖的力量全都溢散到空氣中,似乎要被吸進地底一樣。
呼吸變得痛苦,心髒感到壓迫──伴隨著太陽穴的脈動,火乃香現在才開始感到劇烈的刺痛。
火乃香身心都到達極限。必須全神貫注的夜間戰鬥所帶來的壓力,廣大範圍的氣波發射,這些都純粹隻是肉體上的疲勞。不過再加上剛才爆發的怒火,讓身體的狀態指數一瞬間飆到警告範圍,使她再也沒有戰鬥的力量了。
火乃香用凶狠的眼神瞪著上空的敵人。若是眼神也能殺人的話,自動步兵應該已經粉碎四散了。
(不可以倒下……現在還不可以倒下……)
重複不斷的話語像咒文般回蕩在火乃香心中。現在倒下就一定會被殺掉。不隻火乃香,還有波奇、蜜莉,以及──
(不可以……不可以讓『你』被……)
為什麽不可以呢?火乃香好像知道答案,試著去思考卻又沒有頭緒。在她如同泥沼般渾沌的記憶當中,隻剩下那張溫和的笑臉而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
火乃香突然察覺到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藍色的裝甲體早已消失無蹤。或許是因為火乃香的一擊,使它的手部受到相當程度的傷害吧。總而言之,眼前的威脅已經消失了。
火乃香頓時感到全身無力,隻好用插在地上的刀來支撐跪著的身體。自一切緊張中解放的安心感,讓身體不禁顫抖起來。
「火乃香小姐!」
「小香香!」
兩道人影從戰車裏飛奔而來,其中比較高的人影在火乃香的背後停了下來。
個子比較小的則是繞到火乃香的旁邊,滿心擔憂地看著她的側臉。
「小香香?」
「…………」
「小香香,你流血了耶!」
「──抱歉。」
這是火乃香在慌亂的呼吸中,好不容易才擠出的一句話。
「抱歉,蜜莉,沒能幫你爸爸……叔叔報仇……」
火乃香的兩頰濕透了。她全身充滿汗水,那或許也隻是「單純的汗水」。
蜜莉最初似乎不太明白火乃香要表達的意思。但年幼的她在經過短暫的思索後,脫口而出的是:
「我不要你死,小香香。」
「──咦?」
「蜜莉清楚…就是那個家夥,爸爸才再也回不來了。蜜莉是知道的,可是…可是……」
八歲的女孩努力尋找能夠表達的詞匯:
「有小香香就好了,隻要能跟小香香在一起就好了!」
「蜜莉……」
火乃香終於抬頭注視蜜莉,她雙手捧住蜜莉的臉頰,並用額頭碰觸她的額頭。
「我會和你在一起的──你也要和我在一起唷!」
照明彈緩緩下降,影子也隨著變化角度。突然抬頭的伊庫斯,臉上流露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