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汝,來自黑暗的深處


    何時無法斷言。


    何處無從得知。


    有人說這個宇宙誕生時就在「那裏」,也有人主張「那裏」什麽都沒有。難以斷定到底哪一種說法才正確,因為從外部的觀測很難得到充分的資訊。


    根據第一次造訪這個領域的調查船團的紀錄,他們發現的星體是由四個黑洞所組成的四重連星。


    那本身不怎麽稀奇。屬於統合複數恒星係的多種族混合文明圈的他們,以發達的宇宙技術為基礎,航路伸入極深的宇宙裏,不斷擴展開發及探索的範圍。其移動範圍高達半徑數百光年,收集到的自然現象樣本龐大且多樣化,其中類似事例的報告也不在少數。


    依照往例,這個四重黑洞會為了確保主要太空船航路的安全為目的,在記錄相對座標及狀態後就被遺忘,這點算是不足為奇。


    但既然不僅隻於學術上的興趣,會聚集了某種神秘主義的好奇目光,當然就有其相當的理由。


    其一


    形成連星的四個黑洞其各自的質量完全相同。若是自然產生,那就代表是原始的四個星體在「完全同樣的條件下」黑洞化的產物,而這機率幾近於零。


    不過對於是人工黑洞這樣的見解,也有人提出疑問。因為無論怎麽說,那質量都太龐大了,除了是恒星等級的星球重力崩壞造成的結果之外,別無他想。聚集四個那樣尺寸的質量體,使之黑洞化到底需要多麽優秀的技術及能量?至少在發現連星的混合文明圈中,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都沒有那樣的力量。


    其二


    在物理上不可能滿足的情況下,卻仍保有這是人工星體的見解,是由於這些黑洞之間的距離以微米的精確度來看都完全一致。也就是說,在這宇宙空間中,存在著以四個黑洞為頂點的完美正四麵體。


    當然無法斷定不會發生那樣的偶然。自然界根本的原理,也就是物理法則,在各現象經常出現合理的數字。乍看下很荒唐或是很瞹昧不明的現象,隻要經過基於必要情報量的科學分析,必定可以找出一定的模式。


    在個別地點產生了質量相等的黑洞,隨後在宇宙中的一點邂逅,保持微妙的重力平衡成為連星隻要能夠滿足條件,也無法斷言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但是


    在此回到最初的疑問。


    讓這四個黑洞變成正四麵形體的連星有一個不可欠缺的要素。即若光是隻有這四個黑洞是無法達成前述的「重力平衡」。若正四麵體的中心沒有另一個應該是核心的「什麽」存在,黑洞就會在相互的影響下益發遠離,或是靠近至相撞為止。


    那個「什麽」目前並沒有查明,從各式各樣觀測儀器的數據中,得出那裏「什麽也沒有」。事實上,不論正四麵體的內側或外側,都沒有發現第五個黑洞或中子星等,這種可作為連星之重量平衡的中樞星體之類的存在。再加上位於連星附近領域的星間物質的數量極少,也就是「被清掃得很幹淨」淨是一片如同字麵上的虛無。


    若沒有核心=中心就無法形成四重黑洞連星,但是無論是誰都能確實看到,連星在不存在的核心周圍持續公轉著,描繪著無懈可擊的正四麵體。


    存在嗎?


    不存在嗎?


    過去混合文明圈的某科學家提出,由於四個黑洞的重力幹涉,正四麵體中心部分的空間折迭的學說。在亞時空的皺褶中隱藏著核心,或是「皺褶本身」就扮演核心的角色該科學家如此表示。


    這個學說在科學界幾乎不受關注。因為若是空間的歪斜,不管多麽細小的龜裂都可以檢測出來。原本混合文明圈就采用了應用時空扭曲場理論的超光速飛行係統,關於重力所引起的各式各樣現象,能夠獲得密度極高的知識。在多方麵驗證的結果,關於四重黑洞隻能得到「構造不明」的結論,因此也有許多不以科學為根據的異常推測。


    反而是將四重連星視為宗教象徽的人們積極提倡「空間皺褶」的說法。無論如何,這都是尖端的宇宙物理學也無法闡明的現象。即使有人說那裏有「看不見的神之手」也不會讓人感到不可思議。隻是這般看法是否是發表學說的科學家的本意,就不得而知了


    之後,由不同種族構成的混合文明圈在經年累月後,不知不覺麵臨了變質、滅亡的危機,但整體而言還是持續緩慢地擴大。


    更進化的亞時空連結係統,使得走遍超越想象的空間距離變得可能,同時帶來與新知性種族、文明者的邂逅以及附帶的無數優缺點。


    另一方麵,四重連星的話題幾乎不會掛在人們嘴邊。就像是在嘲笑著運用最先進技術的大規模調查一般,連星就在物理構造未被解開的情況下,隻是單純保持著幾何學的均衡,持續著固有的運動。


    超空間航路的管理者們限製接近這個真麵目不明的星體,更是特別嚴格禁止從一般的航線連接,因為不知道四重黑洞會對在精密空間平衡上形成的航路造成何種影響。


    關於這個決定,有一個奇妙的傳聞。所謂的航路安全保障隻不過是表麵的理由,實際上對連星周遭領域進行半封鎖是另有原因。


    據說,以寬大的態度統治著混合文明圈整體的指導者團體,已經解開了連星之核心的秘密,進而隱瞞真相。那個真相超越了不同的曆史、文化的價值觀,是足以終結指導者團體的東西,如果沒有好好處理,甚至事關混合文明圈全體的存亡


    沒有人知道這個傳聞是從哪裏,又是以什麽樣的形式流傳出來,而這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根據,隻是個遭到官方否定的說法。但由於牽扯到一部分神秘主義者的「預言」,在民間根深蒂固地流傳著。


    之後對於四重連星的關注急速降低。雖然航路封閉是很大的原因之一,但因為實際上還是可以以研究為目的接近,反而因此讓人們喪失興趣。毫無隱藏的東西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根據這樣的反論


    時光繼續流逝。


    包含了各式各樣的不同種族、文化的大規模混合文明圈,拓展到均勻覆蓋整個銀河係的規模,並擴散到外宇宙。創世時期的文明幾乎都已消失,或是發展、變質到不知道原型是什麽模樣。


    雖然在銀河的中央還留有某種程度上具有係統的文明,但從銀河的邊緣以及跨越界線昀地方,已經沒有對任何東西的歸屬感,於是就是不停向外,不斷向外在這樣盲目的衝動驅使下,無法歸類為機械或生物的超光速船朝著尚未看過的宇宙地平線前進。


    於是


    這個四重黑洞連星漠視這些生命體的生活,在不存在的核心周圍靜靜地持續公轉。


    若是持續對連星灌注興趣,人們一定會察覺到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吧也就是這個連星在過去以來,從未接近過其他星體的這個事實。


    不僅如此,包含正四麵體內部周遭空間的星間物質的密度,從第一次留下正確紀錄以來,可以說是幾乎沒有變動過。


    而且構成四個正三角形的黑洞的相對位置關係,也沒有受到歲月造成的歪斜影響,保持著奇妙的均衡。沒錯,在不斷流轉的世間萬物中,隻有這個是不能碰觸,如同造物主已經決定好的存在。


    何時無法斷言。


    何處無從得知。


    無論如何,這都是和火乃香所生長的星球,和她的時代毫無關係,在不同的時空中發生的宇宙史的一頁。


    喔喔,遼闊的天空啊,輕拂的風啊,無垠的大海啊,請好好看清楚吧。請好好看清楚因為實在太愛人類而成為宙斯的敵人,因此被懲罰的我。我的身心都受到暴虐折磨,而這個不死的肉體在幾千幾萬年後,仍將繼續在這裏掙紮。


    摘錄自希臘悲劇「被縛的普羅米修斯」。


    煩悶斷斷續續向他襲來。


    話雖這麽說,但並非是痛苦的時期和不痛苦的時期交互出現,這痛苦慢性且永遠持續地折磨著他,有時還會膨脹到讓人發狂。


    憤怒嗎?


    憎恨嗎?


    對世間萬物不,不僅是生物及無生物,恐怕包含他自己,那是對全宇宙的強烈否定。負麵情緒如同暴風雨般襲來,劇烈的瘋狂及懊惱讓人想要用雙手將自身撕裂。


    (為什麽!)


    這是個沒有光的世界。他滿身是血地發出五百億的怒吼,每一個音節都各自刻劃了怨恨及憎惡,起伏、歪斜、旋轉最終收斂成一個向量,成為了停止時間、粉碎空間的淒絕叫聲。


    (為什麽!)


    自己在向誰質問什麽?他自己也無法理解。明知要保持有條理的冷靜思考,但情緒變化的能量和振幅都太過巨大。他已經喪失自我了,如果非要用言語描述他現在的狀態,那就是巨大的「怨念」。


    五百億的怨念。


    五百億的詛咒。


    沒有可以辨識的麵容,也沒有可以聽取的聲音。雖然有五百億卻合而為一,雖然是一個但變成五百億的東西。


    那就是他。


    雖然稱呼為「他」,但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特定性別的存在。雖然是個生命體,但是否能稱之為生物呢?在這廣大的宇宙裏,應該不會有太多像他一樣特別存在的形態。


    「那個」對現在的他來說也是無關緊要的事。能夠讓他承受這種沒有結束,永恒的臨死前的痛苦的,隻有隨時更新的對痛苦的認知。疼痛被另外一個疼痛消滅,在那個疼痛消失前又有新的疼痛湧來。


    不斷重複永不間斷。


    他被壓碎在無處可逃的黑暗中,被撕裂、被粉碎、被切割。他承受著各式各樣的前世惡業之苦,沒有任何辦法逃出,但他仍舊為了做自己而活下去。


    因為他不會死。


    在這個宇宙中,就屬他最接近不死的概念。正麵違背熵法則(注:宇宙中的所有物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不規則,失去形狀並解體愛因斯坦認為此法則是所有科學的第一法則),描繪出沒有縫隙的、時間的梅比斯環,如同字麵上「不滅」的體現。


    如果有神這個隻能這麽稱呼的絕對性超越者,那麽神到底給了他什麽樣的特權呢?還是說,這才是神對否定其所訂下之定理的叛徒的製裁?


    無論如何,他不炫耀也不詛咒其不死的命運,隻是待在那裏,被炙熱和嚴寒的業火燃燒。由自己內心深處湧出的遙遠、模糊的記憶,每次將要成形前就崩壞時那個充滿血腥的喊叫都會響徹虛空。


    (為什麽!)


    一陣狂亂後造訪的是寂靜的風平浪靜,在那段時間中,他的意識微弱地轉動了身體。


    ()


    塵土崩落,沉積在如同淤泥的混沌精神深處。有東西滲了出來,那是在沒有時間的牢獄中被刪去,溶入沒有光的黑暗海洋,應該已經死去的知性和理性之光。


    (是誰?)


    當他恢複思考能力時,他第一個注意到的是,自己並非一個人這個令人驚愕的事實。沒有任何入能夠從外部侵入「這裏」。正因為沒有人可以進來,所以也不可能出去。


    恢複思考的同時,過去的記憶也逐漸複蘇了。


    過去詛咒著被封鎖的命運,一味地渴望自由,用激情的能量持續敲打著門。因為他有必須要完成的使命,而且也有足夠的意誌和能力。因此才相信就算自己從這裏解放,也是命運的安排,一切的桎梏都能用自己的雙手掙脫。


    力量改變世界的根本原理,理論上無論是任何欲望都能實現的壓倒性力量。那個力量才是他的本質,同時也是目的和手段。


    他毫不猶豫地施展力量然後感到愕然。黑暗的「柵欄」一動也不動,就使得他的力量完全失效。那就像是為了他,隻為了他而建造的,唯一且絕對的牢獄。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嚐試了多少次要破壞「柵欄」,次數已不可數,進入了隻能稱為無限的程度,但事態仍沒有任何變化。如果要說有什麽變化,那就隻有他的精神「狀態」變得緩慢但確實疲憊、崩解。因為不滅,所以絕望和倦怠永無止境。他逐漸失去自我,隻留下了純粹的憤怒跟憎惡。


    一旦被關進這個「柵欄」裏的東西,就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外麵的世界,因為從最初就沒有建造可以出去的機關,這是個封閉的構造體。能夠進到這裏的人


    (是誰?)


    他再次呼喚。絕對沒錯,有誰正逐漸接近著。當他感覺到動靜的那一剎那,已經忘卻已久的情緒讓他產生動搖。


    那是恐怖的感覺。


    就連得知無法從這個「柵欄」掙脫時,他也沒有這種感覺,因為光是他的不死不滅,就足以讓他保持足夠的樂觀。雖然與他敵對的對手打造了無法破壞的牢獄,但還是無法毀滅他本身不是嗎?光是把他封印在這裏,不就耗盡了力量嗎?


    現在讓他感到全身顫栗的,毫無疑問就是死亡的預兆。他知道在他身邊,真麵目不明的「什麽」擁有將他消除的力量。


    「你的預感很正確。」


    他聽到聲音了。但那並不是聲音,也不是其他東西,硬要說的話就是「意思」。就像是要直接回應他的恐懼一般,舍去了媒介物的純粹意思傳達而來。


    沙哇


    他因為五百億的恐怖而戰栗。


    「要消滅你很簡單。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讓這整個空間像是『不曾存在過』一樣如果你希望的話。」


    (不曾存在過的意思是?)


    「沒錯,要是你沒有誕生,也就不需要封印你的『柵欄』了,而我和你也就不會在這裏相遇。」


    那聲音絲毫下感興趣地說著。特地造訪這裏的聲音主人,對他以及他的命運,或許沒有抱持任何一點值得一提的關心。


    「這是常發生的事。事情到底發生了呢?還是沒發生呢?之類的,反正都隻是機率的問題。沒有你的曆史,要多少就有多少,隻是一點點的小分歧。嗯,我想現在也沒有對你解說這種事的必要了。」


    正是如此他這麽思忖。


    時間和空間經常包含了複數不同的狀態,是在一定的幅度中變動,曖昧且不確實的世界。簡單來說,事物會如何變化這種「未來的可能性」不隻有一種,有多少可能性就有多少衍生的世界,這是量子論的多重世界解釋,也就是所謂平行世界的概念。


    不過,分歧的未來並非完全走向不同的時間線=曆史,而是彼此影響、幹涉。從這個角度來看,應該用交錯世界來形容嗎?


    如果能夠自由地控製那可能性的分歧,又會變得怎樣呢?如果能將未來的方向完全固定,依自己所描繪的樣子去設計、塑造時空又會怎樣呢


    不僅局限於未來。若未來是由過去發生的事,也就是由過去的狀態推導出來的結果,那麽隻要改變了結果,原因的有無也會隨之改變。時間必定是從過去到未來依照順序排列,不可能隻是單方麵改變。


    讓發生過的事變成沒有發生過,反之亦然。看不見蹤影的聲音主人如是說道。


    對他而言,的確是「事到如今」的話了。他也擁有同樣的力量,話雖如此,卻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自在操控,就像是這個「柵欄」。


    「做得很堅固呢。」


    聲音再次直接和他的精神接觸。


    「這個亞空間目前是關閉的,和其他的時間線完美地分離,是足以稱為宇宙之特異點的存在,就是這麽一回事。製造這個的家夥大概也已經打不開了吧,畢竟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打開。」


    喔喔喔喔喔


    黑暗被五百億的呻吟聲所


    搖晃。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無法從這裏逃脫,但是從第三者,而且還是讓他感覺到遠遠淩駕於自己力量之存在的話給再次證實,讓他的精神染上了一層比充滿在這封閉空間中的黑暗還要深沉的晦暗。


    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


    發作性的憤怒支配著他。為什麽白己必須遭遇到這種事?將他封印在此的人們,到底有什麽權利這麽做?


    (我是被生下來的!)


    他咆哮著。


    (是宇宙把我生下來的!如果不是這樣如果我不應該存在的話,那麽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他放任自己的情緒,將體內所有的能量釋放而出。受到足以消滅一整個恒星係的巨大能量直擊,「柵欄」卻仍舊安然無恙。


    (是把我視為異端嗎!?容許智慧誕生並成長的是這個宇宙!誰能否定成就這個智慧的行為!?誰有資格決定這是罪惡而給予懲罰!?)


    「誰知道呢。」


    聲音回答了,但仍舊是興致缺缺。


    「這不是什麽權利、資格的問題。隻不過是因為你讓人恐懼,所以生物才會反射性地保護自己。」


    (你說「生物」?)


    「噬星者人們是這麽稱呼你的。事實上,你毀滅了上千個宇宙,所以想要讓你嚐嚐看報應的滋味,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那是進化的過程,自然淘汰不就是死亡和生成的重複嗎?)


    「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


    聲音這麽說道:


    「我不是來跟你討論的。怎麽樣是正確?怎麽樣是錯誤?對我來說,那都不是什麽嚴重的問題。」


    ()


    他集中知覺,自稱為「我」的聲音主人到底在哪裏呢?一邊說著誰也無法幹涉,聲音卻不斷傳來的矛盾。雖然感覺就在附近,但在這個與外部隔絕的密閉空間中,他不認為空間上的距離有什麽意義。


    是在「柵欄」裏嗎?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是怎麽做到的?即使自己擁有可以操控可能性的力量,但嚐試了無數次仍舊無法進出。


    「我不在這裏。」


    (那你在哪裏?)


    「我在任何地方。」


    (你說了等於白說。)


    他明顯感到焦躁。對於被長時間封閉到足以讓人喪失理智的痛苦,對於自己無能為力的絕望;以及造訪的聲音主人的徹底冷淡,都讓他的憤怒火上加油。


    (讓我看你!或是)


    他突然陷入沉默。聲音的主人真的存在嗎?他不會作夢,因為不需要睡眠。同樣的,因為知覺構造上的理由,也不會產生幻覺應該是如此。自己的認知能力和「柵欄」的堅固度,應該要相信哪一邊呢?


    「就讓你相信吧。」


    (!?)


    「那個」就在「那裏」。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那個」就從黑暗的背景中模糊浮現,並注視著他。


    「先跟你說一聲,這並不是我的身體,我隻是試著模仿了生物而已。」


    語畢,聲音的主人用懶洋洋的動作聳了聳肩。


    他知道和「那個」,或者該說是和「那個」的外表相同的生命體。擁有智慧的個體意外地有很多相通的例子,其中之一就是現在佇立在他眼前,直立兩腳步行的生物。


    (你)


    毫無光澤的白晰肌膚。


    接近無限黑暗的綠色頭發。


    接近無限黑暗的紅色雙眸。


    覆蓋到腳尖的黑色長袍。


    (你是「什麽」?)


    回答短而簡潔。


    「奎斯。」


    (奎斯?)


    「也有人這麽稱呼我。這個身體跟名字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就跟你被稱為噬星者一樣,本質上沒有表現出任何東西。」


    聲音的主人奎斯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淡淡地述說。


    (那是你的名字?還是種族的名字?)


    「都不是喔。你話語中的『種族』和『個體』沒有區別,我就是奎斯。」


    (那個也就是)


    「沒錯,你和我很接近雖然是相當原始的等級。」


    到底差距有多大呢?他不打算追問下去。即使問了也無法理解。對一躍而過進化之踏板的他來說,自稱為奎斯之存在的能力也是不可估量。不,正因為是他,所以能才理解那是不可估量的吧。從這一點看來,或許也可說他和奎斯很「相近」。


    是神嗎?


    「以用來擱置無法理解的現象來說,那個詞匯倒是很方便。嘴上說著神,但實際上並沒有生物真正理解其本質。如果理解的話,就會知道那並不是什麽偉大的東西。」


    (你不是神嗎?)


    「也有人這麽稱呼我,還有人稱我為惡魔。得到好處就是神,遭遇壞事就是惡魔。無論哪一個,都是無法理解眼前發生何事的家夥的幼稚概念。」


    (隻不過是二元論嘛。)


    「正是如此。」


    奎斯突然稍微轉移了視線,因為他似乎感受到並非他的其他氣息,然後又立刻回到虛無的紅色瞳孔


    「也差不多該辦正事了。」


    (正事?)


    「做為或許有一天會和我有所連結的枝芽,我對你有點興趣。」


    沙哇


    沙哇


    新的顫栗席卷而來。可以比喻為神的奎斯,竟對如同細菌一般程度的對手抱持興趣,這到底是怎麽樣的心情?


    「你想要離開這裏嗎?」


    (你說什麽?)


    他反射性地回問。


    「我可以讓你繼續做你打算要做的事。我有很多種選擇消滅你、把你繼續留在這裏、把你從這裏解放,不管哪個都」


    (讓我出去。)


    他立刻大吼。


    (讓我離開這裏!)


    他的渴望爆發。到這個瞬間為止,累積在他體內的漆黑感情轉化成五百億的怒吼。


    「你想出去是吧?」


    (廢話!我什麽都還沒有做!為了嶄新的未來,我必須要將上千顆星球上千個宇宙作為奉獻。正如同你所說的,這既不是神的慈悲也不是惡魔的業障,而是通往智慧的必經之路。)


    「所以你要帶路?」


    (必須有人去做這件事,而我是為了這個使命誕生,不能在這裏繼續磨蹭下去)


    「我知道了。」


    奎斯冷淡地打斷他的話。


    「那麽,走吧。」


    語氣中毫無氣勢及信念,深不見底的力量將背景變得更加漆黑。一瞬間,強烈的糾葛向他襲去。照著「那家夥」的話去做真的好嗎?如果隻是個交易倒是無妨,畢竟無論要付出任何代價,如果不打破現狀,那麽什麽都不會開始。


    此時湧入他的腦中的,是無法形容的模糊不安。感覺在遙遠的已經什麽都想不起來的遙遠過去中,曾經出現過相同的感覺。那麽,好吧。他對自己這麽說。雖然記憶模糊不清,但正是超越了那分不安,才會有現在的自己隻要再次超越就行了。因為他正是那麽做才來到這裏。


    「在讓你走之前,我有一個條件。」


    (我也覺得你不會白白放我走。)


    「並不是太難的事。我想要在你的實驗中,加入我所指定的『某種要素』。然後我想要知道結果。」


    (這樣就可以了嗎?)


    「我說過條件隻有一個。啊啊,不過你必須要去我所說的場所才行。』


    (這是第二個了。)


    「那就兩個。」


    他笑了,扭曲地笑了笑。


    無論是怎樣的世界都有類似的傳承。用精神上至高無上的


    價值來交換,給予現世的利益如此喃喃細語的傳承。據說神話和傳說都有其原始的「事實」,但是在不知何時,不知何方的世界裏,因為兩個意思的邂逅,後世沒有添加任何扭曲及變質,正如同神話的原型本身。


    (我答應你的條件。)


    無論是哪條路都沒有選擇權。聽到回複後,奎斯輕輕地點了點頭,他仍舊無視於自己的惡寒。


    「看來交涉成立了普羅米修斯。」


    (普羅米修斯?)


    「這是在接下來要去的那個星球上,最適合你的名字。」


    (有什麽意思嗎?)


    「這個嘛大概是帶來光芒的人吧。」


    奎斯的話語中,聽起來似乎有些揶揄的感覺。而他在知道一切隻是徒勞的情況下


    (嗯,都可以啦。)


    「那麽,就讓我來為你開路吧。如果花更多時間的話,很可能會有人來打擾。」


    (什麽打擾?)


    他質問著


    (還存在著其他能夠打擾你的人嗎?)


    「不。」


    奎斯第一次改變了表情。兩端的薄唇就像是被線拉扯般微微上揚那是如同死人的微笑。


    「如果沒有些抵抗的話就不好玩了,我有時候也會故意讓人來打擾。但如果打擾到你,會造成你的困擾吧?畢竟有那樣的力量嘛。」


    奎斯背對他。


    下個瞬間


    折迭成數層的空間「皺褶」輕易地打開了,但旁觀者看不出來發生了什麽事。因為原本大家就認為「那裏」什麽也沒有。沒錯,就在那個地方。


    四重黑洞連星的中心部分,理論上應該要有支撐連星安定之重心的質量點,但不管使用何種測量方法,那個地方就連稀薄的宇宙塵群都沒有發現。


    這裏已經和多種族混合文明圈的超空間航路遠遠隔離,民間研究者的太空船也不再靠近,隻有中央組織設置的無人觀測衛星仍舊運作、收集著資料。


    擔住該衛星中樞的生物腦,在進行定時報告前,注意到觀測對象的巨大異變,記錄了該狀況。


    四重黑洞超越物理法則所保持下來的奇跡似的平衡完美的正四麵體構造開始扭曲。相對於假的重心的公轉軌道,逐漸往內側縮小,也就是黑洞彼此的引力互相牽引,往相撞的路線而去。


    衛星的生物腦立刻向航路管理者發出警報。它無法預測四個黑洞在一點相撞的現象,將對附近的正常空間及亞空間帶來多大的影響。可能會造成最鄰近航路的維持障礙。


    接著,在大規模的空間變動破壞衛星本體之前,生物腦都冷靜地看著事態的演進。此時留下的詳細紀錄,將能促進往後超超光速移動技術的開發,近而打開通往更深屬宇宙探查的道路。但是為什麽連星的重力平衡會崩壞呢?那個連星最初到底是如何誕生的?中心部分又有什麽?沒有任何人知道答案。黑洞們將會相撞消滅,已經沒有任何線索了。


    被封印的五百億的怨念


    他和奎斯的交涉


    以及被奎斯解放、引導的「普羅米修斯」其下落


    那完全沒有留在混合文明圈中的曆史上,也沒有介入那之後的曆史。


    個體死亡、文明重複興亡、星星消滅不一定會發生,但確實可能發生的可能性的分歧累積、編織出的宇宙腳步。


    不是「這裏」。


    不是「現在」。


    「普羅米修斯」離開了。新的神話故事換了時間和地點,在不同之人的身上重新展開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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