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直直地舉起右手,並眯起了單邊眼睛。


    這把前膛裝填的撞擊式左輪手槍,大小剛好差不多可以塞進口袋,重量則約兩磅重。如果是像這種的手槍,他用單手就可以擊發。


    夏洛克脫下長禮服的外套,以背心配上深藍色領帶如此的姿態,瞄準了目標物。


    他手上戴著沒有比此更柔軟的小牛皮手套。


    伴隨著猛烈的爆炸聲,右手因反作用力而揚起。


    子彈擊中了標的,但是並沒有打中紅心。


    「——一口氣開槍射擊的感覺很好吧,夏洛克·哈克尼爾侯爵?」


    夏洛克射完了四發子彈,正將子彈填充進彈匣,背後一名中年男子如此對他說道。


    那是佛格森爵士。他是這把手槍的持有者,也是這片土地的主人。身為一名資產家的佛格森爵士,乍看之下像個無情男子,而興趣則是蒐集槍支,住宅處內甚至有間收納武器的大型倉庫。


    佛格森爵士跟夏洛克一樣脫下了長禮服外套,並且解下腰帶上的手槍皮套。


    明明不喜歡鄉下地方,卻會來住在離倫敦很遠的麗浮山莊,這都是因為佛格森爵士想要盡情地進行射擊。他還特地在森林之中,打造出一處用木頭圍起的射擊場。


    「幸虧有爵士的幫忙。不然要是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傳出槍響,可是會被討厭的,因為那會造成幼馬躁動不安。」


    夏洛克小心地推出空彈殼並說道。


    穿過林木間的清風吹動,撫亂了夏洛克長長的瀏海。


    「既然不是軍人也不是警官,怎麽會想要射擊呀,哈克尼爾侯爵。雖然和我誌趣相投,不過這確實是不好在台麵上聊。」


    「與其說想要射擊,應該是要說我有練習的必要,畢竟我沒有一發擊中的本事。」


    「如果你沒在打獵的話。也不需要有這種本事吧?」


    「這並不是我的興趣,是拿來自衛防身用的,因為最近倫敦實在不平靜呀——有沒有後膛裝填的左輪手槍?如果可以放在身上帶著走的話,就算不那麽小型也沒關係。」


    「這裏是有散彈式左輪和柯爾特牌手槍,因為我不喜歡舊式手槍。你打算要去那個動亂的地方啊?」


    佛格森爵士一麵拿出新的手槍,同時謹慎地壓低了聲音。


    從舊型燧發槍到警察用槍他都有,盡管很開心能讓其他人看看自己的收藏,但是在管理上果然還是相當小心的。雖然他相信夏洛克的為人,但是對於隻是拿來防身的說詞大概也不全然相信。


    「最近沒有這個打算,可是因為有發生過像艾琳·奧蘭多那種情況,哪裏會發生什麽事也沒有人知道。」


    「喔……那個掉入陷阱的女狐狸艾琳啊。」


    佛格森淡淡一笑。


    他大約在一年前曾經向佛格森借過槍,因為夏洛克的朋友肯尼斯要與另外一位男士決鬥。當時,夏洛克被那名男士的戀人艾琳開槍擊中了肩膀。


    之後艾琳遭到逮捕,現在則關在監獄裏。這名女子明明是如此地贏弱,卻輕而易舉地操持著沉重的男用手槍。


    「在那時候真是造成了一場災難,侯爵,傷勢都已經恢複了嗎?」


    「幸好醫治得快,才救了我一命呀,不過留下了疤痕。」


    佛格森往夏洛克寬闊的胸膛瞄了一眼。佛格森的身材矮小,大約比夏洛克矮半個頭。


    他從戶外專用桌上拿起了子彈,打開槍身鑲嵌著雕飾的長槍彈匣,然後把子彈裝進去。接著他兩手往前伸直,瞄準槍靶。


    爆裂的槍聲響起,子彈正中靶心。


    「漂亮!」


    夏洛克讚道。佛格森並沒有特別得意之情,隻是將槍放下。


    「如果沒有任何障礙物的話,射出去大概就像這樣子。像艾琳那種女人很恐怖的,明明那地方人那麽多,還可以冷靜地開槍。說不定她在南美洲還是非洲,有過類似實戰的經驗。還有其他像艾琳那樣的女人嗎?」


    「這我不清楚,但心裏也不是沒有一些猜測。」


    「可以告訴我嗎?因為就快要到擊敗無敵艦隊的紀念日了,我想避免紛爭之事。」


    夏洛克聽了便露出笑容。佛格森在身為槍枝收集家的同時,也是一名充滿熱誠的宗教人士。不僅譴責狩獵狐狸或捕魚,也幫忙調停決鬥,換句話說他是個最高尚的紳士。


    「之後就會讓你知道。我現在手邊有兩把女用手槍。」


    「女用手槍?」


    佛格森訝異地看著夏洛克,但是夏洛克並沒有再多作說明。


    佛格森雖然比誰都了解槍枝的事情,但是應該不知道闇之禮服才對。


    闇之禮服。


    夏洛克麵向前方,兩手握上新的手槍。美國製的左輪手槍,整體散發出灰沉的銀色光芒,上頭沒有任何雕飾。盡管方便使用,卻少了優雅。


    夏洛克想起艾琳也是穿了闇之禮服,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難道闇之禮服不隻會使人想自殺,甚至還會讓人產生殺人的衝動嗎?


    奧佛西地昂斯宅邸書房抽屜裏的兩把槍,都是可能與闇之禮服有關連的兩位女性所持有的物品。


    一把是柯奈莉亞·莫亞迪耶園遊會那天所拿的那把。當時的情況就算她自殺也不奇怪,然而她隻是抱著槍睡著了。那把很普通的女用小型手槍,其實也不是要用來開槍的,反而是被她當作護身符般藏在床邊的抽屜裏。


    而另外一把,則原本是克莉絲打算要開槍的那把……


    夏洛克不知道為什麽克莉絲會有槍,而潘蜜拉也不曉得,甚至是連克莉絲自己似乎也不記得了。如果要強行問她答案的話,肯定她又會暈倒吧。


    就如同柯奈莉亞的情況,克莉絲明明也沒有穿闇之禮服——


    別說擁有槍了,克莉絲一直到與愛麗絲對峙的那一刻,應該連槍都沒用過,甚至是沒拿過才對啊,這隻要一想到她持槍的姿勢就可以明白的。她的手因為無法支撐槍枝的重量而抖動搖晃,而且光是聽到夏洛克擊發的槍聲,克莉絲就昏過去了。


    艾琳也一樣,夏洛克覺得闇之禮服的相關人等,極希望讓女性使用槍。


    一穿上闇之禮服,內心的黑暗便會顯露而出,讓人變得想自殺。因為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夏洛克現在已經能夠接受相信這件事了。


    采取自殺行動的或許是那個人本身,但是用槍指著想自殺的人,那不會變成是殺人馮?難道闇之禮服和槍枝是一起出現的?


    「戰勝紀念日那天要去倫敦的教堂嗎?」


    「不,我想是會去普茲茅斯。會有新的船隻駛出喔,我的朋友會去搭乘。」


    「這一方麵也是為了要紀念瑪麗羅斯號吧。」


    佛格森說道。瑪麗羅斯號是奠定英格蘭海軍艦隊基礎的首艘軍艦,早在英格蘭打敗西班牙無敵艦隊的四十多年前,這艘軍艦便沉沒於索倫特海峽;瑪麗羅斯號建造於普茲茅斯,然後在與擊敗西班牙無敵艦隊紀念日相同的七月時節沉沒海底。


    盡管佛格森信仰虔誠,但他是個年過四十仍滿腔熱血的男士。


    夏洛克拿起桌上的銀色手槍,帶過方才敏銳的回應。


    「佛格森爵士,請讓我借用這把手槍。當然,我不會用在奇怪的地方。」


    「你是一名紳士這點我很清楚——那關於這件事,公爵他……?」


    佛格森若無其事地問著。想到與自己幾乎有著一模一樣榛木色眼睛的父親,那位該受尊敬的政治家哈克尼爾公爵,夏洛克僅僅在一瞬間露出厭惡的表情。


    盡管他不是一位會對成年子女叨念的父親,然而他的確也是個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


    「父親和我住在不同地方。


    」


    「果然是獨當一麵的男士,你的婚事也近了吧?」


    「不,還沒有。」


    夏洛克簡單地說著,並且將銀色手槍收入槍套裏。是想問艾蒂兒·奧爾索普的事情嗎?夏洛克一思及此便開始覺得煩躁,但幸好比起貴族間的八卦,佛格森對於點數槍彈還比較認真仔細。


    如果被問的話,夏洛克也隻能含糊帶過而已。他已經告訴父親。自己不會與艾蒂兒結婚。


    艾蒂兒……


    想到凝望著自己的艾蒂兒,夏洛克的心情遂而有些複雜。


    一想到往後家族間的來往,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由對方盡早回絕。艾蒂兒她應該也明白才對,被拒絕的最好是男性這方啊。


    再怎麽想也無濟於事,夏洛克如此想著。


    艾蒂兒是一名淑女,從所謂登對的層麵來看,她並沒有任何需要挑剔的地方,甚至考慮到個性和容貌的話,旁人都會覺得兩人結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怎麽可能——回絕的理由竟然會是「兩人沒有愛情」如此的原因,這任誰也不會相信。


    然而,如果對方不回絕這門婚事的原因,是對我有感情的話……


    夏洛克的內心感覺到些微的痛楚,如果艾蒂兒能早點將注意力轉向其他男性就好了。雖然過去有許多被女性欣賞的經驗,但是夏洛克從來沒有像現在心情這麽複雜過。


    大概是因為——他覺得艾蒂兒的情況就與克莉絲一樣吧。


    克莉絲在知道我說不定和艾蒂兒締結了婚約之後,她流下了眼淚。


    ……喜歡的男性並不喜歡自己,這種事一定是很難受的。


    (克莉絲,不要緊的,一切有我在。)


    然後克莉絲沒有逃開,全然信賴般地握住了我的手。


    克莉絲……已經將一切都托付給我了嗎?


    夏洛克的臉龐倏地往下一垂,既然是這樣的話,就沒有什麽好猶豫的了。如果能像那個時候,隻要單純地守護著克莉絲就好了的話(可是,究竟要從何做起?)……


    夏洛克與佛格森並肩走向宅邸處,同時感覺著似乎從內心深處所湧上的焦躁之情。這與一想到艾蒂兒和自己在一起時所湧現的那幅安詳光景,是完全相反的。


    明明克莉絲應該是喜歡我的。


    但……我隻能做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如果克莉絲恐懼闇之禮服的存在,那麽我就要替克莉絲將其全數銷毀殆盡。無論克莉絲希不希望……


    我隻知道自己眼睛看得到的事物。


    夏洛克望向遼闊的天空。內心雖然想要現在去到克莉絲身邊,然而另一方麵,胸前槍枝的重量卻讓夏洛克萌生退意。現在的我,心情一定多少比往常變得更為暴戾。


    「夏洛克,有客人前來。」


    「找我?」


    夏洛克從仆人口中得知後去到門邊,就見到肯尼斯靠著汽車旁的樹木,他注意到夏洛克前來便輕輕揚起帽子。


    「嗨——」


    「真是難得啊。你怎麽加道我在這裏?」


    「我去了奧佛西地昂斯宅邸,那邊的人告訴我的。那個管家還真是不錯,很機靈。」


    聽見好友的話,夏洛克於是露出了笑容。


    肯尼斯·史東納是夏洛克從學生時代認識至今的好友,本身是一名事務律師,他為人坦率親切,而那張平易近人的娃娃臉,讓他成為一個無論誰都會對他產生好感的男子。


    不過,要是想騙他可是不行的,他並不是一個那麽簡單的男性,自從拜托他調查闇之禮服的事情之後,夏洛克就更加深了這樣的想法。


    「要不要搭便車?我正準備要回去了。」


    「好啊。」


    肯尼斯毫不猶豫地便坐進夏洛克那台水藍色的愛車裏。


    夏洛克總是盡量能不坐馬車就不坐,短程的移動他都是駕駛著即便是倫敦也很少見的汽車——小梅費爾號。如果搭乘時還得花心思一一應付馬車夫和馬匹的情況,那麽就算比較費事,麵對機械還是輕鬆多了。


    本來他希望在倫敦能有一台,另外在麗浮山莊時也能有一台汽車可使用,但是考慮到檢修的麻煩便沒有那麽做,夏洛克為此感到懊惱。雖然有值得信賴的機械工,可是對方是美國人。


    發動好引擎一回到車上,便見到夏洛克身旁的肯尼斯抽著鼻子嗅聞。


    「有火藥的味道耶。」


    「因為我剛一直在挑選槍枝啊,雖然你不太喜歡我這種作法就是了。你要跟我說什麽事情?」


    「喔,今天午餐有沒有其他安排?我們也可以直接去『普裏阿摩斯』。」


    「雖然沒有預定計劃,不過還是不要去俱樂部吧,因為我開車是不能喝酒的。如果你要來奧佛西地昂斯宅邸的話,我倒是可以請人準備個房間。」


    「我不想去那邊,有很多顧慮。要不要去我家?」


    「——可以嗎?」


    「嗯,雖然我家不是很大,不過隻好這樣了。」


    汽車終於穿過了佛格森家住宅處的大門,往道路行駛而去。夏洛充握著方向盤,並瞄了瞄肯尼斯。


    盡管與肯尼斯莫名地要好,但是先不說倫敦的事務所,就連他在麗浮山莊的自家住宅,夏洛克都沒去過。


    以夏洛克這種不喜歡所謂深厚友情的人來說,朋友是會在夜晚俱樂部見麵的程度就夠了,然而漸漸地似乎不太能那麽做了。


    而肯尼斯或許也在思考著同樣的事情。


    「在去過這樣的豪宅之後來到我家,想必會覺得我家真是窮酸吧。」


    肯尼斯開玩笑地低語著。夏洛克聽了不禁苦笑,他們彼此都清楚各自所身處不同的世界。


    「就算這樣也沒什麽關係。」


    夏洛克如此回答,他是真心這麽覺得。


    他心想,在倫敦東區的殘敗租屋處,或是鄉下農村那隻有床和桌子的旅社過夜的時候,或許就已經消去那真正輕蔑的想法了。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困擾。


    「我有好消息和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一進到房間裏,肯尼斯就這樣說道。


    從肯尼斯的說法聽來,雖然夏洛克在想這間公寓不曉得是不是租來的,然而小歸小,屋內倒是一應俱全。盡管沒有庭院,不過樓上還仔細分隔出書房和會客室,似乎也有定時的家事傭人會過來。


    雖然聽到肯尼斯是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便會理所當然覺得他生活應該是過得不錯,但就算是這樣,戀人的雙親仍因為他沒有資產而不願意讓兩人結婚。


    「拜托先說壞消息吧,我想留點好心情。」


    肯尼斯咧齒一笑,然後從會客室的櫃子裏拿出威士忌,並拿了個杯子給夏洛克,意思似乎是請自便。


    這裏與夏洛克的書房不同,裏頭雜亂無章地塞滿了東西;桌上也是一樣,夾著書簽的書和文件堆在一旁。


    「我要報告關於闇之禮服裁縫師的事,不過或許你已經知道了。這都要感謝莫亞迪耶公爵夫人願意告……」


    「告訴某個酒吧說需要訂製闇之禮服,然後在下雨天的夜晚,到有人死過的場所等待——接著一身黑衣的使者就會出現,問你想要給誰穿。」


    夏洛克在長椅上坐下,一麵將酒倒入玻璃杯中,一邊流暢地回答。當朵洛西亞·莫亞迪耶公爵夫人說出訂製闇之禮服的方法時,夏洛克人也在旁邊。


    那是他第一從與闇之禮服有直接關係的女士口中聽到這些事情,大家都不想談到闇之禮服,因為大家都想要隱藏自己心中醜陋的情感。


    你有委托訂製過闇之禮服嗎?當朵洛西亞被如此詢問時,她便顫抖著身體回答——


    怎麽可能!


    隻是不小心穿上而已。拉薇妮亞——丈夫的舊識過世的時候,自己希望能多少撫慰消沉的丈夫,於是便到倫敦的『薔薇色』去訂製禮服。是的,當時完全沒有發現那是闇之禮服,這真的是很恐怖的事情呢。如果當初亨利沒有叫我不要穿的話,真不曉得現在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可是最近,我感到很不安。柯奈莉亞——這可不能傳出去喔,柯奈莉亞她可是憎恨著艾蘋呢。所以我才在想,柯奈莉亞替艾蘋委托訂製的禮服,該不會就是闇之禮服吧?裁縫屋的店名是……好像是叫做『夜想』。那一定就是『薔薇色』,『薔薇色』肯定是在暗地裏縫製闇之禮服。


    我身為一個母親,必須要保護柯奈莉亞和艾蘋才行。夏洛克先生拜托您,務必要將『夜想』的裁縫師柯伯特女士抓起來,她一定就是琳達·巴雷斯,一定是的——你說什麽?當然啊,我並不記得琳達的模樣。


    「雖然這麽說……但你記得很清楚嘛……坦白說,我一直在想,夫人是不是也有去訂製過闇之禮服給丈夫的情婦——拉薇妮亞穿。」


    肯尼斯手持玻璃杯,靠著牆麵並淡淡地說道。他知道莫亞迪耶公爵家的狀況。


    夏洛克回想起那時候的朵洛西亞·莫亞迪耶。明明肯尼斯也在,朵洛西亞卻始終隻看著自己,我的臉上有什麽東西嗎?夏洛克忍不住如此問,對方於是才如夢初醒般表示,你長得跟亨利非常像。


    莫亞迪耶公爵是自己的遠親,因為瞳孔顏色相同而被說相似,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然而突然間說出那樣的話來,讓他覺得朵洛希亞是那種講話不經思考的類型嗎?但是見麵那天,她讓人覺得是普通、而且過去還算惹人疼愛的中年婦女呢。


    「大概在去年的時候,克莉絲就檢查過拉薇妮亞的禮服了。那是她母親——琳達·巴雷斯縫製的沒錯,但她說全部都是戀之禮服喔。」


    「你說克莉絲她……克莉絲汀小姐她檢查過了是吧。」


    肯尼斯一時之間省略掉了稱謂,隨即又馬上改正過來。


    夏洛克知道肯尼斯也在懷疑克莉絲,但是因為不想跟肯尼斯爭論,所以夏洛克聽過就算了。


    總而言之,有傳言說是倫敦的『薔薇色』——那間克莉絲待到十四歲的裁縫屋,在縫製闇之禮服。


    夏洛克一直在思考,說不定戀之禮服和闇之禮服是很相近的東西。


    坦白來講,夏洛克實在不敢相信在奧克斯賽馬會那天,自己的思緒居然會受到牽動。而往後再看到艾蒂兒穿著別件禮服出現時,他連一丁點的情緒起伏波動都沒有。


    「告訴某個酒吧需要闇之禮服,意思也就是指……考艾的琴酒殿嗎?而穿著一身黑衣的使者會是在說愛麗絲嗎?」


    「應該是那樣吧。在愛麗絲被抓了之後,關於闇之禮服的騷動就平息了一陣子,而如果愛麗絲不在了的話,就得由柯柏特女士出麵也說不定。」


    夏洛克如此回答。在經過幾次闇之禮服的事件之後,最後由他自己逮到了愛麗絲。隻不過夏洛克並沒有出庭作證,也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闇之禮服的事。


    這也是因為他認為闇之禮服是克莉絲的母親所縫製的。


    「克莉絲她曾說過,不認識柯柏特女士吧?」


    「是啊……」


    麵對肯尼斯的話語,夏洛克不情不願地回應。


    他真的很不願意提及這件事,他不想認為克莉絲是在說謊。


    如果克莉絲要袒護琳達的話,就算是母親,他認為還是該說服克莉絲,犯罪就是犯罪……就算克莉絲是犯人的女兒,我也不會看輕她的。


    然而,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吧。克莉絲絕不向我表明真意——其最根本的原因住於,實在有某種我無法理解的狀況存在吧。


    「拉薇妮亞好像是生病過世的,得年二十八歲。」


    肯尼斯話鋒一轉,並且喝了口玻璃杯裏的酒。


    「——你怎麽會知道?」


    「我問過卡帕比利帝宅邸那邊了。她是在八年前離世的,當時艾蘋八歲,克莉絲則是九歲。而『薔薇色』正處於倫敦的格雷斯地區蓬勃發展之中,我們則在學校像笨蛋一樣用功念書。」


    「這與克莉絲的年紀無關。」


    夏洛克將酒倒進玻璃杯裏,沒有添加其他冰塊或水就這樣喝下。


    「九歲的年紀……也不像是會縫製禮服的年齡。克莉絲在倫敦的格雷斯時,應該是隨著琳達過著安穩的生活喔,畢竟她也說過,來麗浮山莊時是十四歲的時候。」


    「誰曉得,說不定有縫製過。記得克莉絲汀小姐的名號在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相當響亮了,就他人的說法,她在九歲的時候,就已經是個了不起的縫紉好手了。而且,天才總是早熟的嘛。」


    夏洛克飛快地看了肯尼斯一眼,而肯尼斯的表情卻是極為嚴肅。


    他沒有想到肯尼斯居然會如此評論克莉絲。


    夏洛克沉默了好一陣子,肯尼斯依然倚著牆麵思考,夏洛克猶豫著該不該開口,但最終仍是說了。


    「就算是這樣,柯柏特女士為艾蘋縫製的禮服,也並不是闇之禮服。之前也……隻有艾蘋例外。艾蘋的舉止會變得怪異,並不是因為禮服的關係,而是那顆熱氣球害的。」


    肯尼斯想了一想。


    「因為艾蘋是情婦的女兒呀,如果要說她與其他貴族千金們不一樣,也的確是不一樣。如果要講原因的話,大概就是這個了吧。」


    「所以你認為,戀之禮服與闇之禮服是可以依照裁縫屋的——不對,是可以依照琳達的意思,隨她高興要不要做是嗎?」


    「……不曉得耶。關於這點,記得克莉絲汀小姐好像有說過?她說禮服無法讓對方動心,戀情會實現都是因為客人本身的心意。我猜想她是否想表示闇之禮服也是一樣,會死都是因為穿者的問題,並不是禮服所造成的。」


    「不要把克莉絲扯進來。」


    夏洛克打斷肯尼斯的話,自言自語似地說道。


    「克莉絲隻要一碰到關於琳達的事情就會昏倒,我認為克莉絲是厭惡闇之禮服的。唯獨這點我可以確定。」


    肯尼斯聳了聳肩,然後從水壺裏多倒了一些水至玻璃杯裏。


    「反正,有些事情見到琳達就會知道了吧。柯柏特女士人就在倫敦,她姿態還頗為磊落莊嚴的呢,我們現在隻能盡早去見見她,就用你的名義來約時間吧。」


    「要是被拒絕呢?」


    「那我還真想知道一間裁縫屋拒絕貴族造訪的理由。如果要躲起來的話,那麽打從一開始就不要現身——接下來還有一件事,是關於休貝爾的。」


    肯尼斯換了另外一個話題。休貝爾雖然是夏洛克的馬車夫,但是也是克莉絲認識的人。對夏洛克來說,休貝爾是個有恩於他的男子。


    「我最近都沒有和休貝爾一起行動。」


    「所以才更啟人疑竇,我在園遊會那天有看到休貝爾喔。」


    「你跟蹤他了嗎?」


    「也不算,不過我一直在注意他。那天奧拂西地昂斯宅邸應該沒有派工作給他,他換了個裝扮,在莫亞迪耶公爵家附近徘徊,以一個跟闇之禮服有關連的男人來說,感覺他不太擅長這種事。」


    「是嗎……介紹我去考艾琴酒殿的人,就是那家夥。」


    「就是知道才奇怪,現在的情況可能與當初不一樣了,愛麗絲已經不在,對方也得雇用新的『黑衣使者』才行。」


    夏洛克不禁歎息以對,雖然想反駁,可是複洛克也沒有相信休貝爾到那種程度。


    如果休貝爾真的有奇怪的舉動,在奇怪的評論出現之前,得先讓他辭去奧佛西地昂斯宅邸的工作才行。


    其實夏洛克


    並不討厭休貝爾,雖然休貝爾對自己懷有敵意,但他不認為休貝爾真的是個壞男人。


    「總之,這些都是還不知道的事情,我想要去問一次柯奈莉亞小姐看看……她恐怕不會跟我這種人說話吧……」


    「要不然我去問問看?」


    「這你就別管。」


    肯尼斯斷然說道。


    夏洛克帶著一臉複雜的表情喝著酒。看來在人際關係這部分,肯尼斯似乎並不信任自己。


    「柯奈莉亞與艾蘋現在感情還滿好的,甚至帶艾蘋去逛了逛倫敦之類的,而比爾德的立場則變得頗為尷尬。」


    「身為貴族還真是辛苦,總得時時注意各種細節才行,我最近有深切的感受。」


    肯尼斯說道。


    「……那好消息是什麽?」


    夏洛克看準了時機詢問。打從一開始,他就覺得所謂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這件事吧。


    肯尼斯因為話題突然轉換而翻了翻白眼,隨後又變了個人似地露出笑容。


    「或許對你來說也不至於到好消息.總之我的婚事總算是定下來了。」


    夏洛克的唇邊綻放出笑容。


    肯尼斯與伊修丹頓男爵的獨生女——凡妮爾·伊修丹頓相愛,然而因為男爵希望將凡妮嫁給資產家,所以兩人的婚事一直遭到凡妮雙親的反對。


    「太好了,什麽時候決定的?」


    「昨天。男爵的態度突然間變得和緩,並且正式地允許了我們的結婚。他是說在園遊會上,不曉得從誰那裏聽到關於我的評價;雖然男爵跟凡妮提過許多次結婚的事情,但或許是因為她一直拒絕,讓男爵隻好認輸也說不定。」


    「真是服了凡妮爾小姐。」


    夏洛克微微一笑。


    凡妮有著沉穩而溫柔的性格,在與肯尼斯相遇之前,她始終隨遇而安,是個連反抗雙親念頭都不敢想的貴族千金。


    肯尼斯有些害臊地擦了擦鼻子。


    「哎呀,都是因為先前還曾一度認為,或許隻有私奔這個方法可行了。男爵家的財務狀況不是很好,這樣一來工作就更不能放掉了。」


    「我也會付給你相對的費用。什麽時候要舉行結婚典禮?按照約定,送你們『薔薇色』的禮服吧。」


    「現在就先不用了,等看過克莉絲汀小姐的狀況之後再來決定。」


    肯尼斯凝視著夏洛克,果決地說道。


    夏洛克頓時為之語塞,他沒有想到這件事情講到最後竟然會被拒絕。


    「……肯尼斯你……」


    「我沒有奇怪的意思,抱歉。隻是我絕對要避免讓凡妮穿上闇之禮服,」


    「——克莉絲她……」


    夏洛克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又做罷。他不想從嘴裏說出來,隻見夏洛克低下頭,將頭發往上撥起。


    「我當然是很感謝克莉絲汀小姐,凡妮也相當喜歡她。克莉絲汀小姐不僅毫無惡意,並且不可思議地像個可以洗滌心靈般的女性。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想趕快抓住縫製闇之禮服的人啊。」


    「……我了解了。」


    「夏俐,不要傷害克莉絲汀小姐喔。」


    「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是在想,克莉絲汀小姐或是琳達所做的禮服,或許也有可能是表現出了縫製者的心情也說不定喔。」


    「……多管閑事。」


    夏洛克的視線倏地自肯尼斯身上移開,他可不覺得這種事甚至還要肯尼斯來提醒他。


    原本我對克莉絲就隻有保護,怎麽可能傷害呢……


    「父親,我可以進去嗎?」


    「進來。」


    夏洛克一來到位在漢普斯特的住宅,立刻就去敲了艾佛列特的房間門。


    哈克尼爾家在西敏市附近有間家族代代居住至今的房舍,但是艾佛列特又在倫敦郊外的漢普斯特另外蓋了間房子使用。


    由於妹妹芙蘿蕾絲住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夏洛克自己最近也擁有了一間小小的別墅。於是家人相聚的機會變少了,而母親對此則多有嘮叨。不過夏洛克倒是讚成父親的考量。身為一名貴族,而且又是握有權力的政治家的話,不受其他雜音煩擾的環境也是必要的。


    而且在這裏的話,首先就不用和母親同桌了。


    「真是難得啊?你居然會來這裏。」


    「雖然我知道這裏不歡迎家人過來,但是因為我有非得和你談談的事情。」


    「我並不介意你過來這裏,有分寸的青年會讓人感覺十分良好。要不要喝茶?現在的時間要喝酒還太早。」


    「不用麻煩,那我就坐下了。」


    夏洛克來到書桌前的長椅坐下。


    書桌背對著寬廣窗戶擺置,有著金色流蘇的天鵝絨窗簾隨風吹動。由於另外有作為圖書室的房間,所以書桌上相當整齊幹淨。這個房間讓人感覺嚴謹,卻也有適度的自在感。


    「那麽你要談什麽?」


    艾佛列特緩緩地從書桌內走出,麵對著夏洛克坐下。


    「我希望關於艾蒂兒·奧爾索普小姐的婚事……能夠正式宣告結束。」


    夏洛克說道。


    艾佛列特好一陣子沉默不語,他打開桌上的菸盒,從裏頭取出香菸。同時他用手勢及眼神詢問夏洛克要不要,夏洛克見狀便輕揚起手回絕。


    「目前也沒有正式締結婚約,如果說要終止,相信對方會很驚訝吧。」


    「可是,我知道這件事正在進行。我也有自己的意思,如果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直到最後才讓我知道的話,就會令人相當不愉快。」


    「你對艾蒂兒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嗎?」


    「……沒有。」


    夏洛克冷靜地回答。


    「我覺得她是很好的千金,但是我不能跟她結婚。」


    「是因為那個裁縫師嗎?」


    夏洛克看著艾佛列特,接著歎了口氣後表示:


    「……這也是原因之一。」


    「我從沒想過你會那麽愚蠢——」


    艾佛列特吐出了長長的煙霧,又繼續說道:


    「我是想這麽說,但其實也不盡然,反而覺得終於安心了。如果年輕人不這樣就不叫年輕人了,隻會一味地順從是會導致國力衰退的。」


    「我們現在並不是在討論關於國力的問題。」


    夏洛克以惱怒的聲音強硬地說著,他不想讓自己這件事情被導向與一般大眾一樣。


    「之前聽你說那位裁縫師是很親近的朋友?」


    「是的,並不是像父親所認為的那種關係。」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快點變成那種關係就好了。」


    艾佛列特如此說道。夏洛克一聽不自覺地停住了話語,直望著父親的臉孔。


    「父親……」


    「這種事可不能在蘇菲亞麵前說。」


    艾佛列特再次吐出煙霧。


    「對階級不同的女孩有其相應的對待方式,讓勞動者抱持著過度的期待會是什麽樣的情況,這你想過沒有?你在學校難道沒有學到,給予他人希望之後又再奪走,是最殘忍而麻煩的事情嗎?」


    「我並不打算讓她感到絕望。」


    「你想向亨利那樣?」


    聽見這個乍現的名字,夏洛克相當驚愕。


    亨利……莫亞迪耶公爵一直將情婦拉薇妮亞藏在鄉下。直到艾蘋去倫敦之前,始終認為沒有人曉得。


    「父親知道莫亞迪耶公爵家的情況?」


    「當然,我從很久以前就曉得了,不過蘇菲亞似乎是最近才知道。亨利他作了蠢事,因為他居然讓對方生下了小孩——就算是個女孩子也一樣。但是,他是一個


    熱心於工作的政治家,究竟拉薇妮亞小姐幸不幸福,這不問本人也無從得知,但是她早早就離世卻是不爭的事實。你堅持和那個裁縫師走下去的結局,就會是像那樣。」


    「不會的。」


    夏洛克低聲回答。如果父親硬是要將自己和莫亞迪耶公爵相提並論的話,那麽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請父親回絕我與艾蒂兒·奧爾索普小姐的婚事,趁兩家還沒有正式締結婚姻之前。」


    「你希望我告訴對方,哈克尼爾家的繼承人迷戀一名裁縫師嗎?你對於我們與奧爾索普伯爵家的關係有何考量?」


    「要怎麽說隨父親高興。」


    「隻要你們的戀情不浮出台麵就好,但是要避免醜聞發生,因為受辱的畢竟是你。」


    「如果要繼續籌備與艾蒂兒小姐締結婚約的事情,那麽最後將會變成由艾蒂兒小姐承受羞辱的局麵收場,我想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沒這本事。」


    「我可以的,我什麽都會去做,因為我是個像冰一樣的男性。」


    艾佛列特緊緊訂著夏洛克,眉宇間首次出現了嚴峻的皺痕。


    「冰塊總有融化的一天。現在隻是先定下婚事,結婚的話可以過一段時間再來進行也沒關係喔?」


    「我沒有辦法考慮到那麽遠,而艾蒂兒小姐也有其他許多不錯的對象。」


    「你如何看待所謂的義務?」


    「我認為那就是抱持著責任,無論發生什麽事,後果都由我來承擔。」


    夏洛克站了起來,該說的話他已經都說完了。


    正準備要打開門時,便聽見背後傳來艾佛列特的聲音。


    「肯尼斯·史東納好像是個風評不錯的男士呢,夏洛克?」


    夏洛克停住了手。


    「畢竟他是你的好朋友嘛,由於我在園遊會上見到了伊修丹頓男爵,所以我就這樣告訴他了。」


    夏洛克直望著父親。


    「這樣啊……肯尼斯相當感激,托您的福似乎已經在準備婚事了。」


    「禮數就免了。下次請他來奧佛西地昂斯宅邸,招待他吃頓晚餐。」


    「我會轉達他。」


    夏洛克平靜地說完後便走出房間,將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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