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滿晚回來的呢,害我有點擔心。」


    克莉絲將盤子擺上桌麵。


    將上午的工作結束之後,兩人便開始享用午餐。在沒有繁重訂單進來之時,因為克莉絲也可以幫忙處理家務,所以潘蜜拉的餐點也多花費了一點心思。潘蜜拉和克莉絲在爐火前,小心翼翼地顧守著大大的肉塊。


    「這是昨天做的吧。」


    「對,因為用了很好的牛肉,所以花了一整天來煮。不過你沒有回來吃,我就讓夏洛克也嚐嚐味道,結果他不停地叨叨絮絮地,說什麽紳士隻能吃用盤子盛裝的食物啦,既然你這麽說了試試看也好之類的。」


    「夏洛克也……吃了嗎?」


    「我才不會給挑剔別人料理的男人吃呢,而且又隻有兩人份而已。」


    克莉絲的胸口陣陣刺痛。


    昨天傍晚她沒有搭蒸汽火車,是休貝爾直接送她回到麗浮山莊車站。那時候店已經休戲,潘蜜拉也已經用完自己的晚餐了,所以在確認過是克莉絲回來之後,便馬上回到房間了。


    而她是在那個時候知道夏洛克有來過。據潘蜜拉表示,他在下午的時候來店裏,因為擔心與克莉絲錯過又出門去,最後確定她不在那裏後便失望地回到店裏。


    連同這件事情在內,導致克莉絲昨晚沒能好好地睡一覺。


    克莉絲心想,為什麽他來的時候,偏偏剛好自己不在呢?


    心情苦澀又煎熬,見他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她感到相當過意不去,但又為什麽會有開心、鬆了一口氣,甚至胸口灼熱的感覺呢?


    克莉絲思索著,這樣的心情有誰可以理解呢?


    加果是媽媽的話……


    克莉絲在桌上擺好餐盤,並看著潘蜜拉切下烤牛肉分給兩人。她看向烤牛肉的切麵,表麵經過烘烤,而中間則是相當漂亮的粉紅色。潘蜜拉一邊擦拭著沾到肉汁的手,一邊展開了笑容。


    「成功了?」


    聽克莉絲一這麽問,潘蜜拉便滿意似地點點頭。


    「不要烤得太久比較好呢,秘訣就在於一開始要用平底鍋煎。瑪莉曾經說過,好的肉就算沒做什麽調味也會流出肉汁,就跟好的女人一樣——」


    潘蜜拉忽然間打住了話語。


    克莉絲的表情也同樣一僵,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她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知道潘蜜拉所說的,那是在她來到麗浮山莊之前,待在一家叫做『瑪莉亞』的娼館時的事,潘蜜拉是在那裏學會了處理家務。


    對潘蜜拉來說,那個地方的回憶並不好——克莉絲很清楚她與自己一樣,非常想逃離那個地方。


    「——你有點太敏感了,不需要每件事都那麽小心。」


    潘蜜拉聳了聳肩,將烤牛肉分到盤子裏。濃稠地淋上另一鍋煮好的醬汁,再灑上一些切得細碎的紅蕪菁。


    「瑪莉是……你以前的朋友?」


    克莉絲將一盤烤好的馬鈴薯放到桌上,同時有些猶豫地問道。


    「是啊,不過已經過世了。她是一個人很好的胖大嬸,相當疼我喔,我很想在她死前讓她穿上你做的禮服呢。」


    「我也想為她縫製一件。」


    克莉絲如此說道。


    如果是在過去的話,如果是十四歲的克莉絲汀小姐,可能就不會有這種想法了,可是現在她會。為了照顧潘蜜拉的那位溫柔的女人,克莉絲無論如何都會替她縫製禮服的吧。


    潘蜜拉沉靜地將盤子擺在克莉絲麵前,然後在玻璃杯中倒滿水。


    潘蜜拉並不為過去悲傷。


    「潘蜜拉……你覺得對於夏洛克……應該怎麽辦才好?」


    克莉絲一邊吃下了第一塊肉,一邊吞吞吐吐地問著。


    潘蜜拉那拿刀切著馬鈴薯的手頓時定住。


    然後,她又再次繼續手上的動作,潘蜜拉以冷靜的口吻反問:


    「夏洛克……跟你說了什麽?」


    「他說現在不會跟任何人結婚,雖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去考慮,但是總有一天會明朗的,他一直為奧克斯那天的失約道歉……然後還問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做裁縫師了……」


    「……真是個笨蛋。」


    潘蜜拉在嘴裏嘟囔著,眼睛直盯著桌子的一點思考。克莉絲不清楚潘蜜拉那句話,究竟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夏洛克。


    「你呢?你想怎麽做?」


    克莉絲低下了頭。鏗——地一道金屬聲,叉子碰上了盤麵,這時聽起來分外地響亮。


    「……我不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不工作……」


    「我認為夏洛克喜歡你喔,並不是一時的衝動。」


    克莉絲的臉頰驀地燥熱,因為沒有想到潘蜜拉會回她這種話,所以一下子無法做任何反應。潘蜜拉靈巧地動著叉子,將肉沾裹上醬汁和紅蕪菁。


    「那個……我並不清楚」


    「你不可能不清楚吧。」


    「可是……潘蜜拉回絕了艾蒂兒小姐的委托不是嗎?」


    「……是啊。」


    潘蜜拉將肉送進了嘴裏。明明是她自己做的,竟還喃喃地說——唉呀,這真是好吃。


    「像艾蒂兒小姐那樣的人,就算我們兩個加起來也比不過她。夏洛克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知道該如何對待女性,雖然我不曉得貴族間如何談戀愛,但是也有兩個當事人都不知情就定下婚事的情況發生。如果到時候真的變成那樣,你要怎麽辦?」


    「……」


    克莉絲望著潘蜜拉,這種事情她沒有想過。突然之間,她感覺自己好像墜入了絕望的深淵。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嘛,這隻是假設而已,畢竟我們也無計可施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可是……如果事情最後變成那樣……不放棄也是不行的……」


    不放棄也不行……克莉絲反覆咀嚼著自己說的話。就算下了如此的決心,自己又真的能自己不要去期待、不要再更喜歡對方了,甚至想要離開對方,明明這些都做不到……


    「如果哪天得要放棄的話,要不要現在就放棄?你希望我這樣告訴你嗎?」


    「……我不知道。」


    「你不要一直說我不知道、我不清楚的,拜托你好好仔細想一想吧,克莉絲。」


    潘蜜拉又將肉送至嘴邊,並沒有不耐之情。


    我不知道、我好想逃走……


    克莉絲的手停住了,她開始後悔與潘蜜拉談這件事。


    「要不要放棄……這一類的事情我還沒有想法,隻不過……」


    克莉絲凝視著潘蜜拉,心髒發出鼓動的聲響,該怎麽辦——偏偏在這個時候,平常總是會喘不過氣來的毛病又不發作。


    克莉絲的腦海裏浮現出夏洛克的身影,他低沉而穩重的聲音,還有那雙保護克莉絲的大手。


    克莉絲回想起夏洛克從後麵抱緊自己的時候,那背後相貼的感覺。他火熱又冷靜的思緒意念瞬間繃緊,總是嚴格地規範自己,其實他是一個相當自由的人。


    「因為夏洛克太出色了……無論如阿,我都想要結束這份……喜歡他的心情,但是一直做不到……」


    克莉絲勉強擠出了話語,滿臉通紅地低著頭。


    「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如果對方不喜歡自己的話,那也隻能放棄;可是對方明明也喜歡自己,要談放棄實在太愚蠢了。」


    克莉絲這麽努力才能表達出來的,潘蜜拉卻一下子簡短整理出克莉絲的想法。在肯定自己所說的話同時,又繼續吃著餐點。


    「其實我也想過很多種方式,比如到底要不要說服你放棄,或是質問那個男的,逼他清楚講明到底要把你怎麽辦,還是要匿


    名打電話到報社講出這件事等等的。抑或是繼續這樣下去,哪一天你們就私奔離開了之類的。」


    「……不會吧……」


    克莉絲錯愕地直眨動眼睛。


    「那個男人不會做出私奔的行為,這我也很清楚。」


    潘蜜拉一邊切著馬鈴薯,一邊以公式化的口吻說道,簡直就跟在店裏討論工作時一樣。


    「既然這樣的話,我還有更具體一點的想法,就是擴大我們這間店的規模,讓我們也能踏入社交界的話也不錯;或者是簽下保證書,保證與你在一起的時間絕不會與其他女人有所牽扯等等。你想想看,夏洛克不就是個很堅持遵守約定,或是決定之類的人嗎?」


    「……保證書……」


    克莉絲滿臉錯愕,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我沒有辦法做會讓夏洛克困擾的事情。」


    「這才不會讓男人覺得困擾呢。比較重要的是,如果真的那麽做,就會那個……這實在很難說出口……」


    「沒關係,潘蜜拉……你說吧。」


    克莉絲已經做好了覺悟,朝潘蜜拉點點頭。潘蜜拉都已經把事情講到這麽明白了,盡管驚訝倒也不覺得尷尬了。


    「就是……那個啊。你沒有打算要……要和夏洛克定下那種約定吧?」


    克莉絲一時之間搞不清楚潘蜜拉的意思。


    不過隨後她就明白了,克莉絲放下拿著叉子的手,垂著臉。


    「……嗯……」


    「不要沮喪了,所以我才不想說的,我知道你因為琳達——你媽媽的事情覺得很受傷……夏洛克也是一樣,我覺得他沒有想到那邊去。」


    潘蜜拉伸長了手,啪啪啪地拍了拍克莉絲的手。


    克莉絲依舊低著頭。自己所害怕的東西、那個看不見的東西,突然間急遽轉化成形。


    (你跟那家夥之間的一切,對你來說全都是沒用的呀。)


    她想起了休貝爾的話。休貝爾把克莉絲和夏洛克的情況——就當作是媽媽和她的愛人修的翻版。


    媽媽是修的情婦——是他的第二個女人。所以媽媽一直很心酸、很煎熬,無計可施之下,最後走向毀滅。媽媽因為修的愛,任何事都願意做,甚至是縫製闇之禮服。


    可是,媽媽卻沒有把艾蘋的禮服縫製成闇之禮服……


    告訴我,媽媽,你已經回來了吧?離開修,並原諒了克莉絲——因為也希望克莉絲原諒她,所以才毫不隱藏地出現在克莉絲麵前吧?


    可是,如果媽媽和修分開,曾經縫製過闇之禮服的事情會被原諒嗎?


    夏洛克會原諒嗎?他是那樣一絲不苟的人……


    或者夏洛克能夠諒解呢……難道他也會將克莉絲當成自己的情婦,而克莉絲總有一天也會變得像媽媽一樣,為了夏洛克什麽都願意去做呢……


    「一想到琳達的事情,就覺得悲傷嗎?」


    聽到潘蜜拉的聲音,克莉絲才回過神來。


    潘蜜拉放下刀叉,帶著有些痛苦卻不悲傷的眼神看著克莉絲。


    克莉絲低著頭,腦袋裏一片混亂。


    我不知道……可是潘蜜拉不會接受這樣的回答的。


    「我覺得……那實在是太過悲傷……讓我沒有辦法去想。一想起媽媽的事情,就覺得自己不曉得會變成什麽樣子,如果要變得像媽媽那樣的話……」


    「就忘掉夏洛克?」


    克莉絲一時之間想要點頭,可是又想起自己根本做不到,於是她搖了搖頭。


    「我不曉得……隻不過,一想到要讓夏洛克死心、或許哪天就會被他討厭這些事情,就相當地難過。如果要走到那個地步,我想或許趁現在分開會比較好吧……如果最終那個人的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的話……」


    「不要再見麵嗎?那如果他來的話要趕他回去?甚至你要祈禱他過得幸福?」


    快要昏倒了,頭好痛……不,頭不痛,那隻是假裝的,克莉絲努力思索回應的話語。


    「那些我也做不到,如果做出那樣的事情反而變得更奇怪。所以如果我打算要離開的話,我就會去到更遠的地方……我就隻能逃開了,就像那個時候離開倫敦一樣。」


    「那個時候……噢,我們兩個那時都是小孩子呢。」


    潘蜜拉忽地一笑。


    「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呢?」


    克莉絲再次詢問她的好友。


    「……這並不是由我或是琳達來決定你要怎麽做的。」


    回答得很有潘蜜拉的風格,於是克莉絲咬牙一問:


    「那如果我害怕的話,也可以逃離嗎?」


    「逃開並不是件壞事喔,隻要照你想做的去做就好了,但唯獨有一點我希望你記得,無論你發生什麽事情,都有我在旁邊陪著你。」


    潘蜜拉褐色的眼瞳充滿堅定的光芒,好漂亮——男性顧客們總是為此深深著迷,漂亮的貝齒自光澤美麗的紅唇中展露而出。


    「如果有什麽事情想告訴夏洛克卻又難以啟齒的話,我可以幫你說喔。如果受傷了,我會安慰你,而且不隻有夏洛克,我也可以順便去揍艾蒂兒小姐喔,我才不怕貴族那些人呢。如果真的很想逃走,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可以陪你一起走。」


    潘蜜拉目不轉睛地望著克莉絲說道。


    克莉絲則莫名地感到狼狽。


    她的視線落向格紋的桌巾。這個房間裏的桌椅是當初她們找到這間店時,就已經存在於裏麵的了。好不容易才將毀壞的桌腳、椅腳全都修好,讓她們可以使用。


    表麵雖然傷痕累累,但是一鋪上漂亮的桌巾,看起來就還滿有模有樣的。終於不需要在地上用餐,這全是兩人連手打造起來的。


    「……潘蜜拉……不是喜歡這個城鎮嗎?」


    克莉絲吞吞吐吐地問著。


    「雖然喜歡,不過下個城鎮我一定也會喜歡的。而且我已經比之前更加能幹,第二次總是會比第一次更輕鬆熟悉嘛。」


    潘蜜拉用稀鬆平常的語氣回答。


    克莉絲無力地報以微笑。明明潘蜜拉說的是與休貝爾同樣的事情,然而聽起來卻完全像是不同的意思。


    「潘蜜拉真的很堅強呢。」


    「你也沒有那麽軟弱喔。」


    潘蜜拉毫不猶豫地說著。


    克莉絲聽了隻好苦笑,用叉子叉起一塊肉送入嘴裏。


    「全變涼了呢,這可是難得的好肉呀。」


    「馬上可以再加熱的,不過冷冷的也是滿好吃的。你喜歡吃熱騰騰又有點焦的烤牛肉,還是冷一點稍微過個火的烤牛肉?」


    「如果可以再買新的肉品就好了呢。」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食物也是要努力節省才行。」


    潘蜜拉拿著盤子站起身,克莉絲也一同站了起來。


    冷掉的烤牛肉要恰到好處地過個火加熱要怎麽做呢?潘蜜拉一邊握著平底鍋一麵思考著。克莉絲不禁失笑,而潘蜜拉也連帶地笑了出來。


    克莉絲笑了,然而一切都感覺好奇怪,眼淚仿佛就要流下來了。


    夏洛克與休貝爾兩人麵對麵看著彼此。


    他們現在並不是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而是倫敦的住處。自家所在的梅菲爾區機動性不高,所以夏洛克通常都是將泰晤士河東邊的蘭貝斯宅邸,當成是自己的住處來使用。目前隻是暫住階段,也還沒有決定好傭人過來,唯獨書房的部分已經整理好了。


    「我希望能辭掉這份工作。」


    夏洛克坐在書桌內的椅子,休貝爾則站在桌前。


    藍色眼瞳如玻璃珠一般,臉龐五官深邃,長發攏成一束綁起鬆鬆地垂在背後,壯碩的肩膀下斜,


    如果單就容貌而論,在意大利或是西班牙的社交圈裏似乎也還算吃香。


    簡單而言,以一名傭人的身份來說,他太倨傲了。


    「我就知道你有這樣的想法。」


    夏洛克緩緩地離開椅背,單手擱在桌上。


    休貝爾閃避夏洛克的事情……也就是他恐怕與闇之禮服有牽連的事情,夏洛克心想大概是真的了。肯尼斯也正在調查休貝爾身邊的情況。


    夏洛克欠休貝爾一份恩情。夏洛克在蒸汽火車內開槍擊中愛麗絲——也就是那名居中牽線闇之禮服的女人時,是休貝爾提出了對夏洛克有利的證詞。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雇用休貝爾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工作。


    休貝爾從來就沒有因為那件事而向夏洛克要求什麽,或是要他感激之類的。不過話雖然這麽說,他當然也不會對夏洛克抱持著身為一名傭人該有的忠誠。他純粹隻是做他所想的、求他所要的而已。


    夏洛克始終沒有辦法作出判斷,究竟是要對休貝爾抱持感謝?還是無論理由為何,反正他就是作偽證的男子,進而輕視低蔑?還是應該要對他懷著敬意呢?


    其他傭人們也感覺到休貝爾孑然一身的氣息,就算是待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直到最後仍是沒有融入大夥兒之中。


    「理由呢?」


    「我不想聽命你差遺。」


    「如果是這種理由,我沒有辦法幫你寫下個工作的介紹函。」


    「不用寫沒關係,我也是這麽告訴克勞德的,然後……克勞德就說他會來跟你說一聲。」


    夏洛克聽了麵露苦笑。麵對年紀比自己小,叫他還不用敬稱的男子,克勞德依舊是相當照顧。


    「如果隻是過來通知,那你也還算是個規矩正直的家夥。我以為你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就隻有這件事而已。」


    「克莉絲有縫製闇之禮服嗎?」


    「沒有。」


    夏洛克突然間出口問道,並不打算放過休貝爾的任何反應,然而休貝爾卻是一派自然地予以否定。


    他想相信,不對——能夠在法庭上堂然騙過法官的男子,當然是不能相信的。


    夏洛克直盯著休貝爾,知道他不會開口說任何一句話之後,拉開了抽屜。他拿出支票薄,將筆沾上墨水。


    「既然這樣的話,最後我還有件工作想拜托你,我希望你送我到滑鐵盧車站。」


    「滑鐵盧?」


    「我星期天要搭蒸汽火車去普茲茅斯,會在火車上與艾蒂兒小姐見麵,我有些事想私底下跟她談,但是因為對方應該沒有辦法直接這樣談話,所以我就跟她搭同一班列車。」


    「你要搭……火車嗎?你和那個貴族千金嗎?要在無敵艦隊擊沉紀念日見麵?」


    「我沒有想到你對英國的曆史也有興趣。」


    休貝爾凝視著夏洛克,無法解讀他臉上的表情。


    「關於艾蒂兒·奧爾索普小姐,你知道些什麽嗎?」


    仿佛要打斷冗長的沉默,夏洛克開口問道。休貝爾則用力地搖頭表示:


    「……沒有,我不曉得,我當然不會知道啊。」


    「說的也是。願意接下這個工作嗎?」


    夏洛克等著他作出回應。休貝爾有些猶豫地望向了支票,最後終於像是下定決心般,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所以這就是我最後的工作了吧。好,夏洛克,我就送你進蒸汽火車裏……之後,就看你自己啊。」


    休貝爾粗暴地說完,然後望著夏洛克冷冷一笑。那表情真是莫名地可怕。


    夏洛克轉向桌子,飛快地在支票上寫下金額。看到數字的休貝爾,臉頰頓時驚訝地一抽。夏洛克伸出左手將支票遞至休貝爾麵前,休貝爾則如條件反射(注:所謂的『條件反射』是一種高級的神經活動,是高級神經活動的基本方式。條件反射在生活過程中通過訓練逐漸形成,提高了人和動物對環境的適應能力)般地伸出手,接過支票。


    「休貝爾,你知道伊芙琳·特裏維西克小姐住在哪裏是嗎?」


    夏洛克一麵看著休貝爾將支票塞進口袋裏,一邊如此說道。


    休貝爾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眼神在空氣中遊移:


    「——這件事跟你沒關係。」


    「克倫威爾爵士四處都擁有領地,現在則是在這裏。」


    夏洛克從書桌深處拿出一張信紙,再次提筆書寫著。


    呼呼地吹幹後,就像給支票那樣用左手指夾著,遞到了休貝爾麵前。


    休貝爾一直注視著夏洛克,接著來回望向夏洛克指尖的信紙,最後終於移開了目光,仿佛作出某種決定似地以右手抓住信紙,而夏洛克則放開了手。休貝爾立刻拿到自己眼前,看清楚夏洛克所寫的地址。


    「哈克尼爾家會替你準備最舊的馬車,你就照那樣去吧。」


    夏洛克如此表示。休貝爾揚起視線,然後又好像是被看到了不願示眾的東西一般,閃開了目光。他靜靜地將紙折好,暗藏在大大的手中。


    「時間呢?」


    「發車是在正午時刻,你來這間屋子載我。」


    休貝爾沒有回答。他低著頭,就這樣準備走向門口——忽然他看著夏洛克的臉說:


    「夏洛克,為了能夠好好地愛一個女人,就由我來告訴你實在而必要的事情吧,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休貝爾凝視著夏洛克說道。夏洛克點點頭等他開口。


    「——是什麽?」


    「就是隻考慮當下的事。」


    休貝爾說話的時候,沒有卑屈,也不帶倨傲之情。他拋下這句話後,隨即轉身離開。


    夏洛克望著打開門離開的休貝爾那壯碩強健的背影,同時不禁心想,休貝爾是為了說剛剛那句話才來這裏的嗎?


    「艾蒂兒小姐,柯柏特女士到了。」


    聽見布裏姬的聲音,艾蒂兒才回過神。


    她訝異地往外一看,發現已經是黃昏了,從更衣室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淡橘色的光芒。而布裏姬則一臉什麽都不知情的模樣,拉上了窗簾。


    艾蒂兒手中有一封信。


    印有哈克尼爾家家紋的白色信紙上,寫著大又端整且容易閱讀的文字;連署名也沒有多使用贅飾的文字,就如同夏洛克本人那樣。


    信上的內容亦同樣是簡單易懂。


    謝謝你的邀請——我當然會去普茲茅斯。我們可以在南安普頓的宴會上見麵,隻不過隔天就得離開,所以沒有辦法一起共進晚餐。但是,我想或許去程是跟你搭同一班火車吧,因為就如同你所知道的,我並不喜歡搭乘馬車。期待與你見麵的那天……


    她不曉得這封信算是好還是壞,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確定的。


    夏洛克並沒有對艾蒂兒抱持著熱切的情感。最起碼,如果是過去的求婚者的話,隻要艾蒂兒有任何邀約,都會放下一切前來赴約,若有事情無法外出的話,也會拚命地解釋並為無法前去道歉,然後想再定好下一次見麵的時間,應該都是這樣的才對。


    當然,戀愛這種東西對結婚來說不是必要的,艾蒂兒是這麽認為,夏洛克並不需要向艾蒂兒求愛。而且就算他不那麽做也沒關係,隻要讓事情順勢發展下去,結局就已經是決定好的了……


    而現在,夏洛克說要與她搭乘同一列車。


    艾蒂兒緊握著雙手甚至到要泛白的地步。沒錯——不需要什麽熱切的情感。


    在一大堆人群中說話時,不管是他或是艾蒂兒也好,都不會說出真心話。就如同柯柏待女士所說的,隻有在兩個人獨處的時候才能知道他的心情……


    兩個人獨處的時候……艾蒂兒一邊看著布裏


    姬拉上窗簾,並重新更換花瓶裏的花朵,一邊感覺到身體的顫抖。要跟夏洛克兩個人獨處!她根本想都沒想過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他們兩個是沒有締結婚約的男女——是奧爾索普家和哈克尼爾家各自的嫡出子嗣啊。


    夏洛克站在艾蒂兒麵前,隻對著艾蒂兒說話、對她笑;夏洛克平常明明是很冷漠的,卻唯獨在笑的時候會突然沒了平時的冷峻模樣。


    艾蒂兒感覺到沒來由地激昂,從窗上收回了視線,她現在不想看到自己的臉龐。


    我也是一樣,明明絕對不會輸給夏洛克的。是的——我本身應該也是相當美麗的,是整個英國社交界最美的人,能夠和我單獨相處,該感到高興的人應該是夏洛克先生才是!


    隻要一時就好,隻要短暫的時光就好,如果能夠吸引住他的心的話……隻要那麽一次,若能夠讓他說出愛的話語……


    「艾蒂兒小姐,禮服為您送過來了喔。」


    打開更衣室的門,柯柏特出現了,她拿著一個灰色大箱盒,放到桌上後她來到艾蒂兒麵前。因為柯柏特個子嬌小的緣故,使得箱子看起來比較大。


    柯柏特今天穿著貼身的黑色禮服;在旅館中由於燈光昏暗,因而看不太清楚的綠色眼瞳,比想像中還要來得深邃,並綻放著水潤光澤。


    「你還是一樣一個人前來呢,柯柏特女士。」


    「是的——我知道您也希望我這麽做。」


    「退下吧,布裏姬。」


    布裏姬來回看著艾蒂兒和柯柏特,不情願地照艾蒂兒的話去做,啪噠一聲關上了化妝間的門。


    窗簾曳動著,艾蒂兒就這樣穿著華麗的家居服,轉而與柯柏特麵對麵。


    柯柏特彎身探向桌上,從箱盒中拿出一件怎麽看都像是深水一般的禮服。


    「禮服的名字是『永遠的夢』,艾蒂兒小姐。」


    柯柏特以寧靜而低沉的聲音如此說道。


    臉上仿佛帶著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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