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夏洛克。你還真的過來了呢。」


    夏洛克望向走進會客室的女孩,同時抬起頭。


    柯奈莉亞·莫亞迪耶,與夏洛克有遠親關係的十八歲女孩,正如滑步般地走了過來。


    深咖啡色的齊瀏海,讓她看起來比先前見麵的時候還要成熟一點,身上則穿著黑色、綠色與金色交織而成的洋裝。東洋風情的特殊配色,相當適合如少年般削瘦的柯奈莉亞。


    「午安,柯奈莉亞小姐。」


    「不用起來沒關係。我剛叫人送茶過來了。不用對我這麽客氣,叫我柯奈莉亞就好。」


    戲謔的態度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過與過去見麵時相比起來,感覺她那股憎恨惡意好像已經拔除了。


    是因為克莉絲為她縫製了禮服吧?夏洛克如此思忖。


    「艾蘋小姐呢?」


    「還在玩,叫不過來呢。如果你比較想見艾蘋的話,我現在馬上去找她過來?」


    「不用了,分開講比較好。我今天前來拜訪,是有樣東西想麻煩你看看。」


    「什麽?」


    「就是這張照片,不過是好幾年前的東西了。」


    夏洛克將照片遞給坐在對麵長椅上的柯奈莉亞。


    艾拉·c·華納的照片……七年前擁有孩童用禮服的女人——也是與修伯特·克萊因爵士過從甚密的女人。


    「——以前的女演員?還是貴族女性?」


    柯奈莉亞問道。


    「這是你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嗎?」


    「對。」


    柯奈莉亞回答得毫不遲疑。


    盡管柯奈莉亞應該有與柯伯特女士見麵,但她看起來似乎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確定。然而,夏洛克無法就這樣結束話題。


    「謝謝。其實我想問的是柯伯特女士的事情,就是在『夜想』的禮服裁縫師。你知道她吧?我聽說你為艾蘋小姐訂製了那裏的禮服——你有與裁縫師柯伯特女士見麵吧?」


    「……是媽媽告訴你的吧。」


    「對,這名女性不是柯伯特女士嗎?有沒有相似之處?還是化妝方式改變了?」


    柯奈莉亞打從鼻子哼笑出聲,然而沒有再次看向照片。


    「柯伯特女士沒有這麽豔麗的一張臉啦——你說可能與化妝有關——想用那種方式蒙騙,我可是會看得一清二楚的。如果想知道柯伯特的事情,要不要去一趟埃莉諾旅館看看?」


    他已經去過了,再說夏洛克的疑問是柯伯特女士和艾拉,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夏洛克開始糊塗了,柯伯特女士與這名女演員是不同的人嗎?那這樣說來,柯伯特女士果然不是琳達·巴雷斯嗎?琳達並沒有縫製暗之禮服嗎?


    還是說在七年前,將禮服拿給雪倫·麥道斯的女演員,純粹隻是克萊因爵士的情婦,與琳達並沒有關係?


    看來最近得再找個時間,去見見柯伯特女士不可了——可是,憑我自己有辦法判斷出,柯伯特女士和這張照片上的女子,艾拉·柯伯特·華納是否為同一個人嗎?應該要找誰一起去嗎?找柯奈莉亞如何——還是問愛德華多(我要拜托那家夥!?)?


    「我希望你不要對我們有莫名的懷疑,夏洛克。如果你擔心暗之禮服的事情,我告訴你,我們莫亞迪耶家沒有一個人與那種事有牽連,要懷疑的話,先看看你自己吧。」


    柯奈莉亞一口就挑明講出了暗之禮服,夏洛克因而眯起了單邊眼睛。


    這個女孩就像是明白整個情況,因而在保護誰一樣。


    「看看我自己?」


    「對啊,就是你那個長頭發的馬夫。」


    「——休貝爾已經辭職了。我要懷疑他什麽?」


    「我才不曉得呢,隻是覺得他不能信賴罷了。」


    柯奈莉亞又在隱瞞什麽事情了。夏洛克接過照片,又再次仔細端詳。


    盡管他深深地覺得自己所見到的女性就是這個人,可是卻沒有把握。而且夏洛克見到柯伯特的時候,心裏也有著對方好像女演員的想法。


    「柯伯特說過自己眼睛不好,這是真的嗎?」


    夏洛克換了個話題。柯奈莉亞訝異地看著夏洛克。


    「我不曉得這件事呢。」


    「如果你說她長得不豔麗,那麽是像什麽樣子?美人嗎?」


    柯奈莉亞思考了一會兒。


    「是滿漂亮的人,不過並不特別突出就是了。跟那個人很像喔,就是『薔薇色』的裁縫師——克莉絲汀小姐。眼珠的顏色也很像,艾蘋似乎也因此很喜歡與克莉絲汀小姐相像的柯伯特女士喔。」


    夏洛克緩緩地抬起頭,望著柯奈莉亞。


    柯奈莉亞不解地回望著夏洛克。


    夏洛克率先移開了視線,表情依舊不變地將照片收進口袋中。


    「夏俐,有時間嗎?」


    離開會客室正步下樓梯的時候,亨利·莫亞迪耶叫住了他。夏洛克一回頭,就見到公爵快步從夾層走廊過來。


    「工作的事情嗎?公爵。」


    「不,是私人的事情。如果你趕時間的話也沒關係。」


    「您請說。」


    「那麽就到書房來吧。」


    亨利是一名國家大臣,夏洛克也有替他分擔責任的立場,所以自然是沒有辦法拒絕。夏洛克爬上階梯,走進亨利位於北側的書房。


    「坐吧,夏俐,要抽煙嗎?」


    「我不用,茶也不需準備沒關係。請問是什麽事情呢?」


    「我是從艾佛那裏聽來的,就是關於『薔薇色』裁縫屋,那位克莉絲汀·巴雷斯小姐的事情。」


    夏洛克揚起頭。


    亨利一派地冷靜,他與夏洛克同樣有著叫人參不透的榛木色眼瞳。


    艾佛是夏洛克的父親,亦即哈克尼爾公爵。


    父親知道克莉絲的事情,當然不會覺得高興。


    「——我可以要杯水嗎?公爵。」


    「需要酒嗎?」


    「因為還沒吃晚餐……算了,那麽我就喝一些,我要加了水的。」


    亨利站起身,從書架上拿下水壺,房間內響起水倒入玻璃杯中的聲音。


    「所以是真的?」


    夏洛克交疊起雙腳,並撥著瀏海。


    應該要說,這是我私人的事不便回答嗎?——如果問這件事的人不是亨利,假設是一國首相好了,夏洛克就會這樣回答了吧。


    「——是的。」


    夏洛克答道。


    桌麵上,擺著裝有琥珀色液體的水晶玻璃杯。亨利站在夏洛克斜後方,自己也同樣拿著玻璃杯;與平常神經質的模樣不同,略微散發出和藹的氣息。


    「我知道園遊會的事情了。我想朵洛西亞是失態了——不過她偶爾就是會情緒不穩定,但連你也做出那種事情是不可以的,夏俐。雖然盡量防止下人們去說長道短,但是要百密而無一疏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要繼續維持與克莉絲汀小姐的戀情,就必須要認真想想對應方式。」


    「造成您的麻煩了。」


    夏洛克說著。


    他早有覺悟會傳出流言了。但在那個地方,除了那麽做之外還能怎麽辦呢?


    雖然說早就有覺悟——但在被具體地指明出來後,自己所做之事的嚴重性就重重地壓上心頭。


    「那件事就算了。你愛那個女孩嗎?」


    夏洛克低著頭,在父親詢問他時,並沒有問到像這樣的問題。


    夏洛克一把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往嘴邊湊近。那威士忌的滋味比預期得還要濃烈。


    亨利的意圖實在很難讓人摸透,他難道是想說,愛情這種無足輕重的東西就別想了嗎?還是與夏洛克的


    父親一樣,就當作隻是一時留戀的娼婦,趕快結束掉吧——亨利想要這麽說嗎?


    明明自己本身就藏起情婦,甚至生下了孩子,還想對他說這種話嗎?


    「我有沒有辦法幫你?要不要跟我談談看?」


    夏洛克望向亨利。亨利並沒有責怪夏洛克,他隻是一邊喝著威士忌,同時看著夏洛克。


    「幫我是什麽意思?」


    「我信任你,恐怕更勝於你的父親,我不想羅唆一些無聊的小事,而且我認為自己是在這個國家裏,最能夠理解你想法的男人。」


    夏洛克明白亨利所指的,就是被他藏在鄉下生活的拉薇妮雅——那位因為階級低下而無法結婚的情婦這件事。亨利去年拋開一絲不苟的政治家麵具,向夏洛克道出與拉薇妮雅過去戀愛的事跡。


    換句話說,亨利不隻是把夏洛克當成朋友的兒子而已,甚至亦認定是與自己對等的朋友。


    夏洛克垂落著視線,態度穩重地望著桌麵說:


    「——克莉絲汀·巴雷斯小姐,是我一位很重要的女性。」


    夏洛克首次對他人吐露自己的心意。


    「關係很深入嗎?」


    夏洛克的右手緊緊握住了玻璃杯。當然,他雖然也明白這是一定要確認的事情,然而內心還是湧上了近似於憤怒的情緒。如果這裏是在俱樂部,他應該就會站起身,離去之際還會丟下一抹輕蔑的視線。


    「沒有。父親也曾經這樣問過,但我們並不是那樣的關係。曾經見過她並交談過的你,應該也能夠明白才對,公爵。她並沒有任何野心,而且——如果你認為克莉絲是對我要了什麽手段,那麽你就錯了。」


    夏洛克以明確堅定的口氣說著。


    「你的意思是,你們兩人是相當精神層麵的關係?」


    「——是的。」


    「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這種事我實在無法想像,不隻對她。」


    「假設艾佛明天發生什麽萬一,就非得去考慮這件事了。」


    夏洛克注視著亨利。承受權利之事,即為克盡義務之事——當然,身為承續傳統的人,這是理所當然的。


    夏洛克感覺身體裏逐漸湧上無力感,他將頭靠往椅背。


    「——是啊,這我明白。」


    「所以我才說,我可以幫助你。畢竟我也曾經曆過那樣的時期——不知所措,也沒有多少時間。」


    「我深感同情,公爵。拉薇妮雅是一位美麗動人的女性.這件事看艾蘋小姐就知道。當然了,公爵夫人亦十分出色。」


    夏洛克如此表示。比起勉強講出真心話,說些客套的場麵話還比較輕鬆。然而,內容空泛卻是無法隱藏的。


    「你對柯奈莉亞有什麽看法?」


    亨利突然間改變了話題。


    「什麽?」


    夏洛克回問。亨利依舊拿著玻璃杯,來到桌旁,不發出一點聲響地來到對麵坐下。


    「不是艾蘋小姐——而是柯奈莉亞小姐嗎?」


    夏洛克仍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反覆地念著。


    公爵以前曾經問過他,要不要考慮看看與艾蘋結婚?但是這次卻變成柯奈莉亞。亨利用力地點了點頭。


    「如果你中意艾蘋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但是關於你的情況,就算對艾蘋說了,她也不會明白的吧。柯奈莉亞則不同,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也會默默承受一切的。如果你願意接受的話,那麽在扶育一個家庭的同時,也可以讓你滿足戀愛方麵的需求吧,你什麽都不需要擔心,可以安心地繼續和裁縫師的戀情。最重要的是——如果你可以成為我的女婿的話,我考慮將我所擁有的權利,以及政治方麵的職務傳給你。」


    夏洛克深深凝視著亨利。


    他明白亨利話語的意思,卻不知道應該要怎麽回答才好。


    亨利正叫夏洛克也做和他自己一樣的事情。在迎娶一個完美正妻的同時,還擁有一位情婦。


    「……那傑瑞米呢?」


    夏洛克隱藏逐漸升高的防備心,提起亨利的長男。他現在人就讀於寄宿學校,哪一天大學畢業後,會回到莫亞迪耶家繼承家業。


    亨利並不需要女婿。


    不過,亨利搖搖頭。


    「傑瑞米不行啊。他跟你不一樣,管理財產之類的事情還可以勝任,但不適合作為一個政治家,畢竟成績也不好,或許也當不上學校的級長吧。」


    亨利淡淡地說著。口氣像是不帶任何感情,隻是陳述事實。就像他在委員會上指出法案的缺失一般。


    「……」


    夏洛克重整好姿勢,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


    盡管聽見對方說信賴自己令人感到光榮,然而一想到亨利那位還在少年階段,就被父親下了如此殘酷判斷的長男,夏洛克就無法表露喜悅之情。


    還有,對方明明是早就擁有情婦的男子,仍是得被推出來成為正妻的那位長女,也是一樣的可憐。


    夏洛克不禁心想,或許自己對亨利,莫亞迪耶公爵一點都不了解吧?


    「……抱歉,柯奈莉亞小姐的確是一位深具魅力的女性,但我從來沒有想過結婚這件事。或許——柯奈莉亞小姐的想法也是跟我一樣吧。」


    夏洛克一麵選擇著話語,一麵如此回答。


    「我還沒有對柯奈莉亞提這件事,但我想如果說了她應該會答應的。我認為你對女性來說,是相當有魅力的。」


    「……沒有這回事。」


    「這是事實。我也知道你與艾蒂兒·奧爾索普小姐曾經論及婚嫁,正因為如此我才說的,如果非得跟某個人結婚的話,我希望你能了解,比起奧爾索普家,莫亞迪耶家族對於愛這一點,在態度上是比較寬容的。即便你現在不明白,但我希望你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能想起此事,我是你的同伴啊。」


    「非常感謝您對我的用心。」


    夏洛克帶著複雜的心情回答。


    他開始後悔踏入這間房間了。


    潘蜜拉在廚房準備紅茶。


    藉由西蕊爾這次來拜訪『薔薇色』,克莉絲似乎已經掌握到了某些想法。但是,潘蜜拉對於西蕊爾,卻開始懷抱著沒來由的不安。


    至今也遇過了許許多多的客人,包括有錢的任性女孩,也有光隻顧著說她想說的,會在見麵之後讓人急遽陷入疲憊的女孩子。有時候也會遇到像艾蘋那樣,因為家裏的事情比較複雜,必須要細心謹慎對待的客人。


    然而盡管覺得麻煩,也從不曾因她們的性格而想要回絕工作。更不用說,潘蜜拉也從不覺得這些女孩討厭。相較於那有話就說的個性,潘蜜拉對待別人的容許程度也較為寬厚。


    ——潘蜜拉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西蕊爾乍看之下頗為沉穩,看起來控製力很好的樣子,然而卻不知為何會讓人覺得不想與其深交。在西蕊爾瞄向潘蜜拉的那一道眼神中,隱藏著尖銳的情緒。


    潘蜜拉自認這次做出了最為好吃的卡士達奶凍,西蕊爾卻大半都沒有動,不過她當然不是因為這樣才對西蕊爾有意見……


    再來,就是西蕊塞在箱中的那件黑色禮服。


    那件衣服——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西蕊爾真的是女演員嗎?」


    克莉絲從工作室走了出來,潘蜜拉朝她說道。


    由於克莉絲開始著手縫紉工作,所以看起來有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


    潘蜜拉將淋上甜醬汁的卡士達奶凍擺在克莉絲麵前,並將紅茶倒入茶杯中。


    「——咦?」


    悠閑品嚐著紅茶香味的克莉絲,納悶地回問。


    潘蜜拉拿著自己的紅茶,於克莉絲對


    麵坐下。


    「雖然我不想這樣,好像講客人的壞話似地……不過從那次之後,我也有試著問過朵洛西亞和露意絲,但都沒有人聽過叫西蕊爾·馬克布尼的女演員呢。而且還說『卡珊德拉』這出戲,隻有在三年前演過那麽一次,也沒有受到那麽熱烈的回響。」


    「那麽演主角的人呢?」


    「並不是西蕊爾,而是一位叫艾拉的人喔。」


    「艾拉……」


    「和演馬克白夫人的是同一位女演員。還說最近都沒聽說任何關於她的事,也沒有將再出演的消息。」


    「或許有在進行,隻是沒有公開而已。」


    克莉絲簡單地答道,並用湯匙挖著卡士達奶凍。


    潘蜜拉歎了一小口氣,比往常加了更多的砂糖和牛奶到紅茶裏。


    她想說的還有很多。


    如果是女演員的話,身邊的人會更多吧?像是貼身仆人也好,或者是跟在旁邊奉承的人也好,再不然就是演對手戲的人。接受瑪格麗特委托的期間就是那樣,如果真的希望我們替她縫製戲服的話,應該會把劇本,甚至是舞台都讓我們看,以供參考不是嗎?


    那位名為基爾雷的男子,真的是她的朋友嗎?雖然對方看來不像是會在那種華麗場所出現的人……


    而且,基爾雷也不是什麽有錢人。他身上穿戴的物品,都全是便宜而閃閃發亮的東西。另外,潘蜜拉也很在意聯絡的地點居然是旅館這點。


    盡管不想懷疑客人,然而以掌管營運的身分來說,確認這些是很重要的。


    「克莉絲要不要緊?禮服有辦法縫製出來嗎?」


    「嗯。」


    克莉絲點點頭。


    發絲有些淩亂,然而視線卻是清晰而穩固,如此的模樣顯示出克莉絲的狀況良好。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不用再多說什麽了,潘蜜拉思考著。她不想打斷克莉絲專注的精神。


    對克莉絲來說,一定擁有隻有她自己才看得見的東西,這是無庸置疑的。而那東西在禮服縫製完成之後,就會清楚浮現。潘蜜拉隻看得見表麵上的事物而已。


    「那就好,如果需要新的布料,你再跟我說一聲。」


    「嗯,我知道了。謝謝,潘蜜拉。」


    「卡士達奶凍好吃嗎?」


    「嗯,我非常喜歡喔。」


    克莉絲露出燦爛的笑容,克莉絲的那份卡士達奶凍已經吃掉了大半以上。


    「太好了,那我下次再做。」


    潘蜜拉放下心來,伸手拿起自己的湯匙。


    她不禁心想,自己果然隻是在意卡士達奶凍不合西蕊爾的口味而已。真奇怪,平常就算客人沒吃完點心,她也從來不會有任何疑問的。


    下午如果有時間的話,就來寫個信給卡俐娜吧,潘蜜拉心想。卡俐娜是『薔薇色』稍久之前的客人,同時是一位新銳劇作家。盡管兩方的交情並沒有這麽深,不過她要比瑪格麗特親切多了。


    當然,趁著問候近況,潘蜜拉打算順便問問看對方,最近是否有訂製新禮服的打算。


    西蕊爾步上埃莉諾旅館的螺旋梯。


    好累——去一趟『薔薇色』讓西蕊爾感到疲倦。她不僅沒有坐過那麽久的蒸汽火車,基爾雷也隻有給她三等車廂的票而已。


    一想起『薔薇色』的事情,西蕊爾就煩躁。


    那兩個可惡的女孩子!克莉絲汀小姐在看到暗之禮服的時候,雖然露出動搖不安的神情,卻不見痛苦,反而像是冷靜下來的感覺。


    另外還有潘蜜拉——那個店員!


    從看到潘蜜拉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打著那女孩的壞主意,想這種事她最擅長了。


    去發現那女孩想要什麽、想做什麽,然後加以阻撓破壞就可以了——像是打破茶杯,或是禮服上潑灑茶水等這一類的事情可能會被求償,西蕊爾於是打消念頭。如果是克莉絲汀小姐的話,不管再怎麽在意,都會說沒關係、不要放在心上吧。


    還有那個應該是她做的甜點,西蕊爾一麵說著非常好吃,一麵皺起眉頭吃著,最後留下了一大半以上沒動。因為對方刻意說著「請用」要她多嚐嚐,所以自己也困擾似地笑著說「嗯,很好吃喔」,卻沒有將甜點送進嘴裏。想必因為這樣,潘蜜拉會十分在意自己做的甜點是不是很難吃。


    最後,西蕊爾又再次望著那女孩的臉說,甜點非常地好吃喔。


    想來那女孩從來就隻有被人奉承而已,所以這招一定給了她一個教訓吧。


    換句話說——即便去到了『薔薇色』,樂趣就隻有這些而已,就是這麽一回事。


    「我進去羅,基爾雷。」


    西蕊爾敲門後,隨即進入房間。


    螺旋樓梯上來之後的這個樓麵,全都被基爾雷租借了下來,主要使用的是第三間的連通房。


    深藍色窗簾往左右拉開收攏,隻拉上白色雪紡簾。室內有幾把豪華的椅子——旁邊則有一隻旅行用大皮箱,基爾雷人並不在。


    不可能房間門沒有上鎖就離開房間,還有這個旅行皮箱——西蕊爾感到不安,她離開房間去到走廊。隔壁還有一間房間,她注意到房門稍微打開了。


    「——基爾雷?」


    西蕊爾悄悄步至走廊,接近那間房間。


    她透過打開的門,看看裏頭的情形。比起連通房,這似乎是一間比較小的房間。牆邊擺著服裝人台,而裏頭攤開的布塊,是禮服的布料嗎?


    房間裏,可以看見有一名女性坐在椅子上。


    那名女子背對著西蕊爾,卻仿佛感覺到有人靠近似地轉過了頭。一對綠色眼瞳——這讓西蕊爾倒抽一口氣。


    她看過這名女子,在倫敦的『薔薇色』——站在中心指揮的那名女子。當時,她穿著更加鮮豔華麗的禮服。


    是裁縫師琳達·巴雷斯。


    琳達在這間旅館縫製禮服。


    「——你在看什麽?西蕊爾。」


    就在西蕊爾如此思考的時候,後麵傳來一道聲音叫住她。


    西蕊爾轉過頭,就如同聲音所示,正是基爾雷站在那裏,他從西蕊爾身後伸出手,將門關上。


    「你問我在做什麽?我隻是來找你卻沒看到任何人,正在四處找而已。這間房間是我第一次看見呢。」


    「——你看到房間了嗎?」


    「對啊,有人在裏麵。」


    「你看到了?」


    西蕊爾望著基爾雷麵無表情的臉,內心稍微起了懷疑。基爾雷至今從沒說過,這裏還有另外一間像那樣的房間。


    西蕊爾非常確定在房間裏的,就是琳達·巴雷斯,她不可能搞錯的。因為三年前,西蕊爾一直很希望她能幫忙縫製禮服,每天、每天都從『薔薇色』的窗戶外麵看著她。


    三年來,琳達始終下落不明。『薔薇色』的裁縫師,為什麽會和基爾雷在一起?


    這個狀況和基爾雷亟欲保密的事實,要如何更具體地掌握清楚?就在西蕊爾思考的這段時間當中,基爾雷已經打開連通房正中央的門,進到裏頭去。


    「——你要搬離這裏嗎?基爾雷。」


    西蕊爾一邊望著被物品塞滿一大半的皮箱,一邊如此問道。


    「對,要換到更方便的地方,因為接下來工作會更加地忙碌。」


    「什麽樣的工作?」


    西蕊爾若無其事地問著。


    她不曉得基爾雷是在做什麽的,原本還以為隻是艾拉的貼身隨從,不過最近艾拉也都沒出現在舞台上了。


    ——他與琳達有關係嗎?


    「我的工作跟你無關吧,這我應該說過了,你隻要能讓克利絲汀小姐替你縫製禮服就好了。若穿了那件衣服,


    角色自然就會找上你,演出卡珊德拉。你便會在短短的時間內,躍升成為一流的女演員。」


    基爾雷從西蕊爾手上接過皮箱,並這麽說著。


    那裏頭裝的是暗之禮服——也是三年前琳達所縫製,卡珊德拉的舞台戲服『夜想』。


    「什麽時候可以拿到劇本呢?」


    西蕊爾問。就算再怎麽確定可以接到角色一事,手邊什麽都沒有總教人不安。


    更何況,畢竟西蕊爾過去幾乎——不要說配角了,甚至連有台詞的角色都沒演過。


    「我不是有說了,之後我什麽都會介紹給你,不過那當然是禮服做好之後的事。」


    「這我曉得,可是不管哪裏,都沒有刊登卡珊德拉要再上演的消息啊。其實,我有詢問過維納斯劇院了,但對方沒有回覆呢。」


    「你真的是做了多餘的事啊,這明明是極為秘密進行的呀。根本不用擔心,隻要看到穿上克利絲汀小姐所縫製的禮服的你,無論是導演或者是劇作家,大家都會很中意的,你還記得艾拉·柯伯特·華納的事情吧?」


    西蕊爾沉默了下來。的確,艾拉穿上琳達·巴雷斯的禮服後就變得出名,還演了馬克白夫人以及卡珊德拉。


    所以,這次要輪到我了。讓克莉絲汀小姐替我縫製衣服,並且拿到角色。這樣一來,就能受到大家圍繞、奉承。


    這是一開始就約定好的,隻不過——西蕊爾忽然想到,就算是成名的艾拉,不也在演出卡珊德拉之後,就突然消失不見了嗎?甚至最近也都沒有演戲。


    「我剛才在那間房間裏麵,看到琳達·巴雷斯呢。」


    西蕊爾終於按捺不住地詢問。


    「——你看到了嗎?」


    「對,記得你有說過吧,是因為倫敦的『薔薇色』倒了,而琳達也消失不見,才要我去找克莉絲汀小姐的。可是,既然琳達就在這裏的話,為什麽還需要特地拜托克莉絲呢?」


    基爾雷聽了之後表情顯得扭曲,看起來也像是忍不住覺得好笑一樣。


    「那就是你的想法嗎?」


    西蕊爾感到驚訝,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基爾雷的撲克臉瓦解。


    「是啊——因為……」


    「——那是因為克莉絲汀小姐比琳達·巴雷斯出色啊,西蕊爾。」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咻地如降臨般傳來。


    盡管西蕊爾回過頭望,卻早在看見之前,就已經明白說話的人是誰了。


    「柯伯特小姐,」


    基爾雷說著,並優雅地彎身行禮。


    西蕊爾狼狽慌張,卻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隔壁房間的門打開,一名穿著黑色禮服的美麗女子如滑行般走了進來。


    烏黑發絲高高盤起,妖豔的眼瞳隨著光線的強弱看來,似乎還帶著些許綠色。


    縱使貌似理當超過四十歲的年紀,然而若精心上妝,仍然還是會像個少女一樣。


    「琳達·巴雷斯在這裏的這件事,可不能向任何人說喔,西蕊爾。」


    「好、好的——」


    西蕊爾回答。


    艾拉·柯伯特·華納——不知為何從以前,西蕊爾就相當害怕這位女演員,原本西蕊爾就不太喜歡接近比自己還要強悍的人。


    西蕊爾就因為與柯伯特的體型相似,而被當作是一個便宜行事的道具來使用。排演的時候柯伯特沒到場時,你去站在台上就好了——有時候會被這麽命令,或者是戴上黑色假發,再讓她穿上戲服等等。


    不行、不行——這個女孩子的頭發根本就不是咖啡色,這女孩子沒有辦法用來當艾拉的替身。


    有時候像這樣被沒有能力的導演怒罵,或是被艾拉使喚跑一趟裁縫屋等等。而為了報複,她便在艾拉之前先試穿了戲服,還曾經因此被其他的貼身隨從毆打。


    那就是西蕊爾的工作。


    因為柯伯特讓西蕊爾脫離了最糟糕的工作,所以西蕊爾覺得不管為她做什麽都願意。一直到三年前突然被解雇為止。


    然而,這樣辛苦的經曆並沒有白費。畢竟這一次,柯伯特和她的仆人基爾雷找到了連一個人住的地方都沒有的西蕊爾,還提供了落腳處不是嗎?而且從最後一次見麵到現在,都已經過了三年之久了。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穿著克莉絲汀小姐的衣服站在舞台上——甚至不是還這樣告訴自己嗎?


    而舞台上的角色就是——卡珊德拉,遭背叛而死的女子。


    「那就拜托你羅。琳達她呀,生病了呢。她一直不停地、不停地縫製禮服,所以最後病倒了。因此,你的戲服才沒辦法請她來做,畢竟這是關係到你人生的東西嘛。」


    西蕊爾被柯伯特的氣勢所壓製。看見西蕊爾那副樣子,柯伯特看似冷酷無情的雙眼於是眯了起來。


    「你會拿到克莉絲汀小姐的戲服。我想應該就快要做好了。就先寄封信過去,說請她一個人送戲服到維納斯劇院吧。然後你也去那裏。我會先請戲劇相關人員過來,大家都會很歡迎你的,然後你所期望的事情,終於就能夠實現了。」


    柯伯特一副很開心的樣子。西蕊爾受到影響也跟著露出微笑,然而卻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可是,我不是要穿著克莉絲汀小姐做的衣服,和大家談工作的事情嗎?這樣一來,大家才能夠被我吸引,一開始你們是這樣告訴我的。但如果是在那裏收下禮服,我想當場沒有辦法穿上的。」


    「哎呀,你腦筋還真好呢。」


    柯伯特毫不掩飾眼中的輕蔑之情,她如此說道。


    西蕊爾湧上了不悅,在內心大罵著柯伯特。


    柯伯特有夠討厭的,自己可是因為害怕才順從她的話,要是自己變成了有名的女演員,一定要給她一頓苦頭嚐嚐。


    明明就已經不年輕,明明都已經過青春年華了!而且——以前好像還與一個有錢的人,不曉得是情夫還是丈夫的人在一起(叫什麽名字來著……一名長得很好看的男子!就是那個叫做修或是什麽名字的人!)現在,她身邊就隻有基爾雷一個,肯定是被拋棄了。雖然隱瞞著沒講,但有謠言指出她還有一個私生子,我可是全部都知道的呢。


    然而實際上,西蕊爾卻隻顯露出卑屈的笑臉而已。


    「當然,這件事我們有思考過。」


    回答西蕊爾的人是基爾雷。


    基爾雷越過皮箱旁,走向衣櫃然後打開。


    裏頭放著一件禮服,黑色布料上——還隱約有著含毒般惡意配色的花朵縫綴於上,那是一件相當纖細瘦小的禮服。


    「這是今天縫製好的。」


    基爾雷說完,柯伯特便點點頭。


    「太好了呢。這是為你縫製的禮服喔,西蕊爾。你隻要穿著這件衣服前往維納斯劇院就行了。」


    西蕊爾從基爾雷那裏接過衣服,摸起來覺得帶有濕潤感,好像是水一般的觸感。


    搞什麽,明明就有禮服不是嗎——在西蕊爾這麽想的同時,忽然間浮上了疑問。這是琳達·巴雷斯所縫製的禮服嗎?


    這樣就更奇怪了,為什麽一定要我向克莉絲汀小姐訂製禮服呢?


    「這件禮服叫什麽名字?」


    西蕊爾試探地問道,因為琳達總會替禮服取個名字。


    「沒有名字喔,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就是『沒有名字』吧。啊,不錯呢,就取為『沒有名字的花朵』怎麽樣?」


    西蕊爾極力地壓抑著怒氣,反正我就是無名的演員呀,沒有人記得我。


    柯伯特笑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呀,琳達的禮服果然還是不夠,還是需要克莉絲汀小姐的禮服才行。所以西蕊爾,就照基爾雷所說的,寫信給克莉絲吧。與克莉絲


    約見麵,最好是在熾熱的豔陽天,這樣相當符合卡珊德拉喔。寄出信之後,就穿著這件沒有名字的禮服赴約。」


    「一定要喔。」


    由於基爾雷在一旁又強調了一次,西蕊爾隻能不甘不願地點頭。


    不過隻要收下禮服,之後開始就都是自己的事了。


    大家會注意起西蕊爾,喜愛西蕊爾,這樣一來,她就再也不需要向柯伯特低頭了。


    一旦情況轉變為那樣,她就要盡己所能地找柯伯特的麻煩。也可以因為兩人尺寸相同,讓柯伯特去替西蕊爾跑腿。


    當她看向將『沒有名字的花朵』這件禮服抱於胸前的柯伯特時,西蕊爾不禁越來越覺得,難道自己的目的就是這個嗎?從以前就始終懷有這樣的想法,她好羨慕柯伯特。不對,大家都很羨慕柯伯特,不管是成為女演員,或者是得到角色,都比不上這個念頭來得重要。


    所以,她才會偶爾偷穿為柯伯特縫製的戲服。


    『夜想』相當適合西蕊爾。


    「你也早點著手準備喔,這間旅館已經差不多要結束,重要的客人也不會再上門,你也辛苦了。」


    「我明白了。」


    隻要一想到哪天柯伯特會落在自己腳下,西蕊爾就不再因為柯伯特的言詞而受傷,還能夠微笑以對了。沉穩而美麗,即便是這樣的我,也一定是露出很棒的微笑。自己出色的演技,隻有自己最清楚。


    柯伯特望著西蕊爾的目光,頓時彎細了起來,簡直就像在稱讚她真是個可愛的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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