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渥爾的鬧區,今天也是人山人海、熙來攘往。


    群青色的連身洋裝和雪白的圍裙、卷卷的短發從頭飾裏頭冒出來、原住民特有的褐色肌膚和琥珀色的大眼睛。艾霞·克朗·衛特一身一如往常的女仆打扮,手中抱著大大的紙袋,走在平常不會經過的繁忙道路上。


    一切事物都讓她覺得新鮮,就在不斷到處張望的時候,突然手肘處被人拉了一下。


    一輛馬車從往後仰的艾霞麵前猛衝而過。


    看樣子是差點走到馬車道上了,發現自己又犯錯的艾霞戰戰兢兢地回頭,就聽到了一聲歎息:


    「艾霞……我不會叫你不準東張西望,但麻煩你走路時起碼看一下路吧。」


    不知為何以染上一絲疲憊的嗓音這麽說的,是個身穿燕尾服的少年。雖說是少年,但還是比艾霞年長,然而考慮到他那毅然且沉穩的舉止,用青年來稱呼可能比較恰當。


    青年臉上掛著可愛的圓框眼鏡以及穩重的笑容,抱著跟艾霞手上一樣大的紙袋,雙手戴著雪白的手套,燕尾服的胸前繡有彷佛雙翼展翅般的法連舒坦因家家徽。他是跟艾霞一起在洋房服務的執事馬克,馬多克。


    「對、對不起,馬克先生。」


    艾霞慌忙地說著,馬克隻能一邊歎氣一邊苦笑。


    「無所謂啦,如果提醒你就可以改正的話,打從一開始就不會這樣了。」


    「馬克先生……你到底是怎麽看待我的?」


    艾霞覺得馬克最近對自己的評價有點過分而嘟起小嘴抗議,但馬克還是回以苦笑。


    「哎,我想你保持自我風格就好。」


    「這……好像不是什麽好的評語。」


    「哎唷,我是在稱讚你耶……」


    馬克這麽說著,並向前邁進。


    ——我就這麽孩子氣嗎?


    不管怎麽想,馬克似乎都把自己當小孩看待。對於會想很多、也有煩惱的艾霞來說,這點讓她有些不高興。


    艾霞嘟著嘴瞪著馬克,而他像想到什麽似地停下了腳步。


    「對了,我們在那裏買一點黃橘果飲料,順便休息一下吧。」


    「哇啊!真的可以嗎?馬克先生,謝謝你。」


    艾霞從沒想過,其實她的這種反應就是所謂的孩子氣了。


    車站的前麵是一片寬大的廣場,這個城鎮的車站似乎剛好就位在市中心,來往的人潮相當多。艾霞和馬克在站前廣場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享用著黃橘果飲料的兩人,腳邊放著兩個大大的紙袋。


    「還有多少事情要處理?」


    艾霞這麽問著,馬克從口袋取出小小的紙條。


    「這個嘛……亞隆拜托的肥料已經訂好了,食材跟燈油也買好了,其他像日常用品也拜托店家送貨了,剩下的隻有要托買的縫線了吧。」


    最近因為仆人的數量增加,日常用品和消耗品已經不夠用了,所以馬克準備出門采購時,艾霞也跟出來了。


    基本上艾霞很少有事情需要上街,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想藉機跟來吧。但因為鎮上的道路錯綜複雜,加上有小巷穿插在其中,馬克找到的店家多半在這類小巷裏頭。原本艾霞還想記路,但才剛到第一家店她就放棄了。


    「對了,這個城鎮有多大啊?」


    艾霞從住在這個城鎮——嚴格說來是這個城鎮附近——以來已經過了半年,但仔細想想她確實連這一點都不是很清楚。


    艾霞這麽一問,馬克就環顧了周遭一圈。


    「這個嘛……居民大概有一萬兩幹人,以這個區域來說算是個大城市了。要容納一萬兩千個居民,至少也得有四、五千棟民房才行:然後要維持這四、五千戶居民的生活,就得有幾百家店麵……照這個邏輯去推算,大概可以知道這個城鎮的規模。」


    「哎呀……我還是不太懂耶,馬克先生你真博學。」


    「要到一個不熟悉的城鎮,還是先調查一下比較好。」


    「為什麽?」


    「嗯……算是為了自保所需的基本知識吧?獨自走在陌生的鎮上還是有危險的。」


    「是、是這樣啊……那我也得好好學習一下才行。」


    「我倒是希望艾霞能多學點別的東西。」


    馬克麵帶悠哉的笑容如此回應著。就算是艾霞,聽了如此評價還是覺得有點難過。


    「馬克先生你好過分喔,我真的有這麽冒失嗎?」


    艾霞心情沉重地這麽說著,馬克急忙搖頭。


    「啊,不……我這句話的意思不是指壞的方麵。」


    ——那就表示,別句話是指壞的方麵了……


    艾霞露出更加失落的眼神看著馬克,馬克慌張地揮動雙手。


    「我沒有說你是冒失鬼啊!」


    「我介意的不是這個。」


    看到艾霞嘟著嘴抗譏,馬克為了蒙混過去而露出微笑:


    「好吧,先別鬧了。如果隻是要過普通的生活,確實不需要這類知識。」


    雖然覺得他又在顧左右而言他,但艾霞不懂馬克的意思,歪了歪頭。


    「為什麽?多知道一點不是比較好嗎?」


    聽艾霞這麽一說,馬克搖搖頭。


    「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選是不要知道的好。」


    「馬克先生,你又把我當小孩子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鎮上不是所有事情都那麽光鮮亮麗,想多了解這個城市,自然就會看到肮髒的那一麵;而在這些不好的東西之中,有很多是知道了就會有生命危險的。」


    說到這裏,馬克又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所以,不要太強求自己去了解不需要了解的事物。」


    「馬克先生對這些事情也很熟悉吧?」


    「我就是因為幹過肮髒的事,所以才會知道,而且沒必要連你都跟著涉入。」


    馬克說這句話應該沒有惡意。


    然而,卻在艾霞胸口深深地刺了一下。


    「……?艾霞,你怎麽了?」


    看樣子艾霞似乎把痛楚表現在臉上了,隻見馬克感到不可思議似地問著。


    「啊,不……沒什麽!」


    艾霞努力地裝出一如往常的活力笑容,但對生性敏銳的馬克來說,似乎看出艾霞隻是在強顏歡笑,所以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艾霞裝傻地看了看四周,有某個東西映入了她琥珀色的眼中。


    「——啊!」


    「這、這次又怎麽了?」


    「馬、馬、馬、馬克先生!」


    「怎、怎麽了?」


    「那個人!那個人該不會就是阿爾巴先生吧!」


    在艾霞手指的方向有一位身穿灰色夾克的青年,帽子同樣是灰色的,底下是混雜著白發的黑發。輪廓很深的麵孔,有著跟艾霞一樣的褐色肌膚。


    艾霞是原住民,但過去從來沒有遇過跟她一樣是原住民的人。這樣的艾霞,在這個鎮上第一次聽到同族人的消息,就是鎮上的黑幫老大阿爾巴。


    「艾霞,不能亂指人……等一下,你是說阿爾巴?」


    趁馬克的注意力被這個名字吸引過去時,艾霞站起了身子。


    「糟糕!我、我去打個招呼。」


    「等、等一下啊,艾霞!他是危險人物……啊,行李——」


    雖然好像聽到馬克因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但艾霞已經飛奔出去了。


    艾霞穿過廣場,一邊撞到人一邊持續奔跑著,很意外地那位原住民青年也停下了腳步看著這邊。


    靠近一看,青年的容貌端正,眼神銳利得有如獵人,不管麵對什麽樣的對象,他應該都是這樣威風凜凜吧,


    隻是有一邊的袖子卻沒有手臂。


    「……真是吵鬧的小姐。」


    看來對方有點無奈,臉上帶著算不上苦笑、但也不是微笑的笑容如此說道。


    艾霞因為害羞而低下頭,站在青年身邊的女性看了看艾霞身後。那是一位有著火焰般紅發與藍寶石般雙眸的女性,但卻穿著男生的外套。


    青年順著女性的視線看去,然後不悅地皺起眉頭。


    「原來跟他是一夥的啊……」


    艾霞偷偷回頭看了一眼,馬克拚命用雙手抱住大大的紙袋,正往這邊跑過來。


    看來馬克跟青年之間的關係不是太好。


    「那、那個……」


    艾霞困惑地這麽小聲說著,青年以獵人般的視線看向她。


    想問、想說的事明明跟山一樣多,但被那對跟自己一樣的琥珀色眼睛盯著,艾霞就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當她有點動搖時,馬克總算追上來了。


    「我不是請你等我一下嗎?」


    「啊唔……那個……對不起……」


    當艾霞低聲嘟噥時,青年的注意力似乎已經從她那兒轉到馬克身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是你啊……那個女人今天怎麽沒跟你在一起?」


    ——咦?


    艾霞發現青年的話中帶著些許的失望,但馬克似乎沒有察覺,隻是同樣以不愉快、但卻非常紳士的舉止露出和善的笑容。


    「小姐不會每天涉足這類的場所。」


    「哼!那你在這裏幹嘛?」


    「你沒看見這些行李嗎?除了出門采購之外還會有什麽事?」


    「我倒是沒發現呢,我以為仆人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看來你的認知有誤呢。我才想問你在這裏做什麽?阿爾巴·帝諾。」


    對於馬克的揶揄,青年——阿爾巴·帝諾隻是哼了一聲,用下巴指了指廣場另一頭。馬克順勢看過去,那兒有附帶滑輪的大型吊車和大量木材、岩石等物資,正在進行大規模工程。


    「前兩天,地下水不知為何突然湧出來,必須開鑿一條運河疏通水流,所以整個忙碌起來了。」


    阿爾巴強調「不知為何」四個字,讓馬克的微笑抽搐了一下。


    阿爾巴對馬克的反應感到滿意,從外套的內袋取出雪茄,叼在嘴上。沒見過雪茄的艾霞看到那東西比自己的手指還粗,顯得非常吃驚。


    「有時我還真想像你一樣,可以閑到出門隻是為了幫女人拿行李——唔喔?」


    說到一半的話被中途打斷,阿爾巴急忙遮住臉。身邊的紅發女性雖然替阿爾巴點煙,但似乎因為火太大而讓熱氣噴到了他臉上。


    阿爾巴好不容易抬起臉,紅發女性露出訝異的表情。


    「瑟莉亞……你剛剛沒做什麽吧?」


    名叫瑟莉亞的女性很不可思議似地歪著頭,馬克看著他倆的互動也歪著頭,過了一會兒才露出覺得遺憾的表情。


    停了幾拍後,阿爾巴重新振作精神,再次將帶有威嚴的眼光投向馬克。


    「哼。也罷,我現在沒空陪你玩。」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不需要特地花這種時間。」


    馬克的一句話讓阿爾巴的氣勢稍稍改變。


    「……總有一天,我會跟你們做個了斷。」


    那聲音讓艾霞嚇得抖了一下身子,但馬克卻依然一臉悠哉地微笑著,絲毫不為所動,然後禮貌地彎腰鞠躬:


    「歡迎您隨時大駕光臨,屆時必定盛大迎接。」


    聽到馬克的回應之後,阿爾巴又哼了一聲,接著一個轉身離去。馬克也在同時往原本的目的地前進。


    幾乎等於被丟下的艾霞頓時慌了手腳。


    ——好歹要問清楚這個石頭的事情……


    艾霞正打算取出口袋中那塊有點大的琉璃時——


    「——艾霞,走了喔。」


    馬克以比平常更嚴厲的口氣這麽說著,看來他跟阿爾巴真的是水火不容。


    艾霞抓住最後一絲希望似地回頭看了一下。阿爾巴雖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這裏,但他的臉被帽子遮住,看不清楚表情。


    正在猶豫的時候,隻見馬克已再度邁開腳步。


    「馬、馬克先生,請不要丟下我!」


    無法自己一個人回家的艾霞,隻好急忙追上馬克。


    這時候的艾霞比平常更慌張。


    所以沒有察覺——


    回過頭來的阿爾巴表情非常震驚。


    也沒有發現——自己從口袋中抽出手的時候,把最寶貝的琉璃給弄掉了。


    撿起琉璃的阿爾巴,像是看到不敢置信的景象似地小聲說了:


    「這是——(巴拉·路)……嗎?」


    ※


    鬧區位於城鎮的北端。通往洋房的這條大路現在正在施工,整個地麵都被挖開了。


    雖然聽說是要開一條運河,但從規模來看,這條運河應該相當大,可能是上遊的某個地方已經堵塞,或者泛濫到其他地方去了。盡管現在還沒有水流下來,但也已經搭好大型橋梁。橋剛造好,外觀還不怎麽樣,不過長度本身卻足以讓對岸的人看起來跟人偶差不多大。


    仔細一看,橋下還有幾艘大約可以乘坐五、六個人的小舟。明明距離建造完畢還有一段時間,生意人還真是急性子。


    馬克一邊跨過大橋,一邊買完今天最後一項待買物品,雖然臉上帶著悠然的微笑,但卻同時輕輕歎了一口氣。


    契約者——是奉獻代價給精靈,並藉此獲得特殊能力的存在。從自己的生命中抽取價值來支付的契約者,在得到能力的同時,也會受到一些限製的束縛。然後所有契約者都毫不例外地擁有黑暗的一麵,才能吸引精靈前來。


    馬克和艾霞都是契約者,盡管在社會的黑暗麵裏打滾,卻還是有人伸出援手。


    不過,這世界還有不受此類規則束縛的異能存在。


    阿爾巴·帝諾——給馬克和他的主人製造相遇契機的人物,同時也是想要取耶露蜜娜小命的黑幫份子。


    阿爾巴自己雖然是原住民,擁有強悍的身體能力,但畢竟還是個人類.不過他是所謂的(精靈容器)——有精靈寄宿在其中的「物品」——的擁有者,其力量足以壓製契約者。然後,別號(魔彈射手)的契約者——瑟莉亞也時常隨侍在他身邊。


    雖然阿爾巴退讓過一次,但實際上馬克的對手隻有瑟莉亞一個人,逼退阿爾巴的是耶露蜜娜。因為這件事讓阿爾巴的組織財政出現緊繃現象,這段時間以來他都為了錢而東奔西走,不過從今天的樣子看來,這方麵的問題應該也有解決方案了。


    ——總有一天,我會跟你們做個了斷——


    剛剛雖然要了點嘴皮子,但一想到那兩個人又要找上門來,馬克就無法不歎氣。


    ——而且剛才我對艾霞的態度也太凶了一點……


    馬克瞄了跟在身後的女仆一眼。


    結果還是什麽也說不出口,艾霞依舊顯得相當低落。


    艾霞是個孤兒,過去從沒見過跟自己一樣的原住民,這樣的她第一個認識的族人就是阿爾巴,會對阿爾巴有興趣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對方是黑幫份子。


    而且還是耶露蜜娜的敵人。


    艾霞以為城鎮的黑幫份子隻是「拿著手槍為非作歹的大人」,而且對她來說,黑幫份子的定義就隻是如此而已。因為艾霞·克朗·衛特是精靈(巴拉·路)的契約者……


    ——不過對方可不是這樣。


    阿爾巴的力量很強。對馬克來說,如果是基於契約、非不得已,他當然也會與之一戰;但


    如果可以選擇,他怎麽樣也不想跟對方正麵衝突。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拉走艾霞,但回頭想想,當時再觀望一下似乎也無妨。


    總是活力十足、笑口常開的女孩現在情緒低落,而且原因還是出在自己身上,讓馬克的良心受到更深一層的苛責。


    「——啊,對了。」


    耐不住這股沉默的馬克想起什麽似地發出聲音,艾霞抬起了茫然的視線。


    「前幾天來鎮上的時候,我有發現一個賣裝飾品的攤販。」


    「裝飾品嗎?」


    「嗯,老板挺會做生意的,而且那裏有很多充滿原住民風味的作品喔。」


    「原住民風味……所以那個老板也是原住民嗎?」


    「似乎是的。如果你不介意,下次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哇啊!可以嗎?馬克先生,謝謝你!」


    艾霞總算找回一如往常的笑容。


    ——不過又得破費了……


    相對的,荷包愈來愈瘦的馬克隻能在內心歎氣。


    「……?」


    這時馬克突然察覺到……


    有一道——視線。


    契約者對氣息很敏感,契約精靈大多有著野獸、鳥類或是海王類等受到人們崇拜的動物外表。因此契約者應該也有繼承到這些契約精靈的本能吧?


    就算沒有惡意,但被盯著看不免「依稀」有種靜不下心的感覺。通常在這種情況下觀察周圍,一定可以發現朝向自己的視線。


    馬克一邊警戒著,一邊假裝渾然不覺地往前走,然後小聲地告訴艾霞:


    (艾霞,下個轉角右轉。)


    兩人已經穿過鬧區,前方連民家都見不著了。馬克等人所居住的法連舒坦因家廣大腹地就位在左前方。聽到要轉往反方向,艾霞露出吃驚的表情,但還是點了點頭。


    她也曾遇過之前襲擊洋房的契約者,並且交戰過,應該是從馬克的態度判斷出事情並不單純吧。


    兩人依照指示轉過彎,前進幾步路之後,馬克停下腳步。


    (艾霞,你到那間屋子前麵等著。)


    馬克小聲下達指示之後,艾霞就順勢移動到馬路另一邊的民房前麵。


    馬克的能力在不近不遠的中距離下最為適用,而艾霞能力的效果範圍是直線性的。盡管馬克並沒有打算讓艾霞加入作戰,但隻要站在對自己有利的位置上,出了問題時就可以馬上對應。


    看到艾霞就定位之後,馬克低聲呼喚自己的影子。從腳下延伸而出的影子並非人形,而是張著血盆大口的山犬影子——也就是馬克的契約精靈(古夫·林)。


    (古夫·林)帶給馬克的能力就是「影子」,利用影子抓住對方的影子並束縛之,甚至還能加以破壞。


    回應馬克呼喚的山犬影子像紡織品般散開,往周圍擴散而去。馬克在拓展成蜘蛛網狀的影子中央等待跟蹤者。


    馬克隻需要等獵物上鉤就好,即便對方是契約者,隻要用影子捕捉,就會成為自己的囊中物,之後隻需要溫柔地詢問,問出無法動彈的獵物來自何方就可以了。


    過了不久,遠處無聲無息地出現人影,與馬克的影子接觸了。


    這樣就結束了——理應是如此的……


    「——?」


    影子末稍像被彈開般地瞬間消失。與其說是擊碎,不如說是影子抗拒接觸而產生的現象。


    於是人影似乎發現自己跟蹤的事情已經被人察覺,大大地往後方跳開。


    ——到底是何方神聖……


    能夠這樣直接擋下馬克能力的人並不多,目前為止碰過的特例也就隻有主人耶露蜜娜,以及同在洋房的另一個仆人——要而已。


    要的能力在契約者之中也屬於比較特殊的,而耶露蜜娜根本就是淩駕契約者的超越者了。


    也就是說,現在這個對手的能力非比尋常。馬克盡管吃驚,但還是能冷靜地分析狀況。


    ——既然無法直接發生效用,那就這麽辦!


    馬克重新操作彈開的影子,並立刻往旁邊的民房奔去。當跟蹤者察覺他的舉動時,他已經完成了他的動作。


    嘎吱——紅磚牆壁發出奇妙的嘎吱聲,並順勢開始朝襲擊者的方向龜裂倒塌,牆壁的影子粉碎了。


    假設一整麵牆壁的重量壓下來的話,根本無法閃躲。事情能這樣解決是最好,如果被擋下來,也可以藉機觀察對方的本事。


    馬克眯起眼睛,不打算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但下一秒他卻隻能張口結舌。


    啵——隨著一道細小的聲音,火紅的花朵綻放開來。


    ——那是——雨傘……嗎?


    追蹤者手上拿著的是一把大大的陽傘,以輕飄飄的荷葉邊裝飾,勾勒出巨大花朵般的輪廓。


    追蹤者在磚瓦之雨下撐起這把完全看不出任何實用性的傘。不知道這把傘是用什麽材質製造的,隻見它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毫無問題地承受著磚瓦之雨。


    正當馬克傻眼時,追蹤者迅速收傘往前刺出。隻見傘頭的尖銳程度不輸槍尖,馬克才意識到這是一把凶器。


    追蹤者向前衝,伸展於地麵的影子一一遭到彈開,開出了一條路。馬克雖然隻閃神了一下子,但對方卻在眨眼之間逼近到眼前。


    馬克手中的銀製餐刀一滑、一拋,飛刀在銳利的旋轉中飛出,但追蹤者卻隻是身子一彎就躲開了。


    然而也因為這個動作,讓追蹤者的注意力從馬克身上轉到小刀上麵。馬克利用投出小刀的作用力手肘順勢往前頂,腳下同時往地麵一蹬。


    這是前幾天艾霞·克朗·衛特用過的一記猛攻——為了更接近艾霞當天所使出的效果,馬克曾暗中練習過無數次。


    追蹤者無從閃避,彼直接擊中之後往後方遠遠地飛了出去。


    馬克冷靜地推回滑落的眼鏡,並對艾霞說:


    「艾霞,不好意思,可以請你拿行李嗎?看來對方不太好應付。」


    盡管被馬克加上體重的一記肘擊直接命中,但追蹤者卻沒有倒下,還是站在那兒。因為在命中的那一瞬間,對方緊急扭轉身體,用肩膀卸下了這一記攻擊。


    「喔……躲不掉呢,你的技術變好了喔——馬克。」


    這句話讓馬克的笑容僵住,睜大了眼睛。並不是因為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是馬克熟知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追蹤者撩起弄亂的瀏海,撐開手中的紅傘。


    對方身穿與雨傘一樣顏色的紅色洋裝,跟耶露蜜娜習慣穿的素淨洋裝不同,從裙擺邊緣到領口全都有花朵般的荷葉邊裝飾。披在肩上的亮褐色頭發弄了個大波浪法國卷,還散發著一股甜美的香水香氣。


    「克……克裏斯?」


    馬克畏畏縮縮地問著,追蹤者——克裏斯勾起塗著火紅胭脂的雙唇露出笑容。


    「哎呀!你忘了我的臉了嗎?小時候明明那麽照顧你的。」


    「妝化得這麽濃,誰會認得——唔喔?」


    馬克自認有拉開約三步左右的距離,但克裏斯卻隻是一個跨步就衝到麵前,並以雨傘前端加以突刺。


    「躲開了……馬克竟然躲開了我的攻擊。」


    克裏斯不耐煩地咂舌。


    「你想害死我啊?」


    「有什麽關係,你是馬克嘛。」


    「身為馬克,是我不對……唉,算了,別說這個,你什麽時候變成契約者了?」


    克裏斯擋住了(古夫·林)的影子,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幹涉馬克的能力。


    馬克一邊提防著對方一邊詢問,克裏斯狐疑地歪著頭。


    「契約者?你在說什麽呀,我跟你不一樣,我可是


    百分之百的人類啊。」


    ——臉皮要多厚,才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種話?


    就馬克所知,沒有人比克裏斯更不像人類了。正當他抱頭煩惱時,腳下的影子畏懼似地低聲呢喃。


    「……什麽?連精靈都有那種出自生理反應的厭惡感?唉……話是沒錯——咕呼?」


    看樣子剛剛馬克的影子之所以無法捕捉對方,並不是因為克裏斯擁有特殊能力,而是(古夫·林)拒絕幹涉對方。


    (古夫·林)知道克裏斯是誰,所以也不怪他不想有所接觸。馬克難得認同契約精靈的說詞,一記犀利的回旋踢馬上直擊馬克的側頭部。這回就沒能躲掉了。


    「你竟然敢當著人家的麵,說這種失禮的話!」


    「不、不是啦,這不是我,是(古夫·林)……」


    「閉嘴!我說過好幾次了吧!你那個自言自語的習慣真的很惡心耶。」


    「自、自言自語?你以為我是自願這樣的喔?」


    「重點是其他人的看法吧。哎……不過看你不再穿那種變態的黑大衣,就已經很有進步了。」


    直到一個月前左右,馬克還是那種盡管在炎炎夏日,依然得穿著厚重大衣的人。雖然這是因為契約而必須付出的代價,但看在周遭的人眼中確實非常詭異。


    馬克歎了一口氣,在遠處待命的艾霞則慌了手腳。


    「馬克先生,你認識他嗎?」


    「不,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還是不要和他有牽扯比較好,我們回去吧。」


    馬克趁艾霞還沒發生危險時速速邁開腳步——不過這才發現,克裏斯已經搶先一步擋在艾霞麵前。


    「哎呀……真可愛的小女孩!琥珀色的眼眸跟褐色的肌膚真美麗。我聽說原住民擁有神秘的魅力,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麽可愛啊?」


    克裏斯握著艾霞的雙手,感動至極似地說著:馬克維持往那個方向伸出手的動作,當場啞口無言;至於艾霞則因為突然被捧上天而手忙腳亂。


    「咦?哈、哈哈哈,我,我才沒有……那麽……」


    「不,我向你保證,現在的你雖然已經很有魅力,但你一定可以成為更有魅力的女性,足以讓所有男人為你下跪!」


    「下、下跪就太誇張……要、要是馬克先生對我下跪的話,我……」


    艾霞不知為什麽,似乎覺得這樣也不錯般地紅著臉,馬克這時真的覺得頭有點痛起來,往兩人身邊走去。


    「克裏斯,別把你詭異的價值觀加到艾霞身上。」


    「你竟然說是詭異的價值觀——哎呀……?」


    馬克抽出銀質小刀,無聲無息地抵在克裏斯的脖子上。


    從他臉上沒有任何笑容的這點看來,克裏斯也感受到馬克的殺氣,所以乖乖地舉起了雙手。


    「哎,冷靜點,我隻是單純讚賞她的魅力啊。」


    「既然這樣,你應該沒別的事了吧?快點放開她,要是沾染到你身上的奇怪病菌,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喂!該死的馬克,竟然把我當成傳染病病源?」


    「這個嘛……用病人來形容你,應該是再貼切不過了。」


    「是喔……原來我是病人啊,不過也沒辦法,畢竟唯一的弟弟是個變態,當然會因為勞心勞力而生病啊。」


    「就隻有你,沒資格說我是變態。」


    另一方麵,艾霞交替著看了看克裏斯和馬克,然後稍稍歪著頭。


    「弟弟?」


    「哎呀,真糟糕,我竟然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克麗絲汀娜·馬多克,馬克是我的弟弟。」


    「克麗絲汀娜?你幾時改名——咳呼?」


    馬克雖然打算開口吐槽,卻被高跟鞋直擊腹部而昏倒了。


    「嗚、哇哇哇哇,馬、馬克先生,你怎麽了?」


    「哎呀?馬克你真是的,怎麽了呢?」


    看來從艾霞的位置看不到這一記。趴在地上的馬克一邊呻吟,一邊勉強抬起臉。


    「咕……你、你到底有什麽事,要鬼鬼祟祟地跟蹤我們……」


    「哪有跟蹤,我是看你們好像在約會,所以沒有出聲打擾啊。」


    「約、約會……!」


    艾霞的臉愈來愈紅,馬克好不容易才站起來,歎了口氣。


    「你當我是罪犯嗎?」


    「馬克先生,你說的罪犯是什麽意思……?」


    「不過你保護了正在發育中的女童,讓她不受外界汙染,確實值得稱讚。」


    「什麽女童!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問你有何貴幹?按照以往的經驗,每次跟你扯上關係,應該都沒好事。」


    「沒禮貌,我好歹為一個女生帶來了幸福啊。」


    「明明是你把糖果給了流浪的女孩,為什麽我就得被鎮上的黑幫份子追殺?」


    「反正陷入不幸的是男人,有什麽關係。」


    馬克覺得又被對方轉移話題,所以停止反駁,隻是靜靜地瞪著對方。另一方麵,艾霞不知為什麽卻在一旁顯得很失落似地低著頭,口中喃喃說著:「馬克先生和克麗絲小姐都好過分。」之類的話。


    「如果你又想來給我找麻煩的話,恕難奉陪,現在的我擁有該侍奉的主人。你應該知道契約者一次隻會擁有一個主人吧?」


    契約者不會違反契約,隻要約定好了,無論何時都會最優先處理。所以實際上無法一次跟多人締結契約。相反的,一旦完成約定或者任務失敗,就會對原本的雇主漠不關心,這也是契約者的特征。


    克裏斯很無趣似地玩弄著自己的頭發。


    「你以為我會特地跑來拜托你嗎?」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要找你麻煩的話,根本不需要規規矩矩地照程序來」,真可謂不要臉到家了。


    馬克臉上的微笑產生痙攣,克裏斯則紅著臉握緊拳頭。


    「這個城鎮似乎住著一位像妖精般美麗的女孩呢!」


    「是喔,但願你能找到她。」


    直覺想到克裏斯是在說誰的馬克隻是簡單應了一聲,就牽起艾霞的手,頭也不回地打算離去。那棟妖精所在的洋房,已經位在肉眼可見的距離。


    但克裏斯當然不可能就這樣放手,他一把揪起馬克的領口。


    「我在問你,知不知道那個妖精的所在?」


    「完全不知道。」


    「對了對了,聽說她住在很神奇的房子裏麵。好像叫什麽『海市蜃樓之屋』的洋房之類的?」


    「咦?海市蜃樓是指——」


    「——那還真是奇妙的房屋呢。我如果有線索,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跟你聯絡。」


    馬克一邊打斷艾霞的話,一邊以強硬的口氣中斷對話。


    沒有受到當家耶露蜜娜認可的人,是無法看到馬克所服務的法連舒坦因家的,所以洋房才被稱之為海市蟹樓之屋。


    看來克裏斯看不見那幢洋房。既然這樣,直接躲進房子裏最快。馬克甩掉克裏斯的手,往洋房前進。


    但克裏斯還是不肯離開。


    「還有喔,我在這裏打聽過了,有人告訴我,說有個戴著圓眼鏡、看起來很不幸的少年是那一家的執事呢。」


    「這樣啊,我完全不知道是在說誰,希望你能找得到。」


    馬克一邊推著圓眼鏡,一邊感覺到將有新的不幸降臨,然後繼續往前。


    「於是我就問了那個執事的名字,哎呀,真是湊巧,竟然叫做『馬克』呢,你心裏還是沒有底嗎?」


    「真湊巧呢,這座城市居然有人跟我同名啊。」


    克裏斯麵帶笑容,跟幾乎已經在小跑步的馬克並肩


    前進。被馬克牽著手的艾霞盡管腳步踉艙,但還是拚了命跟上來。


    「馬克,你還真不死心耶。明明你在這座城鎮還算小有名氣的呀?」


    「應該隻是巧合吧,我完全不清楚。」


    「哎呀,是嗎?那就沒辦法了,我去問別人好了。」


    克裏斯說完突然停下腳步。馬克正想穿過正門時,他原本牽著的艾霞的手突然鬆開了。


    「——我正在找一間別名海市唇樓之屋的房子,你知不知道呢?」


    「咦?咦?啊……那個,我想應該是耶露蜜娜的家吧。」


    「艾霞!」


    雖然馬克發出怒斥,但他離得太遠,根本無法阻止艾霞。


    「那麽……那個叫耶露蜜娜的就是屋裏的妖精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但我認為耶露蜜娜是個美女。」


    「哎呀,我好期待呢。你們是在那幢洋房裏工作嗎?」


    「是、是的,那裏是個好地方喔。耶露蜜娜和馬克先生都很溫柔,還可以洗澡呢!」


    艾霞一邊流露出過去吃苦的痕跡,一邊帶著純真的笑容老實回答。


    馬克急忙想要阻止她,這時一道粗獷而穩重的聲音從頭預傳來。


    「馬克閣下,遺真熱鬧呢。」


    抬頭一看,那兒站著一位像大樹般高大的男子。男子身穿天空色工作服、頭戴大草帽、戴著麻布手套的手握著剪草木用的剪刀,不知為什麽,臉上被貓頭鷹形狀的木雕麵具覆蓋著。


    他是洋房裏的園丁——亞隆。


    「閣下回來了啊,辛苦你了……話說這位女士是客人嗎?」


    「不,單純隻是可疑份子,還有他不是女士,麻煩你請他出去。」


    連要說明克裏斯是誰都讓馬克感到非常痛苦,所以他主動盯著貓頭鷹的雙眼看。憑著亞隆的能力,應該可以察覺馬克想表達什麽。亞隆困擾地搔搔頭。


    「那還真是一位傷腦筋的人啊。」


    亞隆以帶著苦笑的聲音這麽回答,大步往克裏斯跟艾霞的方向走去。


    看到亞隆的巨大身軀,克裏斯張口結舌,稍稍往後退了一點。


    ——大快人心啊。


    克裏斯看不見洋房,對他來說應該就是戴著貓頭鷹麵具、巨大如山的大漢突然出現在眼前,更遑論克裏斯跟亞隆的身高比例,真的就像小孩跟大人一樣,盡管克裏斯的身高其實跟馬克相差無幾。


    「唔……吾輩是這家的園丁,名叫亞隆。」


    在轟隆巨響般的粗重聲音壓迫之下,克裏斯顯得有點慌張,但還是勉強露出貴婦般的微笑回答:


    「你好,我叫克麗絲汀娜,是那一位……哎呀?不見了?算了,反正馬克是我弟弟。」


    馬克所在的位置已經進入洋房領地的範圍內,所以克裏斯無法看到他。


    「唔,原來是馬克的姊妹啊,閣下是來拜訪馬克的嗎?」


    亞隆也是契約者,他可以讀取他人的內心,因此除了園丁之外,還擔任了守衛一職,可以像這樣確認來訪者是否為危險份子。在他麵前,說謊這種行為是沒有意義的。


    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克裏斯,笑咪咪地回答亞隆:


    「不是的,我隻是偶然遇到馬克而已。我聽說這個城鎮有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才特地跑這麽一趟。」


    聽到這個答案,亞隆發出怪鳥般的聲音笑了起來,馬克也忍不住苦笑,因為克裏斯這樣簡直就是要亞隆趕他走一樣。


    「咯咯咯……剛下真有意思。但是,沒有主人耶露蜜娜允許的人,是進不了這間房子的。」


    「你說這間房子……所以房子就在附近?」


    克裏斯訝異地蹙眉。他怍夢也沒想到屋子就近在眼前吧。


    馬克這麽想著,這時亞隆卻說了出乎馬克意料之外的話:


    「誠然,吾輩這就去征求耶露蜜娜閣下同意,請稍等。」


    ——是的,征求耶露蜜娜同意…………?


    馬克用力地晃了晃頭——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等、等等啊,亞隆!等一下,你想讓那種家夥跟小姐見麵嗎?」


    馬克逼近大跨步邁進的亞隆身邊。


    「不用這麽擔心,那一位不會做出危害耶露蜜娜閣下的事情。」


    「雖然確實是不會危害,但他性癖有問題啊!」


    「既然是閣下的姊妹,就不會是壞人吧?」


    想不出家族裏麵有誰比較正經的馬克聽到這句話,眼眶不禁一熱。因為在這裏大家都認為馬克是正經人士。


    然而,就在馬克感動至極的時候,亞隆已經大步走向洋房了。


    ※


    「……沒什麽不可以的吧?」


    那位少女喀一聲放下茶杯,幾乎麵無表情、很理所當然似地這麽說著。如銀啼鳥般沉靜卻悅耳如鈴的聲音,在說話時沒有任何抑揚頓挫。不過這並不是她心情不好,而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今天她身上穿著足以令人聯想到夜晚的漆黑洋裝。但這身衣服卻不會讓人覺得是喪服,因為以銀線勾勒出的花紋在洋裝上如繁星般閃耀,而她的一頭金發則會讓人聯想到明月;再加上人偶似的端正容貌以及翠玉般的眼眸,美麗得簡直不像真人。


    她就是法連舒坦因家的當家——耶露蜜娜·法連舒坦因。


    幾分鍾前——接到亞隆通知的耶露蜜娜理所當然地邀請克裏斯入內。而克裏斯一見到耶露蜜娜,馬上就說:「我想在您身邊待上一段時間。」


    然後回答就是剛剛那句話。


    馬克推回滑落的眼鏡,強迫自己以極為穩重的口氣說:


    「小姐,我不太讚成這個決定。我認為以待客之道對待素未謀麵的人,就已經很足夠了。」


    「……那一位不是你的姊妹嗎?」


    「就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覺得不妥。」


    馬克一堅定地這麽說,耶露蜜娜就責難似地眯著雙眼。雖然不知道亞隆是怎麽介紹克裏斯的,但耶露蜜娜基本上打算接納他。這麽沒有戒心的態度還真是一如往常。


    「哎呀!真令人開心,竟然願意讓我這個陌生人留下來。」


    殼裏斯趁馬克正在思考反駁話語的期間,厚著臉皮這麽說道。


    「……我沒打算雇用,隻是同意克麗絲汀娜以客人的身分留下。」


    「不過客人為表示感謝而回贈主人禮品,應該不算失禮吧?」


    耶露蜜娜恐怕也對這種人沒有免疫力吧?隻見她略顯驚訝地瞪大眼睛,然後順勢稍稍點了點頭。


    既然亞隆已經問過話,那克裏斯應該不會加害耶露蜜娜才是。說來因為克裏斯的性癖不同於一般人,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做出危害女性的動作,隻會一個勁地釋出善意吧。


    但這些善意都是基於克裏斯的價值觀的善意,對接受的對象來說究竟是福是禍,那又是另一個層麵的問題了。


    另外還有一點,因為克裏斯的性癖並不尋常,馬克實在很想盡早請他出去。如果這件事情曝光——尤其如果被耶露蜜娜知道的話——馬克大概沒辦法在這個房子裏麵住下去。


    「強加善意到別人身上,有時也會引起別人的不悅。」


    馬克在話中灌注強烈的「你給我滾」的意念,但這時反駁的卻不是克裏斯。


    「……我並不覺得麻煩。」


    耶露蜜娜難得地在發言中帶上感情。


    「可是——」


    馬克還想反駁,但耶露蜜娜麵無表情地直直看向他。不發一語、麵無表情,被這樣的她凝視著,就好比被精致的人偶盯著看一樣,充滿強大的壓迫感。


    結果,馬克在威力之下隻能含淚同意。


    「……那麽,請為客人準備客房。」


    「好的。」


    彬彬有禮地彎腰拿起行李之後,馬克不情不願地退出會客室。


    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被耶露蜜娜瞪著,簡直就像一個人的精神被拿到磨泥板上麵磨碎了一樣——馬克隻能一言不發地走上二樓。艾霞也因為要準備客房而跟在旁邊,但它應該也感覺到氣氛尷尬,所以隻能畏畏縮縮地默默跟著。


    兩人在尷尬的氣氛促使之下加快腳步,這時某間客房的鈴聲響起,這是呼叫仆人的鈴聲。


    馬克反射性地停下腳步。耶露蜜娜現在在會客室,所以這鈴聲不是來自於她的寢室。現在還在二樓的人除了馬克和艾霞之釙,就隻有那個人了。


    馬克無奈地改變目的地。叫人鈴聲果然不是來自耶露蜜娜的寢室。輕輕敲了兩下門之後,從門後傳來強悍的聲音:


    「進來吧。」


    馬克因為對方好歹是個女性,基於禮貌才敲門,結果卻收到一個被當成仆人似的回應,不禁歎了口氣。


    「要,這個鈴是小姐專用——喔喔。」


    鈴——伴隨這清脆的聲音,從門縫中飛出了某樣東西。


    馬克單手接下那東西一看,是銀製鈴鐺,看來被馬克批評的那個人丟出鈴鐺反擊了。


    「你幹什麽啊?」


    「笑話,是你們不準我離開房間,我才不得已拉鈴的。」


    在床上嘟著嘴發牢騷的是一頭白發的少女——要。


    要在來到這個家之前因為某些理由,必須用布條纏住身體,因此從來沒有曝曬過日光,皮膚白皙到不自然的程度。再加上所有頭發、甚至眉毛都是純白色的,就某個層麵來說,跟耶露蜜娜一樣,也是一個不太像人類的人。


    「所以說,你有何貴事?」


    「我好無聊,讓我出去。」


    「隻是這樣的話,應該可以允許自由活動才是啊?」


    「……我被耶露蜜娜命令,她要我不許亂動。」


    在這幢洋房服務的仆人除了某人之外,全都是契約者;而這些契約者因為在耶露蜜娜的(契約書)上簽了名,進而取回了支付給精靈的代價(說是這樣說,實際上是仿造品就是了)。


    然後簽下這(契約書)同時也是宣示對耶露蜜娜的絕對服從,而要似乎就是因此被命令要安分點。


    「真是的……你到底做了什麽?」


    耶露蜜娜不是會輕易下達命令的人。很明顯一定是要做了什麽,才會被耶露蜜娜給命令了。


    要不滿地皺著眉頭,拉起棉被遮住半張臉。


    「隻是因為身體僵硬了,所以到庭院裏鍛煉了一下。」


    「隻是這樣嗎?」


    「隻是這樣。」


    「……真的嗎?」


    馬克不認為隻是這樣就會被耶露蜜娜命令。他直直地瞪著要看,要才像敗下陣的貓一般別開了視線。


    「……我隻是跟總管借了刀。」


    「在庭院裏揮刀當然會挨罵吧?」


    而且要身上穿的還是雪白的睡衣,如果是這模樣在庭院裏揮刀,就算不是耶露蜜娜也會生氣吧。


    說起來,要在十天前可是受了沒想到能活下來的重傷,在醫師的診斷下據說必須一個月才可以康複,當然更不能下床走動。


    「馬克,等等,你在跟誰說話,介紹一下啊。」


    馬克再次歎氣,這時在他身後的克裏斯似乎按捺不住好奇心,一把推開馬克,探頭往房內看。


    然後——這人沒教養地張開抹了口紅的嘴唇。


    「哎呀!真漂亮!曲都的女孩子都像你這樣漂亮嗎?」


    看到要的模樣的克裏斯,甩著一頭法國卷的栗子色頭發,掀起紅得像有毒般的洋裝,以全身來表現歡喜之情。


    若是隻看這模樣,那克裏斯毫無疑問是個美女,但也因為這樣才讓馬克頭痛不已。


    另一方麵,受到讚美的要則是在床上抬起身子,愣住了似地不斷眨眼,然後才訝異地皺了皺眉。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麽事?」


    「你……為什麽打扮成這樣?」


    要的問題稍稍弄僵了氣氛。克裏斯佩服地呼出一口氣,馬克則是臉色發白,隻有艾霞狀況外地歪著頭。


    「克裏斯的打扮哪裏奇怪呢?」


    聽到艾霞這充滿疑問的聲音,馬克隻能盡量假裝平靜地回答:


    「不,沒有哪裏奇怪。要,你別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馬克完全不管訝異地眯起眼睛的要,牽起艾霞的手打算走出房間,但克裏斯卻感動地頻頻點頭。


    「有什麽關係,又沒什麽好隱瞞的。我對我的打扮可是很自傲的喔,所以也想讓她知道!」


    「可是我不想!」


    要無視發出慘叫的馬克,無情地說出真相:


    「你——你是男人——對吧?」


    馬克無力地跪下,身邊的艾霞不知是否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隻是疑惑地歪著頭。


    「男人……指的是誰……?」


    艾霞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似地反覆眨眼,然後又覺得自己眼花了似地揉揉眼.接著從頭到腳打量了克裏斯好幾回,才不敢置信地張口結舌。


    「你……是男人?」


    「是啊。」


    克裏斯眨了眨單邊的眼睛,開朗地回應。


    克裏斯的本名叫克裏斯多福·馬多克。他比馬克還要早離家出走,在那之後輾轉於世界各地,馬克也偶然碰見過他好幾次;但每次見到他,他的打扮總是驚世駭俗,到最後就變成這樣了。


    馬克並沒有堅強到可以毫不抗拒地接受自己的親哥哥是女裝愛好者的事實。雖然痛苦,但想到不可以讓一個少女的未來蒙上陰影,他還是在義務感驅使之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


    「艾霞,你別一直看,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咕喔?」


    馬克才剛開口跟艾霞解釋真理,就被克裏斯的高跟鞋命中心窩。


    「醜話說在前頭以免造成誤會,我隻是喜歡女孩子而已!」


    克裏斯手擦腰,抬頭挺胸地宣告,接著又像想起什麽似地搖搖頭。


    「不對,女孩子這個說法不太正確。應該說,隻要是為了女性,即便對方是即將逝去的老婆婆,男人也都該犧牲自己的生命;同時即便是剛呱呱墜地的嬰兒,一旦有需要,男人也該將世界上所有的財富贈送給她。」


    克裏斯緊緊握住拳頭熱切地說完,又突然紅著臉扭動身體。


    「所以我的打扮也是因為我太愛女性,於是決定身體力行,去了解女性們的感受。」


    現在的馬克不隻頭痛,甚至連胃都痛起來而蜷縮在當場;艾霞隻能急忙拍撫他的背部。另一方麵,聽到克裏斯宣告的要,隻是眯著琉璃貓般細長的雙眸。


    「也就是為了讓對手放鬆戒心,才會這樣打扮?」


    到底要怎樣才能得出這麽偉大的結論?馬克認為應該是因為要是外國人,所以才會誤解其中的意思。


    「你雖然臥病在床,但觀察力還真是非比尋常呢。」


    克裏斯完全沒提及關於應該訂正的誤解部分,要則是顯得有些憤慨地眯起一邊眼睛。


    「我不是生病,隻是受傷。是因為醫生和耶露蜜娜大驚小怪,所以我才被關在這裏。」


    這實在不是需要花上一個月才能痊愈的重傷傷患該說的話。馬克不禁歎氣,但不知為什麽克裏斯卻露出很可怕的笑容。


    「受傷?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受傷呢?」


    要雖然狐疑地歪了歪頭,但還是指了指馬克。


    「一半的責任在那個執事身上。」


    要應該不是挾怨報複才這麽說的,但對馬克來說,實在不希望她在這時候說出這個真相啊。


    「馬克……?」


    克裏斯這麽說著並緩緩轉過頭來,手上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握著一把手槍。


    「讓女孩受傷的男人沒有資格活下去……你說是不是?」


    在這之後到克裏斯用光子彈之前,馬克陷入在房子裏麵被追著跑的窘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影執事馬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手島史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手島史詞並收藏影執事馬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