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啪吱啪吱」的奇妙聲音與小孩慘叫般的聲音雙重影響之下,艾霞醒了過來。


    時間應該還是深夜。麵對走廊的窗戶另一邊有些許亮光搖曳,但麵對另一邊的窗戶卻隻有一整片深沉的黑夜。


    房間裏麵勉強放進了三張簡單的雙層床。艾霞睡在其中一張的上鋪。翻身看看其他床鋪,果然看到好幾個人,大概也是被吵醒而坐起身子東張西望著。


    ——是有誰來玩嗎?


    從走廊閃爍的燈光看來會讓人有這種想法,但後來大家也發現事情不太對勁。這間孤兒院是木造房子,所以火把或者蠟燭之類的東西部由院長嚴加保管著。燈光是來自接電使用的電燈泡。


    走廊的這些亮光看來不像電燈的光線。


    艾霞因為睡傻了腦筋不大靈光而歪著頭,這時同寢的一個少女突然尖叫起來。


    「失火了!」


    這一句話就足以讓艾霞被潑了一盆冷水般跳起來。在跳起來的瞬間視野就被黑煙遮蔽,幾乎無法呼吸。


    她一邊嗆咳著,一邊反射性地彎下身子。


    隔著床鋪的柵欄往前看,同寢的少女正打算衝到走廊上。


    「啊,等等……」


    艾霞的床位在房間最裏麵。感覺會被一個人丟下的她急忙下床。可能因為開了門的關係,黑煙瞬間就竄進整個房間了。


    要是待在這裏,在被燒死之前會先窒息死亡吧。她在因為焦急與不安而顫抖的手腳上使力,正打算勉強追上少女們——


    啪吱啪吱啪吱——某種東西崩毀的聲音傳來。


    她戰戰兢兢地看了看走廊,地板中間開了一個大洞,兩個少女蹲在大洞前麵。這幢建築物的老化程度相當嚴重。或許因為火災的關係,也可能是有太多人跑過的關係,才讓地板穿洞了。


    「有人掉下去了嗎……?」


    寢室裏放了三張雙層床。包含艾霞在內總共有六個人使用。但現在這裏隻有三個人。其他人的狀況不知道怎樣……從地板上開出的洞裏不斷噴出火舌。


    艾霞雖然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但立刻就回過神來,抓住蹲在附近的少女手臂。那是一個平日氣焰囂張的女孩。


    「……這裏很危險,我們回去吧。」


    但少女似乎因為突然被抓住手臂而感到害怕,當場失控了起來。


    「……不行,地板會崩塌。」


    另一個少女對崩塌這個字眼出現反應,於是出手幫忙艾霞,但少女仍然不受控製。看樣子是陷入恐慌了。


    因為少女粗暴的動作,地板終於發出嘎吱嘎吱類似慘叫的聲音。


    ——我會摔下去!


    艾霞緊繃著身體,一隻大大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臂。


    「院長。」


    抓住艾霞與少女手臂的就是院長。院長淩亂的白發上頭摻雜些許血跡,衣服也隨處可見燒焦的痕跡。艾霞知道他是發現火災之後前來救援的,不禁眼眶泛淚。


    「這裏就隻有你們嗎?其他人呢?」


    院長一邊說一邊看向地板上的大洞,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抓著艾霞之外的兩名少女的手臂,大步在走廊上前進。或許是因為艾霞走得很穩的關係,所以他沒有抓住艾霞。


    「怎麽會這樣……跟說好的不一樣……」


    急忙追上來的艾霞聽到院長這樣的自言自語,不禁皺起眉頭。


    「院長……?」


    艾霞呼喚了一下院長,結果對方就以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自己。平常柔和的微笑早已不見蹤影。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要是沒有收留你的話,就不會變成這樣!」


    突然遭到指責,艾霞根本無法理解這些話的含意,就被院長推倒在地。


    艾霞根本沒時間自保。被院長推倒之後,接著就被他的雙手扣住脖子。周遭是熊熊燃燒的火焰,艾霞特有的、滿頭亂翹的頭發都被烤卷了。


    另外兩個少女也因為事出突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逃跑還是阻止院長才好,慌張到不知所措。


    ——我會被殺!


    正當艾霞的眼前一片蒼白,心裏這麽想著的時候——


    院長被推倒在地板上,然後她被某人從背後抱了起來。


    「艾霞,你沒事吧?」


    艾霞回過頭,看到一張有著小麥色頭發的少年臉孔。


    「葛雷利歐……?」


    男生寢室應該在另外一邊才對。知道他是特地跑來營救自己,艾霞緊緊揪住了葛雷利歐胸口的衣服。


    「還好趕上了。沒想到事情竟然變成這樣……」


    葛雷利歐這麽低聲說道,院長就帶著惡鬼似的表情站起身子。


    「這、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原本說好了,不會對我或其他小孩出手的!」


    葛雷利歐像要打斷院長的傻話一般,撫著艾霞的臉頰,讓她抬起臉來。


    「艾霞。這裏沒有人站在你這邊,沒有人會幫你,也沒有人會保護你。沒有任何人值得你信任喔。」


    搖曳的火焰看起來像隻金色小鳥。或許因為吸了太多黑煙,也或許因為被院長勒過脖子而缺氧,總之艾霞的腦袋開始發昏,漸漸變得隻聽得見葛雷利歐的聲音了。


    「不過,我不會背叛艾霞。我會保護你。我會站在你這一邊。」


    在朦朧的意識之中,隻有這些話聽起來非常悅耳。


    「好了,艾霞。我們訂下契約吧。」


    葛雷利歐站了起來,對艾霞伸出手。


    「我會帶你離開這裏。所以你——」


    在聲音的命令之下,艾霞握住葛雷利歐的手。


    以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做為代價……


    ※


    「所以,剛剛說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燦爛的陽光灑落在咖啡廳。這是一家位在鍾塔正下方的小小店麵。隻有這家店周圍的地板鋪了漂亮的紅磚,幾張桌子和桌上的陽傘愜意地擺設在紅磚道上。


    馬克坐在其中一桌,訝異地這麽反問。


    在鍾塔上被多明尼克阻止之後,三人因為覺得會講很久,於是跑來咖啡廳喝茶了。不過馬克認為現在根本沒時間做這種事情,想要說服總是按照自我步調行事的多明尼克和克裏斯,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這個國家……已經沒有(傳教士)這種組織存在了喔——


    多明尼克是這麽說的。麵對馬克的疑問,多明尼克端著咖啡露出悠哉的笑容。這個男人出門在外時似乎喜好咖啡,而不是紅茶。


    「這一點與其問我,還不如問克裏斯先生比較清楚吧?」


    「沒想到你是個挺過分的人呢。居然要把這麽羅唆的解說工作推給我?」


    「還不是因為你狙擊了我,才會讓馬多克產生誤解。」


    「我有什麽辦法。隻要看到你就會忍不住想要狙擊啊。」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無可奈何。話說回來,為什麽我老是受到狙擊啊?」


    「——請等一下。多明尼克先生。你、你難道不是第一次遭到狙擊嗎?」


    聽剄這種朋友閑聊般的對話內容,馬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是喔,這是第幾次了啊?」


    「這個嘛……一開始應該是在早春的時候吧?」


    「啊啊,對喔。是剛搬來這個城鎮沒多久之後的事嘛……嗯。」


    「那時候我也是在這座鍾塔狙擊你的喔。」


    「是這樣啊。所以克裏斯先生,你那時候還追到火車上吧。」


    「對啊對啊。我可是很驚訝呢。第一次遇到自己的狙擊竟然那樣輕易就被閃開。那也是我第一次跟目標說話呢。」


    兩人的對話聽起來就像


    情侶在回憶初次見麵時的情景一樣。馬克感到自己的頭微微痛了起來。


    「怎麽回事?你們本來就認識嗎?」


    「算是吧。在遭到狙擊之後,偶爾會一起喝茶聊天呢。」


    「我們還會聊到開槍時的習慣,以及當天需要反省的部分呢。」


    ——搞錯了……鐵定是哪裏搞錯了……!


    馬克顫抖著緊握拳頭,多明尼克這才像想起什麽似地一擊掌。


    「不小心扯開話題了。不過我覺得你應該多少有察覺到,耶露蜜娜小姐是因為(傳教士)才逃到這裏來的。」


    「這個……雖然隻能靠一些片段猜測,但確實有想過。」


    「然後呢,所謂的(傳教士)啊,原本是類似拉其那斯神聖國黑暗麵般的存在。他們也擁有一定程度的政治執行權。」


    拉其那斯神聖國是由歐爾達教教皇所統治的宗教大國。從之前見過的約翰耶爾的說詞來看,不難想像(傳教士)是教皇所豢養的組織,隻是沒想到居然是正式存在的組織。


    「不過,這裏是福羅雅堤那喔。」


    克裏斯接著多明尼克的話說了下去。


    「這裏到處都是契約者和原住民的遺產。如果其他國家的公家機關人員,因為想要這些東西,就在別人的國家裏隨便亂晃,對這個國家而言也太沒麵子了。」


    「什麽意思?」


    「福羅雅堤那是開拓民所建立的國度,拉其那斯對這個國家多多少少還是會抱持著一點殖民地的意識。」


    「嗯,福羅雅堤那的高官們,對這一點當然很不爽羅。」


    福羅雅堤那是在獨立戰爭中獲勝,打敗西歐各國後獨立的國家。因為建國曆史尚淺,加上毫無疑問是居民們胼手胝足流血流汗一手創建起來的國家,所以這裏的人愛國心都非常強烈。如果知道自己的國家被其他國家忽視,可不是不爽兩個字就能解決的問題。


    「然後這個人啊,就跑去刺激那些高官們,讓(傳教士)不能在福羅雅堤那自由活動。」


    「怎麽說成這樣。」


    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多明尼克並沒有反駁。


    ——也就是說,利用國家的力量從(傳教士)手中保護耶露蜜娜嗎……


    「耶露蜜娜小姐是有計劃性地進行投資和交易行為。也很快就讓這個國家的上位者們記住了她的名字。多虧這些舉動,這些人也在背後幫了一把。畢竟這個國家是屬於成功者們的國度。」


    「就是這麽回事。然後(傳教士)雖然想在被趕出這個國家之前先收拾掉這個人,不過不可能吧?於是終於鬧到福羅雅堤那政府向位在本國的教皇大人抗議,結果隻能把(傳教士)撤走。現在遺留在這個國家的,隻剩下被組織拋棄的低階份子,以及幾個被契約束縛的契約者而已。」


    克裏斯一邊把玩著玫瑰念珠,一邊緬懷似地說道。


    「……我不懂。克裏斯,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被人這麽一問,克裏斯理所當然地回答:


    「當然是站在女性那一邊啊。不管是福羅雅堤那的高官、成功者還是(傳教士),對我來說都跟寶石的原石一樣,是值得研磨的寶物。」


    聽他這麽一說,馬克多多少少明白了。克裏斯以前應該是(傳教士)之一,但同時也是福羅雅堤那高官或大老們的部下吧。為了讓所有的女性獲得幸福,這個男人掌握了一切。


    不過隻有這樣還不足以說明。還有幾個疑點——


    「那麽,狙擊多明尼克先生可以讓哪個女性獲得幸福?」


    「哎呀?我剛剛沒說嗎?我隻要看到他就想狙擊他啊~~」


    「馬多克應該是想問你,為什麽會這樣吧?」


    看到兩人這樣一搭一唱,馬克隻能苦笑。


    「不,不用了。我大概知道了。」


    多明尼克大概是唯一一個克裏斯沒能收拾的目標。而從多明尼克的角度來看,克裏斯也是不讓自己的「直覺」退化的絕佳練習對象。


    也就是說,這兩人是愈吵感情愈好的朋友。


    「所以說,你現在想讓誰獲得幸福?」


    聽到馬克這麽問,克裏斯就露出凶狠的笑容。


    「當然是那個原住民小姑娘——艾霞妹妹羅!」


    艾霞這個名字一出現,馬克就銳利地眯細眼睛。


    「克裏斯。你過去曾經是(傳教士)的一員吧?既然如此,你知不知道艾霞有過什麽樣的過去?」


    克裏斯喝了一口紅茶,挑起單邊眉毛:


    「……那不是什麽外人應該介入的事喔。」


    「你應該知道吧?」


    馬克以略帶幾分強硬的口氣說著,避免克裏斯又扯開話題。克裏斯以刺探性的眼神看了看馬克。


    「我說了之後,你能夠負起責任嗎?」


    「什麽責任……?」


    「你應該也有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吧?對艾霞妹妹來說,要是她的過去泄漏出去,她就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耶露蜜娜也是明白這一點,才叫馬克不要插手的。馬克當然也有不想被他人知道的秘密,被克裏斯這樣一說,他的心情變得很複雜。但馬克還是從口袋中掏出一塊縫補過的破布。


    那是艾霞的頭飾。


    「艾霞是耶露蜜娜的女仆。對我的主人來說她是必要的存在。在那幢房子裏,待在耶露蜜娜身邊並笑口常開的人必須是艾霞才行。所以我下定決心,再髒的工作我都願意扛下來。」


    馬克這麽回答之後,克裏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你大概搞錯負責任的意思了。」


    「不然你是指什麽?」


    「也罷,你就之後再受罪吧。」


    無法理解個中含意的馬克皺起眉頭,克裏斯則是一口氣喝光了紅茶。


    「艾霞妹妹就是(鳳)。是把整個格朗德西爾鎮和其中居民都化成灰燼的契約者。」


    「沒有契約者能有這麽強大的力量。」


    契約者雖然擁有特殊能力,但並非萬能。艾霞的能力確實很強大,但使用能力方麵也確實有所極限。光是「眼睛可以看到的東西」這一點就算相當大的限製了。隻要不被她看到,就能夠回避來自她的攻勢。


    所以馬克雖然不知道那座城鎮有多少居民,但根本不可能一個也不留地全部收拾掉。更別說是整座城鎮了。


    「她就是辦得到。她是原住民吧?她曾經擁有原住民的遺產。」


    「——(精靈容器)……」


    「對,就是那個。然後,被派去回收這個遺產的就是葛雷利歐——」


    很湊巧的,耶露蜜娜也在同一時間,從約翰耶爾那兒聽到相同的內容。


    「——藉著他的催眠能力?」


    「對。(精靈容器)隻會回應擁有者的呼喚。就算硬搶過來也無法借用力量。換句話說,能把整座城鎮變成灰燼的人就隻有艾霞。」


    也就是說,被催眠的艾霞確實那麽做了。不難想像回神之後的她會拒絕(精靈容器)。葛雷利歐應該是利用這個方法,光明正大地從艾霞手中奪走(精靈容器)吧。


    「……那麽葛雷利歐先搶走(精靈容器)再毀掉城鎮的可能性呢?」


    既然被催眠,不就表示艾霞有可能在當下就放棄了(容器)?


    「這雖然也有可能,但(容器)的力量也不是無窮無盡的。既然有使用次數上的限製,何必這樣浪費呢?」


    艾霞所擁有的(精靈容器)已經失去力量,改而寄宿在她的雙眼之上。也就是說,因為當時那件事情把所有的力量全用盡了。前來回收(精靈容器)的(傳教士),應該沒有必要冒著失去(容器)的危險


    而那樣做。


    ——也就是說,隻要提起那座城鎮的事,艾霞就沒辦法反抗了……


    除了身為契約者的限製之外,她還被罪惡感給束縛了。以艾霞的個性來說,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克裏斯說到這裏,以試探的眼神看向馬克。


    「所以呢?你想怎麽辦?」


    「還用問嗎?當然是帶艾霞回來。如果她無法違抗葛雷利歐,那就更應該帶她回來。那幢洋房需要她。」


    馬克已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那裏毫無疑問地需要總是笑口常開的少女。不光是耶露蜜娜,連馬克自己都需要她。


    馬克堅決地這麽回答,一道熟悉的聲音立刻從耳邊傳倆——


    「哈哈哈。你真溫柔。不過,那才是這出戲的賣點啊。」


    桌子旁邊站著一個麵帶微笑的小小(傳教士)——葛雷利歐。


    「克麗絲汀娜。你說組織撤退了是什麽意思?我可從沒聽過這個消息喔。」


    「哎呀?你沒聽過?你這樣不行喔,—要記得留意聯絡事項啊。這樣會被丟在一邊喔。」


    「……你騙了我吧?」


    「我沒騙你啊?(精杯公主)確實在那裏吧?」


    「你少裝蒜了。如果組織撤退了,那麽監視(公主)也沒有意義了吧?」


    「那又怎樣?」


    克裏斯打從心裏覺得奇怪似地歪著頭。他沒有嘲笑的意思也不是在裝傻,而是像小孩子問老師或父母說「為什麽不可以打人」般的口氣。


    對於這個認為世界的存在意義,隻在於能否讓女性幸福的男人來說,他就隻有「為什麽要管男人方不方便?」的想法而已。


    葛雷利歐抽動著眼角,馬克忍不住笑了出來。


    「竟然這樣玩弄我,我的舞台表演不需要有你參與——(奇·亞恩)!」


    一隻火焰構成的小鳥飛到少年的手掌上。


    馬克將銀小刀握在手中揮刀,克裏斯則用單手旋轉陽傘——馬克迎戰、克裏斯防衛——這是完全沒有事先安排的絕佳搭配。


    馬克朝著小鳥揮下小刀的那一瞬間——


    砰!小鳥搶在那之前發出了清脆的爆裂聲。


    ——爆炸了?


    馬克雖然稍稍繃緊了身子,但立刻發現那是一發未爆彈。葛雷利歐像是突然迷失了什麽似地眨眨眼,克裏斯也驚訝地僵著身子。


    「——還是先坐下來吧?葛雷利歐。」


    啪。一隻手放在小小的(傳教士)肩上。


    葛雷利歐身後站著不知幾時移動過去的多明尼克。他就像在歡迎客人似地拉開椅子。


    「你、你……到底做了什麽?」


    小鳥之所以沒有爆炸,應該是多明尼克的緣故吧?但馬克完全沒有看到他做了什麽。


    多明尼克散發著一如往常的悠哉氣息,推了一下椅子,讓葛雷利歐一屁股坐上去。


    接著他準備了新的茶杯,並在裏麵注入紅茶。


    「在……在屋裏狙擊我的就是你嗎?」


    當時應該前往洋房的葛雷利歐,卻落得全身破破爛爛地回來。那時跟他交手的人是多明尼克嗎?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契約者認為自己比一般人類優秀。身為契約者的葛雷利歐麵對一個普通人多明尼克,竟像一個被父母責罵的孩子一般瑟縮著。


    「真奇怪。我們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麵啊……不過那也是相當久以前的事了。難怪你沒有印象。」


    「你、你說以前……?」


    葛雷利歐畏畏縮縮地這麽問道。多明尼克以跟平常毫無差別、悠哉到極點的表情露出笑容。


    「算算應該也有十五年沒見了吧?」


    「「「十五年……!」」」


    三人份的驚訝重疊在一起。


    ——這兩個人到底幾歲啊……!


    因為這句話,葛雷利歐的臉色彷佛站上絞刑台一樣蒼白。


    「十五年……?你該不會是當時的執事……!」


    隻見多明尼克明確地睜開平時不知是睜著還是閉著的雙眼,以足以讓人凍僵的冰冷聲音說導:


    「謝謝你想起來……讓我們做個了斷吧。」


    馬克和克裏斯同時從桌子邊退開。


    身為契約者的本能,或者說在黑社會打滾的直覺,正死命地敲響著警鈴,告訴兩人現在絕不能站在這個男人麵前。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正對多明尼克的葛雷利歐發出臨死般的慘叫。


    葛雷利歐手中放出三隻小鳥,同時多明尼克的雙手也搖晃了一下。


    然後——砰——傳來一發槍聲。盡管槍聲隻有一發,但葛雷利歐的三隻小鳥卻同時破碎了。


    ——好快……!


    馬克親眼看見了。


    在多明尼克手中搖晃的是一把左輪手槍。他在一次槍響之間總共擊出了三發子彈。


    這已經不是快槍等級的速度了。手槍每擊發一次就會被後座力搖晃槍身,而可以用那麽快的速度連開三槍,甚至能夠全部命中小鳥,已經不是人類可以辦得到的境界。


    自己的能力隻消一招就被粉碎,讓葛雷利歐驚訝不已。多明尼克毫不留情地對著這樣的葛雷利歐開槍。


    即便如此,葛雷利歐還是憑藉契約者的直覺「依稀」感應到危險,立即往旁邊跳開躲過子彈。他前一秒還站著的地麵迸出小小火花。


    「哇啊啊啊啊!」


    葛雷利歐還是發出了慘叫。仔細一看,理應躲開子彈的少年肩膀噴出鮮血。


    「這是契約者的壞習慣。因為你們的直覺敏銳,就總是會『下意識』地躲開第一發。但既然要躲,不躲到暗處之類讓人找不到的地方,那就沒意義了啊。」


    馬克瞠目結舌。多明尼克鎖定葛雷利歐躲開第一發子彈的瞬間,擊出了第二發。


    如果隻是快槍,那麽隻要肯下功夫練習,應該每個人都可以做到。但快槍基本上很難達到精準的境界。馬克的心情甚至已經超越驚訝,到達感動的地步了。


    多明尼克順勢把槍身往天空一指,滑開槍膛,彈殼嘩啦嘩啦地落下,接著迅速裝填好被固定器固定住的六發子彈。在彈殼落地、發出清脆的鏗鏘聲音的同時完成裝填動作。


    以流暢的動作裝好子彈後,多明尼克再度開槍。但就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葛雷利歐也變出了新的小鳥。


    「飛翔吧,(奇·亞恩)!」


    再次被解放的三隻小鳥,這回分別飛往三個不同的方向,再從個別的所在方位襲擊過來。當然這些也被多明尼克輕易地擊落,然而也因此造成無法開槍攻擊葛雷利歐的情形。


    趁這個空檔,葛雷利歐一個轉身拔腿狂奔。


    鄉明尼克朝著他的背影連開三槍。但對方畢竟是個契約者,做出一個小角度的跳躍動作之後,盡管腳步踉蹌,不過葛雷利歐還是順勢躲了起來。看樣子大概隻有命中一發吧。


    契約者葛雷利歐對上普通人類多明尼克,竟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逃跑。而且他的選擇毫無疑問是目前最理想的辦法。


    如果葛雷利歐有那麽一點點想要打倒多明尼克的念頭,那他早在多明尼克重新裝填子彈之前就沒命了吧。不知道為什麽,馬克就是很確定這一點。


    「哎呀呀,又被他給溜了。」


    多明尼克無奈地這麽說完,從桌上拿起水杯,將水倒在手槍上。手槍發出滋滋滋的聲音,冒出雪白的水蒸氣。在短短幾秒之間擊出十二發子彈的手槍,正因為摩擦而發熱。


    ——人類勝過了契約者……?


    他在滿是契約者的法連舒坦


    因家擔任統籌仆人的總管,而這位總管當然不是個普通人。


    馬克無法相信眼前所見的奇跡,擠出沙啞的聲音說道:


    「多明尼克先生,您到底是何方神聖?」


    麵對這個第二次提出的問題,多明尼克以一個柔和的笑容回應:


    「我是法連舒坦因家的總管。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是。」


    「……我不懂。為什麽你明明就擁有這麽強大的技術,卻完全沒有混黑社會的氣息呢?而且剛剛如果你有意願,要收拾葛雷利歐應該不是什麽問題。」


    既然擁有那麽精準的槍法,就算不刻意攻擊小鳥,一定可以在開始的那一瞬間收拾掉葛雷利歐。但他卻眼睜睜地放他走了,簡直像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他的命一般。


    「夫人交代給我的最後使命,就是守護兩位小姐,將她們培育成淑女。身為教育者,當然不能帶有那麽危險的氣息吧?」


    多明尼克這麽說著並露出微笑,臉上並非一如往常的悠哉表情,而是帶著些許悲傷的眼神。然後,馬克也多少理解其中的意義了。


    ——最後的使命……


    耶露蜜娜家裏已經沒有親人了。而描繪著耶露蜜娜年幼模樣的肖像畫之中,也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馬克並不知道耶露蜜娜的母親什麽時候過世。但不難想像應該是相當久之前的事。


    馬克不知道多明尼克與他口中的夫人之間,有著怎麽樣的主仆關係。但多明尼克的約定跟馬克的誓言——如果想待在主人身邊就不能殺人——應該很類似吧。


    馬克有這種強烈的感覺。


    多明尼克擦掉槍上的水氣之後,輕輕將它收進燕尾服的內側。


    「好了。我再不回家,就要來不及準備晚餐了。」


    他抬頭看了看頭頂的鍾塔,隻見短針已經指到四的位置。馬上就要進入黃昏時分。多明尼克拿起提包,露出笑容。


    「就這樣了,馬多克。能不能請你通知耶露蜜娜小姐和其他仆人,告知他們今天的晚餐時間?」


    這個男人果然早已洞察一切,同時還能以這般柔和的眼神照看著這一切。馬克彎腰行禮。


    「我明白了。我會一個也不漏地帶他們回家。」


    ※


    門「啪」地一聲被猛烈打開,一身黑衣的少年往裏頭倒下。


    這裏是教會的禮拜堂。艾霞坐在裏頭的長椅上陷入沉思,這時因為嚇了一跳而彈起身子。


    「葛雷利歐?」


    艾霞急忙跑到少年身邊,葛雷利歐的身上四處都在淌血。


    「發生什麽事了?葛雷利歐。」


    葛雷利歐似乎因為受傷而渾身發抖。


    「是那家夥。那個男人也來到福羅雅堤那了。」


    「那個男人……?」


    艾霞根本不可能知道,讓葛雷利歐害怕成這樣的人,其實就是她自己每天都會見到的悠哉總管。


    艾霞想攙起葛雷利歐,對方卻緊緊抓住了艾霞的手臂不放。


    「艾霞,快逃!」


    「為什麽要逃?」


    「要是被那家夥盯上的話絕對會被殺。拉其那斯,我們去拉其那斯吧。那家夥不會追到那裏的。回到那裏也可以重整組織。」


    艾霞輕輕抱起顫抖的葛雷利歐。


    「……不行的,葛雷利歐。我們不能再逃避了。」


    聽到艾霞這番話的葛雷利歐劇烈顫抖了一下,接著又猛地抬起臉。


    「葛雷利歐。我們別再這樣了吧?我們哪兒也逃不了,也沒辦法把責任推給別人啊。」


    葛雷利歐不知為何恍神似地茫然抬頭看著艾霞。


    「我不知道葛雷利歐是怎麽度過這五年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說給我聽。我一直在逃避。遮住自己的雙眼,讓自己什麽也看不到地逃避著。」


    就算閉上眼睛,(巴拉·路)也會讓艾霞看到灰色的景象。盡管視野是灰色,但艾霞還是因為可以看到東西而保住一命。她覺得自己不該活下來,但其實也不想死。


    艾霞把那問孤兒院、還有格朗德西爾鎮化成灰燼,很多人都死了,但她卻不想死。


    或者說,她其實是想看看吧?看看葛雷利歐口中所說的快樂世界。盡管知道那個世界不可能接納自己,但她還是想看看。


    「這半年來我真的很幸福。耶露蜜娜對我伸出援手,給了我熱騰騰的食物和溫暖的住處。我想保護耶露蜜娜。找想答謝她救了我的情義。所以……」


    葛雷利歐不知為何露出安心的笑容,然後突然臉色大變,表情抽搐地推開艾霞。


    「……所以你要背叛我嗎?」


    葛雷利歐睜大了眼睛,眼眶幾乎快要淌出淚水。艾霞緩緩地搖頭。


    「我不會背叛。我會陪著你。直到最後,我都會欣賞你的舞台表演,直到最後的最後。」


    然後,艾霞的雙眼又再次開始將世界染成灰色。


    ※


    葛雷利歐應該相當害怕吧,他走過的路徑上頭都留下了血跡。


    馬克沿著血跡前進,來到車站前的廣場。現在是傍晚時分,這裏熙來攘往。實在不想在人這麽多的地方跟炸彈魔交手……馬克才這麽想,就發現血跡往城鎮西邊的鬧區而去。


    西邊這一塊都是帝諾幫的地盤。


    ——阿爾巴究竟有何居心?


    雖然看起來像在協助葛雷利歐等人,但他也沒有對耶露蜜娜動手,還警告馬克不要牽扯太多。可是,瑟莉亞又毫不留情地襲擊馬克,阿爾巴也帶著艾霞走了。


    ——話說回來,阿爾巴找上耶露蜜娜的理由是什麽?


    耶露蜜娜的精靈是(阿爾斯·馬格納)。這是在歐爾達教中被稱為(精杯)的(容器)。擁有可以模擬馬克等契約者奉獻給精靈的代價,並將之歸還給各個契約者的特殊能力,也就是能夠重組已經失去、或被忘懷等「不可能存在之物」的修複能力。


    這個精靈看起來充滿無限的魅力。但阿爾巴究竟想要它做什麽?他傾盡全力雇用兩個契約者,甚至危害到組織的存續,應該不可能輕易放棄。


    馬克想到這裏,發現一種完全相反的可能性。


    ——或者說,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前幾天馬克不在場的時候,阿爾巴有機會接觸到耶露蜜娜。現在想想,當時阿爾巴的行為有些不自然。如果那時他們做了什麽交易,就能夠解釋為何耶露蜜娜和阿爾巴沒有處在敵對的狀況。


    然後,馬克輕輕歎了一口氣。


    「既然這樣,為什麽你又要阻撓我呢?」


    馬克眼前站著一位身穿西裝外套的紅發女性。馬克追蹤的血跡通過瑟莉亞腳下,朝她背後的建築物蜿蜒而去。聳立在瑟莉亞身後的,是一棟古老的木造教堂。


    馬克看看周圍,原本的人群在不知不覺問已經消失,相對地可以看到一群穿著西裝的男子封鎖了通往鬧區的出入口。那些願該是帝諾幫的成員吧,他們似乎封鎖了這個區域。


    不過,當他發現不應該出現在這些人之中的人物,馬克皺起了眉頭——


    「為什麽你會在那裏?亞隆。」


    封鎖道路的黑幫份子之中,有一個身穿燕尾服的大漢身影。


    「小姐怎麽了?」


    亞隆應該是耶露蜜娜的貼身保鏢。但他身邊卻沒看到耶露蜜娜的身影。


    「耶露蜜娜閣下去了別的地方。」


    「亞隆——!你把耶露蜜娜怎……?」


    ——你把耶露蜜娜怎麽了。正當馬克想上前逼問亞隆的瞬間,他就被丟到馬路中央。


    「閣下的對手是瑟莉亞。」


    馬克現在才發現自己中計了。


    要


    因為發燒而無法外出,艾霞被葛雷利歐拉攏到另一邊。耶露蜜娜帶著亞隆出門,然後就這樣被帶到了某處。


    馬克完全被孤立了。


    「……到底哪些事是你幹的?」


    亞隆能夠讀取他人的思考,他應該能利用能力讀出克裏斯和艾霞的想法。他知道克裏斯是(傳教士)還讓他進入洋房,也知道艾霞不得不背叛的理由。


    也就是說,亞隆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整件事情的全貌。


    克裏斯的來訪、艾霞被抓到把柄、葛雷利歐現身、加上阿爾巴的協助……然後現在馬克正被瑟莉亞和許多黑幫份子包圍。


    到底哪些是偶然,哪些又是按照亞隆的安排進行的呢?


    「瑟莉亞想和閣下一決高下。吾輩隻是幫了她一點忙而已。當然也稍微利用了一下艾霞閣下與克裏斯閣下。」


    馬克咋舌。瑟莉亞和亞隆似乎認識。之前他跟瑟莉亞有互動時就該察覺了。盡管如此,馬克還是沒有想到要留意他們。


    「當時你說要去見女兒,難道是騙人的……」


    回想起來,昨天的早餐時間,當亞隆被問起要去哪兒時曾經慌了一下手腳。他應該就是在那時候與瑟莉亞聯係上的。


    馬克低聲呻吟,亞隆則從貓頭鷹麵具底下發出認為受到冤枉的聲音:


    「吾輩沒有說謊。去見女兒是真的。應該說,既然是女兒的請托,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女兒的請托……?」


    他還在算計些什麽嗎?馬克加強警戒,隻見瑟莉亞困擾地抱著頭。


    馬克顯得有點驚訝,亞隆一副采尋著遠方景色的模樣別過臉去。


    「唔。該怎麽說呢……瑟莉亞——就是吾輩的女兒。」


    「……………………………………………………」


    「…………………………………………………………」


    「………………………………………………………………」


    「……………………………………………………你剛剛說什麽?」


    這片寂靜足以令人耳朵發疼。連周圍的黑幫份子都懷疑起自己耳朵似地睜大眼睛。


    亞隆困擾地搔搔頭,瑟莉亞疲憊地歎氣。


    「也就是說,所謂吾輩的女兒,指的就是瑟莉亞。」


    「……不可能啊。」


    不論是從遺傳基因的可能性、生命的多變性、還是老鷹來自於大鷲之類的理論來看,這對父女除了頭發顏色以外完全沒有相似之處,讓馬克充分理解到這個世界是多麽沒有道理可言。


    然後,似乎不隻馬克一個人有這種感覺。周遭的黑幫份子也都不敢置信地交互看著亞隆和瑟莉亞,然後有人像是失去什麽寶貴事物似地軟倒在地,有人像是目睹某種悲劇似地用帽子遮住表情,遠遠看也能看出這些人都相當受到震撼。


    盡管亞隆出其不意的攻勢讓馬克的精神狀態遭到嚴重打擊,但他還是勉強振作了起來。多明尼克已經開始準備晚餐了,在他做好晚餐之前,必須帶著耶露蜜娜和艾霞回家才行。


    「那……耶露蜜娜和艾霞沒事嗎?」


    「我能保證耶露蜜娜閣下的安全,艾霞閣下就在那邊的教會裏麵。」


    「……要是耶露蜜娜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我絕不會讓你活著。」


    這麽說完之後,馬克轉頭麵向瑟莉亞。


    在馬克抽出銀小刀的同時,瑟莉亞也抽出特製飛鏢。


    ——不打算隱藏實力了嗎?


    灌了鐵的飛鏢——以子彈般的速度飛過來的武器,威力雖然比不上以前的(魔彈),但還是擁有相當程度的殺傷力。再加上擁有可以自在滑行於空中的操作性,這可是瑟莉亞為了打倒馬克而特別鑽研出來的超高性能新絕招。


    馬克正打算射出小刀時,瑟莉亞沒有握著飛鏢的手就朝馬克的方向舉了起來。察覺瑟莉亞打算用方才的方法打倒自己,馬克就隻能繞著圈來回奔跑。


    ——看來是不打算讓我用(魔槍)了………


    憑著馬克的能力,要防堵(魔彈)本身並不難。但想使用影子就必須先固定影子——也就是得停下腳步。瑟莉亞的能力可以對這點加以阻撓。


    在馬克投擲小刀的同一瞬間,瑟莉亞也擊出了(魔彈)。


    小刀與(魔彈)彼此衝突。沒有施加能力的小刀,就像玻璃那般虛無地被打碎了。


    (魔彈)粉碎小刀,朝馬克襲來。馬克屈身躲開第一發。沒命中的(魔彈)粉碎了身後的瓦斯燈柱,附近的黑幫份子發出慘叫在地麵上打滾。


    馬克將注意方轉回到瑟莉亞身上,對方也往馬克的反方向奔出。馬克朝她投出第二把小刀。不過對手也是契約者,她以輕盈的腳步一個轉身,就輕鬆地躲開了。沒有命中的小刀擊破教會的玻璃之後消失了。


    咻咻咻咻咻咻——(魔彈)破風而來。馬克一邊閃躲一邊往黑幫份子的人堆裏麵跑。


    「哇啊啊啊啊~~別、別過來!」


    「大姊!會打到我們!——嗚啊?」


    在流氓之中最注重品格的黑幫份子們,看到朝著自己飛過來的(魔彈)後全都大聲尖叫。當然了,一路加速度的(魔彈)不可能因此停下,黑幫份子的人肉圍牆因此悲慘地遭到粉碎。


    自此以後,統籌封鎖馬路任務的黑幫份子——本名羅伊德·歐尼爾——對瑟莉亞抱持著一絲愛慕之情的帝諾幫幹部,便罹患了嚴重的女性恐懼症。


    在這之後,他隻要遇到強勢一點的女性就會忍不住發抖,再也無法混黑幫了。基於阿爾巴的善意離開之後,他像個行屍走肉般流浪各地。然後在某個城鎮與柔弱的深閨大小姐如命運般地相遇,為了保護她而與殺手搏命。能力受到肯定的他被雇用為大小姐的保鏢兼執事,一邊與女性恐懼症搏鬥,一邊展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後話暫且不提。然而,眼前這個黑幫份子領隊,也不可能知道未來的自己會有這樣的際遇,現在隻能被(魔彈)的流彈打飛,在路上打滾著。


    馬克撿起倒地的黑幫份子們掉落的帽子,朝再次向自己襲來的(魔彈)扔了過去。


    啪!隨著一道不像皮帽子所發出的聲音,馬克整個人被擊飛出去。


    他的雙手因為麻痹而沒了知覺。骨頭可能裂開了吧。


    「你用空手還是擋不住吧?」


    瑟莉亞感歎似地吹了個口哨。(魔彈)的飛鏢在馬克手中的帽子裏變得粉碎。


    被馬克用「影子」束縛的事物,不會受到任何來自外界的幹涉。也就是說會成為無法以物理衝擊破壞的銅牆鐵壁。隻要是馬克碰觸到的東西,就算不使用影子也可以加以「束縛」。因為互相接觸的兩個物體其影子必然也會相接。


    但是,盡管盾牌很堅固,但承受衝擊的可是馬克這個活生生的人。當然不可能空手接下威力有如炮彈的(魔彈)。


    停下腳步就會再次受到狙擊。馬克再度奔出,手中雖然握了小刀,但剛剛那道衝擊所帶來的麻痹感,令他的手無法握住小刀。


    ——這樣就沒辦法投擲小刀了……


    僅僅一招,就把馬克的攻擊手段給封鎖了。


    瑟莉亞毫不猶豫地對呻吟的馬克射出下一發(魔彈)。馬克雖然趴下躲開,但背後卻傳來一陣衝擊。盡管躲過了(魔彈)本身,然而僅僅隻是擦過,就有這種威力。同時(魔彈)的精準度也在提高。


    馬克站起身子,為了想要更接近瑟莉亞而往前,這時(魔彈)朝他的腳上飛來。馬克急忙躍起閃開,但是卻慢了一點。燕尾服的下擺被射穿,從左大腿噴出鮮血。


    隻能防守,無法反擊。在雙手的麻痹感消失之前,能不能順


    利閃躲攻擊都還是未知數。


    ——現在要怎麽辦……


    不過是可以推動或牽引物體的能力,竟然變得這麽棘手?開始麵露憔悴之色的馬克,最後被路邊的石頭給絆了一下。


    馬克跌倒了。(魔彈)理所當然地朝他飛過來。


    ——躲不開……


    這發(魔彈)太完美了。不可能破解。就在馬克打算死心的時候——


    「——馬克!」


    一道很熟悉、但卻從沒聽過這麽大聲,不禁令人懷疑「原來那個人也能發出這麽大的音量」的聲音,讓馬克回過神來。


    ——我不能讓人看到這麽沒用的模樣………


    然後他近乎反射性地伸出左手。


    砰!伴隨著沉重的衝擊,飛鏢的尖端穿透手掌,直射而出。


    但也隻有這樣。能夠粉碎瓦斯燈鐵柱的(魔彈),卻連馬克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手掌都打不穿,就在那裏停止了。


    隻要直接接觸,馬克不需操作影子也可以「束縛」對方。馬克在接觸的瞬間「束縛」了(魔彈)。


    當然他的手也不會沒事。不光是手掌,從手臂到肩膀都受到衝擊影響,憑感覺就知道筋都被扯碎了。


    他犧牲了一條左手臂。馬克咬緊牙根,用右手握住小刀。然後朝著瑟莉亞擲出。


    被擲出的小刀直直朝著似乎因為(魔彈)被擋下而吃驚不已,一動也不動的瑟莉亞飛去。


    不過,她還是在千鈞一發之際急忙躲開了。瑟莉亞稍稍扭轉身子,馬克傾全力擲出的小刀毫不留情地命中她的右肩,瑟莉亞高瘦的身軀就這樣飛撞到背後的牆上。


    ——應該沒辦法再來一次……


    馬克能夠阻止(魔彈)也是湊巧而已。湊巧——不能在她麵前露出沒用的模樣——他是被這樣的念頭驅使,才有了犧牲一條手臂的覺悟。


    馬克抽出刺在左手上的飛鏢,轉頭朝讓自己有如此覺悟的聲音主人方向看去。


    方才的聲音……馬克一尋找聲音的主人,就看到搖曳著一頭金發,閃爍著翠綠眼眸,如同人偶般麵無表情的少女佇立在那兒。


    「小姐……?」


    馬克懷疑自己眼睛似地如此低聲說著,卻還是搖搖晃晁地走了過去。


    「小姐,您為什麽在這裏?有受傷嗎?有沒有被人怎樣?」


    亞隆說耶露蜜娜被帶到某處。很難想像那個地方沒有人監視,而且就算她有辦法一個人逃出來,也不可能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吧?


    馬克神色慌張地這麽問著,耶露蜜娜困擾地搖曳著禮服下擺。


    「……我沒有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


    這句聽起來有點熟悉的話,讓馬克整個人僵住了。


    「那個……小姐?可以請問一件事嗎?」


    「……什麽事?」


    「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旁觀的……?」


    耶露蜜娜不知所措地撇開視線一會兒,然後指了指旁邊的店家。那裏看來是一家咖啡廳,裏頭客人不少。而且不知為何這些客人還吹著口哨、鼓掌叫好。


    「該不會從一開始就在看了吧?」


    「……亞隆說隻要待在那裏,就可以發現我的擔憂是多餘的。」


    「擔、擔憂……?」


    「……這個無所謂了。」


    總覺得耶露蜜娜的臉頰似乎有點紅潤。


    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麽。耶露蜜娜擔心的是艾霞嗎?艾霞確實在前麵的教會裏,但在這裏看又能知道些什麽呢?


    馬克重覆著張口閉口的動作,一道麵臨世界末日般的慘叫突然響起。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過神來往慘叫的方向看去,就看到熟悉的黑衣身影男子當場跪地。


    「你、你們在做什麽?你們以為這裏是哪裏?這裏可是神的居所耶?是神、聖、的、信徒聚會之處耶?也就是我家耶?」


    仔細一看,教會確實呈現窗戶和牆壁都被毀了的悲慘模樣。不知為何裏麵還冒著煙。


    最後一句話不禁讓人皺眉,約翰耶爾住在這裏嗎?馬克不知該如何反應,約翰耶爾就像失去一切似地啜泣起來。


    「我、我太傷心了。今後我該在哪裏落腳才好?太悲傷了……眼淚都停不下來了啦,(庫亞·倫根)——!」


    轟轟——大地搖晃。


    ——這家夥,竟然在建築物密集的地方這麽做……


    約翰耶爾的能力可以撼動接觸到的東西。不論對象大小都能加以撼動的能力,如果用在地麵就可引發地震。福羅雅堤那是個不太有地震的地方,建築物基本上都沒有做防震處理。


    馬克戰栗著,某樣東西突然從位於震央的約翰耶爾頭上落下。


    「抱歉。現在請不要插手。」


    那是亞隆的手拳。由亞隆的巨大身軀揮出的一掌,已經超越凶器的等級,而是徹徹底底的兵器了。結實挨了一掌的約翰耶爾就像隻青蛙一樣被打扁在地上。


    然後亞隆將貓頭鷹麵具的雙眼轉向馬克。


    「馬克閣下。還沒有結束。」


    馬克一回頭,就看到瑟莉亞撐著背後的牆壁,拚命想站起來。


    「再打下去的話,你的女兒就會死掉。」


    「……盡管如此,瑟莉亞還是想繼續打下去。」


    「為什麽?她應該沒必要為了阿爾巴這麽鞠躬盡瘁吧。」


    「她是因為你曾經饒了她一命而覺得受到侮辱。並不是為了阿爾巴。」


    馬克一邊咋舌一邊歎氣。


    「你是說契約者會因為私心而行動?」


    阿爾巴並沒有要危害耶露蜜娜。看起來明明沒有交戰的意思,但瑟莉亞卻不知為何地一直發出攻擊。如果說瑟莉亞的行為與阿爾巴的契約無關,那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契約者也是人。這一點閣下應該最清楚。」


    馬克因為覺得丟臉而以一隻手遮住臉。


    聽到耶露蜜娜的聲音時,馬克確實覺得自己不能輸。然後也因此撐過了(魔彈)的攻擊。而且還是基於「不能讓耶露蜜娜看到自己沒用的樣子」——這種很不像契約者思維的心態。


    說起來,馬克想追回艾霞,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很不符合契約者思維的無謀之舉。


    馬克脫下燕尾服,從中取出銀表。


    「小姐,可以請您幫我保管嗎?要是弄壞可就傷腦筋了。」


    耶露蜜娜用力眨了眨眼,然後微微點頭收下銀表。


    馬克用緊急包紮的方式將燕尾服纏在被破壞的手臂上,右手握起了一把銀小刀。


    「——我們來一決勝負吧。」


    馬克拉開與耶露蜜娜之間的距離,瑟莉亞也抽出飛鏢。


    兩個人都分別有一隻手不能用。但馬克的慣用手沒事,瑟莉亞卻剛好相反。她的慣用手已經報廢了。


    她應該沒辦法像剛才那樣擊出(魔彈)了。如果直線射出會被馬克的影子擋住,她必須先讓馬克跌倒才行。


    換句話說,就看是馬克先射出小刀,還是瑟莉亞先以能力封住馬克的手。能夠搶得先機的人就能獲勝。


    「亞隆,麻煩你給個暗號。」


    聽到馬克的呼喚,亞隆取出一枚硬幣,然後以粗粗的手指靈巧地將它彈起。


    叮!清脆的聲音響起。


    瑟莉亞滿是鮮血的右手顫抖了一下。馬克也受到影響似地伸出纏著燕尾服的左手臂。


    受到往前拉的引力,馬克手上的燕尾服鬆脫開來。


    引力與斥力——這兩樣能力的限製,就是一次隻能幹涉一個對象。瑟莉亞扯到的是馬克脫下的燕


    尾服。


    瑟莉亞稍稍睜大眼睛,盡管如此還是射出手中的(魔彈),馬克同時也擲出小刀。


    (魔彈)和(魔槍)彼此衝突,濺出許多帶著黯淡光澤的金屬碎片,有某種東西粉碎了。然後——


    咚!一道沉悶的聲音響起。


    「……是我贏了。」


    馬克推起滑落的圓眼鏡,堅決地說道。散落在地麵的是被打碎的飛鏢——(魔彈)的碎片。因為利用能力牽製的手法失敗而產生的動搖,讓瑟莉亞加諸在飛鏢上的能力有些不足。


    銀小刀擦過瑟莉亞的太陽穴,插在後麵的牆上。


    瑟莉亞不悅地眯細眼睛。但馬克卻毫不畏懼地以笑容迎戰。


    「這就是我的作法。我不會取你性命,因為我不能用被你的血弄髒的手替小姐倒紅茶。」


    瑟莉亞還是不肯放棄地瞪著馬克。


    「如果你想說你不能接受,那就盡管來吧。我隨時可以奉陪。」


    瑟莉亞雖然顯得不能接受,但她卻突然膝蓋一軟。看來使用那種(魔彈)需要非常集中精神。與其說她是因為受傷而倒下,其實更像是累積過多疲勞而支撐不住。


    「瑟莉亞,是你輸了。」


    一個巨大身影抱起瑟莉亞。那麽大的身子除了亞隆以外自然沒有別人,但以馬克為首,包括耶露蜜娜和周圍的黑幫份子在內,全都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那個大塊頭臉上沒有戴著貓頭鷹麵具,而是露出一張深沉的中年男性臉龐。從臉頰到眉毛的位置有一道傷痕,但眼神卻相當平和,不會給人太壓迫的感覺。就連馬克都覺得如果自己上了年紀,希望能夠成為這樣的男人。


    被男人抱著的瑟莉亞,因為害羞而把泛紅的臉龐別到一邊。


    「真是的……你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跟吾輩還真像。」


    鏘——就像見證了這場勝負一般,教會的鍾聲高亢地響起。


    ※


    「燒毀吧——(巴拉·路)!」


    隨著艾霞的呼喚,世界染成灰色。


    「艾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焰小鳥同時解放。飛出的金雀瞬間染成灰色,無法爆炸而直接墜落。小鳥接觸到地麵時,就像煙塵般粉碎成一堆灰燼的小山。


    但葛雷利歐利用艾霞把注意力放在小鳥身上的那一瞬間,躲進了長椅的暗處。


    「可惡、可惡!」


    艾霞追著抱怨連連的葛雷利歐,往長椅的另一邊繞過去,但卻沒看到葛雷利歐,反而有兩隻小鳥停在那裏。


    「巴拉——呀?」


    她正打算以(魔眼)將之燒毀的瞬間,一道衝擊從旁邊傳來。看樣子是被椅子的碎片丟中了。小鳥們趁這個機會散放光芒。


    艾霞急忙退開,躲進另一張長椅的後麵。


    轟——接著是一道令禮拜堂為之震撼的衝擊。


    手臂緊接著閃過一陣強烈痛楚。轉眼一看,一塊跟小刀差不多大的木片就插在那兒。


    艾霞拔出木片,露出了苦笑。


    ——馬克先生說得沒錯,我很弱。


    原本以為憑藉(魔眼)的力量就可以破壞一切。而且如果空手搏擊的話,自己的格鬥技術應該也不輸給要。然而實際投入作戰之中就會發現,自己根本派不上用場。因為艾霞沒有任何有關實戰的技巧與知識。


    以前她曾經與帶刀的要打了個旗鼓相當。但當時是因為要正麵接招,而且艾霞幾乎是以偷襲的方式進攻,所以看起來兩者是不分軒輊。但如果馬克沒有介入,艾霞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擊敗了吧。


    剛剛爆炸時產生的灰燼,像霧氣一樣彌漫在禮拜堂之中。


    ——這樣就無法使用(魔眼)了……!


    艾霞的魔眼必須清楚看見對象才可以使用。看不清楚的遠處之物、被某些東西遮蔽之物、以及在霧中模糊不清之物,都無法變成「灰燼」。


    在視野被遮蔽的視線之中,鏘一聲響起了清脆的聲音。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艾霞顫抖了一下身子。在視線模糊不清的空間裏,不熟悉的聲音總讓人有些發毛。


    接著又是鏘一聲的清脆聲音。看樣子是投擲木片的聲音。


    ——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對方是在探測艾霞的位置嗎?還是打算發動攻擊而想讓艾霞分心呢?自己應該逃離這裏,或是乖乖地待著不動呢?缺乏實戰經驗的艾霞感到猶豫不決。


    ——是因為你很弱——


    突然間,馬克所說的一句話閃過腦海。


    然後她發現,失去平靜的自己徹底受到葛雷利歐的影響。


    ——我已經決定不再迷惘了!


    正當她振奮起精神,準備站起來的瞬間——


    嘩啦——有某種東西破裂的聲音響起。一道光線從外頭射入。


    她抬起頭,發現陽光從破碎的玻璃窗灑落。彌漫於室內的灰塵就從那裏飛散了出去。


    艾霞不可能知道,不過那是在外頭與瑟莉亞交戰的馬克投擲小刀所造成的。


    她緊緊閉上眼睛。(巴拉·路)可以透過借用他人雙眼的方式,讓人看見遠方的景色。


    艾霞看到的灰色景色,還是在禮拜堂裏,跟她一樣仰頭望著來自天上的陽光。艾霞現在「看」到的是葛雷利歐所看到的景色。


    ——距離並不遠。


    對方也受了傷,這是理所當然的。葛雷利歐並沒有跑得太遠。艾霞牢牢記住這個景色,並睜開自己的雙眼。兩種景色的相異之處,就在於射入的陽光的位置。


    ——再後麵一點……?


    當她這麽想並回頭的同時,就看到灰色濃霧的另一頭有某種東西在晃動。


    「——找到了。」


    艾霞立刻站起身子,一腳踹飛了身後的長椅。


    「嗚哇?」


    接著一道小小的慘叫。


    或許因為窗戶破裂的關係,禮拜堂中的灰塵開始漸漸散去。葛雷利歐就蹲在大通道的中央。那本來應該是新娘和新郎在眾人祝福之下一同走過的道路。


    艾霞來到葛雷利歐麵前。


    「我很喜歡你以前跟我說過的,舞台表演的故事。」


    艾霞一臉寂寥地笑了起來。


    「是你教會我怎麽樣去笑。」


    ——觀眾怎麽可以不笑呢?——


    如果沒有與葛雷利歐相遇,艾霞在那間孤兒院裏根本不懂笑是什麽。就算與耶露蜜娜相遇,她依然不會笑。


    就算葛雷利歐欺騙了艾霞,但讓艾霞願意笑口常開的卻也是葛雷利歐。


    所以艾霞要阻止他。艾霞想保護讓自己想起笑容的耶露蜜娜。因為她很喜歡在那間孤兒院裏,告訴自己許多關於舞台表演的故事的葛雷利歐。


    葛雷利歐瞪大布滿血絲的雙眼,露出扭曲的笑容。


    「舞台表演需要的隻是演技。每個人都在他人的意念下起舞。觀眾因演員而起舞、演員因編劇而起舞、編劇因觀眾而起舞……大家都是追著他人的屁股拚命繞圈子而已。能夠控製我的舞台表演的隻有我自己。艾霞隻要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自己明明應該知道的,但心裏或許還抱著些許期待。期待著葛雷利歐會不會回頭。艾霞顫抖著嘴唇。


    「……葛雷利歐,你變了。」


    「變的人是你吧。」


    艾霞此時確實露出了微莢。


    「是我變了嗎?那就好。」


    ——那是因為你太弱了……


    跟耶露蜜娜一樣溫柔的馬克,說出了跟耶露蜜娜一樣嚴厲的話。艾霞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們,已經沒辦法接受他們的溫柔了。


    但艾霞覺得說出這種話的馬克稍稍貼近了自己一點,所以她也想變得更堅強。


    ——如果我能改變,全是馬克先生的功勞呢……


    「夠了。我的舞台不需要你了——炸開吧,(奇·亞恩)!」


    三隻小鳥與葛雷利歐的叫聲一同落下。艾霞並沒有看向那邊,她直直地看著葛雷利歐。


    「葛雷利歐,你停不下來了嗎?」


    艾霞悲傷地這麽低聲說罷,雙眼染成灰色。


    鏘——如同見證了告別一般,教會的鍾聲高亢地響起。


    ※


    這裏是能夠俯瞰洛克渥爾的鍾塔。克裏斯就位在塔頂。


    火紅的洋裝下擺隨風飄揚,法國卷發型也迎風飛舞著。他的右手握著一把長長的鳥槍。克裏斯正透過槍的狙擊鏡窺探教會中的狀況。


    「喔。艾霞妹妹,你決定一戰啊……」


    克裏斯手上雖然是老式鳥槍,但卻能透過更換狙擊鏡的方式放大目標。這是克裏斯自己設計組裝的特殊裝置。


    狙擊鏡的另一邊,正好看到與葛雷利歐對峙的艾霞眼睛逐漸變成灰色。葛雷利歐的小鳥染成一片灰,然後艾霞奔出。克裏斯隨著艾霞的行動移動槍管,結果狙擊鏡的另一邊突然出現一大片灰色。


    「……哎呀?這樣就看不見了。」


    看樣子是艾霞和葛雷利歐的能力起了衝突。教會裏卷起大片煙塵,從外頭根本看不清楚。


    克裏斯將狙擊鏡瞄準其他窗戶,但還是隻看到一片灰色,根本看不見裏麵的狀況。看了好幾扇窗之後,其中一扇突然碎裂。


    發現有某種東西飛過來,克裏斯將狙擊鏡瞄準教會前麵的大馬路。馬克正和紅發女性在那裏交戰,看樣子是馬克的飛刀失去準頭打破了窗戶。


    「馬克真是的!竟然對女性投擲小刀,等會兒絕對不能放過你。」


    稍稍看一下這邊的情況,即可看出馬克處於劣勢。


    克裏斯猶豫了一會兒,再次將狙擊鏡瞄準教會內郜。


    「我不會幫你第二次。」


    克裏斯與多明尼克玩狙擊追殺遊戲時,馬克也正在和那個女性交手。當時克裏斯為了幫助馬克而開過一槍。


    將當時的回憶拋到記憶深處之後,就在教會的其中一扇窗發現艾霞的身影。看樣子他們彼此都跟丟了對方的行蹤。艾霞緊緊閉著雙眼,可以知道她正在尋找東西。


    然後艾霞突然站起來,一腳踢飛她身後的長椅。小小的(傳教士)跟著被踢飛的長椅一起滾倒在地。


    克裏斯將狙擊鏡對準艾霞。帶著悲傷笑容的那個表情,比起在洋房所看到的樣子更堅強許多。


    「這個表情很堅毅呢……不過啊,我想看到的不是這種表情喔。」


    克裏斯將狙擊鏡挪開,轉向位在頭上的教會吊鍾。這是一個鄉下地方的教會,所以鍾也沒有多大,但好歹也有一個孩子般的大小。如果這個鍾掉落下來的話,以教會建築老化的程度,加上艾霞和葛雷利歐的能力所造成的傷害,教會的天花板應該會穿洞吧。


    克裏斯瞄準吊鍾的鎖扣。


    克裏斯多福·馬多克鍾愛女性更甚於一切。但他並不是愛她們的人格。


    他認為女性應該會有最閃耀的瞬間,有最美麗的那個表情存在。


    克裏斯愛的是這樣的表情,為了要看到這些表情,他真的覺得,就算要犧牲其他一切也可以原諒。


    因此克裏斯會為了這個目的,而把女性推到不幸或困難的深淵裏。


    如果是擁有一切財富,能夠獲得一切想要事物的女性,克裏斯會為了看到那名女性的「某種表情」,毫不猶豫地奪走那名女性的一切。


    同樣的,走過不幸人生的少女,如果在這個瞬間可以露出「某種表情」的話,克裏斯會欣然地射穿她的心髒。


    所以克裏斯的槍再次瞄準。


    為了看到名為艾霞·克朗·衛特,這個克裏斯所看上的少女的「某個表情」。為此他扣下了扳機,擊落了位在她頭頂上的吊鍾。


    鏘——就像送葬隊伍一般,教會的鍾聲高亢地響起。


    ※


    啪啦啪啦啪啦——在教會鍾聲響起的同時,這道異常的聲音響徹禮拜堂,艾霞反射性地抬頭一看。


    「啊——!」


    沙塵和木片嘩啦嘩啦地落下,遮住了艾霞的眼睛。掉下來的某樣碎片直接命中眼睛。就在艾霞遮住雙眼的瞬間,感覺好像看到某個閃爍黑光的大型物體開始墜落。


    艾霞「依稀」感覺到危險,立刻往後麵跳開。


    轟轟——一個大壺左右大小的吊鍾,掉落到前一瞬間艾霞所站的位置上。


    地板崩裂,艾霞的腳被絆了一下之後跌倒。


    「連運氣都不站在你那一邊呢。」


    耳邊傳來冷淡的聲音。燃燒的金雀從仰躺的艾霞上方落下。


    ——(魔眼)——來不及了………


    艾霞用力睜開疼痛的雙眼,就在此時——


    咻——某種閃爍著銀光的物體,將落下的小鳥撕裂開來。


    金雀脆弱地四散,葛雷利歐驚訝地睜大雙眼。艾霞急忙站起身子,傍晚時分的紅色陽光從教會敞開的門扉射入。


    「勉強趕上晚飯時間了啊……」


    然後一個戴著圓眼鏡的少年倚在門上,身上沒有穿著平常應該穿著的燕尾服。


    「馬克先生……?」


    馬克身上到處都是仿佛被野獸抓傷的傷痕。


    ——如果對象不是耶露蜜娜,而是我的話,你也會這麽拚命嗎?


    曾幾何時,因為馬克隻在乎耶露蜜娜,所以艾霞這麽自言自語過。


    葛雷利歐看到馬克,在僵硬的臉上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換你來當我的對手——?」


    火焰小鳥飛到葛雷利歐的手中……卻在出現的同時空虛地消散了。馬克的小刀精準地命中金雀。


    「你的能力很強。如果是用來暗殺的話,應該沒幾個契約者比你優秀吧。」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回他一口氣讓三隻小鳥飛起,但也在一瞬間被擊落。


    「不過,炸彈一定得以小鳥的模樣成形,加上到爆炸之前會有一點時間差。跟瑟莉亞的(魔彈)一比……」


    馬克在這裏頓了一頓,露出彷佛吹送在草原上的清新微笑。


    「老實說,會讓人打嗬欠。」


    艾霞也直覺地發現了。葛雷利歐已經踏入馬克的射程之內。從現在起,不管葛雷利歐想做什麽,馬克都可以搶先投出小刀。


    馬克對顫抖的葛雷利歐報以微笑,往艾霞的方向前進。他的左手正滴著鮮血,在來到這裏之前就已經受了重傷。


    艾霞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麽,就在此時——


    啪!右臉頰閃過火辣的痛楚。


    「咦……?咦?」


    鮮血的味道在口中擴散。艾霞遲遲無法理解,是自己挨了一巴掌。馬克推起圓眼鏡,以不帶感情的聲音問道:


    「艾霞·克朗·衛特。你的主人到底是誰?」


    馬克似乎不是來救艾霞,而是來教訓她的。艾霞縮起身子,馬克則淡淡地繼續說:


    「你好像毀了那個叫什麽格朗德西爾的城鎮吧。然後也因此而有了把柄,讓你沒辦法反抗那邊那個(傳教士)。」


    格朗德西爾——被艾霞變成灰燼的城市。原來馬克已經知道一切了。


    「原來如此,這還真是不得了……然後呢?」


    「咦……?」


    「我不清楚你在哪裏做過什麽,又背負著什麽。但你認為那些可以拿來當成你背叛耶露蜜娜


    的藉口嗎?」


    艾霞從不覺得她背叛耶露蜜娜的事可以被原諒,但馬克所說的話,好像並不是這個意思……


    隻見馬克從口袋中取出某樣物品——一塊雪白的破市——那是應該掉落在某處的,艾霞的頭飾。


    「你是耶露蜜娜的女仆。隻有耶露蜜娜請你走路的時候,你才可以離去。」


    然後,好像又聽到他低聲說著:「現學現賣而已。」


    艾霞張口結舌。


    馬克沒說要原諒艾霞,也沒說艾霞沒錯。


    他隻是點醒了艾霞,不管在哪裏做些什麽,她都不能離開耶露蜜娜。不管背負著怎樣的罪過,她都必須待在耶露蜜娜身邊。


    「馬克先生……你好嚴厲。」


    「那是當然的吧?我是耶露蜜娜的執事。不管是什麽,隻要耶露蜜娜需要,我就必須為她準備好。」


    ——原來如此。我不能以死來做個結束啊。


    艾霞拖起沉重的身軀,緩緩站了起來。


    結果什麽都沒有改變。不管是因為燒掉格朗德西爾而帶來的罪惡感,還是背叛了那樣溫柔對待自己的耶露蜜娜,完全找不到任何答案。得不到任何的救贖。


    盡管這樣,艾霞還是有所覺悟。她要背起這沉重的負擔,每天向前邁進。已經有這樣的覺心了。


    艾霞從馬克手中接過頭飾,就在此時——


    「……鬧劇一場。」


    獵人般冷酷的聲音響起。


    「阿爾巴……先生。」


    到底是何時出現的?阿爾巴正蹺著腳,坐在禮拜堂內的一張長椅上。


    「阿、阿爾巴!你來得正好。幫幫我吧。」


    葛雷利歐懇求似地往阿爾巴的方向爬過去。然而……


    「我拒絕。」


    那是毫不留情的冷淡聲音。


    「你已經無法支付與我約定好的報酬,你認為我不會找你算帳嗎?」


    唯一的救星口中說出這種不僅是拒絕,甚至算是宣告死刑的話,葛雷利歐的臉色瞬間刷白。


    「……雖然我很想這樣說,但也不是不能幫你。就看你怎麽回應了。」


    馬克麵帶微笑,銳利地眯細眼睛。


    「阿爾巴先生。已經夠了,別再繼續了。阿爾巴先生應該也很討厭這次的事件吧?都是因為我……」


    葛雷利歐出現的時候,阿爾巴正好跟艾霞在一起。他是被艾霞連累的。明明可以不管,但阿爾巴卻沒有舍棄艾霞。


    「你別弄錯了。我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待在這裏。」


    「……你就這麽眷戀死者嗎?」


    銀啼鳥般的聲音讓阿爾巴睜大雙眼。仔細一看,耶露蜜娜正雙手抱胸佇立在教會的入口處。在她身後可以看到亞隆,以及亞隆懷中的瑟莉亞的身影。


    阿爾巴抓亂頭發,嘴角露出笑容。


    「嗯,是啊。你們應該無法理解。那一天,眾落被一把火燒掉,我舍棄一條手臂、父親、母親,甚至連妹妹也一並丟下之後逃跑了。如果能夠挽回的話,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他轉頭看了看葛雷利歐。


    「回答我。你應該知道。(巴拉·路)在哪裏?」


    「呃——嗚啊?」


    (巴拉·路)——那是艾霞的契約精靈之名。艾霞差點發出驚呼,但卻被馬克伸手搗住了嘴。


    ——馬克先生……?


    意思是要我閉嘴嗎?艾霞眨了眨眼,葛雷利歐發出慘叫般的聲音。


    「巴……(巴拉·路)在艾霞的眼睛裏。那是艾霞的契約精靈啊!」


    但阿爾巴隻是冷淡地回應懇求著的葛雷利歐。


    「你別說笑。」


    「是真的!」


    「……我手上的(努·阿鐸)沒有失去力量,跟它是一對的(巴拉·路)當然也不可能失去力量……」


    ——與(巴拉·路)成對……?


    「(努·阿鐸)與(巴拉·路)——隻要擁有雙翼就可以喚回死者。回答我。那個叫克麗絲的女人告訴我,你正在追查(巴拉·路)的下落。」


    看樣子阿爾巴並沒有發現克裏斯其實是男人。不過——


    ——葛雷利歐在追查(巴拉·路)?


    「(巴拉·路)因為失控而失去了力量。格朗德西爾就是因此而變成一片灰燼的。」


    「……為什麽?」


    「我、我哪知道!」


    「應該有理由。(精靈容器)會自己選擇主人。就算他人打算搶奪,也一定會回到主人的身邊。其他人不可能使用其力量。」


    葛雷利歐臉色發白,看樣子他無法回答。阿爾巴焦躁地咋舌:


    「我雖然不是契約者,但我們黑幫份子可是很注重紀律與品格的。我不會動耶露蜜娜,也保證不會對你出手。」


    葛雷利歐全身顫抖,克強擠出聲音:


    「真的嗎?你願意放過我?」


    「我以黑幫頭領之名向你保證。」


    阿爾巴這麽回答,葛雷利歐就死心地小聲說:


    「如果(精靈容器)的主人放棄所有權,其他人就可以將之奪取。所以我安排了一出可以這樣發展的劇本。」


    「……你做了什麽?」


    「我、我當了她的朋友。艾霞原本就是個孤單的孩子,要接近她很簡單。」


    「然後呢?」


    葛雷利歐以恐懼的眼神看了看艾霞。


    「我放火——燒了孤兒院。」


    「————!」


    孤兒院的火災。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艾霞就不會引發格朗德西爾的慘劇。而葛雷利歐說是他放的火。


    「孤兒院的家夥們都說是艾霞害的。所以我去幫助她,讓她把(巴拉·路)的所有權轉讓給我。」


    「真讓人不爽。不過光是這樣(巴拉·路)不可能失去力量,一定還有別的。」


    「隻有這樣!我是契約者,我以救出艾霞為條件接收了(巴拉·路)。所以……」


    葛雷利歐說到這邊,顫抖突然停止了——


    「——所以我炸掉了孤兒院。」


    這是艾霞一直背負的罪惡。艾霞在葛雷利歐指使之下交出了(巴拉·路)。因為葛雷利歐說,隻要這樣,就可以從那裏——從成了一片火海的孤兒院離開。


    但葛雷利歐得到的(巴拉·路)卻把在場的一切存在全部燒毀,連同格朗德西爾一起化成灰燼。然後等艾霞回過神來,葛蕾利歐已經不知去向,隻留下了失去力量的琉璃與艾霞再也看不出顏色的雙眼。


    艾霞知道(巴拉·路)的力量強大。也知道那是過於強大的力量。如果艾霞沒有將(巴拉·路)交給葛雷利歐,應該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這是怎麽回事……?」


    馬克發出困惑的聲音。跟他接收到的訊息有些對不上吧。但那樁事件的生還者隻有艾霞和葛雷利歐,所以也是沒辦法的事。


    葛雷利歐像是想起難以忘懷的愉快回憶般,露出扭凸的表情。


    「那很棒。所謂的舞台表演必須要有觀眾。最重要的點,就在於要讓觀眾欣賞到他們想要看的表演。但觀眾都會希望有驚喜吧?所以當然要依照他們的期望,讓他們遇到意想不到的情況。」


    葛雷利歐似乎有點興奮過度,雙眼熠熠生輝。


    「比方說寶貴的事物、或者堅信的事物被徹底地、完全地、爽快地炸到無影無蹤,然後聽到『完全照你的期望進行』時所露出的表情!麵對無可救藥的真相時所露出的抽搐表情,才是觀眾觀看表演時應該露出的表情!」


    葛雷利歐就像演員似地繼續說:


    「比方當時院長的表情!得到可以重整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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