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霞將臉浸在裝了冷水的水桶中,眨了幾次眼睛。


    這裏是鎮上的小小教會。洋房的那件事情過後,阿爾巴等人回到了這裏。一直到半路都還昏厥著的艾霞並不知道通往這裏的路途與位置,但這已經無所謂了。


    ——已經無法回到耶露蜜娜身邊了……


    耶露蜜娜擁有跟艾霞一樣的「眼睛」。應該都「看」到艾霞攻擊馬克,以及與(傳教士)們一夥的景象。在那之後雖然不知道怎麽樣了,但肯定不會順利解決。


    一開始隻有艾霞一個人。但隨後馬克到來,亞隆和要也加入了。耶露蜜娜的契約者按照她的希望持續增加,艾霞能做的事情也沒了。因為就算沒有艾霞,耶露蜜娜也會笑了。


    但艾霞並非因此對耶露蜜娜有所不滿。雖然的確多少覺得寂寞,不過原因不在這裏。


    艾霞曾在「某天」與葛雷利歐訂立了契約,然後把——那間孤兒院——格朗德西爾鎮完全化為「灰燼」。


    從一切都變成灰色的那一天開始,葛雷利歐也消失了蹤影。艾霞以為他死了,隻有自己記得那人所發生過的事情;也因此,她必須一個人獨自背負起一切。


    就在這時候,耶露蜜娜伸出了援手。透過她的幫助,艾霞得到在孤兒院所得不到的許多事物,所以才會因為耶露蜜娜身邊太舒適,讓她不知不覺問忘記了那一天所發生的事情。


    在彼馬克和多明尼克消遙之下,艾霞也變得不需強顏歡笑,而是能夠打從心底露出笑容。


    然而,葛雷利歐回來了——


    艾霞擦乾臉,照了照鏡子,上頭映著一張淒慘的臉。頭飾似乎不知道掉到什麽地方,頭發也亂成一團。


    ——馬克先生……


    那個時候與艾霞對峙的馬克很強。艾霞原本一直認為自己比馬克強,甚至覺得自己會不小心錯殺了他。然而實際交手之後,才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對抗。還來不及使用能力,(魔眼)就已經遭到封鎖。


    ——因為你很弱——


    正是如此。艾霞很弱,不是指力量層麵,而是意誌力很薄弱。


    葛雷利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成為契約者的?艾霞並不知情。是跟自己一樣從那一天開始?還是在那一天之後?也可能在兩人相遇的時候,葛雷利歐就已經是契約者了。但第一次交談時的葛雷利歐看起來不像契約者。


    不管怎麽說,再次相遇的葛雷利歐確實是契約者,而且他還要求艾霞履行契約,所以艾霞隻能協助他。


    葛雷利歐跟過去的要等人相同,是來綁架耶露蜜娜的,並且要艾霞協助。若是沒有契約,就算是葛雷利歐拜托,艾霞也不可能那麽做。沒錯,她是想拒絕,但卻辦不到。


    結果,有種自己到現在才搞清楚契約者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的感覺。一旦約定好的事情就絕對不能反悔……


    不過,理由真的隻有這樣嗎?


    事實上,自己是不是把理由歸咎到葛雷利歐身上,依賴了他而已?


    罪惡感與難以自處的感覺。因為疲於用腦,所以自己或許隻是把需要思考的事情全部推給葛雷利歐罷了。


    ——我必須做出選擇。


    待在耶露蜜娜身邊很舒適。但是艾霞的雙手太肮髒了,沒有資格待在那裏。過去的經曆不放過艾霞,她無處可逃。


    看是要拖著過去原地踏步,還是接受過去向前邁進。


    艾霞再次看了看鏡子,嚴重閃爍著強而有力的光芒。


    阿爾巴等人應該在禮拜堂。借用禮拜堂後方的澡間沐浴的艾霞邁開腳步,準備回到禮拜堂,卻看到一位紅發的女性站在門前。是瑟莉亞。


    艾霞正想開口詢問她在做什麽時,就看到瑟莉亞伸出貪指豎在嘴巴前麵,意思是要艾霞別出聲。


    後來,艾霞發現從這裏可以偷聽到禮拜堂內的對話,正打算出聲責備的時候,瑟莉亞露出一副「這裏有好吃得不得了的東西」般的微笑,招手要艾霞過去。


    猶豫了一下子之後,艾霞還是抗拒不了誘惑;盡管下定了決心,但她本性就是個容易隨波逐流的人。


    貼在門板上偷聽門後麵的狀況,可以聽見阿爾巴和葛雷利歐正在議論些什麽。


    「所以呢?另一個女人上哪去了?」


    ——另一個?


    應該不是說瑟莉亞,但也不像在說艾霞,是說葛雷利歐的夥伴嗎?艾霞歪著頭,聽到葛雷利歐發出苦笑聲。


    「那個人很隨性的,而且她的位階比我高,根本不可能告訴我現在作何打算。」


    「……也罷,那我問你,你到底做了些什麽?短短的十分鍾不可能徹底調查房子。」


    「房子裏麵有那個人幫忙調查,所以沒關係。」


    「那你為什麽要去?」


    「我為什麽必須回答你的問題?」


    葛雷利歐這麽說罷,就聽到阿爾巴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不是在拜托你。」


    那是光聽就會讓人覺得整個心髒都縮起來、充滿壓迫感的聲音。艾霞有種感覺,自己總算理解其他人都說黑幫份子是危險人物的理由了。


    葛雷利歐似乎也是同樣狀況,從氣息上可以得知他心生怯意。


    「隻是去確認正在尋找的東西的真麵目。」


    「……(精杯)之類的?」


    「差不多吧。」


    「真令人不悅。你支付給我的報酬是讓那個女人為了我而使用一次力量,但你卻沒有去找她交涉。你真的打算要控製她嗎?」


    「如果隻是去拜托,對方就會答應的話,約翰耶爾也不會失敗。我們必須在各種方麵都慎重行事,從過去的紀錄來看,這個方針是顯而易見的。」


    「過期的記錄?」


    「對,你知不知道為什麽(精杯)會從教皇陛下的身邊遺失?」


    艾霞歪著頭。所謂的(精杯),應該是指葛雷利歐或歐爾達教信徒掛在頸子前的玫瑰念珠的原型,但在耶露蜜娜的房子裏麵,她甚至連歐爾達教的玫瑰念珠都沒看過。


    ——難道耶露蜜娜擁有那個(精杯)?


    「……我記得(精杯)在你的宗教之中,是教祖與第一名弟子締結契約時所使用的杯子……對吧?是歐爾達與其弟子注入了彼此的血相交而成。」


    「沒錯,此物為與吾主歐爾達之間契約的證明,由每一代教皇陛下繼承。但當某一任教皇猝死之際也跟著遺失。這已經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艾霞記得耶露蜜娜也說過這個「失落的精杯」的故事。


    「然而,組織……(傳教士)在漫長的時間裏,也不是從未找到(精杯)。從有留下紀錄的資料之中——關於(精杯公主)——遭遇她的機會就有十三次,然而這十三次的結果卻都一樣。」


    ——(精杯公主)——指的是耶露蜜娜嗎?艾霞與瑟莉亞摒住氣息,專注聽著下一句話。


    「(精杯公主)持續沉睡,透過沉睡的方式讓所有人都看不見(精杯)的存在,就像在海市蜃樓的搖籃之中。」


    ——睡美人?


    聽到這個詞,某個少女的模樣閃過腦海。


    ——耶蜜莉歐小姐……?


    艾霞每天都為之擦拭身體,並與之聊天的少女。她是耶露蜜娜的姊妹,也是對耶露蜜娜來說最重要的人。


    「你說海市蜃樓?」


    「對,搖籃就算遭到破壞,也會像時間倒轉一樣地複原。我在那時候就嚐試過了,明明炸掉了屋子的一部分,但卻馬上就恢複原狀。那或許就是睡美人(精杯公主)的城堡。」


    「所以呢?為什麽你們無法取回(精杯)?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那起碼可以監視吧?」


    「問


    題就在這裏,我們當然有派人去監視。但不論是哪個時代的(精杯公主),全都沒有醒過來,而是維持藏匿著(精杯)的狀態斷氣,然後(精杯)就在不知不覺之中過繼給下一任(公主)了。」


    ——持續沉睡的(精杯公主)——那難道不是指耶露蜜娜,而是耶蜜莉歐小姐……?


    「然後到了第十四次,我們好不容易接觸到清醒過來的(精杯公主)。這既是前所未有的好機會,也是從未有過的糟糕狀況。因為對方能夠自由自在地使用(精杯)的力量。」


    (阿爾斯·馬格納)——修複了艾霞因為代價而失去的「顏色」知覺,擁有毫不留情的消滅能力,以及與之相反的修複能力——艾霞很清楚,耶露蜜娜能夠使用完全超脫契約者法則的強大力量。


    這樣的耶露蜜娜與持續沉睡的耶蜜莉歐——還有(精杯公主)——好巧不巧的,艾霞就站在比任何人更接近事實的位置上。


    ※


    啪——冰冷的東西貼在額頭上的感覺,令馬克微微睜開雙眼。


    金色頭發在跟前搖晃,秀發的主人應該是低頭窺視了馬克的麵孔吧。那明明是一張熟悉的臉龐,但卻帶著從未見過的表情。翠玉眼眸現在也像快要落淚似地閃爍著水光。


    「耶露蜜娜……?」


    馬克確認似地說出這個名字之後,少女吃了一驚般地睜大眼睛,挪開了臉。


    看來這是洋房裏的一間客房,燦爛的陽光從窗外射了進來。


    然後看到難得手忙腳亂的耶露蜜娜,讓馬克想起之前——與艾霞交手——以及阿爾巴登門造訪時的事。


    「小姐——嗚呃。」


    打算起身的馬克,因為身體各處竄過的痛楚而呻吟。耶露蜜娜把他推回床上。


    「……你先別亂動,有些地方有骨折現象。」


    被這麽一說,馬克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是繃帶。


    「這是小姐您……?」


    「……我拜托替要看診的醫生幫忙處理。」


    就是馬克找來的醫生。原本是請他來替發燒的要看病,但似乎連自己都一並被關照了。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馬克握住耶露蜜娜的手,仔細地看了看她身上有沒有任何異樣之處。


    「……怎麽了?」


    馬克聽出耶露蜜娜的聲音之中帶有強烈的困惑之意,這才發現兩人正凝視著彼此。


    馬克急忙放開手,然後想確認似地開口說:


    「小姐,您有沒有怎麽樣?有沒有受傷?阿爾巴不是來過了?」


    可能是因為一口氣被問了這麽多,耶露蜜娜驚訝地睜大眼睛,然後擰幹了濕毛巾之後……直接按在馬克的臉上。


    「啊呼?」


    「……你還是多擔心自己一點吧。」


    這不是平常那種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可以聽出音色之中帶有既不是動搖、也不算苦笑的一絲顫抖。


    「……他……阿爾巴隻是來跟我說說話,沒做出什麽逾矩的行為,要和亞隆的傷勢也不嚴重……不過,要還是需要好好靜養。」


    要明明發著高燒,但還是勉強跟契約者交手;在那之後應該被阿爾巴打暈了,不過看來阿爾巴很清楚控製力量的技巧。


    「可是……」


    馬克一開口,耶露蜜娜就表現出一副話題到此打住的態度,用手帕塞住馬克的嘴。


    「……我要出門一下,你還是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出門……?去找艾霞嗎?」


    艾霞被阿爾巴帶走了。馬克雖然打退了她,但並不清楚她身上的契約是否因此而失效。照耶露蜜娜的性格來看,顯然一定會去找艾霞。


    耶露蜜娜搖搖頭。


    「……你不用擔心艾霞。」


    「當然會擔心吧。」


    馬克這麽說,耶露蜜娜隻是困惑地垂下眼簾。


    「……我們無法為她做什麽。」


    「咦……?」


    這大大偏離馬克期望的話語,讓他不禁發出憨傻的聲音。


    「……艾霞自有她的緣由,我們外人不要介入比較好。」


    「您在……說些什麽啊……?」


    馬克擠出沙啞的聲音,但耶露蜜娜卻斬釘截鐵地這麽說:


    「……我們不應該插手管艾霞的事情。」


    馬克一時之間無法理解耶露蜜娜說了什麽。


    不應該插手——換句話說,就是沒打算幫她?


    「那麽,是要放著艾霞不管……?」


    馬克懷疑自己耳朵似地反問,耶露蜜娜別過臉去。


    「艾霞是您的女仆耶?隻要您命令她『回到我身邊』,她不就回來了嗎?」


    「然後強行把她留在自己身邊,這樣就好了嗎?」


    這不尋常的強硬口氣讓馬克說不出話。


    耶露蜜娜別開視線,靜靜地站了起來。


    「……我出門一下,剩下的事情就讓她幫忙照看了。」


    耶露蜜娜這麽說完,推開門之後,一個白發少女難以自處似地站在那兒。


    ※


    耶露蜜娜離去之後,要一邊咋舌一邊走了進來。


    「你們真的很笨拙。」


    「……什麽意思?」


    「不懂就算了……雖然我很想這樣說,但剛剛的情況真的挺嚴重的。」


    馬克皺眉,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我不清楚來龍去脈,但艾霞應該像是耶露蜜娜的妹妹吧?」


    「……是啊。」


    「但艾霞也是契約者,應該不是叫她回來她就能回得來吧?而且就算以(契約書)強迫她回來,也無法對她有什麽幫助。」


    要一邊說,一邊解開馬克的繃帶,並以指尖輕輕撫過染成一片黑色的手臂。被摸過的皮膚恢複成原本的膚色,這是在替馬克療傷。


    要的能力可以把觸摸到的物體變成液態。隻要能活用這個能力,就可以把對方的型態化成黏土一般,若稍微用點技巧也可以拿來治療傷勢。


    「哎,你就當我在自言自語吧。契約者毫不例外地都有陰影。不論是你、我還是艾霞都不例外,無法逃離自身的陰影。隻有接受它,或者被它吞噬的這兩條路可以走。如果不能接納自己,那就隻能等著被吞噬。」


    然後她用利刃般的眼神看向馬克。


    「艾霞之所以會做出那樣的行為,跟她自身背負的陰影有關吧?你看她甚至背叛了耶露蜜娜,這可不是小事。要是隨便介入,隻會害艾霞被陰影吞噬。」


    契約者所背負的陰影深邃到足以吸引精靈,大多都是不希望被他人知道的事。要是被親近的人知道了,甚至會把當事人逼到走投無路。


    聽要這麽一說,馬克也無法反駁。


    被自身的陰影吞噬的契約者——過去的要就是這樣。


    契約者獵人——這是要的另一個外號。過去的她隻能依靠打倒強大的契約者來找出自身的存在價值,甚至連自己為什麽這麽做的理由都忘記了,直到毀滅之前,應該都無法停止吧。


    馬克之所以能夠製止這樣的要,是因為許多偶然湊在一起,才終於馴服了她。隻是湊巧在她最沒有防備之心時,能夠跟她好好說上話而已。世界上不可能有這種天天過年的好事。


    ——我是殺人凶手——


    傳說契約者(鳳)消滅了整座城市,在艾霞心中潛藏的陰影想必是深不見底吧。不管是安慰或批評都傳達不到,也不是他人可以介入的吧。


    ——所以耶露蜜娜才說不要管嗎……


    馬克和耶露蜜娜都跟艾霞很親近,若是隨便采取行動可能反而會把艾霞逼上絕路。如果發生這種事情,艾霞應該


    會被自身所背負的陰影給吞噬吧。


    盡管如此,馬克卻還沒神經地批判了耶露蜜娜,他不禁發出懊悔的呻吟。這時一條白布突然被丟到眼前。


    「雖然艾霞得靠自己去麵對陰影,不過外人還是可以想辦法推她一把吧?」


    一攤開才發現那是一個頭飾。


    「這是……你重新縫補好的嗎?」


    仔細看看,上頭有修補的痕跡,應該是她把艾霞弄掉的頭飾補好了。


    要哼了一聲,在床上坐下,並動手解開馬克的上衣扣子。


    「……等等,你、你這是幹什麽?」


    「替你療傷啊,安靜點。」


    要的眼睛水汪汪,鼻子也紅紅的,應該是因為發燒而導致意識朦朧,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姿勢是什麽樣子。


    要的能力雖然可以用在療傷上麵,但也可以用來破壞;如果現在她一個手滑,馬克肯定會有生命危險。但是被一個因病而顯得蒼白,臉頰稍稍泛紅,身上睡衣略顯淩亂的姑娘脫掉衣服摸來摸去,可是一種徹底踩躪理性的行為。


    馬克身為一個健康且健全的十七歲少年,隻能與自己身為男性的各種煎熬苦苦搏鬥,等待要處理完畢。


    「嗯,這樣應該可以讓你自由活動了吧?」


    要這麽說完,茫然地抬起頭,看見馬克的臉之後仍然一臉恍神地眨了眨眼。


    「咿呀——?」


    然後——與其說這才發現自己的姿勢,倒不如說發現自己幹了什麽好事,於是她整張臉都紅透了,急忙從床上彈起,然後順勢倒下。


    總之,基本上如要所說,傷口幾乎已經不痛了,下床活動應該不成問題,馬克於是穿起疊在桌子上的燕尾服。要也整理好睡衣下擺,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盡管彼此佯裝平靜,但很明顯兩人都相當動搖。


    「對、對了,要啊,你為什麽願意來這裏?」


    過去耶露蜜娜也問過同樣的問題。當時要——如果相遇的方式有所不同,我倆或許可以成為朋友——要是這麽回答的。馬克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否出自真心。


    馬克隻是想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才這麽問,但要卻傻眼似地張著嘴,然後臉頰愈見泛紅。


    「你、你竟然問我這個?」


    「啊……?」


    見馬克不明所以地發出憨傻的聲音,要憤慨地眯細了眼。


    「你、你那樣對待我,還以為……我……什麽感覺……都沒有嗎?」


    馬克一時想不出到底是怎麽回事,隻能歪著頭。看到馬克這樣子的反應,要的臉變得更紅了,這下馬克總算知道了。


    ——這、這狀況……該不會就是那麽回事?


    要雖然是別號(東方不敗)的超強契約者,但也是個妙齡少女。既然會紅著臉然後忸忸怩怩的,應該可以推斷她正期待著那方麵的發展吧?聽艾霞說的時候,馬克還覺得不可能,但看來艾霞是正確的了?


    應該是期待寫在臉上了吧,隻見要連耳根都紅透了。


    「不,不是啊!我可沒有……」


    馬克溫柔地對這個無法坦率表現自己的少女微笑。他自己雖然也對年齡相仿的異性沒什麽抵抗力,但身為一個契約者,培養出來的危機應變能力卻相當優秀。


    「這個……不好意思,我沒能察覺。」


    要和耶露蜜娜是擁有相反的美麗特徽的兩個少女。相對於耶露蜜娜那種人偶般麵無表情且五官端正的容貌,要則像是喜怒哀樂表現明顯的雪精靈一般,擁有純白的外表與不協調的魅力。


    被這樣的要欣賞當然不是壞事,馬克覺得很抱歉、卻又暗自欣喜地這麽回答之後,要抓著床上的棉被嘟囔著:


    「我、我隻是想跟你……………………」


    「咦……?」


    聲音太小了,聽不清楚的馬克歪著頭,要的臉上就露出「這種話怎麽可能說第二遍」般,既不是憤慨也不是害羞的表情。


    然後整張臉紅得幾乎都要噴火的她,才下定決心開口:


    「一……一、一、一、一次!」


    「一次?」


    馬克這麽反問之後,要就顯得非常動搖,那種慌亂的模樣就像自知說錯話了一樣,讓她用幾乎足以將之扯爛的力氣拉扯著棉被。


    然後她才又像思考著怎麽接話一般嘟囔著:


    「一次……一次…………一次!我想試砍一次看看……」


    沉默——馬克的笑容抽搐著。


    ——剛剛一定是聽錯了。


    馬克拚命這麽告訴自己。他的反應讓要更是慌張地把棉被搓成一團。


    「不、不對!……也不能說不對,但我的意思不是那樣!」


    「呃……?」


    要以戀愛少女般的眼神看著困惑的馬克。


    「所以……就是……就是……一隻手應該也夠了。」


    「你是不是覺得沒出人命就無所謂啊……!」


    「啊、嗚、不、那個、不是這樣,就是……手、手指也可以……」


    「不是尺寸的問題吧!」


    娶的衷情就像不會做飯的女生在強調自己好歹也會煮稀飯一樣,但台詞很明顯有問題,甚至該說麵帶那種表情說出「我想砍」這種話格外地嚇人。馬克想起這個少女別號「契約者獵人」一事,不禁渾身發抖。


    要發覺自己想要彌補,但卻導致更嚴重的失敗而紅著臉。


    「沒、沒關係,靠我的能力就可以治療……大概吧。」


    ——因為治得好,所以砍下去也沒關係喔……!而且還「大概」咧……


    馬克因為恐懼而不住顫抖,但還是掌握了現狀。要的能力雖然強大,不過她可是個傷患加病人。馬克自己也是個傷患,但因為接受了治療,相比之下自己還比較能自由活動。就算考慮晟糟糕的情況,也可以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馬克將意識移往身後的窗戶,擬定逃脫路線,並慎重地開口說:


    「要,你、你冷靜點,你不是沒有刀了嗎?這樣就不能砍我了啊。」


    馬克勉強宣告自己的優勢,然後就看到要手忙腳亂地摸索睡衣口袋。


    「刀、刀子的話,這裏有。」


    帶著彷佛強調自己還有裁縫用具般的口氣,要從睡衣口袋中掏出來的是一把略大的小刀。


    ——那是莫德雷特的刀……!


    莫德雷特被譽為本世紀最棒的刀匠。據說他的刀如果被對的人拿著,甚至可以一舉刺穿鐵板。就馬克所知,應該沒有人的用刀技術能夠超越要了,所以這可是最不得了的組合。


    「為、為什麽你會有那個……!」


    「我、我問有沒有大小適宜的刀子可以用,那個總管就爽快地送我了。」


    ——多明尼克先生,你怎麽會這麽粗心……


    隻見要覺得自己說了很丟臉的話似地手忙腳亂,不斷揮舞著手中的小刀。


    馬克明確地感受到生命危險,急忙跳窗逃命。


    這間客房位在二樓,馬克在空中屈身抱膝,縮起背部轉身,利用前滾翻的訣竅在草地上打滾,完全卸掉著地的衝擊之後,順著打滾的力道直接起身,然後動作敏捷地往正門方向拔腿狂奔。


    馬克一邊全力奔跑,一邊想起右手握著的東西。


    那是艾霞的頭飾——是要修補好的東西。


    ——難道說我被推了一把?


    那時候的要應該也慌了吧,或許用了有點強硬的方式來轉移話題。


    ……不過要說著「想砍砍看」的表情,也不像在開玩笑啊。


    ——想、想太多了吧。


    馬克先把房裏所發生的事情鎖到記憶深處,


    然後追著艾霞而去。


    ※


    看著這樣的馬克背影,要輕輕歎了一口氣。


    「……也不用像逃命似地跑走吧。」


    雖然的確是自己出口威脅,但看馬克真心害怕的模樣,要還是覺得有點受傷。


    然後想起自己說出的話,又不禁歎了一口氣。


    ——唉,說出「想砍砍看」這種話,任誰聽了都會想逃跑吧……


    雖然當時慌了手腳,但要還是有點後悔,應該找個更好的藉口才是。然後又想起在更之前自己不小心說出的真心話,臉又紅了起來。


    ——隻是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馬克好像隻有聽到「一直」這邊,要就順勢裝傻地接上了「一次」;然後被問到想要「一次」什麽,腦子裏麵妄想了一大堆有的沒有的要,為了甩開這些想法竟脫口說出「砍砍看」這種話,於是便掉進了難以補救的深淵當中。


    看著消失在大門另一頭的馬克背影,要寂寥地呼了一口氣。


    ——我都那樣引誘你了,好歹也察覺一下吧,大笨蛋。


    契約者不是人類。馬克對抱著這種觀念到處亂砍人的要這麽說過——


    ——你想待在哪一邊呢?這一點,隻有你自己可以決定——


    然後還問自己要不要來這裏。原以為他是有那個打算才邀約的,但那個男人眼中隻有主人耶露蜜娜。


    說是這樣說,可是那兩人之間又沒有什麽越軌的關係。以要的立場來看,真不知道該不該有所期待,甚至也不知道馬克是怎麽看待自己的。


    收到馬克幫忙注意耶露蜜娜的請求,讓要覺得自己差不多該死心了,但今天早上他卻又那樣溫柔地對待自己。


    「……大木頭。」


    馬克根本沒機會知道自己這樣被人抱怨。


    ※


    耶露蜜娜的洋房位在城鎮住宅區略微偏北的位置,穿過正門之後,有一條路可以直通鬧區。


    馬克一邊整理因為奔跑而弄亂的衣領,一邊在鬧區中前進。


    ——問題在於艾霞被帶到哪兒去了……


    之前(傳教士)找上門的時候,是因為他們的穿著打扮特異,加上利用了耶露蜜娜的「眼睛」能力,才能馬上知道對方的行蹤。


    但是這次的事情跟鎮上三大黑幫勢力之一的帝諾幫首領阿爾巴有關,而且艾霞還在對方手中,耶露蜜娜又不在身邊,不可能那麽容易就查出下落吧?


    雖然馬克認識幾個情報販子,但那個(傳教士)的炸彈能力是一種適合用於暗殺的能力。如果被他知道馬克正采取行動,很可能會派那種炸彈小鳥過來。而愈優秀的情報販子就愈害怕遭到連累而喪命。


    在運種時候,最可靠的就是可以讀取他人心思的亞隆,但他似乎跑去當耶露蜜娜的貼身保鏢了,並不在門口的守衛小屋裏。


    平常所依賴的「眼」、「耳」遭到封鎖,這種情況下的馬克隻能前往阿爾巴的據點。以前受雇時曾經去過一次,盡管不覺得據點隻有一個,但應該還是可以逮到一、兩個幫派份子來逼問情報吧。


    衝進鬧區,抵達城鎮中心的站前廣場之後,馬克走進那裏的無數條小岔路之一。這條路通往一個小廣場,據點就在那裏。


    一轉進岔路,馬克立刻就發現自己的行動模式完全被對方猜透了。


    在阿爾巴的據點前方,一位穿著西裝外套的美女——瑟莉亞正悠然佇立著。


    在離鬧區有點距離的位置,有一棟以紅磚建造而成、似乎相當堅固的建築。看起來像是實西施禁酒法之前的酒吧的那棟建築,前麵有一片用以停靠馬車和火力車的廣場。而那裏現在隻停著一輛黑頭火力車,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


    瑟莉亞一個人在這廣場中央雙手抱胸,彷佛正等著馬克前來一般。


    ——輕易就被看穿了啊……


    馬克發出不算失望也不是感歎的歎息。


    (傳教士)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所以隻要稍微用點腦筋,就能得知馬克等人若是想追蹤就隻能從阿爾巴這邊下手,以及馬克隻知道這個據點的事情。應該說沒有想到這些的馬克才真是有問題。


    ——我是不是太焦急了?


    馬克大膽地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彬彬有禮地彎腰鞠躬。


    「好久不見……也沒隔多久啊,瑟莉亞小姐。我是因為我們家的仆人在你們這邊叨擾,所以才過來拜訪的……艾霞在哪裏?」


    瑟莉亞露出令人沉醉的甜美微笑,接著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搖搖頭。她是想強調「我沒辦法發出聲音,所以無法回答你」吧?


    馬克見她如此反應,便取出鋼筆和便條紙給她看。強調「我有準備讓你也能回答的方法」。


    瑟莉亞依然帶著笑容,用一隻手指在空中勾了一下,馬克手中的鋼筆同時滑出,來到瑟莉亞的手中。是她用能力拿了過去。


    那支鋼筆——就這樣被瑟莉亞收進口袋裏了。


    當著自己的麵將昂貴的鋼筆據為己有,這樣的行為讓馬克的微笑抽搐了一下。雖然他伸出手掌做出「還給我!」的動作,但瑟莉亞卻一副「還什麽?」的態度歪著頭。


    兩個契約者彼此互不相讓地朝著對方微笑。後來瑟莉亞以拇指和食指圈出一個圓,應該是想要報酬吧。馬克依然保持微笑回答:


    「很遺憾,我沒東西可以支付給你,但也沒時間拖拖拉拉。」


    馬克挑釁似地這麽說,瑟莉亞露出滿足的微笑之後,模仿馬克彬彬有禮地鞠躬。當她挺直上半身的同時,有一個成人拳頭大小的石頭像被吸引似地飄浮在手上。


    馬克看著瑟莉亞的舉動,也在手中握住了銀小刀。


    契約者們若是因為契約而遭遇到對方,在這之間並不存在和解或是妥協的選項。隻有彼此衝突,然後獲勝的一方擁有決定一切的權力。


    瑟莉亞的能力是引力與斥力——拉近與推開的力量,用馬克的「影子」無法防備這個力心量。雖然沒有直接攻擊力,但卻能妨礙馬克使用能力。


    說到她凶殘的攻擊手段,就是利用能力將石頭送至高空,化為往地麵墜落的(魔彈)鐵鎚。不過這(魔彈)要在遠距離之下才能發揮其真正價值。現在這個距離——中距離其實並非她所擅長的範圍。


    兩人是第二次交手,彼此都知道對方有多少本事。所以契約者之間的衝突原則才能真正發揮意義。


    也就是說——契約者遇到衝突,就是先下手為強。


    就這樣,彼此對看著的兩個契約者,同時擲出自己的武器。


    「——打穿吧,(古夫·林)!」


    將影子破壞,但必須控製在不至於殺死對方的程度——前幾天學到控製方法的馬克擊出帶動影子的銀小刀——這不是(魔彈)而是(魔槍)。


    原本以為應該會朝頭頂射出(魔彈)的瑟莉亞,卻以華麗的姿勢擲出手中的石塊。


    小刀與石塊奇跡似地畫出相同的軌跡。


    (魔槍)與(魔彈)衝突,小刀與石塊同時粉碎。


    ——幾乎是大炮的威力。


    受能力加速的石塊以炮彈的速度被擊出。隻有小指頭大小的子彈之所以擁有殺傷力,就是在那小小的貿量上加諸壓倒性的高速。一旦質量增加,威力就會三級跳。


    馬克盡管讚歎,還是抽出下一把小刀,繞過瑟莉亞的正麵。那種直線型的(魔彈)雖然威力十足,但隻要繞到旁邊,就可使命中率打封折。


    在瑟莉亞準備下一發(魔彈)的同時,馬克也擲出小刀。瑟莉亞稍稍扭轉上半身躲開飛過來的小刀。雖然有幾根紅色頭發散落,但也隻有如此。馬克沒辦法邊跑邊使用影子。


    瑟莉亞接著擊出第


    二發(魔彈),馬克也急忙屈身躲開。


    彼此都是以飛行道具為攻擊手段,如果隻是單純投擲,命中的機率也是旗鼓相當。亦即隻要稍有差池就足以分出優劣,也就是說能一發擊傷對手的人就可以獲勝。


    馬克曾經戰勝過瑟莉亞一次,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而疏怱了,契約者的優劣並不在於能力的強弱……


    就在馬克抽出下一把小刀的時候,瑟莉亞往馬克的反方向奔出,並淩空做出拉扯的動作。馬克雖然判斷她想拉扯下一發子彈,但在下一秒卻「依稀」感到危險,於是急忙退開。


    咻咻咻咻——有某種東西破風而來,然後馬克臉上倏地噴血。


    ——這是(魔彈)?幾時擊出的……!


    瑟莉亞毫不介意馬克的反應,再次於空中做出掏東西似的動作。此舉讓馬克察覺奔流在周遭的「聲音」。


    ——有某種東西在周遭打轉……?


    那聲音像是用鐮刀之類的東西,把兩人因奔跑而卷起的沙粒如切斷似地劈開。有某些東西在周圍以無法目測的高速交織穿梭著。


    ——把(魔彈)加以改良,以便在中距離作戰下使用嗎……


    那是跟以往完全不同的(魔彈)。就在馬克驚訝的瞬間,他又「依稀」感覺到危險而往後


    一跳——然而卻遲了一些。


    在他往後跳的瞬間,肩膀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衝擊。雖然躲開了直擊,但還是稍微有點摩擦。馬克因為衝擊而摔倒在地。


    急忙想要起身的馬克,在這時候才看清楚朝著自己臉部飛來的(魔彈)真麵目。


    ——這是……飛鏢……


    那是在形狀如筆的箭頭上裝了羽毛的投擲用飛鏢。


    瞄準目標的時候,目標也同時瞄準了自己。偶爾會聽說狙擊手就是因為這樣而被幹掉。現在的馬克則是親身體會到狙擊手的心情。


    ——躲不掉……!


    轟——就在馬克倒抽一口氣的瞬間,耳邊聽到一股雷聲般的巨響。


    然後——眼前的飛鏢同時跟著破裂了。過了一會兒,馬克才察覺飛鏢被打落了。


    ——發生什麽事了……?


    馬克抬起頭,此事似乎也出乎瑟莉亞預料,隻見她睜大了眼,然後目光銳利地掃視周圍。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馬克沒辦法理解,但總之是撿回了一條命了。他迅速站起身子。


    瑟莉亞抽出下一發(魔彈〉——也就是飛鏢,但表現出稍稍猶豫的態度,接著奮力往後一跳。她應該是使用了能力吧,隻見她輕易跳上民房屋頂,接著就消失了。


    ——撤退了啊……


    不確定因素——應該可以收拾對手的一招卻被擊落的不解現象,讓瑟莉亞不願意再亮出更多底牌吧。另一方麵,逃過一劫的馬克心中充滿強烈的挫敗感。


    ——要是照那樣下去,肯定會被打倒。


    馬克呻吟著,突然感覺到附近有人的氣息。


    「哎呀呀,真令人吃驚。那個人的運動神經也太好了。」


    有人發出非常不合時宜的感想,那是馬克平時聽慣的熟悉聲音。


    「咦……?多明尼克……先生?」


    站在那裏的,是一如往常帶著悠哉表情的法連舒坦因家總管。


    跟今天早上的襲擊事件完全沾不上邊的多明尼克,今天應該也是像平常一樣,為了替耶露蜜娜處理事情而外出。這樣的多明尼克為什麽會出現在帝諾幫的據點?馬克困惑地問道:


    「多、多明尼克先生?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因為工作啊?」


    「工作……這裏可是黑幫份子的據點耶?」


    「嗯。我一開始也很驚訝。這位帝諾兄居然想在鎮上開通運河。」


    「這一點我是知道……」


    「運河不僅可以確保水資源,也可以營運船運業,而且如果修整得足夠美觀,還可以發展成觀光勝地。對這個滿是塵埃的城市來說很有貢獻。所以最好盡量參與。於是包括施工用的資金提供,還有探討設計方案等等,最近我們都有插手喔。」


    「……這些我都不知道。」


    耶露蜜娜與阿爾巴。彼此都是(精靈容器)的持有者,阿爾巴想要耶露蜜娜手中的(容器)。兩人應該是敵對關係。雖然是工作,但沒想到兩人竟會在這種地方有所交集……


    「馬多克,我才想問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啊唔,事情是這樣的……」


    馬克無法整理好情況。


    既然耶露蜜娜和阿爾巴在工作上有交集,那阿爾巴為什麽可以那樣毫不在乎地襲擊耶露蜜娜家?從組織的經濟情況來看,應該要先傾注全力建設運河才對啊。難道阿爾巴認為就算合作計劃破裂,也要得到耶露蜜娜的(容器)嗎?既然這樣,打從一開始就不要跟耶露蜜娜合作不就得了。


    然後,馬克想到耶露蜜娜稍早說阿爾巴隻是跟她說了幾句話,並沒有什麽其他動作。


    ——那麽,阿爾巴無意危害耶露蜜娜嗎?


    既然這樣,他又為何要攻擊耶露蜜娜?馬克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之處,但如果耶露蜜娜與阿爾巴雙方皆無意與彼此作對,那馬克剛剛在這裏和瑟莉亞交手就會衍生更大的問題。


    看馬克答不出話,多明尼克側著頭。然後——


    轟——伴隨著雷鳴似的聲音,某樣位在馬克身後的東西碎裂了。


    「哎呀,總覺得剛剛好像有什麽從身邊鑽過……」


    多明尼克發出不可思議般的聲音。原本應該整整齊齊的頭發,稍稍被弄亂了。


    看到這個景象,馬克才發現多明尼克遭到狙擊。要是剛剛多明尼克沒有側著頭的話,他的腦袋早就被炸開了。


    「多明尼克先生!快趴下!」


    馬克這麽大吼,並把多明尼克按倒在地。


    ——剛剛的聲音是槍聲吧。


    既然用了槍,那應該就不是瑟莉亞。


    「好痛痛痛……馬多克,你這是幹什麽?」


    「是狙擊。雖然不知道目標是誰,但馬上就會再開一槍吧。」


    雖然馬克覺得剛剛的目標是多明尼克,但當自己跟瑟莉亞交戰的時候,似乎也聽到了類似狙擊的槍聲。馬克和多明尼克都穿著燕尾服,從遠處看來應該很難分辨。


    馬克讓影子伸展在四周,並且在內心發出呻吟。


    ——究竟是從哪裏展開狙擊的……


    周圍有高大的建築物環繞,幾乎不可能從遠距離狙擊。這些建築物當然都有窗戶,雖然可以從窗戶進行狙擊,但馬克完全感受不到狙擊手的氣息。


    根本無法判斷到底是從哪裏開槍的。難道真的就像瑟莉亞的(魔彈)那樣,從空中直接打下來嗎?


    ——也難怪瑟莉亞會那麽幹脆地撤退。


    這個狙擊手太不可思議,或許擁有像要那樣能夠穿透物體的能力。馬克判斷若是這種分不出敵我的狙擊手,自己會有很大的危險。


    馬克呻吟著,多明尼克則理解了什麽似地點點頭。


    「啊啊,難怪今天身邊的東西很容易壞。」


    「嗯,請小心………………?您剛剛說什麽?」


    「哎呀,應該是離開房子之後吧。才想說明明是個大晴天,卻可以聽到打雷的聲音,手上的咖啡杯就突然破掉,要不就是窗戶玻璃突然碎裂之類的。雖然我也覺得怪怪的……」


    ——您為什麽還可以活到現在啊……!


    這很明顯是狙擊啊。原本以為狙擊手的本事爛到一個極限,但看到剛剛的狙擊本事,應該是多明尼克自己閃開了——而且靠的竟然是好運這種毫無自覺的力量。


    見馬克驚訝無比,多明


    尼克露出「反正還活著嘛,沒問題啦」般悠哉的微笑說:


    「哎呀,反正我沒被打中,而且馬多克也多虧這個狙擊手而撿回一條命,對方或許不是什麽大壞人吧。」


    「差點被殺的人是你耶……撿回一條命……?」


    馬克困惑著,多明尼克不當一回事似地站起身,從地上撿起某樣東西。


    「這是灌了鐵的特製飛鏢呢。雖然不是拿來投擲的東西,但配合她的能力就沒什麽問題吧。除此之外,利用調整施加能力角度的方法,也可以在某種程度內控製射出的軌道吧。一邊朝另外一個方向奔跑一邊扯動的話,應該就可以讓軌道形成曲線。」


    「你在……說什麽……?」


    多明尼克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散發著一如往常、完全沒有戒心可言的善良氣氛,精辟地解說著新款(魔彈)的真相。


    「這應該是為了和你對抗而拚命想出來的辦法。執著的程度非比尋常。你最好當成她已經跟之前完全不同。」


    才剛這麽說完,就在轉身的同時,轟地再次響起雷聲般的槍響。


    多明尼克靠著轉身的動作稍稍移開了頭部的位置,子彈再次空虛地粉碎了一旁倒黴的玻璃窗。


    ——躲開了子彈……?


    難道說這個男人竟能靠自己的實力,躲開不知道何時會從何處飛來的子彈?如果他真的有這種本事,為什麽他身上沒有在黑社會打滾的人所特有的「死亡」氣息?


    然後馬克總算察覺到他所謂的「撿回一條命」是什麽意思。


    方才馬克閃避不了的(魔彈)突然粉碎。如果是多明尼克被狙擊手盯上,那對方可能誤以為同樣穿著燕尾服的馬克是目標而加以狙擊,然後子彈又恰巧與(魔彈)撞著正著。


    雖然充滿太多不確定因素,但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多明尼克看到那個瞬間了。


    「……多明尼克先生。你是契約者嗎?為什麽可以這麽輕易地躲開子彈呢?」


    不管怎麽看,眼前都是馬克熟悉的悠哉總管,但他的言行舉止卻與馬克認知中的他相距十萬八千裏。馬克戰戰兢兢地這麽問,多明尼克露出一如往常的悠哉笑容。


    「這是契約者的壞習慣。隻要遇到難以理解的狀況就會歸咎於能力。這隻是單純的直覺而已。」


    就像教導不成材學生的老師一般,這個答案除了提點之外,還帶著希望對方能夠從中學到某些道理的意味。


    「你究竟是……」


    「所謂的直覺啊,既不是與生俱來的才能,也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學會的技術,而是累積經驗學習而來的。你們契約者因為跳過這個學習階段所以直覺靈敏,但也因此破綻很多。最好小心一點。」


    說完之後,多明尼克整理好亂掉的燕尾服與頭發。


    「從狙擊的間隔與槍聲來判斷,這應該是鳥槍吧。雖然是單發且裝填很麻煩的槍,但因為便宜且後座力小,任何人都可以上手。不過便利度和精準度都比使用彈匣的狙擊槍要來得低,這種槍擁有步槍所沒有的特性,就是——」


    「——跳彈狙擊。」


    使用彈匣的子彈基本上都是前端尖細的長形,但必須從槍口裝填火藥和子彈的鳥槍子彈則是圓珠形。雖然長形子彈也可以擊出跳彈,但頂多隻能彈跳一次。在鳥槍最興盛時期的用槍好手,甚至可以像打撞球那樣讓子彈彈跳個兩、三次之後再命中目標。


    馬克接著回答,多明尼克帶著悠哉的笑容點頭。


    這樣馬克也理解了。多明尼克靠著計算這個城鎮的地形與自己的位置,並憑藉槍聲推測出對方的武器,便可以判斷對方以什麽樣的軌跡狙擊自己。他所謂的「直覺」,就是憑藉過去累積的經驗,直接判斷出必須經過這些複雜的計算之後才能得到的解答。


    ——鳥槍?跳彈狙擊?以及這幾天之間出現的訪客。


    從多明尼克提出的線索,馬克找出了答案。


    ——以鳥槍做出精密的跳彈狙擊。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隻有那個男人而已。


    馬克站起身來拍著燕尾服上的灰塵,靜靜地邁出腳步。


    「鳥槍雖然是單發的,但隻要有幫忙裝填子彈的助手,就可以做到連射。至於使用鳥槍的跳彈高手,我心裏倒是有一點概念。」


    幼年時代的馬克曾經當過騙子的搭檔。不過對方沒多久就被逮捕到案了,馬克也因此被當時受騙的有錢人下令追殺。


    雖然他靠著流浪兒時代的經驗輾轉逃亡,但某天一個黑幫二人組卻追得他走投無路。


    不過,當時兩個黑幫份子手上的槍卻被一個帶著一把鳥槍的男子,憑藉一發子彈的狙擊雙雙擊落。


    於是馬克便暫時以那個狙擊手的助手身分,負責裝填子彈的工作,且趁機學習了混黑幫所需要的基本常識輿使用槍械的相關知識。


    ——也因此知道用槍很花錢呢……


    子彈和槍枝本身都需要保養,裝槍需要盒子,擁有一把槍的每個環節都需要錢。甚至可以說,愈是開槍花的錢就愈多。尤其以鳥槍來說,除了鉛製子彈之外,還有專用火藥跟打火石這類額外支出。


    馬克認為真正的高性能武器應該不是講究精準程度,而必須是經濟實惠的東西。


    隨著馬克躲進馬戲團,他也跟那個狙擊手分道揚鑣了。不過在那之後,兩人還是在馬克所不期望的形式下見過好幾次麵。


    馬克朝鬧區郊外看過去。那裏有一座高大的鍾塔。如果對方真的是馬克所熟知的那名狙擊手,應該會以那裏為據點吧。


    ※


    「……這種地方會有人嗎?」


    耶露蜜娜位在一個大倉庫前麵。這是為了保管運河工程所需材料而緊急搭建的臨時倉庫。耶露蜜娜知道提議建設運河的是阿爾巴·帝諾。但說起來,牽線的本來就是她自己。


    ——我有點同情你們的遭遇——


    留下這句話後離開的阿爾巴。以及今天早上再次相遇的阿爾巴。


    馬克和艾霞交戰的時候,耶露蜜娜確實與阿爾巴見麵了。然後他提出了一個要求——


    ——這次的事情你不要介入。


    確實,耶露蜜娜因為與艾霞格外親近,更有可能因此把她逼上絕路。但阿爾巴的要求並非出於這層顧慮。耶露蜜娜也有無法拒絕的理由。


    盡管如此,耶露蜜娜還是來到阿爾巴管轄的範圍之中。雖然她也免不了猶豫。


    「來了就知道了。」


    帶耶露蜜娜來這裏的人——戴著貓頭鷹麵具的大塊頭——亞隆,以不帶感情的平淡聲音回答。


    ——有人想見見閣下。


    似乎非得要在這個時間點不可。因為目前請亞隆擔任貼身保鏢,所以耶露蜜娜以他的請求為優先,但沒想到會被帶來這種地方,讓她相當困惑。


    打開門之後,亞隆大大方方地往裏麵走去。耶露蜜娜稍稍猶豫了一下,但也還是乖乖地跟上。


    周圍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應該是用來造橋的大量木材。裏麵堆積了許多大木箱,箱子裏應該是裝著填補河底用的砂石吧。


    材料之間的通路桕當狹窄,如果跟在亞隆身後,眼前的景象就會完全被擋住。根本像是活動牆壁的他,一步就可以跨過耶露蜜娜得走上三、四步左右的距離。他應該也有刻意放慢腳步行走,但耶露蜜娜還是得快步前進才能夠跟上。


    以往這種小細節都是多明尼克在默默地配合耶露蜜娜,馬克也會有意識地配合她。


    想起馬克的名字,耶露蜜娜輕輕歎了一口氣。


    ……應該讓他失望了吧。


    當耶露蜜娜說出不要插手管艾霞的事情時,馬克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畢竟這話幾乎等於是要拋棄艾霞。


    雖說是理所當然,但受到那種眼光注視,還是有點難過。


    耶露蜜娜一邊走,一邊回想。


    ——已經過了半年啊……


    剛從拉其那斯來到福羅雅堤那時,耶露蜜娜變得有點怪怪的。


    她可以看見周圍,也可以聽得見,但卻無法對這些事物做出反應,也不會想要有所反應。被人牽著手會往前走,卻無法自行用餐,當然也不會開口說話。


    多明尼克毫無怨言地服侍著她,如果當初被他拋棄,耶露蜜娜大概活不到今天吧。


    就是在那樣的時間點,她遇到了艾霞。


    比起滿是塵土的都市,清靜的鄉下更適合休養。在多明尼克這樣的主張之下,耶露蜜娜被他帶領著四處旅行。然後在一條應該隻是路過的道路上,耶露蜜娜停下了腳步。


    路邊角落有個抱著膝蓋瑟縮著的少女。那是一個穿著破爛衣裳的流浪兒。少女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從耶露蜜娜過慣了的生活來看,絕對是她不會接近的對象。


    但耶露蜜娜還是產生反應的原因,是因為那個少女的雙眼被破布層層裹了起來。


    (阿爾斯·馬格納)的聲音告訴她,那是一個危險的存在。


    見耶露蜜娜對少女產生反應,多明尼克就上前跟少女搭訕。少女像是害怕著什麽似的。看樣子她似乎認為被自己看到的人就會死。


    契約者——奉獻代價給精靈,以得到特異能力的存在——耶露蜜娜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並且感覺到少女跟自己是相近的存在。


    耶露蜜娜取下裹在少女臉上的破布。她強硬地把哭喊著說「我不想看」的少女雙眼撐開。


    少女的眼睛是琥珀色。然後,在隔了半年後,耶露蜜娜才以自己的聲帶發出聲音。


    ——我沒有死喔。


    耶露蜜娜應該是想死的吧。她期待這個少女能夠殺了自己。


    這實在是非常不負責任又殘酷的事。隻因為自己不想背負,就想把一切全部丟給少女。


    但是這個少女沒能殺害耶露蜜娜。甚至還希望耶露蜜娜能夠拯救她一般、很寂寞似地一直哭泣。


    然後耶露蜜娜知道自己的直覺是正確的。少女果然跟耶露蜜娜一樣。她跟耶露蜜娜一樣渴望死去,然而卻怎麽樣也死不了。


    所以耶露蜜娜伸出了援手。她有種如果能拯救這名少女,自己應該也有機會被他人拯救的感覺。


    耶露蜜娜正想著這些,亞隆卻突然停下腳步。狹窄的通路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底,眼前是一片開闊的空間。


    然後,另一頭佇立著一位青年。


    耶露蜜娜盡管表情沒有變化,還是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我好想見你——(精杯公主)。」


    站在那兒的,是曾經追尋耶露蜜娜——不,追尋(精杯)與其公主——而來的(傳教士)約翰耶爾·派崔克。


    ※


    「果然是你啊……」


    在鬧區外圍的鍾塔上,馬克呻吟似地低聲說著。


    兩把鳥槍擱在牆角、裝彈用的鐵棍放在地上。火藥壺、整袋鉛彈、以及坐在椅子上,優雅地蹺著腳,肩上還背著另一把鳥槍,身穿火紅禮服的女性……不,看起來像女性的男人。


    男人——克裏斯多福·馬多克,胸前掛著在十字架上重疊兩個圓的歐爾達教玫瑰念珠。


    「哎呀?你發現啦?」


    「我是曾經替你裝填子彈的人。」


    「當年的你明明還是個小不點呢。」


    「當時的你是可以作為我學習目標的人。」


    當時的克裏斯並沒有女裝嗜好。他總是冷靜沉著,麵帶紳士的微笑,彷佛一切早已注定似地沉穩行事……還有,當時因為是冬天,他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大衣。


    馬克心目中的標準惡徒,毫無疑問就是克裏斯多福·馬多克。


    也因此馬克無法原諒現在的克裏斯。因為他是過去自己曾經崇拜過的哥哥,所以無法原諒。馬克咬緊牙根瞪著克裏斯。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還用問嗎?為了讓女孩子幸福啊。」


    「難道你不想待在耶露蜜娜身邊?」


    「哎呀?耶露蜜娜不是已經可以露出笑容了嗎?」


    耶露蜜娜對克裏斯露出的微笑,是連馬克都沒有看過的笑容。意思是說,一旦看過這樣的笑容,就對她沒興趣了嗎?


    「真令人不悅。所以我討厭你。」


    像入偶一樣麵無表情的耶露蜜娜,好不容易可以露出笑容了。但艾霞和克裏斯卻都因為「她已經可以笑了」的理由而離開她。馬克無法原諒這點。


    「被男性喜歡也不值得高興。」


    馬克感覺到自己腦中突然冷卻下來。他明白跟這個男人多說無益。


    「讓我們做個了斷吧。」


    馬克正打算抽出小刀的時候,多明尼克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


    「馬多克,你先冷靜點。」


    「多明尼克先生,你不會因為我們是兄弟而要阻止我吧。」


    「不,我還是要說。我不像你這麽火大,而且你大概誤會了。」


    「誤會什麽?」


    「你該不會以為克裏斯是(傳教士)吧?」


    「除此之外還會有誰?」


    克裏斯胸前掛著玫瑰念珠。而襲擊洋房的就是(傳教士)。在這麽明顯的事實跟前,還會有其他可能性嗎?應該就是他把情報泄漏給葛雷利歐等人的。


    馬克火大地這麽回問,但多明尼克一臉輕鬆地笑了。


    「那個啊,馬多克。這個國家……已經沒有(傳教士)這種組織存在了喔。」


    ※


    「……這是怎麽回事?」


    ——有人想見見閣下—


    亞隆是這麽說的。對方確實是很想見到自己吧。但耶露蜜娜不能跟這個男人太過熟識的理由,亞隆應該也知道才對。


    發現自己被逼到一個危險的情況之下,耶露蜜娜捏住裙擺。約翰耶爾很悲傷似地看著耶露蜜娜的反應,唱歌般地開始訴說:


    「你還記得我嗎?還是說已經忘了像我這種渺小的存在?如果是這樣,那還真是讓人難過。」


    怎麽可能忘記。耶露蜜娜扯掉了這個男人的右手臂。如果當時馬克沒有現身阻止,耶露蜜娜搞不好已經殺了他。


    當初整隻被扯掉的右手部位,現在裝上了義肢。那隻義肢正「喀喳喀喳」地響著,約翰耶爾露出既不算憎恨也不是哀傷的扭曲笑容。


    「還算靈活吧?我的能力可以撼動接觸到的東西。所以我把這個義肢做成隻要對軸心發出震動,就有張開手或握拳的功能喔。」


    約翰耶爾舉起義肢,靈巧地動了動手指。


    「從那之後,我連一分一秒都沒能忘記。扯掉我的右手,像對待垃圾似地睥睨著我時,你所露出的眼神……!」


    耶露蜜娜總算理解這是她必須走過的路。與理由和狀況無關。耶露蜜娜奪走了約翰耶爾的手臂,這是無法忽視的事實。


    就像艾霞總得麵對自身的黑暗麵一樣,耶露蜜娜也得麵對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她毅然決然地來到亞隆麵前,直直地看著約翰耶爾。


    「……這是我做過的事,我不打算逃避。」


    這麽回答之後,約翰耶爾饒富興味地睜大了一隻眼睛。


    「喔?那你能夠接納我的心意嗎?」


    「……我說了,我不打算逃避。」


    這麽回答之後,約翰耶爾以義肢遮住自己的臉,然後「咯咯」地笑了。他的笑聲響徹倉庫。


    笑完之後,約翰耶爾以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耶露蜜娜。


    「那麽……請你收下吧!」


    約翰耶爾一衝而出。幾乎在一瞬間就衝過約有十幾步之遠的距離,將右腳往前滑,身體轉動半圈,或許是想使用能力,而把完好的那隻手往耶露蜜娜的方向伸出。


    耶露蜜娜直直地凝視著他的行為,並沒有打算閃躲。


    在耶蜜莉歐獲救之前,不可以死在這種地方。但至少也要嚐嚐看馬克或要曾經承受過的痛苦。這就是耶露蜜娜負責任的方式。


    耶露蜜娜壓製著即將產生迎擊反應的(阿爾斯·馬格納),直接承受約翰耶爾襲來的左手——


    一股芳香撲鼻而來。握在約翰耶爾手中的,是一束火紅的庫皮多花。


    「——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吧!」


    庫皮多花擁有層層疊疊的多重花瓣,花莖上還帶著銳利的刺。紅色的庫皮多花花語是「愛」與「熱情」……的樣子。


    場麵寂靜得是以令人耳朵發疼。耶露蜜娜懷疑自己耳朵似地不斷眨眼——


    「……我拒絕。」


    然後毫不猶豫地回答。


    約翰耶爾像是被槍擊中似地搗住胸口,往後仰倒。火紅的庫皮多花悲慘地散開。


    「……我想我是聽錯了。你能再說一次嗎?」


    耶露蜜娜以沙啞的聲音勉強這麽反問,約翰耶爾維持倒地的姿勢靈巧地隻抬起頭來。


    「我說(精杯公主)啊,一般來說應該會在拒絕之前先問清楚吧?」


    耶露蜜娜靜靜地別開視線。約翰耶爾盡管一臉受傷的表情,但還是不屈不撓地站起身子,拍落身上的灰塵。


    「從那之後,我滿腦子隻想著你。該怎麽說呢,每每想到你,身體都不住地顫抖。就算睡覺也會夢見你,然後總是在差點被殺害的瞬間醒來。然後全身就會抖個不停。」


    約翰耶爾一邊說著,一邊就像犯了某種毒癮般渾身發抖。


    「不管醒著還是睡著,我都隻想著你。然後從身體深處顫抖起來……這就是戀愛!沒錯吧,我的(精杯公主)啊!」


    耶露蜜娜稍稍側著頭。


    「……是這樣嗎?」


    耶露蜜娜困惑著,將視線移到亞隆身上。耶露蜜娜知道他的能力能夠讀取他人心思。耶露蜜娜無法理解,他究竟打著什麽算盤讓自己與約翰耶爾見麵。


    亞隆戴著貓頭鷹麵具,沉痛地點頭。


    「嗯。這位閣下的代價是『感情』,似乎是把與戀愛相關的感情也當成代價奉獻出去了,所以隻能以這樣的形式感受。」


    「……然後呢,要我怎麽辦?」


    「唔……耶露蜜娜閣下有沒有什麽辦法?」


    耶露蜜娜也明白大致的狀況了。亞隆應該是跟約翰耶爾見過麵,然後像這樣和對方有了棘手的對談。不知如何是好的他隻好直接請來耶露蜜娜,看來亞隆並沒有背叛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麵無表情地稍稍點頭,毅然決然地麵向約翰耶爾。


    「……很抱歉,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無法回應你的心意。」


    約翰耶爾的情緒並非如他所說的是戀愛之情。如果問起他這樣的情緒是否正常,一般來說,應該都會不自禁地歪頭懷疑,但總之,除了拒絕以外耶露蜜娜也沒有其他想法。


    而且她確實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耶露蜜娜這麽回答之後,約翰耶爾無力地跪下,然後一邊啜泣一邊露出像是想起什麽的表情——


    「嗚嗚……?難道是指那個原住民女孩嗎?」


    耶露蜜娜銳利地眯起翠玉雙眼。


    「……你們對艾霞做了什麽?」


    約翰耶爾投降似地舉起雙手。


    「哎,等等嘛。這次的事情我沒有參與——應該說,我已經不是(傳教士)了。」


    聽到身穿神父黑衣的約翰耶爾這麽說,耶露蜜娜稍稍抬高了一下眉毛。


    「所謂(傳教士)這種契約者,是締結了幾乎等於無期限的漫長契約的契約者。因為目的是要找出(精杯公主)。不過我已經找到了,不是嗎?所以可以算是解除契約了——或者說是我已經完成工作了。」


    「……有什麽根據,足以讓我相信你?」


    「沒有呢。要說根據的話,我隻能告訴你,契約者就是這樣的存在。契約者沒有什麽忠誠與情義之類的想法,是你的執事有點怪怪的。」


    耶露蜜娜有點猶豫地看了看亞隆。


    「他沒有說謊。」


    耶露蜜娜微微點頭,回頭看著約翰耶爾。


    「……好,我相信你說的。」


    「你願意相信我了嗎?沒錯,我的身心都已經是你的俘虜了!」


    「……我不需要。」


    存在本身遭到否定,約翰耶爾一蹶不振地雙手撐地。耶露蜜娜並不介意他的樣子,淡淡地問道:


    「……所以,你知道多少跟艾霞有關的事情?」


    「嗚嗚……我是不是不該生下來啊?還是說……咦?喔,你是問那個女孩嗎?」


    約翰耶爾看似重新振作,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子。


    「該怎麽說呢。其實這件事情本來就有(傳教士)介入。以我的立場無法調查到太詳細的資料,但當時負責的契約者剛好是我認識的人,所以大致的發展我可以推敲得到。」


    「……你說吧。」


    「咦?不、不說不行嗎?呃,要說是可以,但是該怎麽說呢,就是……因為我是契約者,所以希望能有契約或者回髖之類的……」


    回髖?耶露蜜娜想到他的目的是想要與她交往,不禁蹙眉;但這又是可以得知艾霞過去的難得機會……


    耶露蜜娜的心情在天平之間搖擺時,約翰耶爾一副快哭的樣子垂下頭:


    「我知道了,我說,我說就是了……嗚嗚,不用這麽凶地瞪著我嘛。」


    看樣子麵無表情地煩惱著的耶露蜜娜相當有壓迫感。約翰耶爾一邊吸著鼻水一邊開始自言自語:


    「那個女孩子叫艾霞是吧?我說的這些事,是以她就是外號(鳳)的契約者為前提喔。那女孩應該是(精靈容器)的持有者吧。」


    這一點耶露蜜娜也從阿爾巴或要的說詞之中大致確認過真實性。所以她微微點頭。


    「然後呢,(鳳)原本在某個城鎮的孤兒院裏。後來被送進那裏臥底的(傳教士)就是葛雷利歐前輩。」


    「……前輩?」


    「啊,你也見過他嗎?那個人外表雖然是小孩,但他從我比他還小的時候就一直是那個樣子。」


    耶露蜜娜立刻對這個答案有反應。


    「……是代價嗎?」


    「應該是吧。年齡不會增長的代價應該滿多人羨慕的吧。不過前輩本身倒是很討厭這個狀況。哎,總之說回原本的重點,(傳教士)之所以會被認為都很陰險,全是因為他的作風造成的。」


    耶露蜜娜側著頭。說到陰險,約翰耶爾應該也不遑多讓吧?但約翰耶爾沒有察覺耶露蜜娜的反應,逕自說了下去:


    「前輩的能力是金雀形的炸彈。那個金雀是以火焰構成的,要是盯著看太久會失神的。」


    「……失神?」


    「嗯,就是說,該怎麽講呢……類似催眠之類的?可以對看著的人下達暗示加以操縱。而且若是擁有者不主動放棄(精靈容器)就無法加以回收,所以前輩的能力算是派得上用場。」


    耶露蜜娜睜大了眼睛。


    ——艾霞被下了暗示……?


    雖然太過信任約翰耶爾的話會有危險,但這已經能夠說明艾霞為什麽會采取那些行動了。


    —一這也是因為跟我有關嗎?


    耶露蜜娜雖然因為某些理由而無法拒絕阿爾巴的要求,但如今看


    來,她似乎是沒辦法撒手不管了。


    「隻是,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


    「嗯。葛雷利歐前輩應該是為了『監視』(精杯公主)而來的,那為什麽他會帶著艾霞到洋房去呢?這些行為應該不是(傳教士)的命令啊?」


    葛雷利歐擅自行動了?這莫名其妙的狀況讓耶露蜜娜困惑不已。


    那麽,葛雷利歐到底想做什麽?


    ——或者說,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最後耶露蜜娜抬起頭,以堅決的態度開口:


    「……你帶我去那個什麽葛雷利歐的所在地點。」


    耶露蜜娜這麽說著,這時從她背後閃過一抹巨大的影子。


    「抱歉,這樣吾輩會有點困擾。」


    兩人一轉頭,就看到亞隆巨大的身體擋住了倉庫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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