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你說我父親嗎?」


    從家庭教師多明尼克那兒聽到的這個消息,讓少女發出憨儍的聲音。


    少女剛滿十二歲。不管本人多麽不情不願,但還是接受了相當徹底的淑女教育。活潑好動的臉上漸漸出現了些許氣質,即便是緊繃的束腹和不利行動的洋裝也都能完美地穿好。


    「這有點奇怪。父親雖然拄著拐杖,而且目光總是望著遠處,但卻不是無法對焦,水晶體也沒有渾濁的跡象。」


    父親的眼光一如往常地從不望向少女。從被打那天以來,少女的頭發也剪短得……雖然不至於跟男孩子沒兩樣,但也短到令人難以想像少女是一個上流階級千金小姐的程度。


    沒錯,那天父親精準地打了少女一個巴掌。按照道理來說,雙目失明的人實在不可能做到這麽精確的動作。


    「啊啊,那個啊……這個嘛,該怎麽解釋呢?裏卡爾德的眼睛確實看得到東西,但他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景色,而是有點時間差的景色。」


    多明尼克可以直呼父親——裏卡爾德的名字。雖然他在客人麵前會遵守禮儀,以「老爺」稱呼,但在洋房內卻連麵對本人時都直接以名字稱呼之。不光是這樣,「那一天」——少女被父親打的時候,甚至有傳聞說多明尼克揍了父親。


    少女覺得不可思議而問了問狀況——她很擔心多明尼克是不是會囚為這樣而被解雇——但他卻一派輕鬆地回答:


    ——我的主人不是裏卡爾德,而是夫人哪——


    母親到現在還未醒來,而多明尼克似乎是她的執事。


    於是少女問多明尼克是否與父親對立,但這個男人卻露出柔和的笑容這麽說:


    ——這個嘛,算是一段孽緣……吧。


    「……實在很難懂。」


    「唔——嗯……換句話說,用『作夢』來比喻吧?似乎就像『明明醒著,卻像身處夢中』那樣的感覺,而且還可以在夢境之中看到自己該怎麽做才好……這樣形容應該最貼切了。」


    也就是一種預知能力嗎?


    「這說法很曖昧呢。那麽,對父親來說,比起眼前的景色,夢中的景象比較貼近自己是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不過照裏卡爾德的說法,其實不是什麽好夢就是了。」


    這麽說的多明尼克沒有揶揄的意思,甚至帶著幾分憂愁。


    父親失明——知道這一點之後,少女心中湧現的是隔閡感。因為直到剛才為止,從來就沒有人告訴她這一點。


    「既然這樣,對父親來說的現實究竟是什麽呢?」


    因為看不見臉,所以他也不會回頭看看少女吧。


    這麽想的時候——少女腦海浮現不太好的惡作劇點子。


    「這可是……你還真多鬼點子呢。」


    「不可以嗎……?」


    少了多明尼克幫忙,少女的提議便無法完成,也就是說她必須麻煩到多明尼克。少女抬眼觀察多明尼克的反應,隻見對方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回以一如往常的悠哉微笑。


    「真拿你沒辦法……這算是你第一次反抗他吧?總之,我會協助你。」


    「——!多明尼克,謝謝你!」


    這其實隻是無傷大雅的惡作劇。


    但卻大大改變了少女數年後的命運。


    ※


    時刻來到深夜。馬克算準仆人們都熟睡了之後,悄悄溜出寢室。他身上穿著跟白天一樣的燕尾服。


    平常在晚餐後,仆人們也都可以獲得休息時間,但今天因為有客人在的關係,所以大家的工作量都增加了一些。在用過比平常豪華一倍的晚餐之後,仆人們還要負責收拾與招待客人。


    阿爾巴原本就是來看看耶露蜜娜的狀態,而耶露蜜娜也善盡了主人之儀。馬克在這之間必須妥善為主人與客人做好服務,實在沒有什麽機會與阿爾巴好好交談。


    因為這些狀況,導致馬克隻得等到這麽晚。雖然被迫減少原本就不長的睡眠時間損失有點大,但這種大好機會畢竟難得。


    ——不過,還真意外耶,露蜜娜竟然會這麽提議。


    總是窩在洋房內的耶露蜜娜,很少有機會與仆人以外的對象交談。雖然招待晚上前來拜訪的客人留宿是上流階級的禮儀,但一般都是馬克看好時機提出建議。


    可是這回卻是耶露蜜娜自己在理想的時機下提議。說實在的,馬克非常感佩。


    ——哎,該說是她變得比較有當家的樣子了嗎?


    這一定是值得高興的變化吧。


    夜晚的地下通道寂靜無聲。白天的時候常有仆人(主要是馬克和逢魔)忙碌奔波,打掃得清潔無比的這個地方,現在被詭異的黑暗包圍。對前幾天才講過無聊的靈異話題,而且親身體驗過靈異現象的馬克來說,實在不是什麽很舒適的場所。


    他舉著被仆人們換下當作廢料的蠟燭,小心翼翼地一聲不響前進。


    然後在準備登上一樓的樓梯時,忽然停下腳步。


    ——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人在外頭……?


    正準備登上樓梯的馬克提起手上的蠟燭往樓梯上照過去,人的氣息就是在那個方位上。


    不光是蠟燭前方,他還照亮了周圍的牆壁與腳邊。然後,從馬克腳邊浮現的影子,並非呈現人的外型。


    如果在白天,有時影子會呈現山犬的模樣,但現在卻兩者皆非。隻能以異形——這種形容方式稱呼的那個,是一個膨脹成不祥之奇形怪狀的團塊。


    馬克的能力是「影子」。他可以操縱自己的影子,「束縛」或者是「破壞」他人的影子。這個能力在白天雖然會受到光線的限製,但到了夜晚就可以從這樣的限製下獲得解放,進而擴張。


    在契約者之中,他的能力也被譽為最強,甚至可以壓倒要。


    ——盡管如此,卻完全觚法與耶露蜜娜匹敵呢……


    一開始,馬克是為了暗殺耶露蜜娜而來。他甚至在耶露蜜娜還沒察覺這點真相的睛候就反被幹掉了。


    到了夜晚,(古夫·林)就能夠無限擴大。如果將之放出,馬克的能力甚至能覆蓋整棟洋房。


    但這項能力的使用程度會關係到馬克的信用,所以他平常都會盡可能地壓抑,不過(古夫·林)在大家都入睡時就會逕自將影子覆蓋在整棟洋房。這個情況是他在無可奈何之下,以「絕對不可以捕捉任何人的影子」為條件,同意讓自己的契約精靈進行的夜間遊樂。


    現在正好就是(古夫·林)可以夜間遊樂的時間帶。因為馬克自己也正在行動,所以他有注意著讓契約精靈隻在自己可以目測得到的範圍內玩;但總愛唱反調的契約精靈,卻鬧脾氣成了這副詭異模樣。


    即便如此,徘徊著的影子一角仍察覺到了某人的氣息。


    ——是阿爾巴嗎?


    馬克確定仆人們全都入睡了,所以他隻想得到有可能是客人阿爾巴。


    雖然不太想這麽做,但馬克將意識專注到影子上,探索方才傳來氣息的方位。(古夫.林)盡管顯得不太甘願,但在馬克的安撫之下總算查出了地點。


    ——看來是在……書庫呢。


    馬克本來想去二樓的客房,不過當下改變了計劃,往書庫前進。


    來到玄關大廳,就發現有些許光線從書庫的門縫中泄了出來。雖然裏麵的人應該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能聽見微小的物體碰撞聲。


    對方到底在做什麽?馬克打算推開門,但他想到阿爾巴畢竟是客人,於是便輕輕地敲了兩下門。


    「我進去了喔?」


    畢竟對方在這大半夜做出翻箱倒櫃般的事情,馬克認定沒有等對方回應的必要而推開了門。不過……


    「是馬克……啊。」


    在那兒的,是出乎馬克預料的人物。


    「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在梯子上搜索書架上的書本。發現馬克到來之後,她雖然稍稍露出了慌張的表情,但馬上又恢複成一如往常的麵無表情。


    「你在做什麽?」


    馬克這麽問,耶露蜜娜死心地呼了一口氣,走下梯子。


    「繼續尋找我要的東西。」


    「這麽晚了還在找嗎?」


    耶露蜜娜垂下眼簾,別開視線。


    「我沒多少時間了。」


    盡管聲音缺乏抑揚頓挫,但聲色中卻帶著幾分恐懼,讓馬克驚覺過來。


    ——像這樣的事情恐怕還會發生——


    多明尼克昨天曾經這麽說過。耶露蜜娜自己似乎也已感覺到,不久的將來會再次發生前幾天那樣的狀況。


    「耶露蜜娜,你已經理解到那暗候的你發生了什麽事嗎?」


    耶露蜜娜一副投降似地張開雙手,微微點頭。她很少做出這樣的舉動。


    「那麽,你的意思是說,同樣的事情還會再度發生?」


    「沒錯。」


    這回耶露蜜娜沒有別開視線,翠綠的眼眸中閃爍著陰影。那是如果從正麵窺探,會讓人陷入一股彷佛被吞沒般錯覺的深邃陰影。或許因為現在是夜晚,馬克總覺得陰影的色彩比以往更加濃厚。


    馬克下定決心開口,因為光是等待也不是辦法。


    「耶露蜜娜,能不能請你跟我說明你的身上究竟出了什麽狀況,還有你究竟在尋找什麽?」


    耶露蜜娜的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卻仍困擾地撩起頭發。


    「這實在很難。盡管我自己能接受已經發生的事情,但卻沒有歸納整理到可以跟別人說明的程度。」


    「這樣也無所謂。隻要說出來,說不定能幫助你歸納出結論,我也可以獲得一些提示。」


    耶露蜜娜的翠綠眼眸直勾勾地看過來,然後彷佛刺探似地小聲說:


    「即便在那同時你會知道我所犯下的罪過,也一樣嗎?」


    這句話跟以前耶露蜜娜曾經吐露過的話語吻合了。


    ——如果傷害了某個重要的人,卻又無法道歉了的話,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這恐怕就是她的態度之所以曖昧的理由吧。不過——


    「有什麽好笑的嗎?」


    耶露蜜娜的聲音顯得非常不快。


    拚命忍住不發笑的馬克連忙挺直背脊。雖然他自認忍住了,但似乎徹底被耶露蜜娜看穿了。


    馬克重新調整心情,推上滑落的園眼鏡後,彬彬有禮地彎腰。


    「小姐。請恕我直言,除了多明尼克先生以外,在這幢洋房工作的仆人們全都是契約者。」


    「那又怎麽樣?」


    「也就是說,包含我在內,沒有任何人不曾犯過錯。您應該也知道艾霞或要背負了些什麽。亞隆和瑟莉亞小姐,以及逢魔和潔諧芭也都是一樣的,但是您卻接納了這樣的我們。」


    耶露蜜娜不知為何畏懼似地緊抿雙唇,馬克卻毫不介意地靠了過去。


    「不論您在哪裏做過什麽,將來打算做什麽,我都會全盤接受,就像之前的您做到的那樣。」


    「即便我對你說了謊?」


    「即便您對我說了謊也一樣。隻要您期望,我就待在您的身邊。」


    馬克好一陣子都忘不了少女此刻露出的表情。


    耶露蜜娜麵露從平常麵無表情的她難以想像的、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但與其說她是因為無比感動,看起來卻更像因為無比悲傷、或者說強烈的歉意才露出這樣的表情。


    金色的秀發遮住表情,耶露蜜娜低下頭去。


    「我希望你陪在我身邊。」


    聽到如此軟弱的訴說,真的有人能夠無情地拒絕嗎?馬克靜靜地跪下。


    「契約者不會違背契約。這是契約。隻要你期望,我就會待在你的身邊。」


    少女有些畏懼地退開,但馬克卻堅決不放手。


    「……如果真的是這樣,你一定會後悔。」


    「不會。」


    「會——」


    「——不會。」


    聽到馬克絕不退讓的聲音,少女終於笑了。


    ——你終於笑了呢。


    馬克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隨後卻感覺到奇妙的不協調感而歪了歪頭。


    耶露蜜娜的笑容——當她露出笑容的時候,馬克總是會產生一股想緊緊抱住她的衝動。他甚至曾經想過,這或許就是戀愛的感覺吧。


    可是現在他卻完全沒有那樣的想法。當然他是高興的,不過這種高興的感情跟麵對艾霞時的情緒沒兩樣,並不會像以前那樣產生衝動。


    ——哎,為什麽會這樣……?


    想到這裏,馬克得出了一個可能的結論。或許自己的情感其實是麵對著另外一個少女。


    馬克覺得這有點像是背叛了耶露蜜娜,不由得心生一股罪惡感。


    ※


    「好了,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呢。」


    坐在書庫沙發上的耶露蜜娜歎了一口氣,這麽打開話題。


    ——感覺最近好像也有過同樣的情況……


    盡管有股強烈的既視感,但馬克還是靜靜地聆聽。


    「我說過我是雙胞胎吧?」


    ——如你所見,我們是雙胞胎——


    馬克想起耶露蜜娜不知何時這麽說過,於是點了點頭。先確認了這一點之後,耶露蜜娜小聲地說起:


    「我之所以能夠活用這個力量,就是因為我們是雙胞胎。」


    「此話怎麽說?」


    耶露蜜娜從書桌拿起一本書代替回答。書本突然像玻璃一般粉碎,沒有留下一絲塵埃。


    馬克有點意外她竟然如此對待平常非常寶貝的書本,但耶露蜜娜卻毫不介意,彷佛要在手上放置什麽東西般張開手掌。


    「將各式各樣的事物消滅,然後——使之重生。」


    玻璃碎片般的東西聚集到耶露蜜娜的手掌心上,最終眾成一冊書本的模樣。


    「將『不可能存在的事物』重新編織而出——這是超越人類所能控製的力量。我想過去從來沒有人能夠使用這個力量,因為獲得這力量的人都會陷入沉睡。」


    耶露蜜娜的聲音顯得非常沒自信,就像無法相信這樣的事實一樣。


    「好不容易鑽研出勉強可以活用這力量的方法的人,就是我父親。」


    ——我的父親似乎想創造(精靈容器),以及它的使用者——


    同樣的話語又再次閃過腦海。


    與契約者締結契約的精靈,原本似乎是寄宿於(精靈容器)之中。然而一旦失去(容器),它們便會附身到人類身上成為契約精靈。馬克的契約精靈(古夫·林)原本應該也是在某處被當成神明或惡魔崇拜的存在。


    這些精靈們之所以會失去(容器),是因為再也沒有人信仰它們了。說來奇妙,但精靈們似乎是因為人們「相信」它們,所以才會存在的。說穿了,人們會將希望寄托在神明賜予的奇跡上,但如果沒有人相信神明,神明就無法存在。


    到了現在,因果學這門學問發達之後,比起神明,人們變得更相信因果學。過去遍地皆是的(精靈容器)也因此而悉數喪失力量,成了契約精靈。


    阿爾巴是現存僅有的(精靈容器)持有者之一,但他所擁有的(精靈容器)也將在不久之後喪失力量吧。因為他的族人被開拓民消滅,整族之中隻剩下他一個人可以祭祀精靈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受到遍布全世界、且依然沒


    有喪失信仰的宗教——歐爾達教所崇敬的精靈,就是耶露蜜娜擁有的(阿爾斯·馬格納)。


    (阿爾斯·馬格納)不僅沒有失去力量,甚至還融合了其他精靈,增強了自身的力量。也就是說——


    ——祂已經成為脫離精靈這個框架的存在——


    跟阿爾巴這樣的(精靈容器)擁有者不同,跟馬克等契約者也不一樣。擁有這般力量的耶露蜜娜,被馬克稱為「超越者」。


    這確實應該是聽耶露蜜娜提過的話題。但想不起自己是在哪裏聽過的馬克,不禁稍稍皺起眉頭。


    ——我真的有聽過這些嗎?


    也不知耶露蜜娜是如何解讀馬克的表情,隻見她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


    「突然聽說這些事情,應該很難馬上相信吧。」


    「啊,不,並不是這樣的。隻不過……」


    「隻不過?」


    「我覺得之前好像聽過類似的內容。」


    耶露賓娜確實在這時候睜大了眼睛。雖然馬克認為她應該是吃了一驚,但那也隻在短短的一瞬間,下一秒她就恢複成一如往常的麵無表情了。


    「那麽,應該可以跳過這一段?」


    「不,很抱歉。我的印象其實很模糊,想不太起來。如果你能再為我解說一次,我會很感激的。」


    雖然耶露蜜娜臉色好像微微一沉,但她立刻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相像到如果不說話,旁人就沒有辦法分辨出誰是誰的程度。所以,周遭的人都以洋裝的顏色來分辨我倆。」


    「頭發的長度也一樣嗎?」


    以前看過的、繪有耶露蜜娜姊妹與父親的肖像畫上麵,其中一人是短發,另外一位是長發。耶露蜜娜顫了一下肩膀,輕輕點頭。


    「是的……不過我們雖然是雙胞胎,但個性卻恰恰相反,而父親並不喜歡我的個性。即使如此,我隻要換上姊姊的洋裝,並稍微假裝一下,就連父親也可以騙過。」


    失去記憶的耶露蜜娜跟艾霞一樣活潑……該怎麽形容呢,其實有點淘氣,所以她會想要惡作劇騙父親,也不是太難以想像的情況。


    「父親看到我這樣欺騙他,於是想到或許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欺騙(阿爾斯·馬格納)。」


    終於進入提及耶露蜜娜力量本質的話題了。馬克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被(阿爾斯·馬格納)迷惑的人會陷入沉睡,不過,要是有人能夠代替這個人的話呢?」


    「你是說……代替?」


    馬克多多少少有察覺。因為之前耶露蜜娜曾經一度失去(阿爾斯·馬格納)的力量。為了與之對抗,所以才需要(空白契約書)的力量。


    「盡管有一半陷入沉睡,但另一半還是清醒的。(阿爾斯·馬格納)似乎無法分辨誰是誰。也就是說,父親讓我倆其中之一成為(阿爾斯·馬格納)的(容器),另一個則成為使用者。」


    馬克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雖然馬克自己的父母也不是什麽像樣的父母,因為他們隻把馬克當成不需要支付酬勞的勞力提供者。這或許是他們表現感情的方式,但馬克卻一點也不覺得父母愛自己。


    可是他們至少還不會把自己丟出去當活祭品,而且還是當成實驗品看待。


    ——所以耶露蜜娜才拚死想要解救姊姊耶蜜莉歐嗎……


    馬克有種憤怒難耐的感覺。


    當他想要安慰一臉陰鬱的耶露蜜娜時,隻見她毅然決然地抬起頭。


    「我認為父親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除了一點以外——」


    「哪一點失敗了呢……?」


    「我剛剛說過,父親並不喜歡我,所以父親應該也沒有預料到會是我在這裏。」


    「也就是說,使用者跟(容器)對調了是嗎?」


    馬克這麽一問,耶露蜜娜那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晦暗雙眸閃爍了一下。


    「沒錯……你說的沒錯。」


    馬克一副想把自己被嚇到的感情搪塞過去般地,調整滑落的眼鏡位置。


    「情況我明白了,那麽你在尋找的是?」


    耶露蜜娜如人偶一般麵無表情。


    「——(空白契約書)——那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創造的?」


    馬克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


    「你說什麽?」


    「我說(空白契約書),那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存在。」


    「呃……?等等,那難道不是耶露蜜娜創造的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但我不知道我想要用那個來做什麽……如果我這麽說,你會相信嗎?」


    馬克先「嗯」地點了個頭,才開始思索。


    耶露蜜娜失去記憶是兩天前的事,當時她把最近兩、三年的記憶都給忘光光了;而在她恢複之後,卻又不記得喪失記憶那段時間中所發生的事情。


    而多明尼克預言還會發生同樣的事情,耶露蜜娜也知道這一點而倍感焦急。


    「也就是說,你的記憶又開始有缺陷了嗎?」


    耶露蜜娜微微點頭。


    「如果以不完整這個意義上來說,我想是沒錯的。」


    多明尼克的預言似乎很快就要成為現實。


    「我認為你創造(契約書)的理由,是為了拯救姊姊。」


    耶露蜜娜一副不解似地皺起眉頭。


    「是我這麽說的嗎?」


    那是當然的——馬克正想這麽說,卻突然歪起頭。


    耶露蜜娜的確沒有明確地這麽說過。說起來直到兩天前為止,馬克甚至未曾聽她親口提過她有姊姊的事情。


    耶露蜜娜失望地說:


    「我應該沒說過吧?說起來憑這些力量是要怎麽救。」


    馬克依稀明白了。


    耶露蜜娜很不安,有關(契約書)的記憶消矢了——連其用法與用途都忘記了。不光是(阿爾斯·馬格納),甚至還擁有這樣的力量,然而她卻想不起來自己想要做什麽——若處於這種狀態還不因此感到不安,這種人應該才真的異常。


    「我相信你是為了姊姊才創造出(契約書)的。」


    馬克雖然自信滿滿地這麽說,但卻無法使耶露蜜娜的陰鬱表情找回開朗。


    「總、總而言之,既然有關(契約書)的記憶消失了,那麽隻要找出記憶消失的原因,不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


    耶露蜜娜稍稍搖了搖頭。


    「原因就出在(空白契約書)本身上麵,是(契約書)帶來的負荷使我失去記憶。」


    「為什麽你會這麽認為?」


    耶露蜜娜畏懼地抬眼看了看馬克。


    「有兩個理由。一個是時間。(契約書)應該是在距今約兩個月前完成的,我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感覺到這種不尋常的狀態。」


    耶露蜜娜以前曾為了引誘契約者前來洋房,而將來到這幢洋房的許可與(阿爾斯·馬格納)的情報,一同刊登在名為『周刊契約者』的情報雜誌上,而這是距今約兩個半月前的事情。如果她是在(契約書)完成之後才開始采取行動的,那麽時間的推算就確實合理。


    「另一個原因呢?」


    「(契約書)本身使用了這個身體。」


    「這是什麽意思……?」


    實際上,這個事實在艾霞和要等部分女性仆人之間,已經不是秘密了,但對馬克這個男性仆人來說卻是第一次聽說。


    「因為是要這麽告訴我的,所以我想不會錯。(契約書)就刻在我的背上。」


    「你說……背上嗎?」


    這麽一說,確實可以發現耶露蜜娜總是穿著裹得很緊的洋裝。馬克來到洋房服務的季節在夏天,就連那時候耶


    露蜜娜的衣著也是一樣密密實實。雖然她有穿過一次露肩的洋裝,但那時也沒有露出背部。


    ——所以才會遍尋不著啊……


    一開始馬克因為對絕對服從這個條件有所抗拒,所以想找出(契約書)並將之毀掉。既然那刻在耶露蜜娜的背上,那他當然怎麽找也找不到。


    馬克理解地點點頭後,耶露蜜娜揶揄似地閃爍著翠綠眼眸。


    「你想看看嗎?」


    「咦咦?不,這個,與其說想看……」


    「給你看看也無所謂。」


    聽她這麽說,馬克有點好奇起來了。


    ——冷靜啊。耶露蜜娜隻是因為現在被逼得走投無路,情緒有些不安定啊!


    看著馬克慌亂的樣子,耶露蜜娜「嘻嘻」地笑了。看樣子馬克是被捉弄了。


    ——也就是說,起碼她的心情恢複到可以捉弄別人了吧!


    馬克勉強說服自己。


    「不過,難道沒有其他作法嗎?」


    雖然不知道耶露蜜娜的背部是什麽狀態,但一個上流階級的小姐就這樣拿自己的身體當道具,也實在不是什麽好現象。


    耶露蜜娜輕輕歎了一口氣。


    「阿爾巴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我果然很焦急哪,因為我們擁有的時間並非無限。」


    ——原來已經被逼得這麽急了嗎……


    馬克雖然不知道耶露蜜娜姊妹所剩下的時間究竟有多少,但看來至少在需要(契約書)的階段就已經相當急迫了,而且是沒有餘地選擇其他方式的程度……


    馬克振作起精神,再次詢問:


    「所以耶露蜜娜,你在尋找什麽呢?」


    「製作(契約書)時的資料。」


    原來如此。馬克點點頭。


    (空白契約書)的真相隻有耶露蜜娜知道,可是當耶露蜜娜本人也都忘記的時候,就沒有人可以告訴她是怎麽回事。不過,隻要理解當時的設計圖或製作過程、設計理念的話,或許就能掌握(契約書)的實際麵貌吧。


    剛剛耶露蜜娜把整問書房都翻找了一遍。(契約書)既然是對抗(阿爾斯·馬格納)的手法,那就表示有針對(阿爾斯·馬格納)進行過調查。那麽從最早開始研究(阿爾斯·馬格納)的父親身上著手調查也是再合理不過了。


    於是馬克確認似地問:


    「那麽,有找到什麽嗎?」


    「不,沒什麽特別的……」


    確實,要找的東西太過模糊。在這麽大的洋房裏麵,要靠雙乎找出那麽不明確的東西,當然很難找到吧。


    馬克一邊思索著,一邊想到一件事。


    「耶露蜜娜,雖說你不記得,但畢竟創造出(契約書)的是你。那麽你可以想想看,如果是你,會把相關的資料藏在哪裏呢?」


    這似乎是個好點子,耶露蜜娜的表情稍微開朗了一點。


    「………………的話,會藏在哪裏……?」


    盡管因為音量不高而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但她似乎開始在進行模擬思考了。馬克期待地在一旁看著……卻隻見耶露蜜娜的表情愈發鐵青。


    「耶、耶露蜜娜?怎麽了?」


    馬克狼狽地一問,耶露蜜娜便以絕望無比的陰鬱聲音小聲回答:


    「我會……銷毀。」


    「啥……?」


    「那麽危險的東西……創造一次就夠了……所以會全部……銷毀掉。」


    耶露蜜娜親口說出她可能會采取的行動,確實充滿著說服力。


    盡管理由是想要拯救姊姊,但隻要一個弄錯(空白契約書)的使用方式,它就會變成非常可怕的力量。不僅可以讓契約者絕對服從,甚至可以將其能力複製到自己身上,耶露蜜娜當然會在他人得以接觸之前將其資料銷毀。


    馬克無力地跪下,耶露蜜娜也失望地低下頭。


    資料什麽的,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這樣的事實深深地打擊著兩人。這時馬克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她剛剛說……銷毀對嗎?


    馬克站起來握住耶露蜜娜的手。


    「耶露蜜娜。既然是銷毀,那麽將之再生不就可以了嗎?」


    「再生?」


    「是。隻要使用(阿爾斯·馬格納)的力量,是不是就能讓被銷毀的資料再生呢?」


    耶露蜜娜大大地眨了眨眼睛,然後點點頭。


    「或許不是辦不到……不,還是不可能,如果對象與場所都這麽不明確,那就沒辦法再生。若好歹能知道是在哪個地方銷毀的話,說不定還有計可施。


    「隻要知道場所就好了嗎?那沒什麽問題。」


    「你心裏有底?」


    「不。」


    馬克自信滿滿地否定,耶露蜜娜傻眼似地歎了一口氣。


    「那麽是有什麽方法?」


    「雖然我不知道場所,但不管是哪個房問,隻要有東西增加,我一定會知道。」


    「為什麽?」


    馬克調整圓眼鏡的位置,露出遊刃有餘的笑容。


    「雖然不怎麽值得自豪,但管理這幢洋房的人可是我們喔。」


    尤其一開始的一個月,真的就像是馬克一個人在做所有事情。隻要有東西被挪過,他多多少少會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就算隻是增加一張紙,也馬上就可以察覺。


    耶露蜜娜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


    「你這麽有把握?」


    「就是有。」


    馬克毫不猶豫地這麽回答,耶露蜜娜死心似地露出淺淺笑容。


    「我知道了,就相信你。」


    馬克和耶露蜜娜一起往她的寢室前進。


    既然是要處分資料,比起在隨時要擔心會被仆人們看見的洋房裏處置,當然在自己房間會比較容易下手,所以才先來到這裏。


    登上二樓,來到耶露蜜娜的寢室前麵後,馬克突然對自己的處境產生疑問。


    ——從旁觀的角度來看,現在這狀況應該相當危險吧?


    盡管是為了幫耶露蜜娜找東西,但馬克可是壓低了腳步聲,在大半夜的打算進入女性的寢室。特地選在仆人們都沉浸於夢鄉之中的時間還身穿燕尾服,這種狀況也太不自然了。更不用說身後的耶露蜜娜一副很不安的樣子低著頭,隻會增加詭異的程度。


    就在馬克察覺這點的同時,前方的門逕自打開了。


    「……這麽大半夜的,你們在幹……什……麽……?」


    聲音中漸漸染滿絕望的說話者,就是要。


    她是別號「契約者獵人」的契約者,這幢洋房裏麵擁有最強戰鬥力的契約者應該就是她。她的警戒能力僅次於多明尼克,也因此馬克讓她擔任耶露蜜娜護衛的這個工作。


    姑且不論馬克,完全沒有受過掩蓋氣息訓練的耶露蜜娜,根本不可能在不被要發現的情況下行動。


    馬克想要說明情況而看向要——卻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猛烈地跳了一下。


    雖然他很驚訝,然而夜晚的要的身影真的美麗到足以用「夢幻」來彤容。充滿憂愁——說是絕望會更貼切——的表情也意外地豔麗。


    ——就算剛剛看到耶露蜜娜的笑容,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呢……


    「請、請不要誤會,這個是因為,那個……」


    馬克認為要之所以表情陰沉的原因出在自己身上,所以急忙想要辯解,卻適得其反。他因為自知目前處在不容分說的狀況之下,顯得很動搖。


    隻見頭昏了似的要丟下舉止詭異的馬克,逕自消失在房間內。


    ——希望她不要誤會到奇怪的層麵……


    馬克還在不知所措,要則馬上就現身了。她的手上提


    著跟她一樣高的長筒——幾天前才找回來的、要的愛刀——暗乃守夜之——純白色的頭發披在臉上,她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等、等一下,你為什麽拿了刀出來……!」


    要一副完全沒有聽馬克說什麽的樣子,動作流暢地拔刀。


    「我看不下去了。既然你根本不在乎道德跟倫理之類的話,那我就要為了我所相信的一切砍了你。在讓我失望之前,由我送你一程吧。」


    丟下這句話之後,要毫不猶豫地揮刀斬下。馬克拚盡全力空手奪白刀。


    盡管馬克很想認為這一定是搞錯了,但很可怕的是,現在的要的眼中比之前他們互相廝殺時有著更猛烈的殺氣。馬克甚至覺得她即便同歸於盡,也要砍了自己。


    ——咕,被她先下手為強了……!


    契約街之間的衝突就是先下手為強。在對方使用能力之前先發製人,乃是常套手段中的常套。


    馬克雖想用影子封鎖要的動作,但她已經先使用了能力。她的能力可以將對象的性質化為「液體」,這是其他契約者身上所看不到的,既萬能又強大的能力。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能力可以抵銷其他契約者的能力。


    盡管在夜晚,但慢了一拍才使用能力的馬克明顯居於下風。


    「冷、冷靜點啊,你、你真的誤會了。」


    「隻要有不好的家夥想靠近耶露蜜娜,就予以排除。我跟你之間的約定應該是如此。」


    馬克雖然很高興要是如此認真地保護著耶露蜜娜,但卻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有生命危險。


    要的口氣聽來就像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東西:心裏想著起碼要報上一箭之仇那樣。彷佛已經決心要以命換命的魄力,讓馬克確實感受到了生命危機。


    ——這樣下去我真的會被砍死……!


    「耶、耶露蜜娜!你也說點話啊。」


    馬克開口求救,耶露蜜娜卻不知為何輕輕笑著。雖然很高興她能夠露出笑容.但這個狀況卻真的讓人笑不出來。


    「要,馬克並不是來做『那種事』的,收起你的刀。」


    被命令的要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刀,而她似乎也因此回過神來,無奈地看向了耶露蜜娜。


    「怎麽,又碰上麻煩了嗎?」


    「也不是不能這麽說。」


    「……急的話我可以聽你說說。」


    畢竟耶露蜜娜用上了(契約書)的強製力。察覺到事情應該並不單純的要,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馬克看向耶露蜜娜,輕輕點頭。


    「我認為應該跟要說明一下。」


    耶露蜜娜死心似地歎了一口氣,輕輕推開自己的房門。


    ※


    「——啥啊……我才想說你怪怪的,結果又要失去記憶?」


    把包括(契約書)在內的狀況說明一遍之後,要傻眼似地這麽說道。


    回想起來,耶露蜜娜在看到要做的和服時,口氣也彷佛不記得自己曾經這麽交代過一樣。畢竟她如果不作作樣子,恐怕又會引起仆人們之間的恐慌。


    「你啊,稍微信任我們一點吧。如果事情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而我們卻還是一無所知的話,那豈不是更糟。」


    要豎起食指教訓著耶露蜜娜,這情況還真讓人不知道誰才是主人。


    「不過還好,還沒像之前那麽嚴重。」


    要這麽說,耶露蜜娜麵無表情的臉上顯現複雜的神色。


    「抱歉……不過我是因為有背後的理由在。」


    「你認為這幢洋房裏麵,誰身上沒有背負著不為人知的一麵呢?」


    聽到這不像說給主人聽的話與徹底無奈的聲音,耶露蜜娜稍稍放鬆了表情。


    「你說的話跟馬克一樣呢。」


    馬克和要互相看了看對方,卻又忽然意識到什麽似地急忙別開視線。


    「哎、哎呀,我隻是說出身為執事所應當說的話。」


    「對、對啊,我也隻是做身為你的女仆該做的事而已。」


    見兩人話講得忸忸怩怩,耶露蜜娜稍稍笑了。


    「你們也還是老樣子呢。」


    被這麽一說,陷入複雜心情的馬克和要都聳了聳肩。


    「那麽,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吧?」


    確認馬克點了點頭之後,耶露蜜哪閉上眼睛。像是要拿出什麽一般張開雙手。


    「——————————」


    雖然沒有歌詞,但那確實是一首歌。


    緩緩呼出的氣息顫動著,紡織出旋律。從高音開始,靜靜地往下流泄,接著爬到更高的境界。那變化豐富的音色,足以讓人聯想到溪流。


    原來即便沒有歌詞,但歌曲這種東西依然能夠如此扣人心弦,讓馬克不禁想要發出歎息。


    見馬克和要都一臉恍惚的樣子,耶露蜜娜露出驚訝的表情——


    「……?啊啊,發出聲音比較容易控製力量。」


    ——然後又一副很困擾的樣子低下頭去。


    「不過我不習慣唱給別人聽。可以的話,希望你們不要這樣一直看我。」


    「不,你的歌聲很捧。」


    「是啊,非常了不得的歌聲。」


    聽到兩人所說的率直感想之後,耶露蜜娜狼狽地甩動裙擺,看來是覺得很丟臉。


    「呃……所以是結束了嗎?」


    「不……一直被看著我會靜不下來。」


    看來她是因為感覺到視線,才停止歌唱的。


    「這可失禮了,我們會往後轉,請——嗚喔?」


    馬克正打算這麽回答,卻被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要一個跨步靠近賞了一記肘擊。之前馬克也被要打過,不過最近她卻不知為何,變得會使用艾霞的招式了。


    馬克盡管差點昏倒,但還是單膝跪著勉強撐住。


    「咕……你、你這是幹麽……?」


    「你這蠢材,我一在這你就想在女人的寢室亂轉嗎?」


    「啊……」


    被這麽一說,馬克才發現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這點小事用說的就可以了吧……眼中含淚的馬克就這樣被趕出房間外麵。


    來到房外,方才聽過的歌聲隔著門傳了出來。其實很想聽現場演唱的馬克有點不服氣。


    「真是的……她最近也太粗魯了吧。」


    「真是一場災難呢。不過你在做什麽啊?」


    「不,就是幫耶露蜜娜……呃,多、多明尼克先生?」


    總管的身影不知不覺出現在抱怨的馬克身邊。


    「哎呀,其實我沒打算偷聽的,但因為我很難開口介入啊。」


    以一如往常缺乏緊張感的聲音回答的,就是總管多明尼克。


    外表看起來年紀雖然跟馬克差不多,但若要說他的年紀跟亞隆差不多,大概也沒人會覺得奇侄。他就是這麽難以從外觀判斷年紀。而臉上的表情則是悠哉到了極點,讓人認為他是個徹底人畜無害的人。但實際上,他可是個能夠憑藉人類的力量壓倒契約者的人物。


    由於現在是半夜,平常總是作著跟馬克一樣的燕尾服打扮的他,現在身上穿著睡衣,頭上戴著一頂有著小圓棉球的帽子,看來他是因為方才馬克和要吵架所引起的騷動而醒了過來。馬克恭敬地彎腰應答。


    「非常抱歉,我在幫小姐找東西。」


    多明尼克露出悠哉的笑容。


    「別介意,我也睡不太著。」


    多明尼克一邊散發著人畜無害的氣息,一邊以「話說……」補充:


    「小姐在尋找的,該不會是『失落的記憶』吧?」


    他到底從什麽時候就開始聽了?馬克不禁嚇了一跳。


    耶露蜜


    娜的歌聲也在不知不覺中結束。仔細一聽,可以聽到物體碰撞的聲音,好像是開始在找了。


    「你知道了嗎?」


    馬克這麽問,多明尼克麵帶微笑回答:


    「嗯,知道啊,大致上全部知道,包括小姐喪失記憶的原因。」


    「能不能請你告訴我呢?」


    多明尼克雙手抱胸,困擾地歪頭。然後以完全不覺得困擾似的口氣小聲說:


    「嗯……我是可以回答你,但如果全盤托出就不公平了。」


    「這是什麽意思?」


    馬克知道多明尼克有多忠誠,基本上他不可能做出對耶露蜜娜不利的事情。


    「馬多克,我記得我之前也說過,夫人交代給我的使命是保護兩位小姐。我雖然比任何人都看重小姐,但我必須平等對待兩位小姐。」


    能夠幫助耶露蜜娜的話,應該也同時能夠幫到姊姊耶蜜莉歐。盡管如此,但多明尼克為何不願回答呢?


    馬克疑惑地皺起眉頭,多明尼克卻依然帶著悠哉的笑容。


    「這個嘛……那麽這樣如何呢?我可以回答你提出的一個問題,這樣可以嗎?」


    馬克雙手抱胸沉吟著,這條件有點難以抉擇。如果問錯問題,那就什麽幫助也沒有。但如果問題沒能正中核心,也會導致答案牛頭不對馬嘴,結果還是沒有幫助。


    也就是說,在提問的方式上也不可以犯錯。


    ——好了,我該問什麽呢……


    耶露蜜娜身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這是馬克最想知道的關鍵。


    但關於這一點,從方才耶露蜜娜所說的內容已經可以推知一二。既然耶露蜜娜喪失記憶的原因出在(空白契約書)上麵,那麽愈來愈多契約者的到來就是導致她惡化的主因。因為隻要在(契約書)上署名的契約者愈多,就愈能夠增強(契約書)的力量。


    ——而且耶露蜜娜想要知道的,是(空白契約書)的真麵目。


    不知為何,耶露蜜娜這次似乎是忘了(契約書)的使用方式,以及它存在的目的。耶露蜜娜到底是用什麽方法獲得那種力量的?她的父親給她的,應該是(阿爾斯·馬格納)才對。


    關於耶露蜜娜身上的問題,可以透過詢問阿爾巴和耶露蜜娜本人的方式獲得情報;但是關於(契約書)的事情,則連耶露蜜娜自己都忘記了。既然多明尼克知道,那就表示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了。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馬克下定決心開口:


    「那麽我講問你,(空白契約書)——那個究竟是什麽?」


    多明尼克稍稍變了一下臉。與其說他不想被這麽問,更像是他有如看到無法挽回的失敗一樣。


    「……你真的要問這個問題嗎?」


    聽到這彷佛在說「你應該問別的更好」的口氣,馬克不禁歪頭。


    多明尼克雖然不發一語地等馬克重新提問,但他似乎也認為再等下去就算是自己所說的「不公平」,所以他隻能死心,開始違說:


    「要用一句話說明的話,(空白契約書)是(阿爾斯·馬格納)的鏡子。」


    「鏡子……?」


    「沒錯,鏡子。耶露蜜娜小姐是為了獲得另一份(阿爾斯·馬格納)的能力,才設計了(空白契約書)的。隻不過它還不足以反射出(阿爾斯·馬格納)那麽強大的力量,所以連製造方式也模仿了(阿爾斯·馬格納)。」


    製造方式——這個說詞提醒了馬克。


    「啊——裏麵裝了精靈……?」


    原本被稱為(精杯)的精靈(阿爾斯·馬格納),因為後來融合了許多精靈,所以變得強大到已經不能算是精靈了。


    馬克吐出的這句話,讓多明尼克原本不知道是睜著還是閉著的眼睛稍稍睜大了。


    「……你是在哪裏知道這點的?」


    「咦?我想是耶露蜜娜告訴我……的吧,應該……對不起,我想不起來。」


    多叫尼克眯細了雙眼。


    「哎呀哎呀……這樣有點違反規則了吧……」


    「什、什麽違反規則?」


    多明尼克是這幢洋房唯一的人類,他也不像耶露蜜娜或阿爾巴那樣擁有(容器)的力量。盡管如此,過去跟他交手過的契約者卻連假裝交手都不肯,直接選擇了逃跑,而且還使用了能力、盡全力地逃跑。


    如果將時間限定在夜晚,馬克也許是仆人之中的最強者。盡管如此,他卻不覺得自己一定贏得過多明尼克。


    馬克不禁縮起整個身子,多明尼克則露出悠哉的笑容。


    「真拿你沒辦法……總之先回到原本的話題吧。你說的沒錯,耶露蜜娜小姐想招攬契約者的理由就在這裏。說精準一點,應該是『招攬精靈的理由』吧。話雖然這麽說,但(契約書)卻不像(阿爾斯·馬格納)那樣直接吸收融合其他精靈,而是隻有創造出了通路。」


    隻要在(契約書)上署名,就可以讓契約者的精靈跟(契約書)建立聯係關係。耶露蜜娜似乎是懇透過這樣的方式,製造出與(阿爾斯·馬格納)同樣的條件。


    「不過我們不知道需要多少契約者,才能達到(阿爾斯·馬格納)的程度。但耶露蜜娜小姐似乎有意要達到那樣的程度。」


    馬克先點點頭,然後繼續問道:


    「也是因為這樣,耶露蜜娜才能使用我們的能力嗎?」


    「咦?是這樣嗎?」


    多明尼克發出驚訝的聲音。他張口結舌,顯然不像平常那樣在裝傻。


    「哈啊,這個嘛,確實是這樣沒錯。」


    「我不知道這件事呢……唔——是這樣啊……我想應該是出於鏡子的特性。因為它創造的是通路,所以把能力也反射了出來吧。」


    聽到這裏,馬克突然產生了疑問。


    「多明尼克先生,你為什麽這麽清楚(阿爾斯·馬格納)和(契約書)的事情呢?」


    「咦?那是因為小姐在創造(契約書)時有找我商量,而且教導她契約者和(阿爾斯·馬格納)相關知識的人也是我啊?」


    聽到多明尼克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馬克眼前一片蒼白。


    耶露蜜娜確實學識淵博,但應該也很難憑一己之力完成(空白契約書)。從耶露蜜娜和艾霞的話中聽起來,她創造(契約書)所花的時間,就算估得長一點,也應該不到一年……


    ——這位老兄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彷佛看穿馬克心思似地,多明尼克露出笑容。


    「有關我的事情,等時機成熟了再說明吧。」


    即便是現在這種情況,似乎也不算「時機成熟」。或許發現馬克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多明尼克小聲說著:


    「大概是十五年前左右吧?因為發生了一件讓我有點不爽的事情,所以我直接從老爺身上逼問出真相來。」


    看他一臉悠哉地說出這麽凶狠的話,讓馬克不禁退縮。


    「總之就是這樣,(空白契約書)可以反射(阿爾斯·馬格納)擁有的一切能力。現在雖然不甚完整,但小姐確實有用到其力量喔。」


    「是指這幢洋房嗎?」


    「是更貼近你們的東西。」


    這麽說完,多明尼克戳了戳馬克的胸膛。


    「修複契約者的代價——這原本是(阿爾斯·馬格納)的能力。」


    「咦——?」


    馬克登時無法理解多明尼克所說的含意,而發出疑惑的聲音,多明尼克則一副很困了似地打個嗬欠。


    「好像說太多了。我開始有點困了,就先去睡了喔。」


    多明尼克確實回答了馬克的問題。雖煞還有很多想問的,但應該很難再問出些什麽


    了吧。


    馬克這麽心想著,但背對著他的多明尼克卻停下了腳步。


    「話說馬多克啊,你之前是不是說你弄丟了什麽?」


    在準備晚餐的時候,馬克因為情緒實在太過消沉,結果連多明尼克都來鼓勵他。


    「嗯,耶露蜜娜給我的銀懷表不見了。」


    「那個啊,我想應該掉在地下室的某處吧。」


    「你是說……地下室,是嗎?」


    「沒錯,地下室。不過要去找的時候要小心一點喔。」


    多明尼克留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是打掃的時候弄丟的嗎……?


    馬克盡管狐疑著,但還是想要早點把(契約書)的情報告訴耶露蜜娜,所以沒有想太多。房間裏麵依然傳出著物體碰撞的聲音,馬克隻能在按捺不住的心情之下等待進入房間的機會到來。


    ※


    送走多明尼克之後過了一會兒,要才從耶露蜜娜的寢室露臉。


    「啊,情況如何?」


    馬克這麽一問,要卻露出有些複雜的表情。


    「總之先進來吧。」


    進入房間之後,還是沒能發現什麽有差別之處。如果想用(阿爾斯·馬格納)的力量進行「再生」,那就需要遭破壞的東西的碎片等……足以成為核心的物品。不需要核心也能夠再生的,僅限於被(阿爾斯·馬格納)的力量所抹去的事物。


    也就是說,耶露蜜娜隻能將在這個房間裏麵被「抹去」的東西「再生」而已。如果沒有使用(阿爾斯·馬格納)的力量抹去資料,那真的就沒什麽好說了;不過若是僅用撕毀或燃燒的方式,很有可能經由他人之手將之複原。馬克不覺得耶露蜜娜會這麽粗心,她有很高的可能性會用上(阿爾斯·馬格納)的力量。


    說起來(阿爾斯·馬格納)的能力本身就很少外露,所以被再生的東西也不會突然大量增加。


    「有發現什麽嗎?」


    「嗯。要說比較明顯的,就隻有這個吧。」


    要遞出手上的東西。馬克接下來一看,發現那是一張高級的羊皮紙,在這個時代其實不是那麽常見的東西。


    「這是(契約書)……嗎?」


    那是馬克署名過的(契約書)。但羅列於上的,隻有短短三行文字。


    「——(空白契約書)——契約者必須將精靈獻給耶露蜜娜,法連舒坦因——契約者艾霞·克朗·衛特——」


    馬克將這甚至連誓言……都稱不上的簡單文句讀過一遍。


    「獻出精靈……是嗎?」


    「跟我簽名的那一份內容不同。」


    「你說的沒錯。我簽的那一份上麵寫著必須絕對服從耶露蜜娜、會給予我仿造的代價,以及違背契約就會死的這三點。」


    「我的也是。為什麽隻有艾霞的不一樣?」


    包括耶露蜜娜在內的三個人一起看著艾霞的(契約書)。


    「……會不會是因為,艾霞是第一個定下契約的人?」


    「此話怎說?」


    「耶露蜜娜,若照你所說,(契約書)是約在兩個月前完成的對吧?那麽艾霞應該也是在那個時候簽字的。會不會是因為剛完成(契約書),連你自己都無法全盤掌握所有效力呢?」


    按照馬克以前聽耶露蜜娜提過的內容來說,簽了字的契約者必須絕對服從耶露蜜娜這點,其實是一個「副作用」。該不會原本並沒有設定這樣的功能吧?


    「原來如此……但如此一來,就代表我把艾霞當成實驗對象了。」


    耶露蜜娜以陰鬱的聲音說道。


    「啊,不,我想你也不用這麽難過,在某種程度上應該確認過安全性吧?」


    「要怎麽確認沒用過的東西的安全性?」


    看來耶露蜜娜似乎覺得自己該負起責任,她說話的口氣簡直就像痛恨自己一樣。


    馬克不知道該怎麽跟耶露蜜娜搭話而手足無措時,要一副拿她沒輒似地揉著耶露蜜娜的頭。


    「呆瓜,你並不知道契約者的『代價』是什麽,怎麽可能在零風險的情況下將代價複原呢?我想她心裏也是有所覺悟才決定挑戰的。如果你現在才要說這是錯誤,那才是對艾霞的侮辱。」


    耶露蜜娜驚訝地眨了眨眼,然後低下頭去。


    「我並不是不知道『代價』是什麽。」


    她的聲音聽來有些悲痛,看來剛剛她所說的「背後的理由」導致她產生了負麵性的思考。


    ——也罷,反正不是什麽需要隱瞞的事情,就早點說吧。


    「耶露蜜娜,我們先別管(契約書),來想想怎麽恢複你的記憶吧。」


    「對我來說,(契約書〉比較重要。」


    料到耶露蜜娜會這麽說的馬克彬彬有禮地彎腰。


    「關於這一點,我已經調查過了。」


    「你一開始就知道嗎?」


    「不,我剛剛是說『調查過了』。」


    雖然不是自己親自調查的,但馬克卻說得相當果斷。


    「話說你剛剛在跟誰講話?我想應該是總管吧。」


    突然被要揭穿,讓馬克有股想要當場倒下的衝動。他勉強讓變化隻表現在滑過臉頰的汗水上。


    「總之就是這麽回事,我好不容易從多明尼克先生身上問出一些事情了。」


    「什麽嘛,那打一開始問總管不就好了?」


    看到這麽說著並看過來的要,耶露蜜娜顯得有點害怕似地退後。


    「就算問多明尼克,他也不會直接告訴我。」


    「為什麽?」


    「因為他是教師……」


    馬克「啊啊」地理解了。


    耶露蜜娜在指導艾霞的時候,也不會直接說出答案,艾霞在自己找出答案之前會失敗很多次。馬克最近也跟耶露蜜娜學下棋,但她卻從不直接教導馬克技巧;自己是怎樣被圍攻、為什麽會輸等,都是馬克自己思考、自己學習來的。


    這種斯巴達式的教育方式,應該也是承襲自多明尼克的吧。這種方法甚至凶狠到連耶露蜜娜自己都敬而遠之。


    三人之中,隻有要一副不可思議似地歪頭。


    「教師有什麽問題嗎?如果是他,隻要開口問就會得到解答吧。」


    馬克和耶露蜜娜同時歎氣。


    ——那是隻有你去問的時候才能得到的待遇啊……


    「罷了吧,先別說這些,把你問到的有關(契約書)的情報告訴我吧。」


    「明白了。」


    馬克雙腳並攏端正姿勢,推了推圓眼鏡說道:


    「用一句話來說明的話,(契約書)就是(阿爾斯·馬格納)的鏡子。」


    耶露蜜娜的臉色明顯一沉。


    「是嗎……果然是這樣啊。」


    或許某種程度上預測到了吧,耶露蜜娜的口氣聽起來簡直像是希望事情不是這樣。


    馬克盡管不明就裏,但還是繼續說下去:


    「當然,它沒辦法完令反射(阿爾斯·馬格納)的強大力量。所以說,你才為了加強其力量而招攬契約者前來。再過不久,應該就能使用如同這幢洋房的重生能力了吧。」


    「還有抹去的力量。」


    耶露蜜娜果然還是往壞的方畫想了,馬克以悠哉的笑容回應。


    「沒錯。然後現在使用的能力,就是『恢複契約者的代價』這種力量。」


    沒錯,我們這些契約者都是因為這個力量而獲救。盡管馬克心懷感激地這麽說,但耶露蜜娜還是低著頭。


    「這樣啊……那麽果然…………」


    那聲音太小了,以致於無法傳進馬克耳裏。


    總算抬起頭的耶


    露蜜娜眼中,帶著某種決心似的光芒。


    「我大致理解狀況了,這樣我也能夠定下今後的方針。」


    然後她交替看了看馬克和要。


    「辛苦二位了,今天就先到這邊吧。」


    「那個,耶露蜜娜,你沒事嗎?」


    「我沒事,之前隻是有點迷惘,但我不再迷惘了。」


    這話聽起來很像與至親之人道別,讓馬克有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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