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這確實值得我來逗她一笑。」


    在洛克渥爾郊外某家旅館的某間房內,一邊喝著紅茶,一邊這麽嘟噥的人,是一個身穿紅色洋裝的女性……看起來像女性的男人——克裏斯多福·馬多克。


    他將一頭長發弄成法國卷發型,身上帶著足以令人反胃的刺鼻香水味,臉上的妝濃到就算他媽媽來也認不出自己兒子的程度。所以,身為克裏斯弟弟的馬克,每次跟他見麵時,都會因為他的容貌而陷入更深的絕望之中。


    克裏斯手上拿著叫做「周刊契約者」的雜誌,在那雜誌的角落,刊登了一則令人介意的消息。


    克裏斯認為自己活在世上的價值,在於讓女性露出笑容。


    他之所以來到這座城鎮,是因為在兩周之前接受了某個少女的委托。一開始他原本打算完事之後就直接離去,但馬克所在的海市蜃樓洋房裏,也有一個值得讓他逗笑的女性。


    因此,克裏斯長期滯留於此,但現在情況有所改變了。他將分解拆開保養的鳥槍重新組裝好,準備離開這裏。


    ——時間允許的話,我還想多讓一個人露出笑容呢……


    克裏斯方才得到的情報指出,要是錯過這次,就再也不會有同樣的機會了。


    他也樹立了很多敵人,因此平常總是隻攜帶最少量的行李,以便隨時可以動身。他已經做好離開的準備了。


    「…………?」


    長期在黑社會打滾之下培養出的「直覺」產生反應。


    克裏斯感到一股不對勁而站起身,從收了三把鳥槍的拉杆箱裏取出一把,裝填火藥和子彈。這種槍雖然有很多優點,但缺點也很多。其中之一就是無法連發,因為裝填子彈太花時間了。


    克裏斯先確保一發子彈之後,將意識轉移到裙子底下的手槍上。他的直覺一向很準,雖然比不上那盡管可恨,卻令人討厭不起來的法連舒坦因家總管,但克裏斯的直覺確實值得信賴。


    他警戒著周遭,客房房門就在這時被敲響。


    「克麗絲汀娜小姐,有您的包裹。」


    那是克裏斯也熟悉的店員的聲音。店員是個雖然才十幾歲,但卻很勤奮工作,也很友善的女孩。克裏斯曾經送給店員滿屋子的克皮多花,而得以拜見「當下瞬間無比幸福的笑容」。附帶一提,店員後來因為不知道該怎麽保存那些花朵,隻好將之轉讓給美容師。


    克裏斯輕輕扭開門把。對他來說,連累店員是最糟糕的情況。


    房門另一邊站著一個臉上有明顯雀斑的女孩。雖然就年紀來說,以少女稱呼她略嫌失禮,但因為對方有著一張可愛的臉蛋,所以還是會讓人想以少女稱之。


    少女手中抱著一束帶著一些紅色的白花。


    「辛苦你了,是哪一位給我的呢——?」


    克裏斯想起少女手中的花朵品種,不禁倒抽一口氣。


    花束的花蕾當場綻放。


    「——呀?」


    克裏斯一把拍掉少女手中的花束。


    「嗯啊,您這是做什——……咦……?」


    少女膝蓋一軟,整個人頹倒在地,克裏斯急忙單膝跪地撐住少女。雖然他當機立斷屏住呼吸,但似乎還是不小心吸入了一些。


    ——太大意了……來人是契約者吧。


    這種花名叫哮蘭——是一種在花瓣與根部都帶有劇毒的花。花中富含神經毒素與強心苷,吸入這些物質會導致頭暈、惡心與貧血的症狀,嚴重時甚至會導致心髒麻痹。就算沒有這麽嚴重,毒素也會侵害神經,導致四肢麻痹。


    哮蘭會在開花的瞬間釋放毒素。已經被摘下來做成花束的花朵,不可能這麽湊巧在這時候開花,想必是由某種能力造成的吧。


    克裏斯覺得自己的手腳使不上力,如果他打一開始就不管少女的死活,應該也不至於落得這種下場。但是,以克裏斯個人的人生哲學來說,他絕對不可能允許自己拋棄眼前的少女。


    他拚命躲進房內,這時從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就是克麗絲汀娜·馬多克吧?」


    克裏斯一轉頭,就看到一個身穿大衣的高個子,臉上被黑色的麵罩遮去了一半麵孔。


    男人的胸前,垂掛著象征歐爾達教的十字架。


    「叛徒必須死——這在所有組織裏麵都是常態。」


    克裏斯將手伸向鳥槍,同時男子對他宣告處刑。


    「壓潰吧——(達·古劄)。」


    下一瞬間,破爛的旅館就從洛克渥爾鎮上消失了。


    ※


    「唉……」


    馬克一邊給銀器拋光,一邊深深歎了一口氣。


    從那之後,就快過了一個月。


    所謂的從那之後,是指主人耶露蜜娜和妹妹耶蜜莉歐彼此人格交換,讓洋房內所有人都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麽事,而且馬克還經曆了「那件事情」之後。


    耶露蜜娜本身平安無事地醒了過來。在知道妹妹搞出來的名堂之後,不僅向所有人道了歉,同時也慰勞了大家一番。


    今後應該不會再發生耶蜜莉歐基於惡意,而和耶露蜜娜交換的事情了吧。就算兩人交換了,也不會再出現同樣的狀況,所以仆人們都很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耶露蜜娜恢複成以往——而且,臉上的表情比較有變化了——的模樣,讓馬克也可以一如往常地隨侍在她身邊,為她準備美味的紅茶。


    加上沒有什麽麻煩找上門——還順利湊到七個契約者,雖然日常生活中總會有些瑣碎的小事就是了——基本上算是平穩的一個月。


    不過呢——


    馬克不可能忘記,她那碰觸了自己雙唇的嘴唇觸感。也不可能忘記自己瘋狂地覺得,她是那麽令人愛憐。


    不過耶露蜜娜似乎不記得這些,畢竟當時是那樣的狀況,這也無可奈何。雖然馬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可是從頭到尾記得一清二楚。


    一開始馬克有時候也會覺得尷尬,然而在一種逃避現實的心態作祟之下,讓他的態度也漸漸變得自然許多。下過,這種情況一旦持續一個月,馬克自己也麵臨某種極限了。


    ——為什麽我要跑來當什麽執事呢……


    愛憐——當馬克內心有這種感情出現的時候,就察覺了自己和耶露蜜娜之間有著一堵令人絕望的高牆擋著。


    馬克很清楚自己跟耶露蜜娜之間是主仆關係,也知道耶露蜜娜想要拯救自己妹妹的事情。過去的他在服侍於耶露蜜娜身邊時,心裏並沒有多餘的非分之想,這點今後也不會改變。


    說來能夠待在耶露蜜娜身邊的人,除了女仆要之外,也隻有馬克了。但馬克卻不能更加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即便在身邊,也無法觸及。


    ——這樣的距離,竟是如此遙遠——


    「打爆他啊——(魯·格)。」


    一道衝擊伴隨著這聲呢喃,毫不留情地命中馬克的額頭。


    「——嗚喔?」


    不知道正要歎出第幾口氣的馬克,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衝擊而昏倒。純白的砂糖同時散落於地,看樣子馬克是被方糖打到額頭了。


    「煩死了。」


    覺得很厭煩似地這麽說的,是正在流理台切蔬菜的瑟莉亞,她沒直接把菜刀射過來已經算很有良心了。瑟莉亞有著一頭火紅秀發,藍色眼眸。一襲俐落的長褲與白色的襯衫,包覆在凹凸有致的身體上。盡管,這身打扮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酒保,但瑟莉亞是這幢洋房的廚師。


    她的能力是引力與斥力,想必她是用能力為方糖加速,使之有如子彈般飛出吧。


    契約者——這塊大陸上不時會出現這類人物。他們是支付「代價」給精靈,藉以換取超能力的


    存在。


    當然,不是說其他國家沒有契約者。但直到近年為止,這塊大陸上的原住民們,都在這個名為福羅雅堤那的國家裏保留了祭祀精靈的習俗。隨著原住民被鏟除,導致許多精靈失去了容身之所,進而生出許多契約者。


    契約精靈就是沒有住處的精靈,跟他們訂定契約的契約者,當然得做出相當的犧牲,而且還會受到某些限製。其中最嚴重的就屬於「代價」,會讓契約者身上產生某種缺陷。


    馬克等人的主人耶露蜜娜,成功地介入了契約者的這項法則之中。也因此,在這幢洋房裏服務的仆人們,除了某人之外,全部都是契約者。


    早晨的廚房非常忙碌,要是有人在這種情況下拚命歎氣,就算不是瑟莉亞,也會覺得很不耐煩吧。


    馬克勉強起身,瑟莉亞朝他投來無奈的眼神。


    「怎麽?」


    「嗚……沒、沒什麽。」


    瑟莉亞雖然皺著眉頭,但她也沒空管馬克,於是又將心思放到調理早餐上了。


    馬克將煮沸的熱水倒入茶壺與茶杯之中,藉此暖杯。


    「——馬克,一大早的還真是災難一場呢。」


    正當馬克準備挑選紅茶的時候,背後突然在沒有任何人的氣息之下傳來聲音。馬克雖然霎時以為自己幻聽了,但馬上就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啊,是逢魔啊。那個,我說過很多次了,請你不要無聲無息地站在他人背後好嗎?我和潔諾芭就算了,如果是要或者瑟莉亞碰到這種狀況,你可是會沒命的。」


    特別是艾霞,真的很有可能「不小心」失手。


    馬克回頭,就看到一個滿臉受傷表情,雙眼睜得老大的青年身影。


    那是隨從逢魔。他有著修長的四肢,穿著不同於燕尾服的華麗外套,一頭黑發削得短短的,臉上有著粗獷的眉毛。可惜沒有什麽特徽可言。


    他來自東方一個名叫曲都的島國,但他本人的氣息……應該說存在感卻極為稀薄。就算來到別人身邊,也常常不會被發現。所以,在他剛來到這幢洋房服務時,馬克每一次聽到聲音,都會反射性地擺出防衛態勢。


    不過,這種情況也隻消一個月就習慣了,現在馬克隻要發現自己好像幻聽了,就會有「啊,逢魔在這裏啊」的反應出現。


    不過,這樣的逢魔工作起來可是相當勤快且優秀,現在的他也正躲躲藏藏地——其實本人並沒有這個意思——努力削著蔬菜的皮。


    馬克不禁苦笑。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這樣了。」


    這麽回答之後,逢魔卻露出奇妙的表情。


    「話說,最近你老是這樣呢,有什麽煩惱嗎?如果不介意,我可以聽你說說喔。」


    被他這麽一說,馬克才發現自己身邊同年紀的朋友——話雖如此,逢魔還是比自己大上個幾歲——好像隻有逢魔一個而已。


    「呃,嗯,這個嘛……」


    「你跟公主吵架了嗎?」


    「你說要?不,至少我不覺得我們有吵架。」


    「啊,原來不是與戀愛有關的煩惱啊?我看你一副為愛煩惱的樣子耶。」


    戀愛煩惱——被一語道破的馬克把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方糖又灑了一地。


    「你、你你你你你你幹嘛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搞什麽啊,果然還是說中了嘛。哎,我覺得公主跟你可以很順利啦,你不用太煩惱吧。」


    馬克將餐具整個打翻。


    「要、要和我之間並不是那種關係啦!」


    「啊?為什麽?你們都走那麽近了,卻不是那種關係嗎?」


    馬克確實常常拜托要幫忙,並且會以聽從她的一項要求作為回禮。比起主人耶露蜜娜,馬克跟要相處的時間還要更多。


    「我隻是拜托要幫我一些事情,然後還她人情而已啊……」


    說著說著,馬克愈來愈沒有自信。


    ——要又是怎麽看待這些事情的呢?


    每次馬克拿一些麻煩事去拜托要,她總會一邊抱怨一邊還是允諾幫忙。所以,姑且可以認定要並不討厭馬克,而且某種程度上算是信賴著他。雖然她還是常常對馬克刀劍相向,但還是看得出她對待馬克時所抱持的善意。


    不過,這樣的善意究竟是因為她以馬克的朋友自居,還是出自於對耶露蜜娜的忠誠,或者——除此之外的情感呢?


    過去從未與同年齡女性相處過的馬克,其實抓不到友情跟男女之間好感的分界在哪裏。他雖然知道自己覺得耶露蜜娜很令人憐惜,但也不會因為這樣,就覺得要沒有任何身為異性的魅力可言。


    結論就是,馬克隻想得到自己不會對要表現出太逾越的態度,如此罷了。


    「逢魔,容我直說,請問你有與女性交往過嗎?」


    「咦…………?交往過?」


    逢魔的表情不知為何,染上了一片絕望的陰霾。


    「喔,嗯,當然有啊!交、交過兩個!」


    「原來交過兩個啊……那麽,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馬克話才說到一半,廚房的門就打開了。


    「馬克先生、瑟莉亞小姐,早安。」


    對方沒有跟逢魔道早,但並不是故意的,隻是單純沒有發現逢魔也在這裏罷了。推開門走進廚房的,是女仆少女艾霞。


    艾霞有著原住民特有的褐色肌膚與琥珀色眼眸,身上穿著群青色連身裙與白色圍裙,手上握著與圍裙一樣白色的頭飾。不過,那頭頭發卻像剛刮過台風似的亂得跟鳥窩沒兩樣,看來她接下來應該是要準備整理頭發吧。


    「咦?馬克先生,你弄翻了砂糖嗎?」


    艾霞看到桌上和地上的砂糖,歪著頭問。


    「啊,算是吧……」


    雖然,一開始的原因出在瑟莉亞身上,但之後打翻砂糖罐的卻是自己,馬克隻能給出模棱兩可的回應。


    「原來馬克先生也會出這種錯啊。啊,我幫你收拾——」


    「——這是我造成的,所以我自己來。」


    馬克打斷正準備說出可怕提議的艾霞,堅決地這麽說。要是讓她把廚房弄得更亂,瑟莉亞的怒火一定會燒到自己頭上。


    盡管覺得發抖著回應的馬克有點奇怪,但艾霞並沒有過於堅持。


    「這、這樣嗎?我是無所謂……」


    馬克目送打算整理頭發,而往洗手台方向走的艾霞離去——


    叮——清脆的鈴聲響起。


    馬克雖然在收拾砂糖,但茶具組的準備也幾乎已經完成。他倒掉茶壺和茶杯內的熱水,選好今天的茶葉之後,準備早茶的工作就完成了。


    「逢魔,不好意思,剛剛的話題請當我沒說吧。」


    「咦?啊,喔。那是要給耶露蜜娜小姐的紅茶吧?」


    雖然馬克覺得說要找人商量事情,又突然反悔其實不太對,不過逢魔看起來不介意這些細節。


    「我……真差勁,為什麽要扯那樣的謊……」


    馬克端起茶具組,逢魔則是顯得有點自我厭惡般低聲說道。


    ※


    「我給您送紅茶來了。」


    馬克推開門,一股清涼的風吹送過來。他一看,就發現陽台的門敞開著。馬克因為(契約書)的副作用,無法正確地感受氣溫的變化。雖然並不會因此而有不舒適的感覺,但畢竟季節即將邁入冬季,風應該也挺冷的才是。


    看樣子主人陽台上。馬克反手關上門之後,往陽台走去。


    撥開雪白的窗簾,就看到一位少女坐在與窗簾同樣雪白的椅子上。


    少女有著如黃金工藝般反射著豔麗光芒的金色秀發、足以令人聯想到寶石的


    翠綠眼眸、彷佛陶瓷那樣白淨無瑕的白皙肌膚,以及簡直可謂玻璃精雕的端正麵容。在剛認識的那段時間,幾乎跟人偶沒兩樣麵無表情的臉孔上,現在帶著些許期待的神色。


    這個人就是法連舒坦因家當家ii耶露蜜娜·法連舒坦因,今天穿著淺海般淡藍色的洋裝。


    她同時也擁有能夠修複馬克等契約者付出的代價,並藉此複製其能力的(空白契約書),以及被歐爾達教稱呼為(精杯)的(阿爾斯·馬格納)。


    她過去曾被名為(傳教士)的組織當成(精杯公主)而盯上,但這個問題也因為(傳教士)們自取滅亡而沒了威脅性。而作法過於誇張的(傳教士)也直接從這個國家銷聲匿跡了。


    馬克將茶具擺放在塗了一層灰泥的雪白桌麵上,回想起這段過去。


    耶露蜜娜端起茶杯,先是充分品味了茶香之後,才緩緩地啜了一口。她呼了一口滿足的氣,接著將一對翠綠眼眸轉了過來。


    「……今天是花草茶嗎?」


    馬克恭敬地彎腰。


    「是。潔諾芭摘了西風槍的花來,所以我將之調配成杏仁茶了。」


    西風槍是一種春天開的花朵,將其花瓣泡在紅茶裏,會散發一股柔和甜美的芳香。甘甜的口味最適合早晨飲用,也是艾霞最喜愛的紅茶。


    洋房的庭院現在是由園丁亞隆和醫師潔諾芭共同管理。修剪花草是亞隆的工作,潔諾芭則負責采集一些可以加工成藥材的植物,偶爾也會拿一些可以衝茶的花草給馬克。建議讓她擔任園丁助手的亞隆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耶露蜜娜捧著茶杯,繼續喝著茶。


    ——話說,最近她都會在用茶之前先更衣完畢呢。


    以前馬克送早茶過來的時候,耶露蜜娜都還穿著睡衣。雖然,她習慣起床之後就享用一杯茶,所以穿著睡衣也是理所當然。但是,最近她卻會換好衣服才讓馬克備茶。當然,因為女仆要的寢室就在耶露蜜娜寢室的隔壁,更衣應該也不會花上太多功夫,但馬克還是覺得有點意外。


    ——大概是意識到身為女性應該有一些衿持了吧。


    這確實是值得高興的改變。馬克心中抱著一種感動的心情,望著耶露蜜娜滿足地吐氣的側臉。


    然後,又因為今早煩惱的那樁事情而垂下頭。


    盡管如此隨侍在側,但馬克是執事,不能隨便碰觸主人的身體。


    以前耶露蜜娜曾經遭遇危險,那時馬克也沒想太多就抱著她的身體.甚至還背著她爬過山。但在和平的日子之中當然不可能這麽做,馬克因難以釋懷的心情而備感煎熬。


    ——原因應該就是出在那時候的「那個」上麵吧……


    之前,馬克在耶露蜜娜的請求之下替她修剪了頭發。當時的他因為滿腦子想著不能失手而繃緊了神經,沒有多餘的非分之想……


    ——好柔軟呢……


    那纏繞在手上,如同絲絹一樣細致又柔軟的觸感。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馬克愈來愈難以忘記那份感覺,接著喚醒了另一段回憶——與耶露蜜娜接吻時的記憶。


    ——好想抱緊她——


    這樣的念頭有如發燒一樣地在腦海裏逗留。


    「唉……」


    然後,馬克再次歎氣。


    「……你有什麽煩惱嗎?」


    耶露蜜娜驚訝地睜大眼睛,歪著頭看了看馬克。


    ——糟糕……我忘了這是在耶露蜜娜跟前。


    當主人在享用紅茶時鬱悶地歎氣,而且還在主人麵前失態,讓馬克慌了手腳。


    「非、非常抱歉,我沒事。」


    「……你看起來不像沒事的樣子呢。」


    「真、真的沒事!」


    「……這樣啊。」


    馬克加強了語氣,耶露蜜娜也稍稍點點頭,然後顯得有些擔心地抬頭看了看馬克。


    「……我之前就想對你說,我很感謝你,如果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請你告訴我。」


    話是這麽說,但馬克也不可能說出「請讓我抱緊你」這種話吧。


    麵對難得表現得如此誠懇的耶露蜜娜,馬克煩惱著該怎麽回應才好。


    「哎,該怎麽說呢,我有個很想要的東西,但應該說……我發現我怎樣也得不到……」


    馬克斟酌用詞,以免辜負耶露蜜娜一片好意,勉強想到的就是這樣的比喻。


    這麽回答之後,耶露蜜娜不知為何沉下了臉。難得她的臉上有了表情變化,卻是露出了憂鬱之色。


    「……我覺得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耶露蜜娜有個叫做耶蜜莉歐的妹妹,但她卻被名為(阿爾斯·馬格納),這超乎精靈領域的強大力量吞噬,現在依然陷入未曾醒來的沉睡之中。


    話題被帶到這重大的問題上,讓馬克更不知所措了。自己的煩惱實在不是這種攸關生死的重大——雖然對馬克自己來說比什麽都重要——問題。


    「不、不是這麽嚴重的煩惱。」


    馬克急忙這麽說,耶露蜜娜大概是理解了,便沒有多加追問。


    「……這樣啊。那麽,我可以再問一件事情嗎?」


    「請盡管問。」


    見話題被扯開,馬克露出安心的笑容,但耶露蜜娜卻還是一臉憂鬱。


    「……你……………………」


    「我?」


    馬克反問,耶露蜜娜則彷佛甩開迷惘般搖搖頭。


    「……不了,沒事。」


    耶露蜜娜像是表示話題就到此為止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馬克猶豫了一會兒,但想想自己也有不希望被他人追問的煩惱,於是也沒多說什麽。


    ※


    從耶露蜜娜的寢室退下之後,馬克聽到玄關大廳那邊傳來「咚咚!」——這般沉重的聲響。


    那是玄關大門的敲門環發出的聲音。會在這個時間來拜訪的,應該是郵差吧。馬克將茶具組放在樓梯旁邊,拉開了大門。


    「唷……你幹嘛一臉衰相啊,跟主人吵架了嗎?」


    毫不客氣地這麽說的,是馬克也熟悉的郵差——泰德,馬克才剛來這幢洋房服務沒多久時,就跟他認識了。


    被人劈頭這麽一說,馬克有種想要當場昏倒的衝動。


    「才沒有吵架哩。」


    應該說,真正的煩惱點是在不知道該如何更加親近。


    也不知道泰德是怎麽看待馬克的反應,隻見他嘴角勾出一個笑容。


    「那,就是那個白發女孩讓你煩惱羅?」


    這回馬克真的差點沒跌倒。


    「為什麽會在這裏提到要的名字啊?」


    「啊啊?你啊,到鎮上的時候不是大多都跟那個小姐一起嗎?」


    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馬克真的無法反駁。


    「我不是要挖苦你,但在鎮上就算放鬆一點也不會挨罵吧?有必要這麽害羞嗎?」


    泰德不知為何逕自下了結論,馬克則憑藉一股氣力勉強振作起來。


    「我跟要之間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馬克覺得自己好像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講一樣的話。他起伏著肩膀喘氣,泰德露出傻眼的表情。


    「怎麽,原來你還沒下手啊?那可是個大美女耶,要是不快點動手,馬上就舍被別人搶走喔?」


    「就說不是這樣了……」


    見馬克歎氣,泰德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


    「那,你的目標是大小姐羅?讓我也跟她說個話看看嘛。」


    「唔……」


    「……喂喂,你當真?」


    馬克一時之間不知怎麽回話,泰德則是看不下去地搖了搖頭。


    「我也不是不懂你的心


    情,但勸你還是放棄吧。你人雖然不錯,但她是可是你的主人耶?身分差太多了吧。我看那個白發女孩還比較有機會——」


    「——如果以這種理由選擇要,那對她是一種侮辱。」


    因為高攀不到耶露蜜娜而選擇要——馬克並不是基於這種想法才跟她相處。他堅決地這麽說,泰德露出更傻眼的表情了。


    「喂喂,所以到底是怎樣啦?」


    「這、這跟你無關吧。」


    這個男人每次到洋房來,都會像這樣聊很久,而且最近他以捉弄馬克為樂,更讓人不敢恭維。泰德在手冊上寫好些什麽之後,取出郵件。


    馬克一邊抱怨,一邊收下郵件,並以寄件者來排列郵件的優先順序。順序在前麵的會直接交給耶露蜜娜,但後麵的就會由馬克先確認過內容之後,再大略地告訴耶露蜜娜。


    本來確認郵件是總管多明尼克的工作,但常常往外跑的他幾乎可以算是一個掛名總管。現在他正放起長假,從幾天前就不在洋房裏。也因為他要休假,所以洋房內的工作全在之前就已經逐步交接給馬克。


    眼見馬克開始挑選郵件,泰德似乎也沒有要回去的樣子。馬克歪了歪頭,這時泰德遞了一封信出來。


    「這封信是寄給你的。」


    泰德手上的信封上麵寫著「給法連舒坦因家執事」。


    既然寄件人沒用敬稱,想來應該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對象。馬克覺得很麻煩般皺起眉頭,泰德則是一臉笑咪咪地看了過來。


    「總之先拆開來看看吧?」


    「為什麽我非得當著你的麵拆信呢?」


    「有關你的情報可以在鎮上賣到好價錢,大家都很期待呢。配合一下啦。」


    馬克甚至忘了推回滑落的眼鏡,高聲吼道:


    「為、為什麽我的八卦可以賣錢啊?」


    「你在說什麽啊?老兄,你明明住在這個海市蜃樓洋房,但你知道你在鎮上有多高調嗎?」


    確實,每每隻要有人找上耶露蜜娜……不,隻要有契約者來到鎮上,馬克等人就會搞出些什麽風波來,而且每次都會連累帝諾或諾羅戴這類黑幫分子。既然這樣,也無怪乎一般市民會察覺了。


    心裏自知理虧的馬克無法反駁,泰德用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這麽說:


    「你成天到晚穿著燕尾服哭倒在地耶,還有什麽梗比這個更有吸引力?」


    馬克無力地跪下。


    ——原來是在這方麵引人注目啊……!


    「鎮上的主婦們可是已經建立了獨特的情報網,以便你到了鎮上就可以掌握到你的蹤跡哩。」


    泰德毫不留情地追加攻擊。馬克盡管有股想要抱膝痛哭的衝動,但還是不情不願地拆開信封。


    「……這是什麽啊?」


    信上這麽寫著——


    〈通告法連舒坦因家執事。〉


    〈今夜十二點,我在鍾塔下等你。〉


    〈給你送那一位遺忘的東西過來。〉


    〈補償你犯下的過錯吧。〉


    就這樣四行字,而且還是振筆疾書寫下的。


    但這四行字卻格外動搖了馬克的內心,應該是一種怨念,散發著無法用道理說明的壓迫感。


    「這算什麽?挑戰書嗎?」


    「看起來很像這樣……」


    馬克看了看信封背麵,尋找寄件人的名字。信封背麵隻有在角落,以雜亂的字跡寫著「佩恩」。


    「這是誰啊?」


    「喂喂,你不記得?」


    「呃,雖然你這樣問我,但我做過太多會被人怨恨的事情了,很難判斷到底是誰想找我麻煩。」


    馬克在來這幢洋房工作之前是混黑社會的。混黑社會之前則是擔任混黑幫的哥哥的助手,在更之前則因為當了詐欺師的共犯而被通緝。而他小時候還幹過集體扒竊的行為。除此之外,被父親生意失敗連累的人肯定恨透他們一家。


    不光是馬克自己有印象的範疇,就連跟他有關的入——尤其是哥哥克裏斯——應該都有不少仇家。就算被不認識的人怨恨,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馬克滿不在乎地打算撕掉這封信,但泰德連忙阻止他。


    「喂喂,你打算忽視?」


    「是啊,要是每次碰到這種事都一一奉陪,那可真的會一天到晚都要跟人決鬥了。」


    「是這樣說沒錯啦……不過,我還是忠告你一下,又有契約者來到鎮上了。」


    馬克挑了挑眉。


    「又來了……外號是?」


    「不知道。」


    「真稀奇,你的情報網沒有掌握到對方?」


    「不,對方似乎沒有外號。」


    「也就是剛成為契約者的意思了。」


    契約者並不是生下來就是契約者,而是一般人類在內心有陰影,被精靈看上之後才能夠成為契約者。


    「也有可能是外來客。」


    這個國家的契約者大多有所謂的「外號」。沒有的契約者要不是知名度過低——也就是很弱,要不就是剛從別的國家來到這裏。


    馬克陷入思考,泰德則表示同情。


    「你還真的是麻煩事不斷耶,雖然我也因此賺了不少就是了。」


    馬克立刻將雙手放在泰德的肩上。


    「幹、幹嘛啦,我也要掙口飯吃啊,更何況我沒有放出不利於你的情報。你以前也混過黑社會吧?這點小事起碼……」


    馬克麵帶穩重的微笑,對忙著解釋的泰德搖搖頭,然後伸出一隻手。


    「——我就拿四成吧。」


    泰德的臉立刻抽搐起來。


    「……兩成。」


    「你真沒誠意。雖然我並不討厭你,但不代表我沒有其他值得信賴的朋友唷?」


    「嗚……!三、三成啦!我也有把鎮上其他契約者的情報高訴你吧?不能再讓步了。」


    「……真拿你沒辦法,那就這麽辦吧。」


    泰德一邊痛苦地呻吟,一邊從懷裏掏出幾張鈔票,算一算總金額應該超過100史皮魯,幾乎等於馬克一個月的薪水了。附帶一提,他現在的薪水是138史皮魯,這是加薪過的數字。


    馬克收下紙鈔,露出有如聖人般的笑容。


    「多謝惠顧。」


    馬克跟泰德要的是情報費。


    在來到這幢洋房時,馬克曾遭遇所有財產都被燒毀的慘事。加上小時候經曆過父親破產,所以他認為隻有錢才可以帶給人們幸福。


    而且,他本人也是曾經混過黑社會的契約者,很清楚跟自己有關的情報有一定的價值,而這些情報會流出去也是理所當然。


    也就是說,如果跟自己有關的情報可以賣到好價錢,那他不會吝嗇於出賣自己。


    「可惡……我看我去賣你們決鬥的觀戰門票好了。」


    馬克目送步履蹣跚的泰德背影離去,並因為掌握到新的收入來源而愉快不已。


    ——話說回來,又有契約者找上門啊……


    馬克在感到麻煩之前,先想起了耶露蜜娜的臉。


    耶露蜜娜為了完成(空白契約書),正在尋找能在那上頭署名的契約者。隻要能夠招攬契約者,就能幫助到她。


    ——索性接觸看看吧。


    下定決心的馬克臉上,絕對不是像今天早上那樣的鬱悶表情。


    「啊,馬克先生,我剛剛烤好餅幹。這次應該烤得不錯,要不要試試看?」


    艾霞開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馬克因為跟某人之間的約定而負責教導艾霞烹飪的技巧,如果她說「吃吃看吧?」那馬克就不能拒絕。雖說她的烹飪技巧有所長進,但現在依然是殺人料理


    的等級。


    從泰德手上賺到的臨時收入,可能又得花在就醫上頭了。


    ※


    將郵件交給耶露蜜娜,迅速用完早餐之後,馬克等仆人們來到玄關大廳集合,準備開始一天的晨會。


    這時候,馬克發現仆人之一——要的情況有些不太對勁。她就跟沒多久前的馬克一樣憂鬱地歎著氣,彷佛在思考著什麽一樣,對周遭的狀況毫無反應。


    「要,你不舒服嗎?」


    從發根到眼睫毛都是一片雪白的容貌,足以令人聯想到琉璃貓的細長雙眼,淺咖啡色的襯衫和群青色的裙子搭配純白的圍裙與頭飾。這個人就是裁縫師兼耶露蜜娜貼身女仆的要。


    馬克這麽一問,留有一頭純自秀發的要一臉茫然地抬眼看了過來,臉頰帶著幾分紅暈。她一看到馬克的臉,就不知為何吃了一驚般地睜大雙眼。


    「呃!不、不不,沒什麽。」


    「真的沒事嗎?是不是發燒了?」


    馬克脫下手套摸了摸要的額頭,感覺好像比戴著手套的馬克手掌心還要燙。


    應該是發燒了吧,是不是讓她休息一下比較好?


    馬克皺眉思忖,但要卻不知為何一副發不出聲音的樣子,不斷反覆張口閉口的動作。


    「你額頭很燙耶?要是身體不舒服的話要記得——咕喔?」


    「——你、你你你突然這樣是什麽意思啦!」


    要賞了馬克一諉從肩部帶動手臂的紮實正拳。馬克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讓鐵拳埋進自己的肚子裏麵,整個身體彎成了く字型。


    ——為什麽要打我啊……?


    馬克抽搐著身子,這時要才彷佛回神般發出慌亂的聲音。


    「對、對不起,我反射性地……」


    「唔喔……請不要在反射性的情況下打出這麽有威力的一拳好嗎……」


    馬克搖搖晃晃地起身,帶著畏懼的情緒這麽說。


    要不悅地眯細了彷佛琉璃貓的一對眼睛。


    「哼,還不是因為你隨便亂摸女生的臉。」


    「唔……這的確是我思慮不周,對不起。」


    盡管馬克對於眼前這個過去號稱「契約者獵人」,現在也是洋房內的仆人之中最強的要,主張自己是普通女生的這點感到非常無奈,但他還是老實地道歉。


    馬克既然發現到自己對耶露蜜娜抱持的想法,就應該盡量避免與要有太多接觸。然而他還是不小心做出剛剛那樣的舉動,實在是太輕率了。


    「原來如此,要小姐身體不舒服啊,那麽就來我這裏,讓我钜細靡遺地診察你身體的各個地——方?」


    要毫不猶豫地對不知幾時來到身邊,還說著奇怪話語的潔諾芭扔出小刀。馬克見狀,打從心底覺得還好剛剛自己隻是吃了一拳。


    潔諾芭似乎躲過了刀刃的攻擊,氣喘籲籲地站起身子。


    潔諾芭是個有著一頭黑發、血紅眼眸,嘴唇抹了黑色口紅,身上穿著全黑洋裝,搭配黑色的圍裙——本來給她的是白色,但被她擅自染成黑色——的女孩。全身上下漆黑一片的打扮和要處在另一個極端,她的臉上戴著可以遮住半張臉的舞會麵具,另外半張臉則化著淚滴般詭異的妝容。盡管整個人的打扮奇異無比,但她卻是這幢洋房的醫師兼園丁助手。


    潔諾芭不覺得有哪裏不對似地,羞澀地露出笑容。


    「要小姐的愛情太火熱了,我擔待不起啊。」


    「馬克,放開我!我要砍了她!」


    要已經拔出原本不知藏在哪裏的刀,馬克則連忙扣住她的身體加以阻止。


    就在這樣的你來我往之中,頭上傳來很愉快的聲音:


    「嗯,諸位的感情依然如此親密啊。」


    說話的是園丁亞隆。


    亞隆是個要抬頭才看得到他臉的大塊頭,個子真的將近有艾霞的兩倍之高。他穿著天藍色的工作服,臉上戴著貓頭鷹麵具。馬克曾經問過——這麵具似乎是亞隆自己親手雕的。


    既然亞隆也來了,那就是全體到齊了。


    馬克來到樓梯前麵,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而輕輕咳了一下。察覺到此的仆人們便排成一列。


    為了代替休假的多明尼克,馬克得肩負起開晨會的工作。


    幾天前,多明尼克突然說要休假,以往從來沒看他休假過的。不過畢竟他真的有點太過操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想休假還真讓人鬆了一口氣。


    ——我有件從以前就很想做的事要辦。大概……要一個月左右才會回來吧,如果這段期間出了什麽事情,可以找阿爾巴先生幫忙——


    多明尼克留下這番話就離開了,連耶露蜜娜都不知道他打算去哪裏。雖然沒有人喜歡休假的時候選要被限製行蹤,但沒跟主人報告去向也是有點罕見的狀況。


    不過多明尼克應該不會做出太脫軌的事情。馬克等人盡管有幾分狐疑,但也沒有想太多。畢竟馬克得靠自己統整好所有仆人,所以他其實也沒什麽餘力去留心多明尼克的狀況。


    大家彼此道過早之後,開始進行昨日工作匯報,並且彼此確認一下今天一整天的預定工作,確保沒有任何疏漏。


    馬克腦中浮現洋房目前的人力狀況。因為耶露蜜娜向大家坦白了妹妹耶蜜莉歐的存在,再加上一口氣增加了不少人手,所以工作內容上有做出些許調配。


    監督仆人們和洋房整體狀況的人是執事馬克。


    要是耶露蜜娜的貼身女仆兼裁縫師。


    艾霞是耶蜜莉歐的貼身女仆兼洗衣工。


    瑟莉亞是廚師。


    逢魔是仆人兼廚師助手。


    亞隆是園丁兼門房。


    潔諾芭則是醫生兼園丁助手。


    艾霞現在不負責照顧耶露蜜娜,而變成妹妹耶蜜莉歐的貼身女仆,乃是出於她自己本人的期望。雖然大家有點意外艾霞竟把與自己那麽親近的耶露蜜娜交給要照顧,但這應該也代表她在精神上開始獨立自主了吧。


    要跟艾霞雖然是耶露蜜娜的直屬女仆,但基本上還是馬克的部下。除了照顧主人的工作之外,仍必須聽從馬克指揮。


    馬克確認過整體的狀況之後,發現了幾個值得注意的點。


    「嗯……看樣子還是要有一個洗衣工幫忙艾霞呢。」


    雖然馬克有讓潔諾芭幫忙洗衣,伹除此之外的晾衣、收拾等工作都是艾霞一個人負責。之前有讓要幫忙這個部分,但當她專門負責照顧耶露蜜娜之後,便也沒有餘力幫忙處理這些了。


    「啊,我還應付得來。」


    「但你的負擔已經多了不少,看樣子這陣子應該還要再屨用一個仆人了。」


    從馬克來到洋房之後,仆人就以飛快的速度增加——而且每次都讓馬克吃了不少苦頭——不過最近一個月倒是沒有這類案件,也沒有增加新的人手。


    ——說來這麽多契約者聚集在同一個地方,本身就是很反常的一件事情呢。


    雖然這塊大陸上有很多契約者,但也不會有太多人集中在一個城鎮上麵。大城市裏大概會同時有兩、三人在活動,鄉下地方則八成一個人也沒有。


    不過,不是契約者的話,就沒有辦法在這幢洋房工作。


    因為耶露蜜娜在招攬契約者——而且這幢洋房被稱為海市蜃樓洋房,是所謂「不應存在之物」,普通人根本到不了這裏。每隔幾天會過來這裏送信的郵差泰德,也是因為以前幹過殺手,才能夠勝任這份工作。


    「總之,等多明尼克先生回來之後,我跟他商量看看吧。」


    晨會到此結束,解散之後馬克從準備離去的仆人之中叫住了亞隆。


    「唔,有事嗎?」


    「呃,算不上有


    事,但我晚上有點事情要到鎮上一趟,可以請你幫我開門嗎?」


    這麽說完,亞隆就一副了然於心的態度點點頭。


    「嗯,馬克閣下也到了這個年紀啊,吾輩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到,請隨意慢來。」


    「等、等一下,亞隆,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嗯?不就是幽會嗎?吾輩雖然性格粗魯,但可沒有那麽不解風情。」


    馬克馬上跟著嗆到。


    「我、我才不是去幽會哩!」


    亞隆的能力是可以讀取他人的思考,對他來說,他人的思考似乎會變成文章那樣的格式。不過人們的思考有時候會顯得漫無章法,因此亞隆隻能讀取對方當下想到的事情。現在馬克腦中隻想到「有人找我」,所以亞隆才誤以為他是要外出幽會吧。


    ——我是因為有契約者找上門來,所以隻能出麵應付啊……


    馬克沒辦法直接說出口,隻能在心裏這樣默念,亞隆就顯得有些困擾地搔了搔頭。


    「閣下還真有些笨拙。」


    「你這是什麽意思……?總之,我也不知道對方葫蘆裏賣什麽藥,竟然特地挑了『晚上』來挑戰我。如果對方是個可以勝任洗衣工的人,那就好辦了。」


    馬克的能力隻要到了夜晚,就會因為沒有限製而變得強大無比,甚至足以——但並不是絕對——壓過要,這樣的他應該不可能輸給對方。


    ※


    結束上午的掃除工作,並且將午餐送給耶露蜜娜之後,就輪到馬克用餐了。


    在他吃著瑟莉亞準備的餐點時,艾霞來到廚房。她已經用過餐了,按平常來說,她應該正在庭院活動身體。


    「馬克先生,這時郵差先生給你的信。」


    「哎呀?他早上也來過呢。謝謝你,艾霞。」


    馬克正準備收下信件,才發現艾霞的表情有點僵硬。


    「怎麽了嗎?」


    艾霞指了指信件,馬克順著看過去,也不禁皺起眉頭。


    「這是……血呢。」


    信封的邊緣有暗紅色的痕跡,而且還沒幹,從沾上去到現在應該還沒過多久。馬克抬頭看看艾霞的臉。


    「艾霞,泰德……郵差先生受傷了嗎?」


    泰德應該回到鎮上兜售關於馬克的情報了。如果他隻有賣出跟馬克有關的情報,那還可以一笑置之,但要是他連挑戰書的消息都拿出來賣,就很有可能受到連累。


    「不,郵差先生看起來很有精神,我想他應該沒有受傷。」


    馬克再次低頭看看信封,上麵沒有記載任何寄件人的資料,應該是泰德接受了某個人的單獨請托吧。


    雖然是一封寄件人不明的信件,但馬克拆開信封時還是提高了警覺。畢竟已經有契約者來到鎮上,有可能因為對方的能力,而在拆信的瞬間就受到攻擊。


    「這是什麽……」


    馬克取出信紙,說不出話。


    裏頭的信紙上麵滿是血跡,而且是還沒有幹的血跡。信封上的血跡應該是從裏麵的信紙滲出去的。


    信上隻寫了一句話。


    「小心花朵……?」


    就隻有這樣,看了看背麵,也是一片空白。


    「這是什麽意思啊?」


    「我也不清楚,但……」


    「但?」


    馬克瞥了艾霞的臉一眼。


    「這個筆跡——很像克裏斯的。」


    這字跡幾乎雜亂得像隨手撇幾筆,所以馬克不太能肯定,但風格很像。所謂看習慣的筆跡,就是可以憑感覺知道。


    ——這事情應該不單純……


    看這文字敘述,克裏斯應該是在警告馬克些什麽。克裏斯的外表看上去雖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但論實力則不是會輸給一般契約者的人。盡管馬克很難想像克裏斯會被對手壓製,但他確實可能陷入了很危險的狀況之中。


    「那是克裏斯先生寫來的信嗎?克裏斯先生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


    「誰知道?」


    「啊……怎麽這樣回答。」


    見馬克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艾霞發出責難的聲音。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克裏斯發來的,信裏麵也沒有求救的意圖。而且就算真的是克裏斯好了,為什麽我非得為他做些什麽啊?」


    說完之後,馬克就著手收拾吃到一半的餐點。艾霞連連眨眼看著停下用餐的馬克。


    「啊,馬、馬克先生,你要去哪裏?」


    「咦?啊,沒有,隻是想到鎮上散散心……」


    艾霞抬頭看著行為突然有些怪異的馬克,忍不住笑了。


    「我下午也沒有太繁重的工作,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看著艾霞一臉笑咪咪的樣子,馬克也找不到理由拒絕了。


    仆人要外出,必須獲得主人的允許。馬克和艾霞因此前往耶露蜜娜的寢室。


    馬克向耶露蜜娜說明想要外出,耶露蜜娜連想都沒想就立刻點頭同意。


    「……快去吧。應該是出了什麽事吧?」


    既然是預定之外的外出,就算不是耶露蜜娜也會顧慮到當事人的心情吧。身為當事人的馬克盡量假裝若無其事地回答:


    「隻是去散散心而已。」


    「我們要去找克裏斯先生。」


    然而艾霞卻很無情地把這種不需要多說的事情講了出來。耶露蜜娜的眉頭稍稍動了一下,應該是皺了皺眉吧。


    「……克裏斯怎麽了嗎?」


    「這、這個嘛,不清楚,我隻是想去看看他的狀況。」


    「……你不會因為一時興起就想去看看他。」


    馬上被看穿的馬克不禁發出呻吟。


    耶露蜜娜將書簽夾進讀到一半的書本裏。


    「……我也去吧。」


    「啥……?」


    「……之前受到他不少照顧,如果他有困難,自然該幫幫他。」


    「請、請等一下,這隻是我的私事,沒必要連你也一起來。」


    馬克急忙擋住去路,但耶露蜜娜依然無動於衷地將手指戳到馬克臉頰上,然後捏了起來。


    「……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


    這麽說著的耶露蜜娜,善意地稍稍眯細了眼睛。


    「……你的表情顯示你非常擔憂。」


    馬克無法反駁,隻能無可奈何地彎腰行禮。


    耶露蜜娜看著馬克這麽做,拿起銀鈴。


    鈴鈴鈴——連續搖出三道清脆的聲響。


    鈴聲會因為呼喚的對象而有所不同。一聲是找馬克,兩聲是找艾霞,三聲則是找要。


    沒多久之後房門被輕輕敲響,接著傳來一道有些不耐煩的聲音。


    「怎麽,有什麽事?」


    要表現出根本不該拿來對待主人的態度,但耶露蜜娜卻依然無動於衷,隻是稍稍點了點頭。


    「……我要外出,請幫我準備。」


    耶露蜜娜也是個妙齡少女,如果讓馬克這個男生幫忙打點起居總是不太方便,所以這些屬於要的工作。


    要眯細了琉璃貓般的雙眼。


    「又碰上麻煩事了?」


    為什麽明明什麽都沒說,卻會露餡呢?馬克無力地歎氣,要也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歎了口氣。


    「現在應該是午休時間才對啊,算了。我們要準備,等我們一下啊。」


    「你、你可以不用來啊。」


    「你說這什麽話?你們隻要到鎮上就會搞出麻煩事吧?隻有一個隨從總是不太放心啊。」


    「那個,要小姐,我也是隨從……」


    「隻是到鎮上去看看,一個人就夠了。」


    見


    馬克表現出不同於往常的強硬態度,要皺了皺眉頭。另一方麵,艾霞不知為何地一個人在旁邊嘀咕著「要小姐和馬克先生都好過分」之類的話。


    「但是……」


    「沒必要。」


    聽到馬克這種拒絕般的強硬口氣,要顯得有些畏懼地退開。馬克雖然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太過分,但已經太遲了。


    「啊……」


    「……我去準備。」


    要緊咬嘴唇低下頭,就這樣轉過身子離去。


    要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麽嬌小無助,馬克不禁想要追上去,但還是停下了腳步。


    「馬克先生,你跟要小姐吵架了嗎?」


    艾霞的聲音之中帶著幾分責備,耶露蜜娜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眼神之中也充滿了責難之意。


    ——這樣就好了。


    盡管要離去的表情讓馬克有種彷佛胸口被挖開般的感覺,但他隻能這樣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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