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王爭霸


    這是在華之都——華洲中,讓兩度聞名天下的——


    雷星、幻風武術院中的男學生們,


    一同賭上了母校顏麵、相互競技的一種比試。


    在絢爛華美、如詩如畫的春之都中,與季節景致十分相稱。


    一虎與龍,還有肉包子


    從大大敞開的窗戶中,帶有微微濕氣與綠芽嫩香的晚風飄來,無聲無息地滑入了室內。


    咚咚、噗滋噗滋、咻噗咻噗、鏘鏘——


    初夏的某個傍晚,令人食指大動的料理聲與香氣,正混合在廚房中一起舞動著。


    切開鮮肉、剁碎青菜,拍打粉塵漫天的麵條,這群看起來粗枝大葉——身材也頗壯碩——的阿姨們,正為了準備晚飯而豪邁地揮動手腕。


    這裏是雷星武術院的廚房,也是女人們的戰場。


    在武術院中好動又處於發育期的學生們,一共有五百八十三人。為了滿足這群食客們的胃,食物的分量當然不能等閑視之,甚至可說是多到驚人。


    所以,為了對付這一日三餐的辛苦差事,才會找來這群女中豪傑——也就是負責料理的歐巴桑軍團。


    今晚的菜單,是炸鵪鶉與照燒羊肝,還有花蛤加蔥一起炒,雖然實際名稱不詳但卻是十分可口的食物,另外就是固定的主食水餃。當然,也有飯後的蔬菜湯,與代替白飯的肉包子。蒸著包子的蒸籠,堆得跟阿姨們的身高一樣高。帶著些許甘甜及刺激人們食欲的熱氣,正不斷從蒸籠裏噴發出來。


    在如此光景的廚房中,武術院的女學生們,也混雜在人生有一半時間與菜刀為伍的阿姨問,辛勤地協助料理工作。


    雷星武術院的學費並不貴,而且隻要在就學期間到廚房幫忙阿姨煮飯,還能減免部分學費。這問學校與專門針對上流階級子弟招生的對手校不同,對市井小民廣開門戶,連收費製度也對貧苦人家的生計情況十分體諒。


    「——哎,華紗呀。」


    珊珊正蹲在爐灶前,臉頰與雙眼赤紅地拿著竹管生火。她邊輕聲咳嗽邊抬頭仰望她的同學。


    「你們每天都得這麽辛苦嗎?」


    「咦?一點也下辛苦呀?」


    華紗露出訝異的表情回答。她單手輕輕揮著連成年男性都難以舉起的巨大鍋子,正鏘鏘鏘地炒著大量花蛤。


    盡管華紗芳齡才十五,卻已是雷星武術院紅科乙類中的第一把交椅。對她來說,在廚房揮動巨大鍋子,就像日常的體力訓練一樣,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況且華紗的老家本來就是在城郊工商區中小有名氣的料理店,她會嫻熟料理技巧也是理所當然的。每當她以老練的手藝讓花蛤在空中翻身時,米酒與醬油,還有海鮮類特有的潮香便向四周飄散開來。


    「算了,對你來說,當然一點也不辛苦羅……」


    珊珊拭去臉上的煤灰,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道。


    「早知道我就不要代小潤的班了,真受不了耶,我這輩子絕對沒辦法學會料理的。隻要一從這裏畢業,我就要找個有錢的金發帥哥嫁掉。」


    「這樣想不會太天真了點啊?」


    「沒辦法,誰教我除了這身美貌外,沒有其他長處了呢。」


    「呃——如果是翠鳳學姊那種等級的美女講這種話或許沒問題,但你這樣子算美貌嗎?」


    「耶?華紗你想找我吵架呀?」


    「沒有呀。應該說你剛才的發言比較惹人非議吧。」


    華紗又將一盤花蛤——那是幾乎可盛下一隻考乳豬的大盤子——給炒好,並如此回答道。


    「——不然你去問問綠科的家夥吧,看看美貌這兩個字適不適合形容你。我想大概所有人都會嗤之以鼻吧。」


    「那些家夥都隻是小鬼而已,根本不可能理解本姑娘的魅力嘛。」


    珊珊把兩、三根木柴塞進灶口中,像腰痛的老人般扶著腰站起身。


    「……生火這麽辛苦,用一個肉包子來換簡直是太廉價了。」


    「肉包子一個?小潤是以這個條件才換你來這裏代班?」


    「是呀……不過,我今天晚上已經完全不想吃肉包子了。」


    熱氣滾滾而出的蒸籠裏,想必全都裝滿了肉包吧。就算是再怎麽美味的肉包子,像這樣在眼前堆積如山,也會讓人覺得光聞味道就已經膩了吧。


    珊珊頻頻揉著腰,並以不耐的表情仰望蒸籠,但就在這時——


    「!」


    ——少女珊珊瞪大了雙眼。


    天色在不知不覺問暗了下來,在逐漸被陰影覆蓋的廚房天花板上,有個黑色的身影正躲藏在其中。珊珊發現,原來那身影是一個少年,就像壁虎一樣緊緊黏在她們的頭頂上方。


    「——」


    珊珊與少年四目交會。


    她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全身僵硬無法動彈,但少年卻顯現出略帶羞澀的苦笑。


    下一秒鍾,珊珊才舉起生火用的竹管大喊道:


    「華紗!琥珀好像又想來偷東西了!」


    「琥珀?那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又來了!」


    華紗聽見珊珊的呼叫聲後,咬牙切齒地抬頭瞪著少年,右手仍緊緊握住她愛用的專屬湯勺子。


    「——阿姨們負責保護料理.紅科丙類幫忙煮飯的部隊,前進!」


    華紗以湯杓子代替指揮刀發號施令,歐巴桑們紛紛將煮好的料理端走並避難去,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在廚房幫忙的紅衣女孩子們。少女們稚氣未脫的眉宇糾成一團,手中舉著與身高等長的棍子,集結在華紗麵前。


    「就把這當作武術訓練,狠狠朝對手打下去吧!不用理會他是不是學長,敢闖進來就得吃頓苦頭,」


    華紗指著琥珀對少女們煽動道,並一馬當先舉起沒用過的中華炒鍋。


    「——琥珀,覺悟吧!」


    「喝呀!」


    聽見華紗的第二聲命令後,少女們一齊對準黏在天花板上的少年——琥珀——刺出長棍。


    「哈哈哈,派出這些笨手笨腳的丙類女生,就以為擋得住本大爺琥珀嗎?華紗同學你還是改不了有勇無謀的作風啊!」


    琥珀搔搔貼著ok繃的鼻頭,接著便對天花板一蹬,閃過了朝自己伸來的無數根棒頭,跳到下方寬闊的桌麵上。


    華紗對準琥珀降落的位置,用力扔出中華炒鍋。


    「——嘿!」


    琥珀抓起懸掛在腰間的※筆架叉,將對手扔來的鍋子打飛。(譯注:中國武術器械,流傳於福建,因其形似筆架而名,可作短兵器或暗器使用。)


    同時,琥珀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長著白毛的塊狀物體,朝正想以吹火竹管襲擊自己的珊珊扔去,恰好命中她引以為傲的美貌臉孔。


    「哎呀!」


    珊珊發出連半點美貌都蕩然無存的丟臉慘叫後,便手忙腳亂地打翻身邊一堆東西,整個人直直倒了下去。


    「珊珊嗚噗!」


    華紗反射性地想轉身關切同學,結果琥珀又以她的腦袋為支點,奮力一跳,降落至爐灶土方。


    「嘿呀!」


    「保、保護……大、大家快去保護肉包!」


    華紗痛得蹲在地上。剛才那一下就算引發輕微腦震蕩都不足為奇,但她依然不忘對學妹們下命令。


    「是、是的!」


    少女們再度對想襲擊爐灶上蒸籠的琥珀伸出白木棒。


    「好好好,辛苦你們了!——小朋友還是回家吧!」


    少女們刺出的木棒在攻擊結束後紛紛落下,琥珀以木棒尖端為踏台——他真是身輕如燕啊!——一口氣越過了蒸籠塔的頂端。


    「——上吧!銀河!」


    在經過蒸籠正上方時,琥珀順手拿起了一組蒸籠,並將腿跨越在窗框上回身顧盼珊珊。


    正確地說,他是對著還仰臥在地板的珊珊臉上某個小東西回頭張望。


    「嘰!」


    那隻說是老鼠又稍嫌大、貌似鼬鼠的動物,頓時邊閃爍一身白銀色的皮毛朝琥珀的背上飛奔而來。


    「站住……!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呀,珊珊!」


    華紗搖頭晃腦地將眼前的金星給趕跑,一邊抓起中華炒鍋一邊重新站穩腳步,為了追趕琥珀,她也一躍飛出窗外。


    「這家夥——」


    她來到成排紅漆柱整齊並列的回廊上,高高舉起炒鍋,但四周卻不見仇敵的蹤影。


    「華紗!在屋頂上啦,上麵!」


    「!」


    珊珊的提醒聲慢了半拍才響起,於是華紗足蹬紅柱與廚房牆壁,一下子衝到了回廊的屋頂上。


    果然,約莫三十公尺的前方,琥珀正以驚人的速度在傾斜的屋瓦上狂奔。


    「華紗,彈弓!」


    這種距離已經很難追上了,珊珊大概是如此判斷,便將彈弓扔給華紗。


    華紗從小就經常以彈弓驅趕闖入老家廚房偷吃的野貓。以目前這種距離,再加上目標是比貓大得多的人體,就算對方正以高速移動,她也有把握一擊命中。


    「今天一定要把你這個現行犯逮住,可惡的琥珀……!」


    華紗拿起夾在瓦片縫隙中、去年結實的橡子為彈藥,閉上單眼拉開彈弓。琥珀正要從回廊移動到鍾樓的屋頂,她看準時機,微微露出得意的一笑後便發出致命一擊。


    「——痛死了!」


    琥珀正要踩上鍾樓屋頂邊緣的瞬間,破風而來的橡子剛好擊中他的屁股。


    「喔哇——」


    他的平衡感失控,身體後仰到幾乎要從屋頂上摔了下來。即便如此,琥珀依然不願放開左手上的蒸籠。真不知道到底應該說他意誌堅強,還是說他死性不改。


    「幹得好呀我!」


    華紗為自己暍采,但依然沒忘記裝填下一發橡子。


    「——珊珊,等一下我就把他打下來,你們快過去守著,」


    「ok!」


    珊珊率領著學妹們,急忙奔向琥珀可能會墜落的地點。


    「這發一定要讓你身上腫一個大包!」


    華紗豪氣千雲地發出勝利宣言後,第二發攻擊也應聲而出。


    然而,原本應該直接命中琥珀後腦勺的橡子,卻完全偏栘了方向,消失在向晚的夕照空「……琥珀,你又去廚房闖禍了嗎?」


    琥珀原本已經在屋頂邊緣搖搖晃晃——突然,有人抓起了他在空中垂死掙紮、胡亂揮舞的右手,用力拉回屋頂上。那是一位束起及腰長發、發絲隨風飛舞,俊俏得如少女般的美少年。


    「本來以為在這邊應該可以安安靜靜看書的,為什麽你偏偏要逃到我這裏呢?」


    琥珀鬆了一口氣後,馬上露出促狹的笑容,大口咬下蒸籠中的肉包。


    「龍童,你也要吃嗎?」


    「就算肚子已經餓了,不是很快就要吃晚飯了嗎?」


    長發美少年龍童將綴有繩子的書本插回腰帶內,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東方國家流傳來的扇子,並歎了一口氣說:


    「——我又不是你,正餐之問我是不習慣吃點心的。反正剩下的肉包你也會拿回宿舍賣給其他餓鬼對吧?錢分我一半就行了。」


    龍童眯著眼睛淡淡一笑,便拿起琥珀咬了一口的肉包啃著,還俯視在鍾樓底下聚集的珊珊等人。


    「給我站住——!龍童,你又想袒護琥琯嗎?」


    「抱歉了,珊珊。」


    龍童張開扇子掩住嘴角,對少女們投以意味深長的一瞥。那豔麗的姿態簡直可用回眸一笑百媚生來形容。


    跟活潑過動的死小鬼琥珀相比,這位名為龍童的纖細少年,突然擺出這副款款動人的姿態,令珊珊見狀不禁羞紅了臉,而其他少女當然也是目瞪口呆、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如果是其他事我願意跟你們站在同一邊,但隻有這件事不行。」


    「什、什麽嘛!你是說,跟我這種美少女比起來,你寧願幫那個全身臭汗的小鬼羅?」


    「正是如此。」


    龍童毫不遲疑地回答,並張開雙手聳了聳肩。


    二邊是如花似玉少女們的愛意,一邊是好友問的情誼,如果要將這兩者放在天秤上比較的話,很遺憾,還是友情比較重要……算了,反正男人問的友情,我也不期望你這個女孩子能夠理解。」


    「不用跟她們廢話了啦,龍童,我們閃人!」


    「好吧。」


    「——給、給我站住!」


    華紗從回廊上急忙趕來,並將彈弓對準了琥珀與龍童,然而就在她要射出第三發橡子前兩位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鍾樓屋頂的另一邊了。


    「站……!」


    華紗也用力一躍站上鍾樓屋頂,琥珀等人跳過一棟棟樓房的身影立刻映入她眼中。


    但兩位少年又很快地巧妙栘往樹木枝蚜問,沒多久便離開了華紗的射程範圍。他們越過武術院內用來區分寬闊校園的高大圍牆,一下子便消失了蹤影。


    「可惡……!」


    華紗忿忿地咬牙切齒。


    琥珀等人越過的那道圍牆後方,是就讀紅科的華紗所禁止進入的綠雲閣——住有將近三百人的綠科男學生,是女性不可擅入的領域。


    「華紗!」


    珊珊把不知所措的學妹們留在地麵,也跟著跳上屋頂。


    「——難道被他們逃走了?」


    「是呀!你自己看也知道吧!」


    華紗氣得用力扭轉彈弓,用指尖搔著在頭頂紮成兩顆球的頭發,對著已經漸漸染上藏青色的天空大罵道:


    「——琥珀是大笨蛋,去死!你這家夥怎麽還不死一死!」


    憤怒無處發泄的華紗為了一吐怨氣,用力往瓦片踩了下去,結果這一踩,卻讓厚實的屋頂瓦片化成碎屑。


    「啊——呀!」


    立足點崩潰的華紗一個站不穩,發出丟臉的慘叫聲從屋頂上摔了下來。而底下莫名其妙遭殃的學妹們隨即成了她的墊子,也跟著發出高亢的慘叫。


    ◎


    擔任綠雲閣舍監的悟道老師聽見了從遠方傳來的少女悲鳴,原本伸向茶碗的手也頓時定格。


    「夜鳴鳥啼報春宵……為什麽這叫聲一點香豔的感覺都沒有咧?剛才到底是誰在慘叫啊?」


    「悟道老師。」


    有人敲了敲舍監室的門,恰好打斷了悟道的感歎。


    「——我是郭翠鳳,我替老師送『雷星六華仙』的候補名單來了。」


    「是嗎,進來吧。」


    「那我就失禮了。」


    刻有透明浮雕的紅色房門被靜靜推開,就讀紅科甲類的翠鳳走入舍監室。


    紅科的學生基本上都是身穿紅色的練拳製服,但翠鳳卻是一襲雪白。她隻在這套白色練拳服的纖細腰肢部分係了一條黑色的帶子——不管是就色調或搭配的平衡度而言——她的輪廓都因此更顯分明。


    此外,在她的衣服背後,還有一隻雙翼大展、精致的翠綠色鳳凰刺繡。


    能以這身裝扮在武術院裏昂首闊步的,在近六百名學生當中也隻有翠鳳一人而已。這襲既非綠也非紅的白色練拳服,專屬統管所有學生的學生總監擁有,是頗具傳統的一套服裝。


    翠鳳走向悟道桌旁,伸手遞出帶來的卷軸。


    「紅科的梨香老師已經過目過了。她說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就以這份名單為準,不過還


    是希望能聽聽老師的意見。」


    「讓我看看。」


    悟道以冷茶潤喉後,打開對方遞來的卷軸。


    「……話說回來,我剛才好像聽見有幾個不夠謹慎的女學生在慘叫,到底是怎麽回事?」


    「啊,好像是綠科乙類有個叫琥珀的學生又闖入廚房偷東西了。我猜應該是紅科的女生們想追他,卻反而自討苦吃吧信。」


    「又是琥珀啊。」


    時序正逢早春,紅漆柱矗立的回廊被樹木的綠蔭所遮蔽,即便是如此鮮明的對比,在夕陽橘黃色的光芒映照下也讓人看起來愈發柔和。


    翠鳳透過舍監室的窗子望向初春的夕暮,同時又說道:


    「……那位叫琥珀的少年,真的不必處罰嗎?」


    「並不是因為他是琥珀才不處罰他……當年我在這裏做學生的時候,早就定下了慣例:去廚房偷東西吃,隻要不是以現行犯的身分逮捕就不能處罰。」


    悟道撫摸著微微冒出胡渣的下顎,緩緩在椅子上重新坐正並苦笑道:


    「這全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如果女學生讓琥珀輕易逃走,那就是她們的功夫還不到家。琥珀也十分清楚這點,所以才不會趁隻有煮飯阿姨在的時候闖進去;每次他進去偷東西,都是紅科學生在廚房幫忙的時候。」


    「既然老師有這種考量的話,那我就不便多加置喙。」


    翠鳳將手交叉在背後,轉身背對悟道。


    「……不過,我還聽說那位少年,會把從廚房偷出來的食物轉賣給其他學生。因為我不清楚老師有沒有聽過這項傳聞,所以才會如此多話。」


    「對於品行正直的『玉麵公主』麵言,畢竟無法容忍把偷來的東西在武術院裏轉賣這種事吧?」


    玉麵公主——也就是「美麗的公主」之意——這個封號對翠鳳來說應該是再合適也不過了。


    不過,此刻翠鳳的眉宇問卻浮現出代表不悅的皺紋,她很清楚這個稱號隻不過是個膚淺的形容詞罷了。


    「……老師說得沒錯。自己偷東西吃也就算了,對於這種把贓物拿去轉賣牟利的家夥,我的確是深惡痛絕。如果改天讓我抓到這個現行犯,我一定會好好教訓他一頓,改正他的劣根性。」


    「哎呀哎呀……這番美麗的容貌竟然會吐出如此激烈的話語,你還是一點也沒變啊。」


    「我的言論跟長相沒有關係……這麽說雖然有點沒禮貌,但剛才那樣應該算輕微的性騷擾吧,老師?」


    「真抱歉啊。」


    悟道聳聳肩以笑臉掩飾著。


    「——關於琥珀這種牟利的行為,除了我以外,其他老師也一致采取默認的處置方式。」


    「為什麽呢?可以的話老師能告訴我理由嗎?」


    「那小子以那種方法賺錢,目的是為了支付學費啊——其實,他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信。」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翠鳳略微細長的雙眸垂了下來。


    「因為,這種個人隱私也不能大肆宣傳啊。」


    悟道將目光重新放回名單上,再度開口道: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他那種賺點小錢的手法,就請你寬宏大量看待吧。但相對地,如果哪天你親眼看見琥珀偷東西,就甭客氣直接追上去。那小子雖然因為文科太差而無法升級,但已經擁有可以跟甲類一起練習拳法的實力羅。」


    「找明白了。」


    「話說回來,這份名單的內容是你想出來的嗎?」


    「是的……哪裏不妥當嗎?」


    「有個很大的問題,上麵怎麽沒有你呢?」


    「不,我——」


    翠鳳蹙起眉頭,對悟道的話露出困擾的模樣。


    「我去年已經入選過了,今年我覺得應該讓給學妹。」


    「既然你去年參加過就應該曉得啊?這份名單是為了鼓舞參加『獅王爭霸』的母校年輕人,可以說是女人與女人間的死鬥啊。」


    「這我明白。」


    「所以怎麽能為了客套而輕怱大意呢。或許這並非你所願,但你的名號已經在對手那裏廣為流傳了。妨可是我儼紅科的致勝王牌啊。」


    悟道從椅子上站起身,將原本敞開的窗戶關上。


    當窗子闔上的一瞬問,竄入室內的風中也彌漫著晚餐的香味。


    「——倘若你不出場,幻風武術院的家夥或許會以為我們瞧不起他們哩!如果不排出我方的最佳陣容,對他們來說豈不是很沒禮貌嗎?」


    「……老師說的確實沒錯,我的想法太單純了。」


    翠鳳恍然大悟似地低下頭。


    「綠科也會選出最佳陣容上場。至於紅科的陣容,除了你以外的其他女學生實力我也不大清楚,剩下的名單就請你去找梨香老師討論吧。」


    「我明白了。」


    這時,告知晚餐已經就緒的鍾聲大作,悟道催促翠鳳離開舍監室。


    以舍監室為分隔島,綠科與紅科的宿舍各位於東西一角。這時,饑腸轆轆的眾多學生們,發出了朝中央大食堂狂奔的如雷巨響。


    走在燈火逐漸點亮的回廊上,悟道對跟在背後的翠鳳說道:


    「——我這麽說,或許又會被你認為是性騷擾吧。」


    「什麽事?」


    「其實,要激起青春期男生們的求勝心,比起美食或金錢,可愛的同齡少女加油聲才是最有效的。也就是說,美色比食物有用多了。」


    「這一點……我也並非不懂。」


    「要說這是你的職責似乎有點過分,但你的性格確實過於死板。如果真的想站在頂點領導眾人的話,就需要擁有包容雞鳴狗盜之輩的雅量喔!」


    「我會好好記住老師這番話的。」


    在悟道眼裏,翠鳳的應對進退還是非常生硬。雖說她擁有無懈可擊的美貌,再加上高超的武藝與聰慧的頭腦,未來要逐漸邁向第一位女性宮廷護衛官——「護龍卿」的位置也絕非妄想:但如果硬要挑剔她缺點的話,這不知變通的頑固個性,想必會成為她的致命傷。


    但悟道也隻是略微提醒她幾句後,便輕歎一聲、緊閉嘴唇不再發言了。


    這座武術院招收了許多學生。


    有出自貧困之家的學生,也有來自富裕商賈的子弟。有些人真的是為了鑽研武藝而來,有些人則是以興趣為本位。當然,除了自願投身於此的學生外,被強迫送來的人也不少。


    出身與家世背景,以及經曆、動機都各自不同的青春期少年、少女,在這裏一共有六百人。


    既然有這麽多學生,出現一兩個特別頑固的也不足為奇了。


    隻要學生遵守最低限度的規範,就不需要對他們進行強製劃一的管理,盡量以尊重每個人的自主性為前提。如此自由自在的校風,正是這座雷星武術院的最大特色。


    二華都夜闇


    統治這塊大陸的「帝國」,其都城正是這座城市——「華洲」。


    即便是討厭念書的琥珀,對這點小常識也非常清楚。


    但相對的,除此之外的事物他便渾然不知了。


    不過,他認為這樣也就夠了。


    琥珀唯一知道的都市就是這座首都,唯一知道的國家,當然也隻有這個「帝國」而已。他打從出生後就沒離開過這座城市,更不可能理解還有其他國家這點了。


    對這位少年來說,這座城市就等於全世界。以他現在的年齡,這樣也沒什麽好不滿的了。


    況且華洲城也很寬闊,每天都有數不清的新事物會令他驚奇連連。


    ◎


    華洲的春天洋溢著河水與嫩綠的香味。


    建立於大河畔的這座古


    都,自古以來水運便十分興盛。被高聳城壁包圍起來的寬闊街道上,無數條大小運河縱橫交織於其問。


    種植在運河邊的楊柳樹,每逢春天就會被露水沾濕,散發出無可比擬的芳香。


    竄入鼻腔的這股薰風,不知從何處送來了櫻花的花辦。


    琥珀用指尖擰住這如夢似幻般飛舞的花辦,又再度用嘴吹飛。照亮夜空周圍的燈籠火光,讓他那琥珀色的眸子眯成一條線。


    「真是風光明媚的春天啊。」


    「沒錯。」


    在琥珀身旁同行的龍童也簡短地附和著。


    龍童這雙手交叉、目光低垂、氣質優雅的前進姿態,完全看不出來他隻比琥珀長一歲——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而已。


    「果然還是春天最棒,冬天真是既冷又寂寞啊。」


    「是啊。」


    「……你這家夥,難道就沒有比較豐富一點的感想?」


    「沒有耶。」


    「……算了。」


    琥珀將視線從淡然的龍童身上栘開,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就讀雷星武術院的學生們,基本上全都得住宿學校。


    綠科——也就是男學生們||住在綠雲閣。


    紅科——也就是女學生們——住在紅風閣。


    兩邊的宿舍都有嚴格的門禁規定。允許自由外出的時間,僅限平日下午的修行結束後,到晚飯時間為止的三個小時而已。


    當然,在周末假日的前一天晚上,隻要獲得武術院的許可,就可以外宿。除非是遠道而夾的學子,否則隻要是老家在這附近的人,幾乎都會選擇回家與親人團圓。


    然而遺憾的是,琥珀在周末夜晚並沒有可以去的地方。幸好,好友龍童的母親依然健在。所以,琥珀在好友的邀約下,也漸漸習慣前往龍童家一起度過周末。今天這兩位少年,依舊早為了相同的目的、並肩步行在日落後的街道上。


    從某處傳來爆竹的聲響後,琥珀再度開口道:


    「——話說回來,『獅王爭霸』又快要開始了?」


    「是啊。」


    「今年會派誰出場呢?」


    「依照順序,當然是甲類的家夥羅。」


    「喂喂喂,他們畢竟也算學長,可以用『家夥』來稱呼嗎?」


    「家夥就是家夥……況且,你用『畢竟也算』這幾個字還不是很沒禮貌。」


    龍童直截了當地回答。


    雷星武術院除了綠科、紅科的男女分別外,各科還依實力區分為三個等級。


    從上而下依序是甲類、乙類、丙類。


    雖然級別不一定與年齡成正比,但甲類幾乎都是以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所組成的,實力最為堅強。琥珀與龍童就讀的乙類屈居其下,屬於中級。至於丙類則大多是年幼的初學者,實力最弱。不光隻有雷星武術院這樣,全國的武術院都有共通的製度。


    「就是因為那些學長不爭氣,去年才會讓幻風的家夥把『華』搶走啊。我隻希望今年不要二連敗就好了。」


    「誰輸誰贏我都不在乎。」


    龍童淡淡地回道,琥珀聽了便皺起粗黑的眉毛瞪著好友說道:


    「——你這家夥,要酷雖然沒關係,但至少要有一點愛校心吧!」


    「既然你這麽說,我就努力看看,不過我真的覺得誰輸誰贏都沒關係。」


    龍童撫摸著裝飾在右耳邊的青玉耳環,冷冷一笑。


    龍童白皙的美貌臉龐,就算以美少女來形容也沒有問題,但就是因為他的五官太過端正,有時反而令人感到很冷淡。而且實際上,他真的是一個對許多事物都表現得漠不關心的少年。


    「——我會進雷星武術院也是有原因的。當年如果你被扔進了幻風武術院,我現在應該存那邊就讀吧。」


    「可是我記得去年,幻風獲勝的那些家夥為了慶祝而喝得爛醉,在附近大吵大鬧,連你家的店也深受其擾吧?伯母不是還因此碎碎念了好久。」


    「經你一說的確有這回事。」


    「所以羅,難道你希望今年那些家夥再度獲勝嗎?」


    「……唔嗯。」


    龍童以扇為傘,遮擋不斷落至頭頂的花辦,並以不知望向何方的朦朧眼神同意道:


    「——既然你這麽提醒我,我確實也不希望幻風的家夥獲勝。相形之下,或許讓我們學校獲勝比較好。」


    「或許讓我們獲勝比較好——你的愛校心還真是消極啊。」


    「別這麽說嘛,我真的是這麽想的。」


    龍童臉上露出淡雅的笑容,垂頭看著身高比他梢矮的琥珀。


    「——當天我會盡量幫學長加油的。不是為了什麽愛校心,而是為了我家的母親大人。」


    「等等——就算你長得再美,混在『雷星六華仙』裏麵當啦啦隊也太奇怪了吧。」


    「比起華紗跟珊珊,我覺得自己的舞藝還更勝一籌呢。」


    「夠了夠了。」


    琥珀揮了揮手,抿起了嘴。


    「——如果你在紅科那些女生麵前展露豔姿的話,我看她們都要喪失身為女性的自信,全部舉白旗投降了吧?」


    「如果她們真的會感動到那種程度的話,那也滿奇怪的。」


    龍童噗嗤一笑的側臉,在燈籠的火光反射下顯得愈發白淨耀眼。


    琥珀也覺得此時龍童的臉孔真是美麗動人。


    雖說琥珀長得也不怎麽醜,但真要形容的話,還是精悍二字比較適合他。況且一旦站到龍童身邊,自己的氣質又立刻淪為四處可見的平庸之輩。


    所以,每當街上擦身而過的年輕女子,因為癡迷觀賞龍童的容貌而差點要摔下運河時,琥珀內心都會油然而生一股自傲。宛如從畫中走出來的這位美麗少年,跟自己是最要好的朋友這點,比什麽都令他感到驕傲。


    龍童不知是否了解琥珀的思緒,他啪嘰啪嘰地揮舞扇子道:


    「——明年如果我可以跟你一起出場的話,那也不錯。」


    「參加『雷星六華仙』?你姑且不論這個,我可不適合穿裙子啊?」


    「別開玩笑了,我是指『獅王爭霸』。」


    「啊啊,那個啊……嗯,我也這麽覺得。」


    琥珀將雙手交叉在後腦勺,仰望夜空,用力吸了一口春夜的空氣。


    「我,還有你——呃,雖說規定還需要一個人,不過如果我們可以一起出場,那就太棒了。」


    隻要自己跟龍童搭檔,就絕對不可能輸——琥珀擁有如此的信心。雖說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未免有點狂妄,但隻要有龍童在旁協助,琥珀確實認為大部分的難題都可以解決。


    突然間——


    「嘰嘰嘰!」


    一陣舌頭靈活轉動的動物叫聲響起,原本趴伏在琥珀背上的銀河,迅速登上了少年的頭頂。


    「怎麽了,銀河?」


    「……它似乎嗅到了什麽味道。」


    銀河長長的尾巴如同旗竿般豎起,並直直盯著某個方向不斷抽動鼻尖旁的胡須。琥珀與龍童也在人群中站定腳步,順著小動物的視線望去。


    「——」


    琥珀看著那條狹窄巷弄的深處,耳朵陡然震了一下。


    「算了,琥珀。」


    龍童緊緊皺起眉頭,壓低音量製止好友道:


    「沒有必要自找麻煩……我們早點回去吧。母親大人正親手準備料理要招待你呢。」


    「你等我一下。」


    琥珀輕輕推開想催促自己前進的龍童之手,朝巷子邁開腳步。


    與春宵大道上的熱鬧正好相反,小巷子裏被各種黑影所覆蓋,簡直就像散居四處的黑暗都朝


    此處集中一樣。這附近又是高級的住宅區,所以氣氛就顯得更僻靜了。


    但,隻要專心豎起耳朵傾聽,就可以聽見在巷子深處,有什麽東西正在引發騷動。


    那是有人倒地並發出呻吟,還有四周充滿惡意的笑聲——


    「……你的壞習慣又來了。」


    龍童像是想將注意力從巷弄深處正上演的殘酷現實移開般,不愉快地繃緊美貌的臉龐,喃喃說道。


    「對於多管閑事你一向很有興趣。」


    結果琥珀卻擺出比龍童還要更不愉快的表情回答。


    「我想,裏麵應該隻是打架吧?雖說隻有一方出手。」


    琥珀從聲音如此判斷道。他將雙手的拳套重新戴好,擦了擦鼻尖。


    「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嗎?」


    「沒辦法,我就是愛伸張正義。」


    「可是卻在自己的武術院廚房裏偷東西吃?」


    「世界上的犯罪行為可以分為有罪與無罪兩種。」


    「……兩者還不都是犯罪。」


    「你少羅唆。」


    「那可不行。」


    龍童用手敲了折起的扇子一下,並眯著眼說道:


    「——如果你發生什麽事,我也會很困擾的。」


    「那就太感謝你了,願意幫我這個忙。」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嘛。」


    龍童深深歎了口氣,便隨著琥珀一起踏入巷弄深處。他們倆的腳步很迅速,但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尤其是琥珀,他那在暗夜中偶爾會閃閃發亮的金色眸子,簡直就像凶猛的貓科動物一樣。


    走在前頭的琥珀,向背朝轉角處的龍童使了個眼色。


    高個子的龍童伸長背脊,越過好友的頭頂窺看巷子盡頭——由於幾乎沒有光線,所以剛開始還看不清楚——在這條沒有出口的死巷子裏,有數個人影正蠢動著。


    他們都很年輕——看起來像是比琥珀等人大上兩三歲的少年。每個人都身著宛若被暗夜染色的黑色練拳服,腰際綁著綠色的帶子。


    「那些家夥……難道是幻風的人。」


    琥珀眯著眼睛注視對方,並以隻有龍童聽得見的音量喃喃說道。不知何時,他眼中的金色光芒更加耀眼了。


    「——而且,被打的好像還是我們綠科的人喔。」


    幻風武術院與雷星武術院並稱為曆史悠久的武術名校。由於兩校從很久以前就是勁敵,所以兩邊學生在街頭大打出手的事並不罕見。


    「既然是幻風的家夥就不好對付了……這樣你還想打嗎?」


    「如果你不想打可以不必陪我。」


    「我隻是隨口問問……都到了這裏豈能回頭呢。」


    龍童莫可奈何地聳聳肩,他將扇子插回腰際並撫摸右耳的耳環。


    「我已經準備好了,聽你的口令行動吧。」


    「……那我們就上吧。」


    琥珀把頭頂上的銀河留在原地,衝向前方。他依然沒有發出腳步聲,但速度卻一瞬間加快了。


    對方大概隻能在琥珀用力踏出最後一步時,聽見輕微的聲響而已吧。當全身漆黑的少年們笑容瞬間僵住、轉過身時,已經有一人的側臉吃了劇痛的一踢,頓時從戰力中排除了。


    「是、是誰?」


    「我才想問你們是誰咧!」


    琥珀衝入某個發出驚懼疑問的年輕人懷裏,由下而上以掌根奮力朝對方的下顎攻擊。


    「噗咕,」


    從這個手感判斷,對手的牙齒大概斷了好幾根吧。琥琯絲毫沒有半點猶豫,對於自己趁暗偷襲這點,也完全不會覺得良心不安。


    那是因為他無法忍受跟自己在同一問武術院求學的同伴——也就是同門師兄弟,遭遇他人單方麵毆打之故。如果隻是單純的一對一打鬥,那琥珀也不會想出手,但五對一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雖說琥珀並不會以什麽熱血青年自居,但對於這種不公不義之事他卻極端地厭惡。對這種家夥出手痛擊時,他根本不懂得什麽叫客氣。一股滾燙熾熱的衝動從他腹部下方升起,他再度快速衝刺。


    「你這家夥!」


    但對手畢竟是幻風武術院的學生。終於察覺闖入者存在的他們急忙擺出陣勢,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反應。


    不過,跟以速度自豪的琥珀相比,對手的動作依然過於遲鈍,而顯露出致命性的破綻。


    「喝。」


    眼見琥珀的腳步逼近,看起來身材最有分量的對手也短吼一聲迅速出拳。但琥珀卻以驅趕蒼蠅般的動作水平伸出右掌,將對手的攻擊由側麵阻擋開,接著又直接輕巧地彎起右肘,朝對手再踏出一步,以手肘猛烈攻擊其心窩。


    「咕喔……!」


    這招正中要害的手肘攻擊,讓身材魁梧的對手少年失去平衡向前臥倒。


    這樣就解決兩個——不,是四個了。


    原來,在琥珀打倒兩名對手的同時,原本看起來漫不經心的龍童,也以簡潔得令人討厭的手法,讓兩名對手雙膝跪地。


    連二凋汗都沒流就大功告成的龍童,此刻卻以比剛才攻擊對手更迅速的動作奔向琥珀身邊。


    「夠了。」


    琥珀正騎在剩下的最後一個人身上,揪住對方的胸口並以拳頭毆打其臉部,直到龍童拉住他的手,才好不容易停下來。如果龍童晚一步阻止琥珀的話,對方的鼻子大概就永遠也無法恢複原貌了。


    「……這樣你應該滿意了吧。如果再打下去,就不能以兩校學生間的衝突視之羅。況且,你也得留一個人下來,好幫他們收拾倒在地上的那些家夥啊。」


    「…………」


    琥珀瞪著倒在地上睜大雙眼、默默發抖的少年,眼中的金色光輝這才逐漸淡去。同時,他原本抓住對方胸口的左手也放鬆力道了。


    「……是啊。」


    琥珀深呼吸一口氣,這才放開對手而站起身。


    「啊,唔……」


    不知足因為原本有五名同伴現在卻隻剩下自己一人的事實令他難以置信,還是琥珀散發出的恐怖感讓他挺不直腰杆,幻風剩下的少年背對著死巷子的牆壁一屁股坐在地上,緊緊盯著琥珀。


    不斷重複深呼吸動作的琥珀,也以銳利的眼神回敬對方。


    「——這隻是一點小懲罰,看你們下次還敢不敢!」


    「啊呀——」


    琥珀的最後一擊把少年頭上的帽子給踢飛了。他這才滿足地回頭檢視同為雷星子弟的少年。


    「喂,你還好吧?」


    「嗚……」


    看來他身上已經吃了不少拳腳,但意識似乎還算清楚。琥珀試著用肩膀把對方攙扶起來,這才發現對方不止比自己高,甚至比龍童都高。


    兩人一起將少年從巷子裏扶了出來。到了外頭,透過燈籠的火光照射,琥珀才訝異地偏著頭問道:


    「你該不會是——勇仁學長吧?」


    「你們是……」


    正依靠柳樹稍微喘口氣的少年,這才終於察覺琥珀與龍童身上穿著雷星武術院的練拳服。他歎了一口氣後忍不住強忍疼痛地苦笑道:


    「……被你們看見我出糗了啊……」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琥珀再度望了巷子一眼,對少年問道。


    「——他們是幻風的家夥吧?難道你們之前有什麽過節嗎?」


    「不……算了,其實是我不對。」


    「嘎?學長不對——不過,他們那樣子也太過分了吧?」


    「不,真的不要再提了……」


    「可是——」


    琥珀蹙起雙眉正想繼續追問,


    肩膀卻被龍童給抓住了。


    「……抱歉。總之,還是很謝謝你們救了我。」


    名為勇仁的少年用力吸了一口氣後道謝離去。路上的行人紛紛對傷痕累累的他投以好奇的目光,但勇仁似乎毫不在意,直接拖著滿是傷口的身體朝武術院的方向步去。


    琥珀目送了對方好一會兒,才回頭對龍童吐出混雜著抱怨的一歎。


    「……你剛才為何要阻止我追問呢?」


    「我想他應該另有隱情。」


    「當然羅,要是沒有原因,會這樣單方麵地被毆打嗎?」


    「我對那點也很好奇。」


    龍童用手指撥起垂在白皙前額上的發絲,以若有所思的表情點點頭。


    「——剛才那家夥是甲類的勇仁沒錯吧。」


    「你怎麽一直用家夥稱呼啊,好歹他也算學長吧?——所以,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不知道嗎?他好像是甲類排名前五的優秀學生,我是從悟道老師那裏聽說的。」


    「嘎?這麽強的學長,怎麽會被剛才那些人修理?」


    「沒錯……以他的實力,對付那種程度的對手,就算五打一應該也不王於被打得那麽慘才對——」


    「還是說,學長是那種不肯背對敵人逃跑的人?」


    「那我就不清楚了,而且我也沒興趣了解。」


    看見銀河踩著碎步趕來,並重新站回琥珀肩膀上後,龍童才再度邁開腳步。


    「——總之,從剛才的情況判斷,那個叫勇仁的家夥似乎不想對其他人提起這件事,所以我們也不要再多管閑事了。說不定這跟他的個人隱私有關呢,」


    「有可能嗎?」


    「如果你那麽在意,下次再找機會向悟道老師報告吧——而且我們已經浪費太多時問了,快走吧。」


    「也對……喔,讓伯母等太久直一是過意不去。」


    經龍童這麽一提醒,琥珀才回憶起用心準備料理等待兩人回去的龍童母親。他也不好意思再去追究關於勇仁學長的事了。


    「——話說回來,你還要把這隻動物一起帶去嗎?」


    看著琥珀以手指逗弄肩膀上的銀河鼻尖,龍童緩緩地問道。


    「嘎?」


    「這家夥上回偷偷跑進我家店裏的廚房,差點被主廚當食材料理掉羅?今天它如果再溜淮去,想必一定會被剝皮吧?」


    「對喔,我也記得那件事。」


    「寵物還真的會模仿主人呢……雖說沒有必要連偷吃東西這種惡習都學。」


    「我又沒有養它,是這家夥自己跟著我不走哩。」


    琥珀一邊說,一邊眯起眼笑了。就連這種小動物,都願意追隨在自己的身邊,這對於他進個無家可歸的孤兒來說,真是一件無比開心的事。


    ◎


    穿過以玉簾裝飾、極盡奢華的朱紅色大門後,飼養於門內鳥籠中的鸚鵡,高聲宣告兩位少年的光臨。


    「端茶!端茶!端茶!」


    鸚鵡會如此重複大喊,是因為龍童老家是開設招待客人的商家之故。


    聽見鸚鵡的呼喚後,店裏麵穿著紅衣服的女子們立刻跑了出來。


    「少爺,歡迎回家。」


    「琥珀公子,歡迎光臨。」


    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女子一同彎腰鞠躬,每次聽見如此整齊劃一的悅耳招呼聲,琥珀總覺得全身怪不是滋味的。以前自己不知已聽了幾遍「逗個臭小鬼!」之類的咒罵,會稱自己為「琥珀公子」的,大概也隻有這裏的女人而已吧。


    與不好意思而搔著頭的琥珀相比,龍童的反應倒是很平淡。


    「對上門的客人獻媚就夠了,我們又不是來這裏作客的。」


    結果……


    「真是對不起您呀。」


    女子們的聲音與表情依舊整齊劃一,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對她們來說,向前來拜訪的人露出滿臉笑容已經是一種職業病了——要說是一種後天建立的本能也行。


    總之,隻要有人光臨這裏,她們就會顯露人比花嬌的笑容。


    但即便很清楚這點,琥珀每次來到龍童家,還是忍不住會羞紅了臉。對於平日住在男生宿舍的十五歲少年麵言,在這裏工作的女性笑容還是太過耀眼了點。


    「……你還沒習慣啊。」


    眼見琥珀的心底七上八下,龍童也不覺得他的純情可笑,隻是小聲地在他耳邊悄悄說道。


    「我記得最早以前你沒有這麽不自然啊?」


    「笨……你說什、什麽以前,這跟那完全不一樣啊!」


    「什麽這個那個的,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總之,當時是那個,也就是說,呃……」


    「算了,反正你當時還沒進入青春期吧,身為小鬼頭大概也不會在意這些事。」


    兩人在聯係外門與中門問的庭園停下腳步,這裏植滿了在夜色下依舊柔美的綠色杜鵑花。龍童以帶有嘲諷意味的目光仰望天空。


    在兩位少年的頭頂,屋簷是以琉璃打造的魚鱗形瓦片築成,並向四周豪邁地伸展開來。如此外觀壯麗的店麵,在這一帶根本找不出第二家。


    而更引人矚目的,就是在主屋中央矗立的那棟五層八角樓閣了。即便是這裏的常客,未經許可也無法輕易登堂入室。而那座樓閣,也是龍童老家——『歡春苑』的象征。


    「——請進,老板娘已經在裏麵等候多時了。」


    在負責領路的女子催促聲中,兩人步入了『歡春苑』。


    這是華洲城中名氣最響亮的仙境——也就是女子展現媚態取悅男性的青樓,而且,也是龍童誕生、長大的家。


    三華洲紹華


    即便是尋花問柳的尋芳客,隻要能來到這座『歡春苑』五層樓閣的最上層,似乎身分就會陡然提升不少。


    雖說裏麵的空間並不寬闊,裝飾卻饒富情趣。數樣信手拈來的雅致擺設,把此處打造成讓人悠然自得的空問。


    說實話,琥珀還不懂得在這個房間裏上演的男女之事。


    當然,他畢竟已經十五歲了,不可能遲鈍到連男女的身體構造有何不同都不了解,但重點在於他依舊缺乏具體的清楚認知,也不知道一男一女要在這裏麵進行什麽。


    琥珀頂多隻能了解在此工作的女性們,偶爾半開玩笑地在自己耳邊所灌輸的知識而已——


    能被招待進這個房間的客人,能與大美人把酒言歡、吟詩彈琴,或者是下圍棋、將棋作樂。


    ——做這些多餘的事,就算夜晚再怎麽漫長,還沒幹正經事之前天不就亮了嗎?


    以前,琥珀曾非常認真地向龍童請教此事,但龍童聽了卻隻是嗬嗬嗬地笑道:


    「你要來這裏玩起碼還得等十年呢……不必擔心這個啦。」


    雖說從那天之後,自己又陸續造訪這裏好幾次。


    但琥珀對許多問題還是懵懵懂懂,至於龍童所說的話,他也無法完全理解其涵義。


    不過,即使琥珀開始感到疑惑,卻也漸漸能體會出,包含那些令他想不通的氣氛在內,這裏就是為了招待想盡情尋歡作樂之人所準備的場所。如果會覺得這種安排很麻煩、多此一舉的話,那或許根本就不適合前來此處吧。


    ◎


    「歡迎你回來,龍童。」


    過去曾被稱為「華洲絕華」的名妓——瑠珠,對步向樓閣最頂層房間的兒子投以溫柔的一擁。


    「看見你那麽有精神,此什麽都令我感到欣慰。」


    「……母親大人,我們上禮拜才見過麵呢。」


    就算是好友琥珀,也很少看見龍童這位十六歲的少年在臉上顯現情感,但隻有在這裏接受母


    親擁抱時,他才會流露出與年齡相稱的羞澀。


    即便如此,龍童的反應也不算多麽激烈,至少沒到琥珀那種瞠目結舌、麵紅耳赤的地步。他隻是嘴角略略浮現沒有嘲諷意味的微笑,似乎很遺憾地從母親的懷抱中輕輕掙開,這應該就是龍童害羞時的表現了吧。


    至少琥珀是這麽認為的。


    讓內斂的兒子就座後,瑠珠便將如星鬥般閃爍的眸子轉向琥珀。


    「琥珀君看起來也很有精神呢。」


    「是啊,我也隻有這個優點了。」


    「不必那麽客氣呀?來,你也上座吧。」


    「好。」


    與其他客人來到『歡春苑』的情況不同,桌上擺滿了瑠珠親手烹調的料理。雖說以這位母親的華貴容貌,很難想像她會做出如此樸素的菜色。但她此刻並非以『歡春苑』女主人的身分,而僅是單純一介少年之母展現手藝,琥珀非常喜歡這種感覺。


    「先喝一杯吧——」


    瑠珠挽著衣袖,為兩人的杯中倒酒。


    琥珀一邊聽著不知從何處流泄出的美妙樂曲,一邊愣愣地望著眼前這位替兒子斟酒的母親,以及飲著母親替自己所倒之酒的人子側麵。


    瑠珠今年應該卅四歲了。


    她的獨生子龍童今年十六,所以她是在十八歲那年生孩子的。至於龍童的父親是誰,則不清楚。


    在人們喜歡討論八卦以及包含著惡意的謠言交錯之下,如此流傳著:龍童是某個大商人與瑠珠所生的孩子,但因為商人的正妻性妒,所以商人才給瑠珠一筆钜款當分手費——謠言內容約莫是這樣。


    況且大概在十七、八歲之時,瑠珠都城第一美女「華洲絕華」之名便早已不陘而走了。那年紀也是青樓女子美貌絕倫的高峰期,正常來說應該會極力避免與客人生下孩子,這點道理就連琥珀都懂。


    但瑠珠卻依然毫不在意地於十八歲那年生下龍童,也藉這個機會,辭退自己原本委身的青樓。盡管人們總是以蝶或花來讚譽青樓女子的美貌,但其實她們大多是因為欠錢才會被綁死在妓院裏。瑠珠要贖身想必也需要不少錢才行,王於是誰幫忙付清的,這點就不清楚了。


    況且,瑠珠離開原本的妓院後自己在此開設青樓——『歡春苑』,也需要一筆不小的資金。到底是誰幫忙出資、誰在背後提供財力支援,盡管謠言傳得滿天飛,卻沒有人能確切得知真相。


    就因為如此,才會有人臆測是那位大商人分手時支付的钜款。


    琥珀知道,這種人雲亦雲的謠言不管是直接或間接,都已經對瑠珠與龍童本人造成了傷害。


    或許正由於有這段過去,這對母子才會如此相依為命地倚賴對方吧。


    龍童對周遭的其他人表現得漠不關心,或許是因為他一半以上的心思,都時常思念著這位美麗母親之故,對其他人也就無法投予關注了。想以一己之力守護獨自經營青樓的母親,這也是為人子的常情。龍童想必就是抱持著如此充滿男子氣概的心理長大的吧。


    「——你在發什麽呆啊?」


    不知不覺獨自喝著悶酒的琥珀,聽見龍童的一問後才回神抬起頭。


    「沒事——」


    琥珀吐出因酒精產生的熱氣。他交互看著眼前這位表情訝異的美女,以及與母親五宮十分神似的美少年。


    孑然一身的琥珀無法理解親人是怎麽回事。有時候,他甚至認為一個人自由自在也沒什麽不好。


    但,或許能擁有母親,也是一件非常不錯的事吧。看見龍童的情況後,琥珀不禁這麽覺得。


    「是嗎。」


    結果盡管琥珀什麽也沒說,但龍童卻似乎能察覺他的思緒。他輕輕點頭後,又繼續啜飲一口酒。


    「——老板娘。」


    正當氣氛開始變得沉悶時,店裏工作的女性走了進來,對瑠珠咬耳朵道:


    「李家又因為那件事派人來了……」


    「啊,好吧好吧,我現在就下去——那龍童,你幫我招待一下琥珀君唷。」


    與兒子睽違一周的短暫會麵告終,瑠珠再度回到工作崗位。


    琥珀邊聽著女性下樓的腳步聲,邊切下一小塊叉燒肉送到銀河的鼻尖前。


    「伯母還是跟以前一樣忙碌啊。」


    「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好事就是了。」


    從敞開的窗戶外,可以窺見華洲城燈火通明的夜景。連在運河上航行的船隻,都點亮了淡紅色的燈籠。河道兩岸的綠意,也為如此夢幻般的景致提升了不少意境。


    這裏是這塊大陸上最大的城市,人口少說也有一百萬甚王是一百五十萬。當然,亦為大陸上最豐饒的地方。歌歌日日如春的人們在夜裏買醉,燈火大放光明的店家即便拂曉也無暇停止營業。


    靠在窗緣眺望夜景的龍童,今晚似乎是略有醉意。平常大多是琥珀先不勝酒力,今天反倒是龍童快一步紅了臉龐。


    然而,他的眼底依舊散發出異常清澈的光彩,似乎在注視著什麽常人無法看見的景象。


    「還真好吃呢。」


    琥珀一邊大嚼瑠珠親手烹調的料理一邊喃喃讚歎著。


    「喂,東西都被你跟你的寵物吃光了,也留一點給我吧。」


    看見龍童露出茫然的笑容回座後,琥珀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


    有的人眼眶被打腫,有的人則是臉頰被打腫。還有人嘴唇被打破,甚至是牙齒被打斷。


    凱邦從房間的後門偷偷溜進來,看見同學們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後,太陽穴不由得微微一「——喂喂,你們這樣也太難看了吧!」


    他壓低音量,避免讓主屋中的家人察覺,並一一指著躲在後院樹叢裏的少年們罵道。


    「你們一共有五個人耶,為何會讓一個小子打成這樣,開什麽玩笑!」


    「那、那是……」


    「會變成這樣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啊?」


    「不是的,呃……那小子已經被我們打翻了,正要收拾他的時候——」


    穿著黑色練拳服的少年們,吞吞吐吐地麵麵相覷。


    「嘎?正要收拾他的時候?然後咧?」


    凱邦將與生俱來的高傲態度發揮到極致,從自己的房間窗口探出頭。隨著少年們的回話。他也不停緊握拳頭、念念有詞——他的情緒就是如此暴躁。


    「不、不,就在那時候啊!我們已經要收拾他,給他最後一擊的時候啊——」


    「對、對!就是這樣!結果卻突然有人跑進來凝事!」


    「礙事?」


    「是、是啊……因為光線太暗所以看不清楚,不過應該是雷星的學生。」


    一位少年一邊撫摸下顎的傷口,一邊表情苦悶地回答。


    「是那小子的同伴嗎?」


    「那我們就不清楚了……不過,是兩個武藝很好的家夥。」


    「對、對啊!尤其是比較矮的那個,簡直就像一隻小老虎,武功厲害到極點……」


    「那家夥好可怕啊!眼睛就像、就像怪物一樣會發出金色的光芒!」


    「難道他不是普通人嗎?」


    「就、就是啊!而且,他還在暗中突然偷襲我們——」


    「喔……不過,你怎麽沒事?」


    「耶?您、您說我嗎?」


    其中一位毫發無傷的少年,麵對凱邦的指責慌忙東張西望。


    「…………」


    其餘負傷嚴重的少年,紛紛對他投以狐疑的目光。「我們被打得這麽慘,偏偏隻有你沒事?」——似乎就是這個意思。


    「等等……這、這並不代表我犯了什麽錯啊——」


    「算


    了。」


    凱邦把自己提出的疑問隨口打斷後,不耐地歎了一口氣,接著便在少年們麵前取出一個小錦囊。


    「——你們拿這些去治治臉上的傷吧。」


    「好、好的。」


    一位少年將錦囊接了過來,裏頭發出沉甸甸的金屬撞擊聲,大概是碎銀子之類的東西吧,如果是給小孩子的零用錢,數目也未免太多了。


    「我想你們應該都很清楚,這件事絕對不能泄漏給老師喔?」


    凱邦揮揮手,對少年們語帶威脅地提醒道。


    「是是……真抱歉,凱邦。」


    「快走吧。」


    跟來到院子時一樣,少年們步履蹣跚地消失了蹤影。


    「……怎麽每個家夥都這麽不管用啊。」


    凱邦關上窗子,不悅地咂舌道,接著,他感覺有人正接近自己的房門。


    「少爺。」


    傭人隔著門,畏畏縮縮地開口喊著。


    「幹嘛?」


    「老爺有事找您。」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他再度深深歎息,隨即便離開房間。


    凱邦是李家的繼承人,近幾年都在父親的要求下於幻風武術院修習武藝。雖說以豪門子弟而言,走這條路並不稀奇,但這位叫凱邦的少年,卻是因為在家中不務正業、過於放蕩,才會被父親強製送進武術院的。


    本來他每個月都得像今天一樣回家一趟,向父親報告自己的修行狀況,不過即便接受了嚴格的武術訓練,凱邦在精神層麵上似乎依舊無啥長進。


    「你來啦。」


    父親正待在家具擺設極盡奢華的客廳中,品嚐著油膩膩的山珍海味。把酒杯暫時擱下後,父親對兒子迎麵問道:


    「——武術院的情況怎樣啦?練習得順利嗎?」


    「怎麽?老爸,你都沒聽說嗎?」


    凱邦逕自坐在空位置上,拿起筷子,將鮮嫩的蝦子送入口中,接著又舉起杯子飲酒,得意洋洋地回答道:


    「今年的『獅王爭霸』,我們學校可是由我領頭啊。」


    「喔?」


    「老爸現在總該知道我可不是隨便玩玩的吧?」


    「嗯,今年是你在武術院的最後一年了,畢業前多增添一些頭銜也沒什麽不好。聽說今年的慶典會有許多身分尊貴的人光臨,如果謠言是真的,正好可以替我們李家的繼承人打響名號。」


    「要誇獎我就不要拐彎抹角。我又不是因為老爸的名聲才被選上的!」


    「這我知道——話說回來,也許是我嘮叨吧,最近在外麵可不可以稍微收斂一點呢?」


    父親以銳利的目光看著態度狂妄的兒子,低聲提醒著。


    「想玩也不一定要趁現在啊?如果出什麽差錯,說不定會讓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諸流水呢。」


    「我怎麽會不懂?所以我才會乖乖進入武術院不是嗎?」


    凱邦嗤之以鼻地繼續大口享用料理,那樣子看起來就像生性殘暴的肉食動物一樣。他這種傲慢與粗暴的氣質,即便穿著豪華昂貴的服飾也難以遮掩。


    雖然父親本來就不指望武術院能徹底改變自己的兒子,但見狀還是不免仰天長歎。


    「希望你能理解我所說的重要性……」


    「我懂啊——對了,那件事現在如何了?不是要偷偷把一堆美人集合起來好好享受一番嗎?」


    「我在說正經事你卻提女人?這樣我怎麽能信任你呢……」


    「別說教了。我玩女人的事老爸又不是不知道——況且,老爸不是也說過這種慶祝活動很重要嗎?」


    「話是沒錯。所以呢,那種事由我操心就夠了……那位老板娘,如果不是由熟客介紹是根本不接陌生人的,不過,我遲早會說服對方。誰知道隻是一個妓女,竟然還這麽不講情麵。」


    「那就拜托你啦,老爸。天底下總不會有捧著錢也不能進去玩的店吧。」


    「你給我聽仔細,專心準備慶典活動吧……要有必勝的把握喔.與其等輸了丟臉,那還不如不要參加喔?」


    「放心吧,我已經仔細考慮過了。」


    凱邦原本細長的眼睛眯成隻剩一條縫了,他露出銳利的犬齒笑道。


    那個表情,真的很像嗜血成性的肉食動物。


    ◎


    當天夜裏——幾乎所有學生都回家團圓了,雷星武術院一反平日的喧鬧,整座校園陷入一片寂靜。


    「悟道君。」


    悟道好不容易暫時擺脫調皮搗蛋的孩子,正想安然入眠時,雷星武術院的五大老之一——鎮師父,卻突然造訪舍監室。


    「還真難得——有何貴幹呢,鎮師父?」


    過去曾名滿江湖的五位師父,現在已從第一線退居指導者的身分,埋首於文案工作了。當然,類似管理學生宿舍等雜事也交由悟道這種年輕的老師們負責,每天的練習結束後,五位師父通常都直接返回各自的住所休息.


    如此地位崇高的師父,今晚竟然沒帶半個隨從,單獨一人在深夜拜訪舍監室。


    原本還猛打哈欠的悟道,立刻端正顏色,將柱著拐杖現身的鎮師父領到座位上。


    「請坐請坐,我先去泡茶——」


    「啊啊,不必麻煩了。我並不打算待很久。」


    鎮師父製止正想去火爐點火的悟道,並「嘿喲」一聲坐在椅子上。


    盡管師父年事已高,以武術家而言體型也略嫌肥胖,但年輕時的他可是擁有足以殺虎屠能的剛拳。隻不過隨著年紀增長,性格與體態都漸漸趨於圓滑。但事實上,鎮師父目前的功力澴是足以上場比試,絕對不成問題:所謂的雷星武術院五大老,就是這樣的老人。


    「——所以,師父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呢?」


    「唔嗯……」


    這位老者過去也經曆過辛苦管理調皮學生的時代。他以懷念的目光掃過舍監室,這才重新開口說道:


    「關於與幻風的『獅王爭霸』之事。」


    「啊?」


    「今年的比賽,我們似乎不能再大意失荊州了。」


    「啊?您說這是什麽意思呢?我跟學生們自然會全力以赴,不會因為是例行的對抗賽就鬆懈——」


    「我知道。」


    師父撫摸自己濃密的白眉後苦笑道。


    「雖然還沒正式決定,相關警備工作也暫時不能浮上台麵——但其實今年的慶典,聖上好像要親臨現場觀賞。」


    「聖上——您是指皇帝陛下嗎?」


    悟道忍不住高聲喊道,但隨即搗住自己的嘴。


    「唔嗯……最近在都城附近的盜賊活動愈來愈猖獗,悟道君應該也聽說過此事吧?」


    「有的。」


    「另一方麵,在邊境區域也有與異族的長年爭戰,簡直可以用內憂外患來形容。聖上在這種情況下,似乎每天都愁眉不展。」


    「那陛下還真是……憂國憂民啊。」


    雖說被稱為華洲的這座都城,眼前似乎處於夜夜笙歌的繁榮光景,但在暗中,卻有許多凶狠的盜賊覬覦此處的豐饒與財富,正在附近肆無忌憚地橫行著。況且,如師父所言,「帝國」北方粗野強悍的遊牧民族,也想朝南擴張勢力,不斷對邊境發動挑釁。甚至,不知何時會動搖這個國家的根本。


    鎮師父深深歎息後再度頷首道。


    「所以底下的臣子們認為,如果能讓聖上欣賞一場熱鬧的慶典,或許能稍微紆解聖上的憂慮——因此,事情才會演變成如此。」


    「結果……就選上『獅王爭霸』了?」


    「唔思。聖上還不知從哪裏聽說,在這場比試中,背負國家未來命運的年輕人會展現勇


    猛的身手,所以很希望能親臨現場觀戰。」


    「原來如此……如果變成禦前比試的話,勝負的重要性就跟以往截然不同了。」


    每年都會舉辦的「獅王爭霸」,參賽者本人當然是全力以赴,不過比起勝負的結果,年輕人是否能在比賽中盡心盡力才是這項活動的要旨。


    可是,一旦演變為皇帝陛下親自前來觀賞的比賽,勝敗的意義就會突然被放大好幾倍。


    不管是在雷星或幻風,於武術院中砥礪己身武藝的年輕人們,心中最向往的目標,都是進入宮廷擔任守衛官此一要職。如果今天要在皇帝陛下與宮內之人麵前,證明雷星與幻風孰強孰弱時,對兩校未來畢業生的出路,勢必會造成很大的影響。


    「如果本校畢業的學生能在宮廷內擔任要職,對武術院將來的立場也會很有助益……呃,我這個老人未來如何已經不打緊,但對現在還在求學的孩子們影響就很大了。」


    鎮師父將事情大略說明一遍後,再度喊著「嘿喲」這種老年人獨有的語助詞,從椅子上站起身,隨後柱著拐杖準備離去。


    「……本校與見錢眼開的幻風武術院不同,我們有很多家境並不優渥的孩子。如果希望那些孩子將來能翻身的話——我們五大老的想法就是如此。」


    「是的。」


    許多少年少女都是懷抱出入頭地的夢想才會進入武術院,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能達成自己的理想。


    能成為宮廷護衛宮當然是再好也不過了,但這種出路僅限於極少數的優異學生而已。在民間擔任保鑣或回母校任數算是次一等的不錯選擇。如果連這種資格都沒有的話,就隻能仰賴經過武術鍛鏈的強健體魄,加入軍隊混口飯吃了。況且,紅科的女學生們,就職的比率還要更低。


    悟道送鎮師父一起離開舍監室。他仰望天空的星鬥一邊點頭一邊感慨道:


    「我能理解師父的想法。」


    「那你覺得有把握獲勝嗎?」


    「我沒辦法回答是不是一定能獲勝,但我們有幾個真的很不錯的學生。應該比去年的勝算高很多。」


    「是嘛……既然悟道君這麽說,那我就放心了。」


    「不敢當。」


    「啊啊,對了。」


    鎮師父穿過通用門來到沒有行人的夜晚道路上時,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停下腳步。


    「那位少年,叫什麽來著?」


    「啊?」


    「就是那位……戴著青玉耳環的——」


    「您是指琥珀嗎?」


    「琥珀?我是說他戴著青玉做的耳環。」


    「不,我的意思是,那位少年的名字就叫琥珀。在我的學生裏麵,會戴那種顯眼玩意的小子隻有兩個。如果不是琥珀那就是龍童了?」


    「喔喔,就是他,龍童。他是『華洲絕華』的獨生子。」


    「……師父還真清楚啊。」


    從年紀一大把的老人口中,突然冒出「華洲絕華」這個名妓的稱號,悟道也不由得瞪大眼睛回應著。


    「呃,這個嘛……算了,總之。」


    鎮師父故意用力咳了幾聲,接著才豎起白眉繼續問。


    「……那位少年,他近況如何?」


    「近況啊……跟之前沒有兩樣。師父對龍童有印象嗎?」


    「啊——沒有沒有……隻是最近我的孫女問我,學校裏是不是有個非常俊美的學生而已。」


    「如果說戴著青玉耳環,外型又十分俊俏的學生,那一定就是指龍童了……假使師父有事找他,要不要我過幾天帶他去您那裏?」


    「不,不必麻煩了。我隻是隨口問問而已……那,『獅王爭霸』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的。」


    悟道深深對老者一鞠躬。師父再三囑咐他不可對他人泄漏後,便消失在春夜的黑暗中了。普通人或許會認為那隻是個手持拐杖而行的老頭,但如果同為武術界之人——例如悟道——就可以很明顯分辨出師父的步行姿態與凡人究竟有何不同之處。


    「真是的……連那些老人們都出馬關注比賽了,看來我這個管理者還是無法從小鬼們的負擔中解脫啊。」


    悟道摸了摸頗有男人味的下顎,忍不住苦笑著。


    「話說回來,禦前比試啊……」


    悟道當年還是武術院學生的時候,也有參加「獅王爭霸」的經驗,但宮廷要人微服前來觀戰的事他可從來沒聽過。至於皇帝陛下親自出巡,那更是匪夷所思了。


    以前隻要盡本校所能、不問勝敗的例行比賽,現在卻變成了輸不得的「禦前比試」。


    「絕對能獲勝的陣容——嗎……」


    在返回舍監室的途中,悟道仔細思索著,但隨即又聳聳肩。


    「——要是能讓翠鳳領頭出場就好了。」


    翠鳳剛進入武術院時,也曾對這世上不合理的製度提出激烈抗議,但對於「獅王爭霸」規定隻能由綠科男學生出場,紅科學生隻能負責加油的傳統,卻也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悟道將背後的通用門關上,一邊搔著頭一邊走回舍監室。突然間他眉頭一皺地轉過身。


    「孫女……哎呀?鎮師父不是根本沒結婚嗎?」


    四裸體也威風凜凜


    銀鈐般的少女說話聲與水聲在室內回蕩著。


    透過頭頂上通風用的天窗,還可以窺見室外滿天星鬥的一隅。


    在白茫茫的水蒸氣對麵,少女們毫不遮掩地層露出健康的肌膚。


    晚飯時間結束後的紅風閣大澡堂——每天辛苦的武術訓練生活中,這裏應該是少女們最為怡然自得的場所了吧。


    丙類這群進入武術院沒多久的少女,年紀大概都是六到八歲左右,這時小女孩的身體跟男孩子沒什麽差別,頂多就是有沒有那根玩意的不同而已。


    至於甲類的女學生,身體曲線已經非常有女人味了,該緊致的地方也鍛鏈得很苗條,大致上身材都相當不錯。


    雷星武術院便是讓如此年幼的小女孩以及足以稱為女人的學生一起入浴,完全沒有年紀長幼的區別。


    當然,這間澡堂也無法同時容納人數將近三百人的紅科女學生。吃完晚飯的少女,會依序進入這裏迅速洗好澡,接著便讓出位置給其他人。但即便如此,一百位左右的少女同時在寬闊的大澡堂洗澡,這種光景依舊很壯觀。


    「——呐,我說你們兩個,昨天都有回老家吧?都在做些什麽呢?」


    潤坐在浴槽旁邊,快要腦充血似的滿臉通紅地問道。


    「我?回家裏的店幫忙呀。」


    華紗用手擰幹毛巾並擱在頭頂,半歎氣地笑著回答:


    「我家的店已經決定由我弟繼承了,所以我要不要幫忙都隨我高興羅——」


    「既然如此,那你幹嘛還要回去呀?」


    珊珊邊磨指甲邊問。她坐在沒入浴槽底部的水桶上,肚臍以下都泡在水中。從剛才到現存已經過了三○分鍾,她的姿勢完全沒有改變。華紗與潤不禁以狐疑的表情對看了一眼。


    「……打從進浴室後你就在做什麽呀?」


    「這個嗎?這叫半身浴呀。」


    珊珊紅著臉回答。她的上半身已經浮現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了。


    「——像這樣大量流汗,就可以消除贅肉,皮膚也會變好。這是我家隔壁的姊姊告訴我的,所以我今天才馬上實驗看看……你們覺得怎麽樣?」


    「我哪知道呀……看起來沒什麽不同,對吧?」


    「嗯。」


    被潤徵詢的華紗,也從浴槽中起身坐到潤身旁。她用力深呼吸,並伸了一個懶腰。


    溫泉水滑洗凝脂——雖說沒到這種程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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