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隻能帶一本書到無人島,你會選哪本書?」
這是常常會在心理測驗或性向測驗裏看到的問題。
有些人會攜帶平常愛看的書,有些則是攜帶隨意想到的雜誌或漫畫,信仰心強烈的人會帶聖經,忠於本能的人應該會帶色情書刊一類的書,甚至還有作家回答字典。不過,光是比較耐看程度,確實沒有任何書能夠贏過字典。
但不論是何種情形,幾乎沒有多少人會過度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隻要不是渡假,實際到無人島裏應該有堆積如山的事,會煩惱無聊或孤獨也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
然而……
她卻連這麽一本書都無法帶進裏麵。
一片白花花的沙粒首先映入眼簾。
而且居然是飄浮在半空中。
「?」
隨著意識逐漸恢複,視野也變得越來越清楚。
腦部發現那是黏在眼鏡的沙子,而失去的意識漸漸返回到現實世界中,讓她的身體取回能夠行動的力氣。
「唔哇?」
當她睜開眼睛時,還伴隨著這道聲音。
讀子?利德曼將趴在地麵的身體撐了起來。
手邊還能感覺到一股粗糙的觸感,原來是沙子。
她用粗魯的動作將黏在鏡片的沙子撥掉,雖然隻要把眼鏡拿下來就好,但她的腦裏似乎並沒有出現這個選項。
接著,視野也變得清晰許多。
這裏有沙子、森林、海洋及雲朵。
旋轉三百六十度並確認周圍的景物後,讀子發現自己正在什麽地方。
這裏是個島嶼。
隻見眼前有麵蔚藍海洋與白色沙灘,而海岸的遠方則是青翠的森林。
彷佛像是由大自然所構成的美麗圖畫似地。
「……這裏是……無人島嗎?」
看來目前已經退潮,波浪正在她的後方拍打出陣陣聲響。
讀子滿臉呆滯地站在沙灘上。
她穿著大英圖書館配給的襯衫、裙子、一雙方便走路的休閑鞋,以及一件附有墊肩的長大衣。
不隻是頂著一頭淩亂的黑發,臉頰還戴著一副粗俗的黑色粗框男用眼鏡。
而在此種景色中,讀子一如往常的裝扮也顯得非常不相襯。
結束泰坦號的事件後,讀子便踏上回到日本的旅途。
話雖如此,當然不是以一般的方式搭船回國,出來執行任務的她並沒有辦理正規的出國手續。
而是由裘克幫她準備衣服,以及一架民間公司的運輸機。
「紳士應該已經通知美國與日本當局,隻要不隨便繞到別國領空,就不會有被擊墜的危險。」
雖然是架看似大戰時使用的老舊飛機,但讀子當然沒有任何不滿的情緒。
不隻是對於服裝,她甚至對自己的事都毫無興趣到相當誇張的程度。
於是,讀子毫無怨言地坐上飛機。
運輸機的機長兼駕駛員名叫道格拉斯?克蘭布,隻見他歪著肥厚的嘴唇笑著說道:
「能讓這麽可愛的小姐搭乘飛機真是俺的榮幸。好!俺就飆個車讓你看到隔天熱騰騰的早報吧!」
年紀大約五十幾歲,他那魁梧的身材讓人認為他似乎從過軍。
「還要麻煩您了。」
一聽到這句話,讀子露出笑容如此回答。
就這樣,讀子的「漫長歸途」也從此時正式開始。
「這家夥已經在越南上空飛過幾百次,可是到目前都還沒有被擊墜過哩!」
隻要搭乘計程車,就會偶爾碰到相當健談而持續搭話的司機。
而道格拉斯正好就是這種人。
他出身於美國,目前正在經營個人航空公司『turblence』。
由於原意是「亂流」,所以這個看似開玩笑的名稱相當觸黴頭,也很少會有腦筋燒壞的乘客會提出載運的委托。
可是,道格拉斯卻頑固地不想改變名稱。
「連碰到亂流都不會放聲悶屁,這就是俺最驕傲的事哩!」
雖然他總是會如此自誇,但電話簿裏並不會記載這種飛行原則。
雖然他很堅持自己的原則,但工作的內容可說是非常單純。
就是「不論運送什麽東西,都絕對會確實送達目的地」。
而此種態度也讓地下世界對他產生注意。
包括運送嫌疑犯流亡國外、無法通過海關檢測的動植物、汙點證人、證據,以及很明顯遭到偷竊的美術品等等……
而道格拉斯已經經手過無數的這類委托了。
他完全不過問內容便持續進行起飛與降落,而確實也有些最好別知道的事。
會雇用這位來自外國的人士,想必裘克曾經考慮過這點,當時他應該也沒有過問讀子的來曆或身分。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碰過保守秘密的問題,道格拉斯本人可說是非常健談。
「當俺聽到運送黑手黨的乘客,居然是殺過十八個人的殺人魔,俺可是嚇得差點就站不穩哩!哈哈哈哈哈!」
「……喔……那個……我有件事想請教您。」
裏麵設置的……或許該說是擺放的沙發,也因為飛機搖晃而讓身體不停抖動,於是讀子一邊體驗著類似碰到亂流的感覺,一邊勉強打斷道格拉斯的話。
「有啥事?」
「這裏麵……有書嗎?」
聽到這個創業以來首次遇見的問題,道格拉斯也歪著頭反問:
「……要書幹嘛?」
「嗯……因為我想看點書……」
雖然這是相當基礎的對話,雙方卻都以非常認真的表情看著彼此。
「喂喂,這裏可是運輸機,怎麽可能會有那種鬼東西。」
「為什麽沒有呢?乘客可能會在旅程中覺得很無聊吧?」
道格拉斯則是以大笑將讀子的反駁打斷。
「hahaha!所以俺才會一直說話怕你無聊啊!」
在日本的計程車裏,有些司機甚至會用卡拉0k唱自製歌曲「服務」乘客,幸好道格拉斯還沒有做出這麽誇張的舉動。
但對讀子而言,她仍然沒辦法接受這種理由,因為沒有任何服務能夠抵得過「讀書」這件事。
「那個……很感謝您這麽為我著想……可是,道格拉斯先生還要駕駛飛機,這麽打擾您或許不太好……隻要能給我一本書的話,我就會乖乖地坐在角落看書了……」
聽到讀子日本式的保守說法,走過單純人生的道格拉斯卻解釋成善意的關心。
「真不愧是日本的古典美人!連說話都這麽體貼!哪像俺之前載過某個叫做貝琪的家夥,隻是被風搖個幾次,居然一下飛機就找律師告俺哩!如果自己的內褲被老媽子丟掉,那家夥肯定連自己的老媽都敢告!」
「呃……那個……這些話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是喔……所以剛剛是說啥?」
「我是問有沒有書!」
隻見道格拉斯用粗壯的手指搔了搔頭發,混有白發的金發也亂糟糟地描繪出幾何學圖樣。
「書喔……咱們送東西的不會放這些多餘東西在飛機上哩。」
「什麽多餘的東西!書本是人類的生活必需品!」
聽到讀子不自覺地加重語氣,道格拉斯則是聳聳肩回答:
「是嗎?那俺已經好幾年沒靠這種必需品討生活羅。」
說到讀書,不會看書的人都是完全不碰書,因為在日常生活中並沒有養成看書的習慣。
喜歡看書的人或許很難相信這種事,但看到那些「每天一
定要逛三間以上書店」的愛書狂,這應該又是更令人難以置信的舉動。
沒錯,人就算沒書還是能毫無障礙地繼續存活。
不過,當知道沒有這樣東西時,反而會湧出更想要的念頭。
就像是老煙槍把煙抽完似地,讀子則是心神不寧地轉頭觀望四周。
隻見附近有破爛的毛巾、空酒瓶、飛鏢與箭靶、高爾夫球竿的背包……而這些似乎也是相當多餘的物品。
然而,就是沒有見到熟悉的四角型書籍。
「你自己沒有帶過來嗎?那不是必需品嗎?」
「我當然有帶……可是全部都用光了……」
讀子不禁失望地垂下頭,當時為了阻止泰坦號,她已經把所有攜帶的書都當成緩衝墊了。
對她來說,沒有半本書比裸體還更加坐立難安。
而道格拉斯似乎也是個好人,當他看到讀子的模樣,便開始在腦裏搜尋深藏的記憶。
「……喂,一定要書才可以嗎?雜誌行不行?」
一聽到這個最後的希望,讀子的表情與聲音頓時變得非常開朗。
「雜誌也沒關係!這裏有嗎!」
「俺記得有本幾年前乘客帶來的雜誌,奸像被蓋在毛巾下麵……」
話還沒說完,讀子就已經撲向毛巾了。
「請恕我失禮了!」
隨著毛巾掀開,空氣中也瞬間飄散出一股類似灰塵與黴菌混合的味道。
但讀子完全沒有畏懼的模樣,隻見她像是挖寶的海盜般,不停地往下方的地層挖掘。
「書!書!」
道格拉斯則是有些傻眼地從旁窺視讀子的舉動。
在毛巾底下,還有航海圖、空酒瓶,以及蓋著香腸的塑膠袋等等物品疊在一起。
而最下麵則是藏著一本雜誌。
雖然上麵沾有垃圾流出的汙漬,但讀子仍然高興地拿起那本雜誌。
「有了!」
「還在那裏吧!真是太好羅!」
見到此種情景,連道格拉斯都跟著發出高興的聲音。
「啊啊……真是太好了……」
讀子完全不在意汙垢,就這樣用臉磨蹭著雜誌封麵。俗話說「空腹就是最好的調味料」,就是在這種非常狀況裏找到雜誌,讀子才會感到此種更深層的喜悅。
「那你盡量看!就當成俺請客吧!」
「好的!」
對於道格拉斯莫名奇妙的話,讀子老實地點點頭表示感謝。
接著,她回到沙發並重新看清楚封麵。
「嗯?」
也在這時發現雜誌的實際內容。
「怎麽啦?」
「『ball00nmania』……巴倫馬尼亞……?」
隻見封麵有個胸圍遠超過一公尺的金發女性,還擺出相當煽情的姿勢。
「喔,原來名字叫做那個啊。」
「這到底是什麽雜誌!?」
其實無須多加詢問,讀子自己也很清楚這到底是什麽雜誌。
「哎呀……就是a書嘛。」
道格拉斯簡潔地如此回應:
「……畢竟外麵隻有天空跟海,又沒有其他能看的東西……所以男人看的就隻有這種雜誌了。」
「這個我知道啦……」
畢竟讀子是個二十五歲的女性,當然不可能不知道這類雜誌的內容。
但由於她對同性的興趣遠遠低於異性,因此閱讀這類「專業書刊」的機會,可說是相當稀少。
再加上,即便她擁有日本與英國的血統,外表看起來卻較為偏向東洋係。
因此看到幾乎無法想象同為女性的火辣體態,與其說是感到不好意思,讀子甚至有點被嚇傻了。
「沒別本書羅,你將就點吧。」
「喔……」
隻見讀子發出很難判斷是回答還是歎息的聲音,便動手打開封麵。
「啊哇哇……」
首頁還附有實物大小的乳房模型。
灌滿矽膠的模型呈現不自然的球狀,不論形狀或大小都會讓人聯想到西瓜。
上麵還用刺眼的字體寫著『w ooooooo! 47in b!』的標語。
「……一百二十公分?」
在腦中經過換算後,讀子被充滿魄力的數字嚇了一跳。
「……平常到底是怎麽穿衣服的呢?」
腦中還浮現出此種不必要的擔心。
當她翻到下一頁,也見到照片裏的模特兒活用胸部做出各式各樣的「技巧」。
「唔……哇……」
「怎麽樣?好看嗎?」
如果不是這個地方與對象,這個問題或許還會吃上性騷擾的官司。
讀子則是露出苦澀的表情。
「……該說是有趣嗎……裏麵完全沒有文字閱讀的地方……」
「廢話,a書當然不是用來閱讀的,是拿來看的。」
在讀子的藏書裏,最少的就是寫真集這類的書籍,而原因當然是「文字太少」,整本書隻要十秒就能翻閱完畢了。
「應該不會完全都沒有吧?仔細找看看。」
「喔……」
讀子其實不太想看,但隻好看著如名稱般充滿氣球的圖片,也在裏麵找到一些散落的對話文字。
「oh……god……god……aha……e in……」
讀子將嬌喘聲毫無抑揚頓挫地念出來,當她冷靜地這麽一念,實在沒有比這個還要愚蠢又毫無意義的文章了。
「yreatest……veryspecil……」
「……可以麻煩你在腦中默念嗎?聽到這種念法,總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快被磨光了哩……」
連道格拉斯都露出一副掃興的表情。
「對不起……」
即使翻過幾頁,後麵寫的對話內容都沒有太大差異。
這似乎是地下出版社的雜誌,完全沒有以文章為主體的閱讀頁麵。
隻用僅僅一分鍾看完整頁的文章後,讀子便闔起雜誌。
「……感想如何?」
「……嗯……總覺得都是一樣的東西……」
這或許就像小學生閱讀哲學書,內容也如同書名所述,如果不是一定程度的狂熱份子,應該很難分辨出每張照片、模特兒與乳房間的差異。
「真拿你沒辦法……應該還有同誌的雜誌埋在某個地方吧?」
「……不用了。」
就連讀子的貧乏知識,都能豐富地想象出那本雜誌裏的內容。
正當機內被有些尷尬的沉默支配時,讀子突然想起飛機起飛前,裘克曾經交給她一個手提箱。
「這是以防萬一的應急包,雖然我覺得應該不會用到,但還是姑且準備一下。」
對了,還有那個東西。
而應急包就放在機內的後部。
裘克曾經說過這是「應急用」,不過就讀子的角度而言,沒書可看的現在就是非常緊急的狀況。
畢竟裘克是個管理所有作戰並成功實行的人,所以他也許會體貼地在裏麵放幾本暢銷書。
雖然這個想象有點太過巧合,但隻是看看裏麵並沒有壞處。
於是讀子站起身,走向機艙後部擺放的手提箱。
而就在這個時候……
「!快趴下!」
道格拉斯突然如此大聲喊叫。
「?」
在讀子做出反應前,就已經被打穿機身的鐵板了。
「呀!」
讀子發出很女性的聲音倒在地麵,她並不是被外麵射
來的鋼鐵子彈擊中,隻是嚇得跌坐在地板上。
幾發鋼鐵子彈就這樣停在另一側的內壁,並且紛紛掉落在地麵。
其中一顆滾到讀子的麵前。
「!?」
那顆扭曲變形的子彈刻著一個字,雖然字體已經皺折扭曲,讀子還是能勉強看出那個字是什麽。
「殺!?」
看到這個充滿敵意的漢字,讓讀子感到相當困惑。
「那是啥鬼東西!?」
連道格拉斯的語氣都變得非常激動。
因為可見範圍裏有架並肩飛行的機體,由於對方的全黑機身混在夜晚的黑暗中,因此很難判別出機身的模樣。
而且目前也沒有多加判斷的時問,因為對方正從旁用機槍拚命掃射。
機槍發出宛若傾盆大雨的聲響,第二波攻擊也隨即襲向道格拉斯的飛機。
讀子抱著頭臥倒在地。
「到底發生什麽事!?」
「俺哪知道!總之繼續趴著!」
不論是侵犯哪國的領空,會毫無警告開炮絕對不是簡單的事,而道格拉斯目前也隻想得到逃跑一途。
但就在準備回旋時,他發現操縱杆傳來一股奇異的觸感。
「!單邊引擎被打掉了!」
看來左邊的引擎被剛剛的掃射打壞了。
雖然沒有立即爆炸,但速度正明顯地緩緩放慢。
「小姐!牆壁有個降落傘!趕快離開這架飛機!」
隻見道格拉斯迅速做出判斷,讀子拾起頭驚訝地瞪大雙眼。
「離開!?那這架飛機會怎麽樣!?到底是誰開槍的!?」
「不知道!不過對方看起來不會聽咱們的話!俺會把那些家夥引開!你就趁這個時候離開!」
「可是道格拉斯先生會……!」
這時,道格拉斯露出與幾分鍾前相異的闊氣笑容。
「保護貨物安全送達就是俺的工作,雖然讓你中途下車有點抱歉,錢就算你打對折吧!」
道格拉斯的性格非常單純。
就是因為如此單純,才能拚命地貫徹此種隨處可見的正義感。
即使活在地下世界,這也是道格拉斯身為職業駕駛員的矜持。
「快!已經撐不久啦!」
「……好的……」
讀子準確地看出道格拉斯的本意,便立刻穿起機艙內側吊掛的救生衣,背起降落傘包並拿起裘克的手提箱,然後打開與敵機相反側的逃生門。
接著,吹進的強風讓大衣不停飄蕩。
「記得撐到最低高度再打開降落傘!不然被發現就沒意義了!」
「我知道了!」
如果被發現的話,就隻能用機身與對方玉石俱焚,但道格拉斯也想盡量存活下來,畢竟還有很多他沒吃過的美食,也有許多還沒上過床的女人。
最後,讀子瞬間看往道格拉斯的方向。
道格拉斯也回過頭,看著他必須保護的貨物——讀子。
「good luck!」
兩人的聲音偶然地互相重疊。
然後在下個瞬間,讀子便縱身跳往夜晚的空中。
「……高空跳傘居然完全不會猶豫,那個女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道格拉斯將腦中的疑問暫時擺到一邊,專心地躲避旁邊敵機所帶來的威脅。
到達危險高度的極限後,讀子便打開降落傘並落在夜晚的海麵上。
道格拉斯的飛機與敵機都已經不見蹤影,看來對方並沒有發現她逃走了。
她把空氣灌進救生衣,身體也輕輕地飄浮在水麵,幸好這裏是南方的海洋,暫且不用擔心自己會凍死。
「………………」
從剛剛那陣驚魂回過神後,太平洋的星空也映入讀子的眼簾。
讀子隻能一邊祈禱道格拉斯平安無事,一邊緩緩地沉進意識的深處。
當讀子恢複清醒時,發現自己已經漂流到這個島上了。
這段時間居然沒有被鯊魚吃掉或溺死,運氣可說是非常好,但當讀子想到自己莫名奇妙被丟到太平洋裏時,實在沒辦法由衷地感到喜悅。
不知道是否在無意識間脫掉的,身上並沒有見到救生衣。
「………………怎麽辦……」
見到自己突然處於『魯賓遜漂流記』的情況裏,讀子相當煩惱該怎麽做。
『魯賓遜漂流記』是由讀子母國之一的英國作家狄佛執筆的作品,自從一七一九年發表後,便成為兒童文學的經典作品傳遍整個世界。
即使漂流到汪洋孤島,魯賓遜仍然發揮巧思與創意在孤島中存活,雖然讀子小時候對這本書相當感動,但怎麽樣都沒想到自己會處於同樣的狀況。
當讀子隸屬於mi6的時候,她曾經接受過求生的訓練。
不過話雖如此,讀子對此種離開文明生活的訓練僅僅一天就投降了。
而這也是她被踢出mi6的原因之一。
「先冷靜下來……先冷靜點……」
旁邊並沒有人聽她說話,讀子卻仍然故意將這些話說出口。
這也是人類躲避孤寂感最先會做出的舉動。
「……先確認身體有沒有異狀……」
讀子開始搜尋記憶的深海,試著讓自己想起求生手冊裏的內容。
頭、手、腳、腰、身體、胸部、眼鏡。
每個地方都沒有見到明顯的異狀,經過一連串跳傘、落水以及漂流的動作還能平安無事,這可說是相當幸運的事。
「沒有任何異狀……接著是確認裝備……」
救生衣與降落傘已經不在身邊了。
換句話說,目前攜帶的東西就是幫助她求生的所有裝備。
「話是這麽說啦……」
身體隻有平常穿的大衣、襯衫與眼鏡,其他頂多隻有錢包而已。既然不是在文明社會裏生活,那紙鈔與信用卡都隻是普通的紙張而已。
不,因為剛剛已經泡過水,所以不弄幹就隻是紙屑罷了。
魯賓遜當時還有攜帶木工道具與武器彈藥到島上,但現在的情況卻完全不允許讀子攜帶這些物品。
「…………手提箱!」
一想到這裏,讀子立刻想起裘克給她的手提箱。
從道格拉斯的飛機跳出來時,手裏確實握著那個箱子。
連掉進海裏時都沒有放開把手。
因此如果是在失去意識時放開的,那應該在附近……
於是,讀子趕緊轉頭察看四周。
她並不是隨便看看周遭的景觀,而是專心三思地仔細尋找手提箱。
然後視線看到了波浪邊緣有個飄流的長方體。
「!是手提箱!」
手提箱就這樣在沙灘與海的邊緣來回漂流。
讀子急急忙忙地脫掉休閑鞋,跑到手提箱的旁邊。
接著,她像是大聯盟的盜壘王般從頭滑倒撞上手提箱。
原先波浪準備將手提箱卷回海中,卻像是嚇到般漸漸退去。
「好耶!太好了!」
隻見讀子露出滿麵笑容,並且將手搭在手提箱上。
「………………」
她瞬間停止動作,隨後拍了拍手掌開始祈禱:
「裘克先生,希望這次你能體貼地為我著想,這次我真的非常努力……嗯……我不奢求有獎金,隻要裏麵有幾本在英國造成轟動的書就好,拜托你。」
讀子向理應在地球某處撥弄頭發的裘克如此拜托後,便連忙在胸前劃出十字架的模樣,雖然讀子本身並沒有信仰宗教,但裘克應該也不可能是信奉佛教的
信眾吧?
讀子吞了一口口水,重新將手搭上手提箱並打開鎖扣……
「……看我的!」
並且一口氣打開蓋子。
「……………………」
隨著逐漸確認裏麵的物品,讀子的表情也變得更加複雜。
「……攜帶式固體食糧……藍波刀……手電筒、打火機和錢……」
除了美金、英鎊、法郎與日圓以外,還有幾疊其他國家的鈔票。
這些最基本的求生工具讓讀子的存活機率提高不少,不過,她卻沒有看到最期待的東西。
她將內容物先分開,並且確認放在底部的東西。
「指南針、地圖……各種藥劑與醫療器材……還有發訊器!」
裏麵有個刻著大英圖書館徽章的薄金屬卡片。
隻要有這個,裘克他們應該就能收到訊號展開救援了。
讀子放心地吐了一口氣,快的話今天就能回到文明社會裏了。
於是,她立刻將手指放在徽章上比對指紋。
「……?」
照理說徽章應該會發亮,代表成功判別出本人的身分。
然而,大英圖書館的標誌卻仍然保持沉默。
「好奇怪喔……嘿咻……」
就算讀子用手指拚命按壓,機器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故障!?在這種時候嗎!?」
可是,她的思考卻聯想到更加糟糕的情況。
「該不會是……」
讀子將機器翻到背麵,並且將後麵的蓋子打開,而理應擺放電池的圓孔也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
「……沒放電池是要怎麽做事啦……」
現在不論是何種家電,都會附贈首次使用的電池,而大英圖書館些徽章的致命失誤,也讓讀子發出哀怨的歎息聲。
「裘克先生……怎麽會在這麽重要的地方擺烏龍呢……」
如果被裘克聽到這句話,他應該會受到滿嚴重的打擊吧?
但話說回來,這個失誤該不會已經害幾個人喪命了吧?
看來回去後需要直接提出建議了。
不過,前提是要能安全生還。
總之既然發訊器不能使用,就必須做好長期滯留島上的心理準備。
畢竟日本還有聯絡員正在等待,不論道格拉斯是否生還,應該都能發現讀子失蹤的事。
這樣應該就會派搜索隊出來找人了。
從水溫判斷這裏是南洋,還有攜帶食糧與藥劑,再來隻要確保飲用水就能存活三十天了。
接著,讀子隻能半放棄地繼續翻找手提箱。
物理層麵的存活幾乎已經確定沒問題,但是,她卻仍然沒有發現精神層麵的生存食糧。
「拜托你啦……裘克先生……」
連聲音聽起來都混有悲痛的音色。
即使讀子已經快哭出來了,但當她看到手提箱最深處的牛皮紙袋時,表情隨即一轉。
「!」
名為絕望的技量表也一口氣轉往希望的方向。
牛皮紙袋大約是b5紙張大,也是一般周刊雜誌的尺寸。
雖然厚度有點薄,但光憑感觸就能知道裏麵裝有印刷的物體。
而且最讓讀子高興的是,裘克還在紙袋封麵寫著『這是獎品』這幾個大字。
「真不愧是裘克先生!他還是知道嘛!」
以客觀角度(雖然沒人在旁邊看)而言,隻見讀子以有些興奮過頭的語調如此說著,並且將手摸向封口,而她對裘克的好感也現實地提升許多。
不管怎麽說,裘克仍然是讀子的上司,也陪著她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應該很清楚讀子想要或收到什麽東西會很高興。
「鏘鏘鏘!」
讀子發出平凡的奏樂聲,並且將紙袋裏的東西抽了出來。
「………………咦?」
這時,眼鏡裏側的瞳孔突然驚訝地縮小。
因為那是一本類似筆記本的書。
當她一翻開封麵,裏麵是一頁印著三張同樣紋路的紙。
「………………圖書券……」
那是一張壹萬日圓的高額圖書券,整本估計總金額約有數十萬日圓。
確實很像是裘克體貼他人的作風,因為就算發現金,讀子也隻會把所有錢砸進書本裏。
「……………………」
如果是平常,讀子應該會非常高興,但目前她身處的特殊狀況,卻讓她相當想要得到能用圖書券所換到的東西。
「裘……裘克先生……你是個白癡啦……」
這也是成為操紙師以來,讀子首次將裘克罵得如此淒慘。
「…………確實掌握現狀……」
花費幾分鍾調整心情後,讀子總算勉強地撐起身體。
然後,她又發現更底部有剩餘的戰鬥用紙。
看來似乎是基奇的研發部製作的紙,但由於沒有說明書,所以隻能在實戰中用看看了。
「……………………」
現在的讀子,已經到甚至連說明書都很想拿來看的地步了。
不過,首先還是要了解這個島嶼的詳細環境。
恢複意識已經將近二十分鍾,讀子卻仍然隻知道眼前的沙灘。
雖然她判斷這裏是個毫無人煙的無人島,卻尚未確認島嶼內的狀況。如果裏麵還有居民,讀子的漂流記就會提早宣告結束了。
而且言歸正傳,這裏真的是個島嶼嗎?
為了確認這件事,讀子打算先繞著海岸前進。
隻要沿著海岸前進,又繞回原處就能確定這裏是個島嶼。
「記得留下記號……」
她撿起森林入口處的樹枝,並且決定在沙灘寫下幾個大字。
萬一上空有飛機經過,說不定也能發現這個標誌,可說是一石二鳥。
「……………………」
於是,讀子先大大地寫出『晴讀雨讀』幾個字又擦掉。
然後寫出『一天一本書、三天三本書』並擦掉。
「唉……現在不是玩遊戲的時候吧……」
無謂地消耗體力後,讀子總算決定要寫什麽了。
『give me b00k!』
讀子也很佩服自己能想出這麽貼切的句子,而這應該也是史上前所未聞的求救訊息吧?
「……那麽……出發吧!」
讀子發出連自己都不覺得有威嚴的聲音後,便沿著沙灘開始行走。
隻見她的步伐朝左右不停地搖晃,不過她並沒有自覺,其實這是缺乏書籍所引起的戒斷症狀。
經過約兩個小時後……
「呼哈……呼哈……」
讀子發出類似動物的喘息聲,發現自己又回到原先待的海岸了。
這裏是與出發點相反側的海邊,代表她已經繞了海岸線一圈,也毋須贅言地證明這個地方確實是個島嶼。
即使在岩石區有些放慢腳步,平均時速仍然有四到五公裏,所以這裏是個周圍約十公裏長的小島。
「有、有個好消息與壞消息……」
明明旁邊沒有人,她還是報告出探索的結果,也或許是忍不住就想這麽做了。
「壞消息是……不管從哪邊的海岸都看不到其他島嶼……」
讀子一說完就累倒在海岸邊,看來很難期待會有周邊島嶼的救援了。
「好消息是……這個島裏有小兔子……」
雖然隻是一瞬間,但她還是看到森林裏有兔子跳出來。
那是茶褐色體毛的野兔,也代表島嶼的某處有清水。
這樣就能確保最低限度的生存條件了。
讀子慢吞吞地撐起身體,並且從手提箱裏拿出指南針。
「……隻要知道方向與位置的話……」
根據太陽的位置與方向,應該就能計算出島嶼的經緯度。
「……呃……」
可是,讀子卻怎麽樣都無法想起方法,雖然這在求生訓練裏曾經學過,但讀子的腦似乎將記憶丟進「需要」與「不需要」的後者了。
而且要想起來並沒有這麽簡單。
「……唉,就算知道方位也沒辦法做什麽事……」
讀子早早放棄求生手冊寫的順序,準備讓自己進行下個階段的求生活動。
就在這個時候,讀子的腹部混著海潮聲發出聲響。
「……………………」
打從任務開始後,她就沒有吃進任何食物了。
頂多隻有昨晚在泰坦號暍點紅酒而已。
手表顯示時間是即將下午四點,代表接近一整天都沒有補充能量進行活動,也難怪肚子會發出咕嚕聲。
於是,讀子拿出一塊攜帶式食糧並丟進嘴裏。
醃牛肉的味道立刻在嘴裏擴散開來,雖然沒配水有點難嚼,但此時也沒辦法抱怨太多,這樣應該就能解決營養方麵的問題了。
「………………嗚嗚………」
然而,她的眼眸裏卻不斷湧出淚水。
「………………嗚嗚……啊嗚嗚……」
不知感情是否已經到達極限,隻見讀子就像是小孩般歪著臉哭泣。
「我想看書……」
讀子再度倒在沙灘上,而且以仰躺的姿勢擺動手腳。
「我想看書看書看書!書!給我書!」
她的言行實在無法令人想象是二十五歲的成年女性,而且是地下世界所懼怕的「操紙師」。
這和在玩具賣場吵著要買玩具的小孩子沒什麽兩樣。
「不管什麽書我都想看!快來人把書拿給我啦!」
縱使她那對書本的純粹感情就是特殊能力的來源,但扣掉這點從客觀角度來看,現在的她仍然隻是個「鬧脾氣的小鬼」而已。
昨晚的a書居然是最後看的書,怎麽想都很難滿足她的讀書欲望。
實際上,她已經一整天沒讀書與吃飯了。
雖然營養能用攜帶式食糧解決,但精神層麵的渴望仍然至今都還一直折磨著她。
「嗚……嗚嗚……」
就算大聲嚷嚷,旁邊還是沒有任何人會回應。
於是,讀子從手提箱裏拿出裘克的紙袋。
「……………………」
她翻開圖書券的裏側,並且用視線掃過一遍。
「……本券能夠在日本國內的加盟書店使用……」
隻見她喃喃地將背麵印刷的使用注意事項和說明念了出來。
對一個活字中毒者來說,書本絕對無法離開自己的身體。
搭電車時一定會攜帶要看的書,就連在咖啡廳閑晃或餐廳用餐時,都會看著書、報紙或雜誌。
如果忘記帶書,就會觀看車內廣告的煽動文章,要是連廣告都看完,就會拿出月票開始閱讀注意事項。(由於在浴室或廁所看書會牽扯到個人的主義或主張,所以在此先割愛不多贅述。)
而這些當然並不算是有意義的事。
隻是將沒看書的「空白時間」撐過去的手段而已。
雖然隻要一直看著風景就能打發時間,但他們就是無法忍受這種舉動。
他們想在有限的人生裏,能多看一秒就盡量閱讀文字。
這種本能已經完全灌進他們的體內。
就連讀子本身,都是喜歡書更甚於一切。
因為他們喜歡紙張、文章,以及閱讀文章的行為,而結合所有因素的「書」也最能滿足她的衝動。
由於她相當喜愛這些行為,所以沒有書本時,她就會開始閱讀印刷在紙張的文章,再者是記載在其他物體的任何文字。
雖然沒辦法得到充實感,但這對她而言是絕對必要的行動。
「………………………請注意部分書籍無法使用本券……」
即使是段缺乏樂趣的文章,卻還是讓讀子勉強取回冷靜。
不過理所當然地,所有圖書券背麵都是印著相同的文字。
隨著閱讀次數增加,效用應該也會越顯薄弱。
所以還是需要尋找新的文字。
「……總之先到森林裏看看吧。」
說完這句聽來有些抒情的話後,讀子便離開海岸走進森林裏。
那是一片近似原生林的森林。
走進森林後就立刻見到一條道路,讓讀子頓時萌生希望。
那條路並沒有鋪過柏油,卻也不像是羊腸小徑。
很顯然是人類踩踏草皮與樹叢間形成的路。
「也就是說……這裏說不定有人居住羅……啊哇哇……」
而最後的「啊哇哇」,則是讀子的大衣被樹枝勾到時所發出的叫聲。
雖然裏麵溫度很高,但讀子仍然不打算脫掉大衣,因為對她來說,大衣就像是肌膚的延伸物。
而且就防止陽光直射與未知樹液傷害身體的層麵,其實穿著大衣或許比較妥當。
「我們走進森林吧~~~讀子小姐~~~~~」
應急閱讀似乎產生效果,讀子不自覺地就從口中哼出歌了。
雖然此時樂觀是件好事,但如果裘克在場,肯定又會出聲提醒讀子收斂點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啊……」
正當讀子以不到文學敏感度一半的歌喉唱著歌時,眼前突然冒出了一棟小屋。
讀子就像是發現糖果屋般,快步地衝到小屋旁邊。
「對不起!我叫做讀子?利德曼!」
這樣把情報員的名字老實說出來真的好嗎?要是裘克在場絕對會如此斥責,讀子卻仍然毫不在意地衝到小屋敲著門。
「那個……我漂流到這裏沒有書看很難過!可以借我一本書看看嗎!」
讀子將這個很少聽到的請求丟進門內。
不過,小屋內卻沒有任何回應。
「?請問一下……」
隻見門扉被讀子敲得微微敞開,就在這個時候,裏麵混有塵埃的空氣也飄到外麵。
「唔呀?」
接著,讀子便探頭看往有如煙霧般塵埃密布的室內。
裏麵沒有人影,也沒有生活的跡象。
地麵翹起的木板問有張椅子與桌子,牆壁則是掛著十幾年前的月曆。
「……啊……」
月曆上還用日語寫著『小島酒店』幾個字,看來這裏應該是日本的領海。
雖然讀子也是使用自己常用的日語呼叫,但既然裏麵沒人,因此不論用哪種語言應該都是同樣的結果。
於是,讀子站在房間中央環視四周。
裏麵有酒瓶與裝小菜的塑膠袋散落一地。
從裏麵的狀況觀察,這裏應該是供遠洋漁業的漁夫休息的駐屯所。
而會在森林裏建造這個設備,應該是考慮到漲退潮所做出的決定。
不論如何,這裏平常就是個無人島,而且也不知道漁夫們下次會何時來到這裏。
從月曆的年份判斷,也有很高的可能性不會再來了。
「………………」
讀子的眼睛卻仍然持續朝四周遊栘,因為她認為放棄還太早了。
接著,她在桌子的角落發現被覆滿灰塵毛巾蓋住的四角形物體。
「!」
她立刻衝到旁邊,並
且撿起那個物體。
「…………唉……」
結果那隻是一本筆記簿,完全與讀子的期待背道而馳。
就像搭乘飛機尋找是否有雜誌打發時間的那時,現實也與讀子的期望有段微妙的差距。
而封麵則是寫著『航海日誌』。
「……可是,航海日誌也有出現很多名作。」
就像是替自己打氣似地,讀子滿懷興奮地打開書頁。
猶如新雪般白皙的日誌上麵隻僅僅寫著三行字。
『二月七日,我打算從今天開始寫航海日誌。
二月八日,今天是航海的第二天,其實還滿辛苦的。
二月九日,因為有點膩就不寫了。』
隨著看完內容,讀子同時發出大叫。
「那從一開始就不要寫嘛!」
重要的航海日誌理應不會擺在這裏,但滿頭燒的讀子卻沒有考慮到這點。
而這句超越時空的吐槽,當然無法讓當時的執筆者聽到,隻是空虛地溶入小屋的渾濁空氣中。
失望地走出小屋後,讀子在腳邊發現一本與先前形狀完全不同的書。
「文庫書!?」
那是a6尺寸的書,也就是文庫式小說常常采用的格式。
不知該說是學不乖還是死不放棄,讀子仍然衝到書本邊並翻開書頁。
而在純白書麵的第一頁,則是有段以墨水寫成的文字。
『mybook用國語說就是我的書』
讀子頓時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並且癱軟地坐倒在地上。
這本書稱為『my book』,也是裏麵完全沒有印刷任何文字的筆記本。要怎麽使用都是任憑購買者處置,書店通常會在年末擺出這類書籍,偶爾還會上探銷售量的排行榜。
或許隻是因為有興趣而買下,結果完全找不到用途,隻是隨便塗鴉寫幾個字就丟掉了。
對方肯定想不到,這本書居然會在十幾年後引起這樁慘劇。
「……………………」
讀子帶著耗盡剛剛攜帶式食糧能量的心情,轉頭走出小屋。
「……………………啊。」
在充滿疲勞感的視野裏,有個水井映入讀子的眼簾。
原來如此,看來小屋的使用者都是在這裏汲水使用的。
這樣就能確保目前的食糧、水以及住居,能供吃睡與居住的環境也全部備齊了。
話雖如此,讀子的心情可說是完全沒有好轉。
即使其他層麵都能放心,讀子還是得撐過接下來即將麵臨的文字饑餓。
就這樣,充滿文學氣息的求生首日也宣告落幕了。
漂流第四天。
「啊嗚……喔嗚……」
讀子倒在首日漂流的沙灘上。
服裝當然與漂流時完全一樣,如果弄髒的話,隻要穿著衣服跳進海裏遊個泳,就能洗幹淨了。
不過,森林的生活卻讓衣服四處布滿傷痕,隻有這點怎麽樣都無法解決。雖然部分肌膚也露了出來,但畢竟沒有人會看到,所以說輕鬆也算是相當輕鬆。
讀子在沙灘咕嚕地翻了一圈。
她滾到重新寫過的『give me b00k!』的『!』旁邊,也讓『!』變成『!!』強調文意,正好顯現出讀子目前的心態。
抵達這個島嶼已經經過四天。
讀子把幾乎所有能稱為文章的東西都看過一遍了。
包括紙幣編號、圖書券的表裏、月曆的日期、書店的收據、指南針的方位盤、藥品的『服用注意事項』、衣服的標簽,甚至是鞋子的尺寸與手電筒的電池表麵,隻要算是文字的部分都全部看過了。
但除了說明用途以外,那些當然都是不含其他文意的文字。
隨著時間不斷經過,讀子的文學饑餓感與文字中毒戒斷症狀也與日俱增。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甚至連那本巨乳雜誌都很想拿來盡情翻閱。
重度文字中毒者並不會挑選對象,如果這裏有電話簿,讀子應該也會一邊享受超大量的登場人物,一邊高興地把電話簿看完。
「書書~~~書書書~~~」
讀子自行創作的「想要書之歌」曲目已經超過二十首了。
如果她不這樣分散注意力,看來很快就會發瘋了。
但是,對於人生都花費在書本並一路走來的讀子而言,她根本沒辦法想出其他浪費時間的方法。
而格外諷刺的是,在正確攝取營養與南洋的氣候裏,體力完全沒有耗損的跡象。
在神保町被書本埋沒時,模樣可說是名為『不健康』繪畫的最好範本,現在她的肌膚卻漸漸地曬成健康的小麥色。
「啊嗚……有點刺刺的……」
讀子在海邊揉著臉頰如此抱怨,因為曬太陽頂多隻有在剛懂事的時候做過。
或許該說,其實她連海邊都很少接觸。
身體越來越健康,但精神層麵卻被漸漸逼進死胡同。
而讀子就是勉強走在此種不平衡的鋼索上。
「不行……不行了……這樣下去我會發瘋的……」
讀子將身體轉成側躺,並且抱著腹部蜷起身體。
雖然從上空看來就像是從『!!』變成『!?』,隻可惜並沒有人發現此種變化。
「……可是能看的東西都看完了……唉……怎麽辦……」
翻過身的讀子也看到那本『my book』,就算裏麵全部都是白紙,由於還有封麵、版權頁、書籍條碼這些能看的地方,所以她就把這本書帶出小屋了。
「……………………」
當讀子一直盯著這本書,眼瞳裏也漸漸散發出光芒,而且是前所未見的光芒。
「……對了……」
或許該說是轉換思考模式,這個至今遲遲無法想到的結論,也將讀子的意識從渾沌拉回現實。
「……沒有的東西隻要自己做……」
讀子立刻站起身,甚至連大衣沾的沙粒都沒拍掉就握緊拳頭。
「沒錯!如果沒有書的話,隻要自己寫就可以了!」
文具就是使用手提箱裏的原子筆。
桌子則是直接將手提箱橫擺在沙灘上。
而原稿紙當然是用撿來的『mybook』 。
這樣就準備齊全了。
從「讀者」首次體驗變成「作家」,讀子顯得相當興奮。
「要寫什麽呢……思……」
讀子咬著原子筆的底端開始思考。
冒險小說、戀愛故事、科幻、推理、紀錄文學、自傳、詩歌……
腦海裏浮現出各式各樣的創作領域,並且隨即消失。
這些想法就像是肥皂泡泡般虛幻,而且難以掌握。
「嗯……」
確實有想要創作的欲望,但讀子並不知道將欲望謄寫到紙麵的方法。
「………………」
沒關係,反正多得是時間,而且又沒有截稿期限,隻要仔細想清楚再動筆就好……
接著,讀子來回地看著似乎會將人吸進的白紙與青空。
經過六小時後。
讀子的臉緩緩流下一滴汗珠,這絕對不是因為天氣炎熱的關係。
雖然天空已經染上夕陽的橘紅色,但筆記本卻仍然是一片空白。
「………………」
因為她寫不出來。
靈感確實有持續閃過腦海中。
不過,讀子卻不知道該怎麽把靈感正確地描寫出來。
一………………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旁邊沒有人逼著她寫,讀子卻顯得非常焦急。
她並不是沒有寫過文章……不,反而寫過比別人多出數倍的文章。
然而卻隻有這次,甚至連助跑都無法順利如願。
不論寫什麽都行,那麽到底該寫什麽?
應該寫什麽才好呢?要寫出什麽才是正確的?
這些感情錯綜複雜地綁住靈感,而這六個小時裏都是同樣重複思考這些事。
其實是煩惱過度了。
要更放鬆心情動筆,這不是給別人看的作品,而是為了自己寫的文章。明明腦袋裏知道這件事,卻甚至連原子筆的筆尖都沒辦法落到紙麵上。
作家與讀者就是夾在名為『書本』的媒體兩側。
從作家寫出書本開始,經過編輯、印刷以及書店送到讀者手裏,直到看完才算是一切畫下句點。
而這位名為讀子?利德曼的女性,二十五年的大半人生裏都是身為讀者,雖然非比尋常的閱讀量讓她堪稱是全世界有名的『讀者』,卻也讓她建構出缺乏平衡的性格。
身為讀者的不尋常敏銳感覺,也讓她過於自信地認為自己同時能成為作家。
對她來說,「書寫作品」是件非常特別的事。
也是絕對不容許失敗的聖域。
所以她無法鼓起勇氣寫下第一個字,即使是一人獨處,她還是沒辦法踏進那塊聖域。
如果是任務報告或講義,就絕對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也就是說,她下意識地害怕將自己內心的一麵顯露出來。
而迷惘的思考也得到了一個意外的結論。
「……………………」
讀子的腦裏頓時浮現出首次見到奈奈奈的模樣。
當時她隻是專心地撰寫文章,甚至毫不恐懼地將自己的內心灌注在文章裏。
讀子相當羨慕及尊敬她的勇氣,還感覺到些許的劣等感。
一想到這裏,讀子也在這時完全停止動作。
先前興奮的情緒則是隨著夕陽完全沉沒。
漂流第七天。
一陣驟雨突然襲卷整個島嶼。
讀子躲進小屋裏,躲避拍打在身體的雨滴。
接著,她從手提箱裏拿出具有防水功能的特殊用紙鋪在地麵。
然後把大衣當成棉被,就這樣躺在防水紙上。
「……雨……『黑色的雨』……『雨傘』……『躲雨屋簷下』……『雨過天晴』……『九月雨』……」
她逐一念出能夠聯想到雨的書名,雖然她打算想起這些書的內容,幾本書卻卡在記憶的狹縫間無法抽出。
其實讀子能夠背出所有看過書的內容。
這原本也是她的特技之一。
難道因為一個禮拜沒看書,能力跟著變遲鈍了嗎?
一股比雨滴更加冷冽的觸感瞬間竄過背脊。
讀子隨即撐起身體,並且撕破筆記本的某頁試著丟向牆壁。
隻見紙張發出堅硬的聲響,就這樣直直插在牆麵上。
由於上方剛好有個洞,雨滴也將刺在壁麵的紙逐漸潤濕。
紙張漸漸失去硬度,最後被水沾濕緊黏在牆壁上。
「………………」
讀子默默地看著這幅情景。
至今為止,她還不曾超過一個禮拜沒看書。
……不,隻有一次。
不過,那在人生中也算是相當特殊的狀況。
讀子努力不讓自己想起「那段往事」,並且緩緩地沉入夢鄉。
漂流第十二天。
讀子目前正待在沙灘上,而這個島嶼其實是由岩石區、森林以及些許沙灘所構成。
她平常都會待在沙灘消磨大部分時間,因為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如果能帶一本書到無人島……」
這個在雜誌看過無數次的問題,讀子不斷反問自己。
『…………………』
但答案總是一閃即逝,讀子認為選哪本書都不太適合,而且,想起選擇的書也會讓心情更加難過。
就連映照在水麵的臉,看起來也顯得消瘦許多。
讀子一直都很注意營養與身體狀況,但看到自己消瘦的模樣,她仍然覺得非常不可思議,而沙灘上的『give me b00k!』看起來也格外空虛。
接著,讀子滿臉呆滯地躺在文字旁邊。
「沒有書就會死掉。」
雖然這是經常使用的話,但讀子此時卻實際麵臨此種嚴重情況。
「……我真的會死掉嗎……」
即使肉體維持健康,精神層麵仍然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力,縱使沒聽說過沒看書就會死掉的實例,但讀子認為自己就算發生這種事也不奇怪。
因為太過喜歡書,而讓特殊能力覺醒的女性。
因為太過喜歡書,甚至殺掉自己心儀對象的女性。
因為沒辦法看到書而死,這是很奇怪的事嗎?
就像漸漸剝皮般,讀子心底的某種意誌力逐漸緩緩消失。
雖然速度非常緩慢卻足以致命,那就是對活著的執著,如果連這個都放棄,就會輕易地被逼進絕路了。
對自己為何活著產生疑問,並且沒有得到答案就直接放棄。
隻因為這點理由,人類就能輕易地放棄生命。
「……如果死掉的話,以後就沒辦法看書了……」
就在這個時候,讀子的本能仍然試著做出些微抵抗。
「……可是我已經……」
意識卻漸漸變得越來越模糊。
即使離傍晚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讀子的意識還是緩緩地沉進黑暗中。
然後,她做了一個有關往事的夢。
那時讀子?利德曼正值十七歲。
當時的她結束研究室的課程,正準備選擇將來畢業後的出路。
「隻要能看書,到哪裏都沒關係。」
讀子看著眼前說話的對象,並且釋放出淡淡的熱忱。
而這位會與她對話的少數朋友——中島道尼正將視線落在從圖書館借來的書上。
「道尼,你有聽我說話嗎?」
「嗯?我有在聽。」
隻見道尼露出苦笑並闔起書本,並且重新轉頭看向讀子。
這間大學的圖書館被靜謐完全支配,而讀子就像是攪拌紅茶裏的奶精般,輕輕地搖醒這陣靜謐。
「可是,你媽媽不是要你回日本嗎?」
「是這樣沒錯,不過那邊還會把我當成小孩子,看起來沒辦法找份正常點的工作。」
「那你想做什麽樣的工作?」
「我剛剛就說能看書的地方都可以,你還是沒有聽我說話嘛!」
隻見讀子生氣地嘟起嘴巴,也讓人感覺有種比歲數還更稚嫩的感覺。
如果是沒見麵的英國人,就算把她誤認成小學生都不奇怪。
「在任何地方都能看書喔。」
「那我想盡量多看點書!」
聽到這麽誇張的音量,桌子另一側的學生露出尷尬的表情看著兩人,讀子趕緊用手搗著自己的嘴巴。
如果是平常,讀子根本不會做出這種舉動。
隻有與道尼獨處的時候,不知為何就會忘記身為淑女應有的禮數。
「為什麽?」
「你怎麽會這麽問呢?道尼,仔細看看四周,這裏有這麽多書耶!而且隻是全世界出版的少少少數一部分而已喔!」
讀子用做作的姿勢指著書櫃擺放的書。
「而且就連現在,還是有很多書陸續出版喔!」
「也就是說,是不可能看完所有書的。」
麵對道尼的指摘,讀子以滿臉正經的表情聽著他的話。
「我知道啦……可是就因為這樣,才會讓人很想盡量多看點書吧!」
「現在就已經看很多羅。」
「可是呢!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說不定還有能讓我由衷感動的書嘛!我絕對不能放過這些書結束人生!」
一聽到這裏,道尼微微地笑出聲。
「什麽啦?我這樣很奇怪嗎?」
「不,這股熱情非常好,我沒有看過像你這樣對書這麽熱情的人喔。」
聽到自己似乎被稱讚,讀子的心底頓時竄過一股酥麻的觸感。
不過,她認為老實表示高興好像有點怪怪的,所以隻是刻意別開臉說道:
「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吧!還把我當成小孩子看!」
「我沒有這個意思。」
道尼毫無聲響地從椅子站起身,而這時的讀子還不知道這是經過訓練的動作。
「讀子,你知道『喜歡書』與『愛護喜歡書的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嗎?」
讀子稍微思考這句話的語匯,隨後便點點頭回應:
「後者會多少受到自我意識幹涉,簡單說就是氣看完這本書後,其他人會怎麽認為呢』的思考模式。」
隻見道尼走到窗邊,逆光將他的身影映照出蒙朧的輪廓。
「前者其實非常純真,不論別人怎麽說或有何種障礙,都會遵循追求想看之書的衝動,而那也是類似戀愛的純真衝動。」
聽到「戀愛」這個字,讀子的心跳微微開始加速。
「而我所追求的就是那股衝動,不隻是無償愛護書本的心情與探求知識,還有鞭策自己閱讀書本直到永遠的力量。」
讀子很認真地聽著道尼的話,雖然她聽不懂這段話的深層涵義,但她很清楚道尼正在分享自己心底的想法。
「隻要有那股衝動,紙張與書本都絕對會付出相對應的回鎮,並且跨越層層命運與障礙來到你的身邊,讓你感覺到最初的那份感動。」
道尼在逆光中緊緊盯著讀子,而讀子卻隻能看到眼鏡的輪廓。
「……你已經快要能夠掌握那份力量了,希望那份力量能帶給你幸福。」
說完後,道尼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願『紙』能永遠與你同在。」
隻見讀子滿臉通紅地盯著道尼,她總覺得自己接觸到相當神聖的話題,也感覺到一股高潔的精神正準備迎接著她。
「道尼……你應該是在大英圖書館工作吧?」
「嗯?是這樣沒錯……」
「那我決定了!我也要去那裏!」
讀子的宣言讓道尼瞪大雙眼。
「我要考到圖書管理員的資格,到大英圖書館裏工作!」
「……為什麽?」
「因為大英圖書館是全世界擁有最多書的地方,而且道尼也會在那裏吧?我們就能比現在聊更多書的事了!」
聽到讀子的激烈回應,某個剛站起身的大學生聳聳肩回到座位上。
「我要把我喜歡的書推薦給你!還要看看你喜歡的書!這樣看到好書的機率就會加倍,而且比任何事情都還要快樂!」
看到讀子變得相當興奮,道尼笑著回應:
「……或許真的是這樣……好吧,那我會等你來大英圖書館的。」
從這個時候起,館內靜謐的空氣也緩緩地開始流動。
而這個幸福的瞬間,日後也成為了讀子?利德曼與中島道尼這兩位操紙師的悲劇起點。
這時,讀子突然睜開眼睛。
隻見極遙遠的上空已經被夜色籠罩,不知何時睡著的讀子在沙灘迎接夜晚的來臨。
那個從前的夢讓她的心情變得非常激動。
她的眼角緩緩流下淚水,就這樣滴向地麵被吸進沙中。
「道尼……」
在漫天星鬥的照耀下,讀子隻能孤獨地坐在這裏,不但失去道尼與書本,甚至還被困在這個孤島無法動彈。
在這個廣大的世界裏,自己居然如此地脆弱渺小。
就算看得懂書又怎麽樣?
就算能操控紙張又怎麽樣?
即使經過將近十年的光陰,精神卻脆弱得令人無法置信,而讀子也在這裏發現這個問題很多次了。
「……………………」
讀子閉起雙眼,她認為自己在這裏死掉也沒關係,反正就物理層麵而言,根本不可能看完地球上所有的書。
「………………道尼,對不起喔。」
接著,讀子打算讓自己不再煩惱這些事。
但就在這個時候……
因為已經遮蔽視覺,所以聽覺也在這時顯得異常敏銳。
她的耳朵感覺到波浪聲的異狀。
單調的波浪撞擊聲裏似乎混有某種異物。
「……………………?」
那是個融合堅硬與柔軟的奇妙物體,而波浪不停地翻弄那個東西。
「……!」
讀子撐起上半身,並且靠著月光看往波浪拍打的邊緣處。
「…………!!!!!是書!?」
有本書就這樣漂流到島嶼上,雖然已經吸水而顯得有些膨脹,但毫無疑問地是一本書。
讀子瞬間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因為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在這種時間與場所,不可能會有書這麽剛好漂流到島上。
但不論怎麽懷疑,書本仍然穩穩地躺在沙灘上。
「………………」
讀子的腦裏也浮現出那句道尼說過的話。
…………願『紙』能永遠與你同在…………
讀子撐起身體拔腿狂奔,就像是害怕幻覺消失般全力奔跑。
雖然途中摔倒在沙灘上,但她還是帶著沾滿沙粒的臉與眼鏡重新邁出步伐。
隻要有追求書本的純粹心靈,書本就會跨越層層命運與障礙來到讀者身邊。
渴望的心正在不停翻滾跳動。
書本,是這個世界最惹人憐愛的東西。
在沙灘奔跑的讀子就是遵循著這股衝動。
她把躺在波浪邊緣的書本撿了起來。
因為已經滿滿吸飽海水,所以這本書幾乎是平常的兩倍重。
不過,書的裝訂卻奇跡似地完好無缺。
沒有任何書頁掉落,仍然緊緊地貼在書背上。
雖然有幾處墨水糊掉的地方,但還不至於完全無法辨認。
或許是船客丟到海裏的書,也說不定是運送時掉進海裏的書。
不論原因為何,這本書還是超越所有機率來到讀子身邊了。
就隻是為了能夠讓讀子閱讀而已。
隻見讀子露出憐愛的眼神,看著這本經過十二天後首次看到的書。
書名叫做『微風止息的庭院』,是本西洋書籍。
她先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慢慢地翻開書頁。
而燈光隻靠月亮就非常足夠了。
從遙遠的空中,眾星正在俯視著這幅情景。
看著『give me b00k』這幾個大字,以及這位實現願望、全世界最幸福的讀者。
「所以俺的意思是,從洋流判斷就是那附近啦!」
這時,道格拉斯正在太平洋上空駕駛剛修理完成的愛機。
後方的客座則是正用手帕掩著嘴邊的裘克。
「……應該沒錯,大英圖書館的監視衛星也是傳回相同的座標。」
居然過了兩個禮拜才著手處理這件事
,可說是非常嚴重的失誤。
畢竟站在裘克的立場,他也不想在大型作戰前失去讀子。
監視衛星隻有捕捉到沙灘描繪的『give me b00k!』這幾個大字,但經過幾次影像分析都沒有見到讀子的身影。
不過,也很難想象其他遇難者會寫出這種求救訊息……
「話說回來,俺還以為俺會掛掉哩!要不是那些家夥把降落在海麵當成迫降,俺的小命早就不保羅!」
「……為求慎重起見,這顆子彈真的是他們用來攻擊的彈殼嗎?」
接著,裘克小心地掏出同樣刻著『殺』字的子彈。
「俺就說是啦。」
裘克突然保持沉默。
這表示與大英圖書館敵對的唯一敵人已經開始行動了。
也就是說,先得到古騰堡書頁的一方就能獲得這場戰爭的優勢,對方似乎也預測操紙師就是在前線活躍的人才,所以才會采取先發製人的手段。
接著,裘克帶著失望的表情開始沉思。
必須趕快向紳士進言,取得更強大的發言權。
倘若碰到最糟糕的情況,說不定英國會就此從世界上消失。
「喂~~~!老板!那是不是那個女的啊!」
一聽到這句話,裘克立刻從窗戶向下俯瞰。
「!」
也看到衛星照片裏寫著『give me b00k!』的沙灘。
不知是否聽到輸送機的聲音,有名女性從森林裏走了出來,胸前還寶貝地抱著一本書。
道格拉斯對她的模樣非常驚訝,裘克則是露出淺淺的微笑。
「那是啥鬼東西!?那家夥是怎麽在那裏拿到書的!?」
「不論是用什麽方法,我都不會覺得奇怪,因為書本在世界的每個地方都是她的好夥伴。」
發現那是道格拉斯的飛機時,讀子?利德曼的笑容也變得更加燦爛。
而胸前仍然緊緊地抱著被海水泡爛的書。
從那晚到今天的這幾天內,就是書中的故事支撐著讀子,並且讓她重新站了起來。
也讓她再度體認到與書本共同生活的喜悅。
沒錯,而且是跨越層層命運與痛苦。
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到讀者的身邊。
這是常常會在心理測驗或性向測驗裏看到的問題。
有些人會攜帶平常愛看的書,有些則是攜帶隨意想到的雜誌或漫畫,信仰心強烈的人會帶聖經,忠於本能的人應該會帶色情書刊一類的書,甚至還有作家回答字典。不過,光是比較耐看程度,確實沒有任何書能夠贏過字典。
但不論是何種情形,幾乎沒有多少人會過度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隻要不是渡假,實際到無人島裏應該有堆積如山的事,會煩惱無聊或孤獨也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
然而……
她卻連這麽一本書都無法帶進裏麵。
一片白花花的沙粒首先映入眼簾。
而且居然是飄浮在半空中。
「?」
隨著意識逐漸恢複,視野也變得越來越清楚。
腦部發現那是黏在眼鏡的沙子,而失去的意識漸漸返回到現實世界中,讓她的身體取回能夠行動的力氣。
「唔哇?」
當她睜開眼睛時,還伴隨著這道聲音。
讀子?利德曼將趴在地麵的身體撐了起來。
手邊還能感覺到一股粗糙的觸感,原來是沙子。
她用粗魯的動作將黏在鏡片的沙子撥掉,雖然隻要把眼鏡拿下來就好,但她的腦裏似乎並沒有出現這個選項。
接著,視野也變得清晰許多。
這裏有沙子、森林、海洋及雲朵。
旋轉三百六十度並確認周圍的景物後,讀子發現自己正在什麽地方。
這裏是個島嶼。
隻見眼前有麵蔚藍海洋與白色沙灘,而海岸的遠方則是青翠的森林。
彷佛像是由大自然所構成的美麗圖畫似地。
「……這裏是……無人島嗎?」
看來目前已經退潮,波浪正在她的後方拍打出陣陣聲響。
讀子滿臉呆滯地站在沙灘上。
她穿著大英圖書館配給的襯衫、裙子、一雙方便走路的休閑鞋,以及一件附有墊肩的長大衣。
不隻是頂著一頭淩亂的黑發,臉頰還戴著一副粗俗的黑色粗框男用眼鏡。
而在此種景色中,讀子一如往常的裝扮也顯得非常不相襯。
結束泰坦號的事件後,讀子便踏上回到日本的旅途。
話雖如此,當然不是以一般的方式搭船回國,出來執行任務的她並沒有辦理正規的出國手續。
而是由裘克幫她準備衣服,以及一架民間公司的運輸機。
「紳士應該已經通知美國與日本當局,隻要不隨便繞到別國領空,就不會有被擊墜的危險。」
雖然是架看似大戰時使用的老舊飛機,但讀子當然沒有任何不滿的情緒。
不隻是對於服裝,她甚至對自己的事都毫無興趣到相當誇張的程度。
於是,讀子毫無怨言地坐上飛機。
運輸機的機長兼駕駛員名叫道格拉斯?克蘭布,隻見他歪著肥厚的嘴唇笑著說道:
「能讓這麽可愛的小姐搭乘飛機真是俺的榮幸。好!俺就飆個車讓你看到隔天熱騰騰的早報吧!」
年紀大約五十幾歲,他那魁梧的身材讓人認為他似乎從過軍。
「還要麻煩您了。」
一聽到這句話,讀子露出笑容如此回答。
就這樣,讀子的「漫長歸途」也從此時正式開始。
「這家夥已經在越南上空飛過幾百次,可是到目前都還沒有被擊墜過哩!」
隻要搭乘計程車,就會偶爾碰到相當健談而持續搭話的司機。
而道格拉斯正好就是這種人。
他出身於美國,目前正在經營個人航空公司『turblence』。
由於原意是「亂流」,所以這個看似開玩笑的名稱相當觸黴頭,也很少會有腦筋燒壞的乘客會提出載運的委托。
可是,道格拉斯卻頑固地不想改變名稱。
「連碰到亂流都不會放聲悶屁,這就是俺最驕傲的事哩!」
雖然他總是會如此自誇,但電話簿裏並不會記載這種飛行原則。
雖然他很堅持自己的原則,但工作的內容可說是非常單純。
就是「不論運送什麽東西,都絕對會確實送達目的地」。
而此種態度也讓地下世界對他產生注意。
包括運送嫌疑犯流亡國外、無法通過海關檢測的動植物、汙點證人、證據,以及很明顯遭到偷竊的美術品等等……
而道格拉斯已經經手過無數的這類委托了。
他完全不過問內容便持續進行起飛與降落,而確實也有些最好別知道的事。
會雇用這位來自外國的人士,想必裘克曾經考慮過這點,當時他應該也沒有過問讀子的來曆或身分。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碰過保守秘密的問題,道格拉斯本人可說是非常健談。
「當俺聽到運送黑手黨的乘客,居然是殺過十八個人的殺人魔,俺可是嚇得差點就站不穩哩!哈哈哈哈哈!」
「……喔……那個……我有件事想請教您。」
裏麵設置的……或許該說是擺放的沙發,也因為飛機搖晃而讓身體不停抖動,於是讀子一邊體驗著類似碰到亂流的感覺,一邊勉強打斷道格拉斯的話。
「有啥事?」
「這裏麵……有書嗎?」
聽到這個創業以來首次遇見的問題,道格拉斯也歪著頭反問:
「……要書幹嘛?」
「嗯……因為我想看點書……」
雖然這是相當基礎的對話,雙方卻都以非常認真的表情看著彼此。
「喂喂,這裏可是運輸機,怎麽可能會有那種鬼東西。」
「為什麽沒有呢?乘客可能會在旅程中覺得很無聊吧?」
道格拉斯則是以大笑將讀子的反駁打斷。
「hahaha!所以俺才會一直說話怕你無聊啊!」
在日本的計程車裏,有些司機甚至會用卡拉0k唱自製歌曲「服務」乘客,幸好道格拉斯還沒有做出這麽誇張的舉動。
但對讀子而言,她仍然沒辦法接受這種理由,因為沒有任何服務能夠抵得過「讀書」這件事。
「那個……很感謝您這麽為我著想……可是,道格拉斯先生還要駕駛飛機,這麽打擾您或許不太好……隻要能給我一本書的話,我就會乖乖地坐在角落看書了……」
聽到讀子日本式的保守說法,走過單純人生的道格拉斯卻解釋成善意的關心。
「真不愧是日本的古典美人!連說話都這麽體貼!哪像俺之前載過某個叫做貝琪的家夥,隻是被風搖個幾次,居然一下飛機就找律師告俺哩!如果自己的內褲被老媽子丟掉,那家夥肯定連自己的老媽都敢告!」
「呃……那個……這些話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是喔……所以剛剛是說啥?」
「我是問有沒有書!」
隻見道格拉斯用粗壯的手指搔了搔頭發,混有白發的金發也亂糟糟地描繪出幾何學圖樣。
「書喔……咱們送東西的不會放這些多餘東西在飛機上哩。」
「什麽多餘的東西!書本是人類的生活必需品!」
聽到讀子不自覺地加重語氣,道格拉斯則是聳聳肩回答:
「是嗎?那俺已經好幾年沒靠這種必需品討生活羅。」
說到讀書,不會看書的人都是完全不碰書,因為在日常生活中並沒有養成看書的習慣。
喜歡看書的人或許很難相信這種事,但看到那些「每天一
定要逛三間以上書店」的愛書狂,這應該又是更令人難以置信的舉動。
沒錯,人就算沒書還是能毫無障礙地繼續存活。
不過,當知道沒有這樣東西時,反而會湧出更想要的念頭。
就像是老煙槍把煙抽完似地,讀子則是心神不寧地轉頭觀望四周。
隻見附近有破爛的毛巾、空酒瓶、飛鏢與箭靶、高爾夫球竿的背包……而這些似乎也是相當多餘的物品。
然而,就是沒有見到熟悉的四角型書籍。
「你自己沒有帶過來嗎?那不是必需品嗎?」
「我當然有帶……可是全部都用光了……」
讀子不禁失望地垂下頭,當時為了阻止泰坦號,她已經把所有攜帶的書都當成緩衝墊了。
對她來說,沒有半本書比裸體還更加坐立難安。
而道格拉斯似乎也是個好人,當他看到讀子的模樣,便開始在腦裏搜尋深藏的記憶。
「……喂,一定要書才可以嗎?雜誌行不行?」
一聽到這個最後的希望,讀子的表情與聲音頓時變得非常開朗。
「雜誌也沒關係!這裏有嗎!」
「俺記得有本幾年前乘客帶來的雜誌,奸像被蓋在毛巾下麵……」
話還沒說完,讀子就已經撲向毛巾了。
「請恕我失禮了!」
隨著毛巾掀開,空氣中也瞬間飄散出一股類似灰塵與黴菌混合的味道。
但讀子完全沒有畏懼的模樣,隻見她像是挖寶的海盜般,不停地往下方的地層挖掘。
「書!書!」
道格拉斯則是有些傻眼地從旁窺視讀子的舉動。
在毛巾底下,還有航海圖、空酒瓶,以及蓋著香腸的塑膠袋等等物品疊在一起。
而最下麵則是藏著一本雜誌。
雖然上麵沾有垃圾流出的汙漬,但讀子仍然高興地拿起那本雜誌。
「有了!」
「還在那裏吧!真是太好羅!」
見到此種情景,連道格拉斯都跟著發出高興的聲音。
「啊啊……真是太好了……」
讀子完全不在意汙垢,就這樣用臉磨蹭著雜誌封麵。俗話說「空腹就是最好的調味料」,就是在這種非常狀況裏找到雜誌,讀子才會感到此種更深層的喜悅。
「那你盡量看!就當成俺請客吧!」
「好的!」
對於道格拉斯莫名奇妙的話,讀子老實地點點頭表示感謝。
接著,她回到沙發並重新看清楚封麵。
「嗯?」
也在這時發現雜誌的實際內容。
「怎麽啦?」
「『ball00nmania』……巴倫馬尼亞……?」
隻見封麵有個胸圍遠超過一公尺的金發女性,還擺出相當煽情的姿勢。
「喔,原來名字叫做那個啊。」
「這到底是什麽雜誌!?」
其實無須多加詢問,讀子自己也很清楚這到底是什麽雜誌。
「哎呀……就是a書嘛。」
道格拉斯簡潔地如此回應:
「……畢竟外麵隻有天空跟海,又沒有其他能看的東西……所以男人看的就隻有這種雜誌了。」
「這個我知道啦……」
畢竟讀子是個二十五歲的女性,當然不可能不知道這類雜誌的內容。
但由於她對同性的興趣遠遠低於異性,因此閱讀這類「專業書刊」的機會,可說是相當稀少。
再加上,即便她擁有日本與英國的血統,外表看起來卻較為偏向東洋係。
因此看到幾乎無法想象同為女性的火辣體態,與其說是感到不好意思,讀子甚至有點被嚇傻了。
「沒別本書羅,你將就點吧。」
「喔……」
隻見讀子發出很難判斷是回答還是歎息的聲音,便動手打開封麵。
「啊哇哇……」
首頁還附有實物大小的乳房模型。
灌滿矽膠的模型呈現不自然的球狀,不論形狀或大小都會讓人聯想到西瓜。
上麵還用刺眼的字體寫著『w ooooooo! 47in b!』的標語。
「……一百二十公分?」
在腦中經過換算後,讀子被充滿魄力的數字嚇了一跳。
「……平常到底是怎麽穿衣服的呢?」
腦中還浮現出此種不必要的擔心。
當她翻到下一頁,也見到照片裏的模特兒活用胸部做出各式各樣的「技巧」。
「唔……哇……」
「怎麽樣?好看嗎?」
如果不是這個地方與對象,這個問題或許還會吃上性騷擾的官司。
讀子則是露出苦澀的表情。
「……該說是有趣嗎……裏麵完全沒有文字閱讀的地方……」
「廢話,a書當然不是用來閱讀的,是拿來看的。」
在讀子的藏書裏,最少的就是寫真集這類的書籍,而原因當然是「文字太少」,整本書隻要十秒就能翻閱完畢了。
「應該不會完全都沒有吧?仔細找看看。」
「喔……」
讀子其實不太想看,但隻好看著如名稱般充滿氣球的圖片,也在裏麵找到一些散落的對話文字。
「oh……god……god……aha……e in……」
讀子將嬌喘聲毫無抑揚頓挫地念出來,當她冷靜地這麽一念,實在沒有比這個還要愚蠢又毫無意義的文章了。
「yreatest……veryspecil……」
「……可以麻煩你在腦中默念嗎?聽到這種念法,總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快被磨光了哩……」
連道格拉斯都露出一副掃興的表情。
「對不起……」
即使翻過幾頁,後麵寫的對話內容都沒有太大差異。
這似乎是地下出版社的雜誌,完全沒有以文章為主體的閱讀頁麵。
隻用僅僅一分鍾看完整頁的文章後,讀子便闔起雜誌。
「……感想如何?」
「……嗯……總覺得都是一樣的東西……」
這或許就像小學生閱讀哲學書,內容也如同書名所述,如果不是一定程度的狂熱份子,應該很難分辨出每張照片、模特兒與乳房間的差異。
「真拿你沒辦法……應該還有同誌的雜誌埋在某個地方吧?」
「……不用了。」
就連讀子的貧乏知識,都能豐富地想象出那本雜誌裏的內容。
正當機內被有些尷尬的沉默支配時,讀子突然想起飛機起飛前,裘克曾經交給她一個手提箱。
「這是以防萬一的應急包,雖然我覺得應該不會用到,但還是姑且準備一下。」
對了,還有那個東西。
而應急包就放在機內的後部。
裘克曾經說過這是「應急用」,不過就讀子的角度而言,沒書可看的現在就是非常緊急的狀況。
畢竟裘克是個管理所有作戰並成功實行的人,所以他也許會體貼地在裏麵放幾本暢銷書。
雖然這個想象有點太過巧合,但隻是看看裏麵並沒有壞處。
於是讀子站起身,走向機艙後部擺放的手提箱。
而就在這個時候……
「!快趴下!」
道格拉斯突然如此大聲喊叫。
「?」
在讀子做出反應前,就已經被打穿機身的鐵板了。
「呀!」
讀子發出很女性的聲音倒在地麵,她並不是被外麵射
來的鋼鐵子彈擊中,隻是嚇得跌坐在地板上。
幾發鋼鐵子彈就這樣停在另一側的內壁,並且紛紛掉落在地麵。
其中一顆滾到讀子的麵前。
「!?」
那顆扭曲變形的子彈刻著一個字,雖然字體已經皺折扭曲,讀子還是能勉強看出那個字是什麽。
「殺!?」
看到這個充滿敵意的漢字,讓讀子感到相當困惑。
「那是啥鬼東西!?」
連道格拉斯的語氣都變得非常激動。
因為可見範圍裏有架並肩飛行的機體,由於對方的全黑機身混在夜晚的黑暗中,因此很難判別出機身的模樣。
而且目前也沒有多加判斷的時問,因為對方正從旁用機槍拚命掃射。
機槍發出宛若傾盆大雨的聲響,第二波攻擊也隨即襲向道格拉斯的飛機。
讀子抱著頭臥倒在地。
「到底發生什麽事!?」
「俺哪知道!總之繼續趴著!」
不論是侵犯哪國的領空,會毫無警告開炮絕對不是簡單的事,而道格拉斯目前也隻想得到逃跑一途。
但就在準備回旋時,他發現操縱杆傳來一股奇異的觸感。
「!單邊引擎被打掉了!」
看來左邊的引擎被剛剛的掃射打壞了。
雖然沒有立即爆炸,但速度正明顯地緩緩放慢。
「小姐!牆壁有個降落傘!趕快離開這架飛機!」
隻見道格拉斯迅速做出判斷,讀子拾起頭驚訝地瞪大雙眼。
「離開!?那這架飛機會怎麽樣!?到底是誰開槍的!?」
「不知道!不過對方看起來不會聽咱們的話!俺會把那些家夥引開!你就趁這個時候離開!」
「可是道格拉斯先生會……!」
這時,道格拉斯露出與幾分鍾前相異的闊氣笑容。
「保護貨物安全送達就是俺的工作,雖然讓你中途下車有點抱歉,錢就算你打對折吧!」
道格拉斯的性格非常單純。
就是因為如此單純,才能拚命地貫徹此種隨處可見的正義感。
即使活在地下世界,這也是道格拉斯身為職業駕駛員的矜持。
「快!已經撐不久啦!」
「……好的……」
讀子準確地看出道格拉斯的本意,便立刻穿起機艙內側吊掛的救生衣,背起降落傘包並拿起裘克的手提箱,然後打開與敵機相反側的逃生門。
接著,吹進的強風讓大衣不停飄蕩。
「記得撐到最低高度再打開降落傘!不然被發現就沒意義了!」
「我知道了!」
如果被發現的話,就隻能用機身與對方玉石俱焚,但道格拉斯也想盡量存活下來,畢竟還有很多他沒吃過的美食,也有許多還沒上過床的女人。
最後,讀子瞬間看往道格拉斯的方向。
道格拉斯也回過頭,看著他必須保護的貨物——讀子。
「good luck!」
兩人的聲音偶然地互相重疊。
然後在下個瞬間,讀子便縱身跳往夜晚的空中。
「……高空跳傘居然完全不會猶豫,那個女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道格拉斯將腦中的疑問暫時擺到一邊,專心地躲避旁邊敵機所帶來的威脅。
到達危險高度的極限後,讀子便打開降落傘並落在夜晚的海麵上。
道格拉斯的飛機與敵機都已經不見蹤影,看來對方並沒有發現她逃走了。
她把空氣灌進救生衣,身體也輕輕地飄浮在水麵,幸好這裏是南方的海洋,暫且不用擔心自己會凍死。
「………………」
從剛剛那陣驚魂回過神後,太平洋的星空也映入讀子的眼簾。
讀子隻能一邊祈禱道格拉斯平安無事,一邊緩緩地沉進意識的深處。
當讀子恢複清醒時,發現自己已經漂流到這個島上了。
這段時間居然沒有被鯊魚吃掉或溺死,運氣可說是非常好,但當讀子想到自己莫名奇妙被丟到太平洋裏時,實在沒辦法由衷地感到喜悅。
不知道是否在無意識間脫掉的,身上並沒有見到救生衣。
「………………怎麽辦……」
見到自己突然處於『魯賓遜漂流記』的情況裏,讀子相當煩惱該怎麽做。
『魯賓遜漂流記』是由讀子母國之一的英國作家狄佛執筆的作品,自從一七一九年發表後,便成為兒童文學的經典作品傳遍整個世界。
即使漂流到汪洋孤島,魯賓遜仍然發揮巧思與創意在孤島中存活,雖然讀子小時候對這本書相當感動,但怎麽樣都沒想到自己會處於同樣的狀況。
當讀子隸屬於mi6的時候,她曾經接受過求生的訓練。
不過話雖如此,讀子對此種離開文明生活的訓練僅僅一天就投降了。
而這也是她被踢出mi6的原因之一。
「先冷靜下來……先冷靜點……」
旁邊並沒有人聽她說話,讀子卻仍然故意將這些話說出口。
這也是人類躲避孤寂感最先會做出的舉動。
「……先確認身體有沒有異狀……」
讀子開始搜尋記憶的深海,試著讓自己想起求生手冊裏的內容。
頭、手、腳、腰、身體、胸部、眼鏡。
每個地方都沒有見到明顯的異狀,經過一連串跳傘、落水以及漂流的動作還能平安無事,這可說是相當幸運的事。
「沒有任何異狀……接著是確認裝備……」
救生衣與降落傘已經不在身邊了。
換句話說,目前攜帶的東西就是幫助她求生的所有裝備。
「話是這麽說啦……」
身體隻有平常穿的大衣、襯衫與眼鏡,其他頂多隻有錢包而已。既然不是在文明社會裏生活,那紙鈔與信用卡都隻是普通的紙張而已。
不,因為剛剛已經泡過水,所以不弄幹就隻是紙屑罷了。
魯賓遜當時還有攜帶木工道具與武器彈藥到島上,但現在的情況卻完全不允許讀子攜帶這些物品。
「…………手提箱!」
一想到這裏,讀子立刻想起裘克給她的手提箱。
從道格拉斯的飛機跳出來時,手裏確實握著那個箱子。
連掉進海裏時都沒有放開把手。
因此如果是在失去意識時放開的,那應該在附近……
於是,讀子趕緊轉頭察看四周。
她並不是隨便看看周遭的景觀,而是專心三思地仔細尋找手提箱。
然後視線看到了波浪邊緣有個飄流的長方體。
「!是手提箱!」
手提箱就這樣在沙灘與海的邊緣來回漂流。
讀子急急忙忙地脫掉休閑鞋,跑到手提箱的旁邊。
接著,她像是大聯盟的盜壘王般從頭滑倒撞上手提箱。
原先波浪準備將手提箱卷回海中,卻像是嚇到般漸漸退去。
「好耶!太好了!」
隻見讀子露出滿麵笑容,並且將手搭在手提箱上。
「………………」
她瞬間停止動作,隨後拍了拍手掌開始祈禱:
「裘克先生,希望這次你能體貼地為我著想,這次我真的非常努力……嗯……我不奢求有獎金,隻要裏麵有幾本在英國造成轟動的書就好,拜托你。」
讀子向理應在地球某處撥弄頭發的裘克如此拜托後,便連忙在胸前劃出十字架的模樣,雖然讀子本身並沒有信仰宗教,但裘克應該也不可能是信奉佛教的
信眾吧?
讀子吞了一口口水,重新將手搭上手提箱並打開鎖扣……
「……看我的!」
並且一口氣打開蓋子。
「……………………」
隨著逐漸確認裏麵的物品,讀子的表情也變得更加複雜。
「……攜帶式固體食糧……藍波刀……手電筒、打火機和錢……」
除了美金、英鎊、法郎與日圓以外,還有幾疊其他國家的鈔票。
這些最基本的求生工具讓讀子的存活機率提高不少,不過,她卻沒有看到最期待的東西。
她將內容物先分開,並且確認放在底部的東西。
「指南針、地圖……各種藥劑與醫療器材……還有發訊器!」
裏麵有個刻著大英圖書館徽章的薄金屬卡片。
隻要有這個,裘克他們應該就能收到訊號展開救援了。
讀子放心地吐了一口氣,快的話今天就能回到文明社會裏了。
於是,她立刻將手指放在徽章上比對指紋。
「……?」
照理說徽章應該會發亮,代表成功判別出本人的身分。
然而,大英圖書館的標誌卻仍然保持沉默。
「好奇怪喔……嘿咻……」
就算讀子用手指拚命按壓,機器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故障!?在這種時候嗎!?」
可是,她的思考卻聯想到更加糟糕的情況。
「該不會是……」
讀子將機器翻到背麵,並且將後麵的蓋子打開,而理應擺放電池的圓孔也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
「……沒放電池是要怎麽做事啦……」
現在不論是何種家電,都會附贈首次使用的電池,而大英圖書館些徽章的致命失誤,也讓讀子發出哀怨的歎息聲。
「裘克先生……怎麽會在這麽重要的地方擺烏龍呢……」
如果被裘克聽到這句話,他應該會受到滿嚴重的打擊吧?
但話說回來,這個失誤該不會已經害幾個人喪命了吧?
看來回去後需要直接提出建議了。
不過,前提是要能安全生還。
總之既然發訊器不能使用,就必須做好長期滯留島上的心理準備。
畢竟日本還有聯絡員正在等待,不論道格拉斯是否生還,應該都能發現讀子失蹤的事。
這樣應該就會派搜索隊出來找人了。
從水溫判斷這裏是南洋,還有攜帶食糧與藥劑,再來隻要確保飲用水就能存活三十天了。
接著,讀子隻能半放棄地繼續翻找手提箱。
物理層麵的存活幾乎已經確定沒問題,但是,她卻仍然沒有發現精神層麵的生存食糧。
「拜托你啦……裘克先生……」
連聲音聽起來都混有悲痛的音色。
即使讀子已經快哭出來了,但當她看到手提箱最深處的牛皮紙袋時,表情隨即一轉。
「!」
名為絕望的技量表也一口氣轉往希望的方向。
牛皮紙袋大約是b5紙張大,也是一般周刊雜誌的尺寸。
雖然厚度有點薄,但光憑感觸就能知道裏麵裝有印刷的物體。
而且最讓讀子高興的是,裘克還在紙袋封麵寫著『這是獎品』這幾個大字。
「真不愧是裘克先生!他還是知道嘛!」
以客觀角度(雖然沒人在旁邊看)而言,隻見讀子以有些興奮過頭的語調如此說著,並且將手摸向封口,而她對裘克的好感也現實地提升許多。
不管怎麽說,裘克仍然是讀子的上司,也陪著她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應該很清楚讀子想要或收到什麽東西會很高興。
「鏘鏘鏘!」
讀子發出平凡的奏樂聲,並且將紙袋裏的東西抽了出來。
「………………咦?」
這時,眼鏡裏側的瞳孔突然驚訝地縮小。
因為那是一本類似筆記本的書。
當她一翻開封麵,裏麵是一頁印著三張同樣紋路的紙。
「………………圖書券……」
那是一張壹萬日圓的高額圖書券,整本估計總金額約有數十萬日圓。
確實很像是裘克體貼他人的作風,因為就算發現金,讀子也隻會把所有錢砸進書本裏。
「……………………」
如果是平常,讀子應該會非常高興,但目前她身處的特殊狀況,卻讓她相當想要得到能用圖書券所換到的東西。
「裘……裘克先生……你是個白癡啦……」
這也是成為操紙師以來,讀子首次將裘克罵得如此淒慘。
「…………確實掌握現狀……」
花費幾分鍾調整心情後,讀子總算勉強地撐起身體。
然後,她又發現更底部有剩餘的戰鬥用紙。
看來似乎是基奇的研發部製作的紙,但由於沒有說明書,所以隻能在實戰中用看看了。
「……………………」
現在的讀子,已經到甚至連說明書都很想拿來看的地步了。
不過,首先還是要了解這個島嶼的詳細環境。
恢複意識已經將近二十分鍾,讀子卻仍然隻知道眼前的沙灘。
雖然她判斷這裏是個毫無人煙的無人島,卻尚未確認島嶼內的狀況。如果裏麵還有居民,讀子的漂流記就會提早宣告結束了。
而且言歸正傳,這裏真的是個島嶼嗎?
為了確認這件事,讀子打算先繞著海岸前進。
隻要沿著海岸前進,又繞回原處就能確定這裏是個島嶼。
「記得留下記號……」
她撿起森林入口處的樹枝,並且決定在沙灘寫下幾個大字。
萬一上空有飛機經過,說不定也能發現這個標誌,可說是一石二鳥。
「……………………」
於是,讀子先大大地寫出『晴讀雨讀』幾個字又擦掉。
然後寫出『一天一本書、三天三本書』並擦掉。
「唉……現在不是玩遊戲的時候吧……」
無謂地消耗體力後,讀子總算決定要寫什麽了。
『give me b00k!』
讀子也很佩服自己能想出這麽貼切的句子,而這應該也是史上前所未聞的求救訊息吧?
「……那麽……出發吧!」
讀子發出連自己都不覺得有威嚴的聲音後,便沿著沙灘開始行走。
隻見她的步伐朝左右不停地搖晃,不過她並沒有自覺,其實這是缺乏書籍所引起的戒斷症狀。
經過約兩個小時後……
「呼哈……呼哈……」
讀子發出類似動物的喘息聲,發現自己又回到原先待的海岸了。
這裏是與出發點相反側的海邊,代表她已經繞了海岸線一圈,也毋須贅言地證明這個地方確實是個島嶼。
即使在岩石區有些放慢腳步,平均時速仍然有四到五公裏,所以這裏是個周圍約十公裏長的小島。
「有、有個好消息與壞消息……」
明明旁邊沒有人,她還是報告出探索的結果,也或許是忍不住就想這麽做了。
「壞消息是……不管從哪邊的海岸都看不到其他島嶼……」
讀子一說完就累倒在海岸邊,看來很難期待會有周邊島嶼的救援了。
「好消息是……這個島裏有小兔子……」
雖然隻是一瞬間,但她還是看到森林裏有兔子跳出來。
那是茶褐色體毛的野兔,也代表島嶼的某處有清水。
這樣就能確保最低限度的生存條件了。
讀子慢吞吞地撐起身體,並且從手提箱裏拿出指南針。
「……隻要知道方向與位置的話……」
根據太陽的位置與方向,應該就能計算出島嶼的經緯度。
「……呃……」
可是,讀子卻怎麽樣都無法想起方法,雖然這在求生訓練裏曾經學過,但讀子的腦似乎將記憶丟進「需要」與「不需要」的後者了。
而且要想起來並沒有這麽簡單。
「……唉,就算知道方位也沒辦法做什麽事……」
讀子早早放棄求生手冊寫的順序,準備讓自己進行下個階段的求生活動。
就在這個時候,讀子的腹部混著海潮聲發出聲響。
「……………………」
打從任務開始後,她就沒有吃進任何食物了。
頂多隻有昨晚在泰坦號暍點紅酒而已。
手表顯示時間是即將下午四點,代表接近一整天都沒有補充能量進行活動,也難怪肚子會發出咕嚕聲。
於是,讀子拿出一塊攜帶式食糧並丟進嘴裏。
醃牛肉的味道立刻在嘴裏擴散開來,雖然沒配水有點難嚼,但此時也沒辦法抱怨太多,這樣應該就能解決營養方麵的問題了。
「………………嗚嗚………」
然而,她的眼眸裏卻不斷湧出淚水。
「………………嗚嗚……啊嗚嗚……」
不知感情是否已經到達極限,隻見讀子就像是小孩般歪著臉哭泣。
「我想看書……」
讀子再度倒在沙灘上,而且以仰躺的姿勢擺動手腳。
「我想看書看書看書!書!給我書!」
她的言行實在無法令人想象是二十五歲的成年女性,而且是地下世界所懼怕的「操紙師」。
這和在玩具賣場吵著要買玩具的小孩子沒什麽兩樣。
「不管什麽書我都想看!快來人把書拿給我啦!」
縱使她那對書本的純粹感情就是特殊能力的來源,但扣掉這點從客觀角度來看,現在的她仍然隻是個「鬧脾氣的小鬼」而已。
昨晚的a書居然是最後看的書,怎麽想都很難滿足她的讀書欲望。
實際上,她已經一整天沒讀書與吃飯了。
雖然營養能用攜帶式食糧解決,但精神層麵的渴望仍然至今都還一直折磨著她。
「嗚……嗚嗚……」
就算大聲嚷嚷,旁邊還是沒有任何人會回應。
於是,讀子從手提箱裏拿出裘克的紙袋。
「……………………」
她翻開圖書券的裏側,並且用視線掃過一遍。
「……本券能夠在日本國內的加盟書店使用……」
隻見她喃喃地將背麵印刷的使用注意事項和說明念了出來。
對一個活字中毒者來說,書本絕對無法離開自己的身體。
搭電車時一定會攜帶要看的書,就連在咖啡廳閑晃或餐廳用餐時,都會看著書、報紙或雜誌。
如果忘記帶書,就會觀看車內廣告的煽動文章,要是連廣告都看完,就會拿出月票開始閱讀注意事項。(由於在浴室或廁所看書會牽扯到個人的主義或主張,所以在此先割愛不多贅述。)
而這些當然並不算是有意義的事。
隻是將沒看書的「空白時間」撐過去的手段而已。
雖然隻要一直看著風景就能打發時間,但他們就是無法忍受這種舉動。
他們想在有限的人生裏,能多看一秒就盡量閱讀文字。
這種本能已經完全灌進他們的體內。
就連讀子本身,都是喜歡書更甚於一切。
因為他們喜歡紙張、文章,以及閱讀文章的行為,而結合所有因素的「書」也最能滿足她的衝動。
由於她相當喜愛這些行為,所以沒有書本時,她就會開始閱讀印刷在紙張的文章,再者是記載在其他物體的任何文字。
雖然沒辦法得到充實感,但這對她而言是絕對必要的行動。
「………………………請注意部分書籍無法使用本券……」
即使是段缺乏樂趣的文章,卻還是讓讀子勉強取回冷靜。
不過理所當然地,所有圖書券背麵都是印著相同的文字。
隨著閱讀次數增加,效用應該也會越顯薄弱。
所以還是需要尋找新的文字。
「……總之先到森林裏看看吧。」
說完這句聽來有些抒情的話後,讀子便離開海岸走進森林裏。
那是一片近似原生林的森林。
走進森林後就立刻見到一條道路,讓讀子頓時萌生希望。
那條路並沒有鋪過柏油,卻也不像是羊腸小徑。
很顯然是人類踩踏草皮與樹叢間形成的路。
「也就是說……這裏說不定有人居住羅……啊哇哇……」
而最後的「啊哇哇」,則是讀子的大衣被樹枝勾到時所發出的叫聲。
雖然裏麵溫度很高,但讀子仍然不打算脫掉大衣,因為對她來說,大衣就像是肌膚的延伸物。
而且就防止陽光直射與未知樹液傷害身體的層麵,其實穿著大衣或許比較妥當。
「我們走進森林吧~~~讀子小姐~~~~~」
應急閱讀似乎產生效果,讀子不自覺地就從口中哼出歌了。
雖然此時樂觀是件好事,但如果裘克在場,肯定又會出聲提醒讀子收斂點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啊……」
正當讀子以不到文學敏感度一半的歌喉唱著歌時,眼前突然冒出了一棟小屋。
讀子就像是發現糖果屋般,快步地衝到小屋旁邊。
「對不起!我叫做讀子?利德曼!」
這樣把情報員的名字老實說出來真的好嗎?要是裘克在場絕對會如此斥責,讀子卻仍然毫不在意地衝到小屋敲著門。
「那個……我漂流到這裏沒有書看很難過!可以借我一本書看看嗎!」
讀子將這個很少聽到的請求丟進門內。
不過,小屋內卻沒有任何回應。
「?請問一下……」
隻見門扉被讀子敲得微微敞開,就在這個時候,裏麵混有塵埃的空氣也飄到外麵。
「唔呀?」
接著,讀子便探頭看往有如煙霧般塵埃密布的室內。
裏麵沒有人影,也沒有生活的跡象。
地麵翹起的木板問有張椅子與桌子,牆壁則是掛著十幾年前的月曆。
「……啊……」
月曆上還用日語寫著『小島酒店』幾個字,看來這裏應該是日本的領海。
雖然讀子也是使用自己常用的日語呼叫,但既然裏麵沒人,因此不論用哪種語言應該都是同樣的結果。
於是,讀子站在房間中央環視四周。
裏麵有酒瓶與裝小菜的塑膠袋散落一地。
從裏麵的狀況觀察,這裏應該是供遠洋漁業的漁夫休息的駐屯所。
而會在森林裏建造這個設備,應該是考慮到漲退潮所做出的決定。
不論如何,這裏平常就是個無人島,而且也不知道漁夫們下次會何時來到這裏。
從月曆的年份判斷,也有很高的可能性不會再來了。
「………………」
讀子的眼睛卻仍然持續朝四周遊栘,因為她認為放棄還太早了。
接著,她在桌子的角落發現被覆滿灰塵毛巾蓋住的四角形物體。
「!」
她立刻衝到旁邊,並
且撿起那個物體。
「…………唉……」
結果那隻是一本筆記簿,完全與讀子的期待背道而馳。
就像搭乘飛機尋找是否有雜誌打發時間的那時,現實也與讀子的期望有段微妙的差距。
而封麵則是寫著『航海日誌』。
「……可是,航海日誌也有出現很多名作。」
就像是替自己打氣似地,讀子滿懷興奮地打開書頁。
猶如新雪般白皙的日誌上麵隻僅僅寫著三行字。
『二月七日,我打算從今天開始寫航海日誌。
二月八日,今天是航海的第二天,其實還滿辛苦的。
二月九日,因為有點膩就不寫了。』
隨著看完內容,讀子同時發出大叫。
「那從一開始就不要寫嘛!」
重要的航海日誌理應不會擺在這裏,但滿頭燒的讀子卻沒有考慮到這點。
而這句超越時空的吐槽,當然無法讓當時的執筆者聽到,隻是空虛地溶入小屋的渾濁空氣中。
失望地走出小屋後,讀子在腳邊發現一本與先前形狀完全不同的書。
「文庫書!?」
那是a6尺寸的書,也就是文庫式小說常常采用的格式。
不知該說是學不乖還是死不放棄,讀子仍然衝到書本邊並翻開書頁。
而在純白書麵的第一頁,則是有段以墨水寫成的文字。
『mybook用國語說就是我的書』
讀子頓時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並且癱軟地坐倒在地上。
這本書稱為『my book』,也是裏麵完全沒有印刷任何文字的筆記本。要怎麽使用都是任憑購買者處置,書店通常會在年末擺出這類書籍,偶爾還會上探銷售量的排行榜。
或許隻是因為有興趣而買下,結果完全找不到用途,隻是隨便塗鴉寫幾個字就丟掉了。
對方肯定想不到,這本書居然會在十幾年後引起這樁慘劇。
「……………………」
讀子帶著耗盡剛剛攜帶式食糧能量的心情,轉頭走出小屋。
「……………………啊。」
在充滿疲勞感的視野裏,有個水井映入讀子的眼簾。
原來如此,看來小屋的使用者都是在這裏汲水使用的。
這樣就能確保目前的食糧、水以及住居,能供吃睡與居住的環境也全部備齊了。
話雖如此,讀子的心情可說是完全沒有好轉。
即使其他層麵都能放心,讀子還是得撐過接下來即將麵臨的文字饑餓。
就這樣,充滿文學氣息的求生首日也宣告落幕了。
漂流第四天。
「啊嗚……喔嗚……」
讀子倒在首日漂流的沙灘上。
服裝當然與漂流時完全一樣,如果弄髒的話,隻要穿著衣服跳進海裏遊個泳,就能洗幹淨了。
不過,森林的生活卻讓衣服四處布滿傷痕,隻有這點怎麽樣都無法解決。雖然部分肌膚也露了出來,但畢竟沒有人會看到,所以說輕鬆也算是相當輕鬆。
讀子在沙灘咕嚕地翻了一圈。
她滾到重新寫過的『give me b00k!』的『!』旁邊,也讓『!』變成『!!』強調文意,正好顯現出讀子目前的心態。
抵達這個島嶼已經經過四天。
讀子把幾乎所有能稱為文章的東西都看過一遍了。
包括紙幣編號、圖書券的表裏、月曆的日期、書店的收據、指南針的方位盤、藥品的『服用注意事項』、衣服的標簽,甚至是鞋子的尺寸與手電筒的電池表麵,隻要算是文字的部分都全部看過了。
但除了說明用途以外,那些當然都是不含其他文意的文字。
隨著時間不斷經過,讀子的文學饑餓感與文字中毒戒斷症狀也與日俱增。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甚至連那本巨乳雜誌都很想拿來盡情翻閱。
重度文字中毒者並不會挑選對象,如果這裏有電話簿,讀子應該也會一邊享受超大量的登場人物,一邊高興地把電話簿看完。
「書書~~~書書書~~~」
讀子自行創作的「想要書之歌」曲目已經超過二十首了。
如果她不這樣分散注意力,看來很快就會發瘋了。
但是,對於人生都花費在書本並一路走來的讀子而言,她根本沒辦法想出其他浪費時間的方法。
而格外諷刺的是,在正確攝取營養與南洋的氣候裏,體力完全沒有耗損的跡象。
在神保町被書本埋沒時,模樣可說是名為『不健康』繪畫的最好範本,現在她的肌膚卻漸漸地曬成健康的小麥色。
「啊嗚……有點刺刺的……」
讀子在海邊揉著臉頰如此抱怨,因為曬太陽頂多隻有在剛懂事的時候做過。
或許該說,其實她連海邊都很少接觸。
身體越來越健康,但精神層麵卻被漸漸逼進死胡同。
而讀子就是勉強走在此種不平衡的鋼索上。
「不行……不行了……這樣下去我會發瘋的……」
讀子將身體轉成側躺,並且抱著腹部蜷起身體。
雖然從上空看來就像是從『!!』變成『!?』,隻可惜並沒有人發現此種變化。
「……可是能看的東西都看完了……唉……怎麽辦……」
翻過身的讀子也看到那本『my book』,就算裏麵全部都是白紙,由於還有封麵、版權頁、書籍條碼這些能看的地方,所以她就把這本書帶出小屋了。
「……………………」
當讀子一直盯著這本書,眼瞳裏也漸漸散發出光芒,而且是前所未見的光芒。
「……對了……」
或許該說是轉換思考模式,這個至今遲遲無法想到的結論,也將讀子的意識從渾沌拉回現實。
「……沒有的東西隻要自己做……」
讀子立刻站起身,甚至連大衣沾的沙粒都沒拍掉就握緊拳頭。
「沒錯!如果沒有書的話,隻要自己寫就可以了!」
文具就是使用手提箱裏的原子筆。
桌子則是直接將手提箱橫擺在沙灘上。
而原稿紙當然是用撿來的『mybook』 。
這樣就準備齊全了。
從「讀者」首次體驗變成「作家」,讀子顯得相當興奮。
「要寫什麽呢……思……」
讀子咬著原子筆的底端開始思考。
冒險小說、戀愛故事、科幻、推理、紀錄文學、自傳、詩歌……
腦海裏浮現出各式各樣的創作領域,並且隨即消失。
這些想法就像是肥皂泡泡般虛幻,而且難以掌握。
「嗯……」
確實有想要創作的欲望,但讀子並不知道將欲望謄寫到紙麵的方法。
「………………」
沒關係,反正多得是時間,而且又沒有截稿期限,隻要仔細想清楚再動筆就好……
接著,讀子來回地看著似乎會將人吸進的白紙與青空。
經過六小時後。
讀子的臉緩緩流下一滴汗珠,這絕對不是因為天氣炎熱的關係。
雖然天空已經染上夕陽的橘紅色,但筆記本卻仍然是一片空白。
「………………」
因為她寫不出來。
靈感確實有持續閃過腦海中。
不過,讀子卻不知道該怎麽把靈感正確地描寫出來。
一………………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旁邊沒有人逼著她寫,讀子卻顯得非常焦急。
她並不是沒有寫過文章……不,反而寫過比別人多出數倍的文章。
然而卻隻有這次,甚至連助跑都無法順利如願。
不論寫什麽都行,那麽到底該寫什麽?
應該寫什麽才好呢?要寫出什麽才是正確的?
這些感情錯綜複雜地綁住靈感,而這六個小時裏都是同樣重複思考這些事。
其實是煩惱過度了。
要更放鬆心情動筆,這不是給別人看的作品,而是為了自己寫的文章。明明腦袋裏知道這件事,卻甚至連原子筆的筆尖都沒辦法落到紙麵上。
作家與讀者就是夾在名為『書本』的媒體兩側。
從作家寫出書本開始,經過編輯、印刷以及書店送到讀者手裏,直到看完才算是一切畫下句點。
而這位名為讀子?利德曼的女性,二十五年的大半人生裏都是身為讀者,雖然非比尋常的閱讀量讓她堪稱是全世界有名的『讀者』,卻也讓她建構出缺乏平衡的性格。
身為讀者的不尋常敏銳感覺,也讓她過於自信地認為自己同時能成為作家。
對她來說,「書寫作品」是件非常特別的事。
也是絕對不容許失敗的聖域。
所以她無法鼓起勇氣寫下第一個字,即使是一人獨處,她還是沒辦法踏進那塊聖域。
如果是任務報告或講義,就絕對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也就是說,她下意識地害怕將自己內心的一麵顯露出來。
而迷惘的思考也得到了一個意外的結論。
「……………………」
讀子的腦裏頓時浮現出首次見到奈奈奈的模樣。
當時她隻是專心地撰寫文章,甚至毫不恐懼地將自己的內心灌注在文章裏。
讀子相當羨慕及尊敬她的勇氣,還感覺到些許的劣等感。
一想到這裏,讀子也在這時完全停止動作。
先前興奮的情緒則是隨著夕陽完全沉沒。
漂流第七天。
一陣驟雨突然襲卷整個島嶼。
讀子躲進小屋裏,躲避拍打在身體的雨滴。
接著,她從手提箱裏拿出具有防水功能的特殊用紙鋪在地麵。
然後把大衣當成棉被,就這樣躺在防水紙上。
「……雨……『黑色的雨』……『雨傘』……『躲雨屋簷下』……『雨過天晴』……『九月雨』……」
她逐一念出能夠聯想到雨的書名,雖然她打算想起這些書的內容,幾本書卻卡在記憶的狹縫間無法抽出。
其實讀子能夠背出所有看過書的內容。
這原本也是她的特技之一。
難道因為一個禮拜沒看書,能力跟著變遲鈍了嗎?
一股比雨滴更加冷冽的觸感瞬間竄過背脊。
讀子隨即撐起身體,並且撕破筆記本的某頁試著丟向牆壁。
隻見紙張發出堅硬的聲響,就這樣直直插在牆麵上。
由於上方剛好有個洞,雨滴也將刺在壁麵的紙逐漸潤濕。
紙張漸漸失去硬度,最後被水沾濕緊黏在牆壁上。
「………………」
讀子默默地看著這幅情景。
至今為止,她還不曾超過一個禮拜沒看書。
……不,隻有一次。
不過,那在人生中也算是相當特殊的狀況。
讀子努力不讓自己想起「那段往事」,並且緩緩地沉入夢鄉。
漂流第十二天。
讀子目前正待在沙灘上,而這個島嶼其實是由岩石區、森林以及些許沙灘所構成。
她平常都會待在沙灘消磨大部分時間,因為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如果能帶一本書到無人島……」
這個在雜誌看過無數次的問題,讀子不斷反問自己。
『…………………』
但答案總是一閃即逝,讀子認為選哪本書都不太適合,而且,想起選擇的書也會讓心情更加難過。
就連映照在水麵的臉,看起來也顯得消瘦許多。
讀子一直都很注意營養與身體狀況,但看到自己消瘦的模樣,她仍然覺得非常不可思議,而沙灘上的『give me b00k!』看起來也格外空虛。
接著,讀子滿臉呆滯地躺在文字旁邊。
「沒有書就會死掉。」
雖然這是經常使用的話,但讀子此時卻實際麵臨此種嚴重情況。
「……我真的會死掉嗎……」
即使肉體維持健康,精神層麵仍然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力,縱使沒聽說過沒看書就會死掉的實例,但讀子認為自己就算發生這種事也不奇怪。
因為太過喜歡書,而讓特殊能力覺醒的女性。
因為太過喜歡書,甚至殺掉自己心儀對象的女性。
因為沒辦法看到書而死,這是很奇怪的事嗎?
就像漸漸剝皮般,讀子心底的某種意誌力逐漸緩緩消失。
雖然速度非常緩慢卻足以致命,那就是對活著的執著,如果連這個都放棄,就會輕易地被逼進絕路了。
對自己為何活著產生疑問,並且沒有得到答案就直接放棄。
隻因為這點理由,人類就能輕易地放棄生命。
「……如果死掉的話,以後就沒辦法看書了……」
就在這個時候,讀子的本能仍然試著做出些微抵抗。
「……可是我已經……」
意識卻漸漸變得越來越模糊。
即使離傍晚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讀子的意識還是緩緩地沉進黑暗中。
然後,她做了一個有關往事的夢。
那時讀子?利德曼正值十七歲。
當時的她結束研究室的課程,正準備選擇將來畢業後的出路。
「隻要能看書,到哪裏都沒關係。」
讀子看著眼前說話的對象,並且釋放出淡淡的熱忱。
而這位會與她對話的少數朋友——中島道尼正將視線落在從圖書館借來的書上。
「道尼,你有聽我說話嗎?」
「嗯?我有在聽。」
隻見道尼露出苦笑並闔起書本,並且重新轉頭看向讀子。
這間大學的圖書館被靜謐完全支配,而讀子就像是攪拌紅茶裏的奶精般,輕輕地搖醒這陣靜謐。
「可是,你媽媽不是要你回日本嗎?」
「是這樣沒錯,不過那邊還會把我當成小孩子,看起來沒辦法找份正常點的工作。」
「那你想做什麽樣的工作?」
「我剛剛就說能看書的地方都可以,你還是沒有聽我說話嘛!」
隻見讀子生氣地嘟起嘴巴,也讓人感覺有種比歲數還更稚嫩的感覺。
如果是沒見麵的英國人,就算把她誤認成小學生都不奇怪。
「在任何地方都能看書喔。」
「那我想盡量多看點書!」
聽到這麽誇張的音量,桌子另一側的學生露出尷尬的表情看著兩人,讀子趕緊用手搗著自己的嘴巴。
如果是平常,讀子根本不會做出這種舉動。
隻有與道尼獨處的時候,不知為何就會忘記身為淑女應有的禮數。
「為什麽?」
「你怎麽會這麽問呢?道尼,仔細看看四周,這裏有這麽多書耶!而且隻是全世界出版的少少少數一部分而已喔!」
讀子用做作的姿勢指著書櫃擺放的書。
「而且就連現在,還是有很多書陸續出版喔!」
「也就是說,是不可能看完所有書的。」
麵對道尼的指摘,讀子以滿臉正經的表情聽著他的話。
「我知道啦……可是就因為這樣,才會讓人很想盡量多看點書吧!」
「現在就已經看很多羅。」
「可是呢!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說不定還有能讓我由衷感動的書嘛!我絕對不能放過這些書結束人生!」
一聽到這裏,道尼微微地笑出聲。
「什麽啦?我這樣很奇怪嗎?」
「不,這股熱情非常好,我沒有看過像你這樣對書這麽熱情的人喔。」
聽到自己似乎被稱讚,讀子的心底頓時竄過一股酥麻的觸感。
不過,她認為老實表示高興好像有點怪怪的,所以隻是刻意別開臉說道:
「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吧!還把我當成小孩子看!」
「我沒有這個意思。」
道尼毫無聲響地從椅子站起身,而這時的讀子還不知道這是經過訓練的動作。
「讀子,你知道『喜歡書』與『愛護喜歡書的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嗎?」
讀子稍微思考這句話的語匯,隨後便點點頭回應:
「後者會多少受到自我意識幹涉,簡單說就是氣看完這本書後,其他人會怎麽認為呢』的思考模式。」
隻見道尼走到窗邊,逆光將他的身影映照出蒙朧的輪廓。
「前者其實非常純真,不論別人怎麽說或有何種障礙,都會遵循追求想看之書的衝動,而那也是類似戀愛的純真衝動。」
聽到「戀愛」這個字,讀子的心跳微微開始加速。
「而我所追求的就是那股衝動,不隻是無償愛護書本的心情與探求知識,還有鞭策自己閱讀書本直到永遠的力量。」
讀子很認真地聽著道尼的話,雖然她聽不懂這段話的深層涵義,但她很清楚道尼正在分享自己心底的想法。
「隻要有那股衝動,紙張與書本都絕對會付出相對應的回鎮,並且跨越層層命運與障礙來到你的身邊,讓你感覺到最初的那份感動。」
道尼在逆光中緊緊盯著讀子,而讀子卻隻能看到眼鏡的輪廓。
「……你已經快要能夠掌握那份力量了,希望那份力量能帶給你幸福。」
說完後,道尼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願『紙』能永遠與你同在。」
隻見讀子滿臉通紅地盯著道尼,她總覺得自己接觸到相當神聖的話題,也感覺到一股高潔的精神正準備迎接著她。
「道尼……你應該是在大英圖書館工作吧?」
「嗯?是這樣沒錯……」
「那我決定了!我也要去那裏!」
讀子的宣言讓道尼瞪大雙眼。
「我要考到圖書管理員的資格,到大英圖書館裏工作!」
「……為什麽?」
「因為大英圖書館是全世界擁有最多書的地方,而且道尼也會在那裏吧?我們就能比現在聊更多書的事了!」
聽到讀子的激烈回應,某個剛站起身的大學生聳聳肩回到座位上。
「我要把我喜歡的書推薦給你!還要看看你喜歡的書!這樣看到好書的機率就會加倍,而且比任何事情都還要快樂!」
看到讀子變得相當興奮,道尼笑著回應:
「……或許真的是這樣……好吧,那我會等你來大英圖書館的。」
從這個時候起,館內靜謐的空氣也緩緩地開始流動。
而這個幸福的瞬間,日後也成為了讀子?利德曼與中島道尼這兩位操紙師的悲劇起點。
這時,讀子突然睜開眼睛。
隻見極遙遠的上空已經被夜色籠罩,不知何時睡著的讀子在沙灘迎接夜晚的來臨。
那個從前的夢讓她的心情變得非常激動。
她的眼角緩緩流下淚水,就這樣滴向地麵被吸進沙中。
「道尼……」
在漫天星鬥的照耀下,讀子隻能孤獨地坐在這裏,不但失去道尼與書本,甚至還被困在這個孤島無法動彈。
在這個廣大的世界裏,自己居然如此地脆弱渺小。
就算看得懂書又怎麽樣?
就算能操控紙張又怎麽樣?
即使經過將近十年的光陰,精神卻脆弱得令人無法置信,而讀子也在這裏發現這個問題很多次了。
「……………………」
讀子閉起雙眼,她認為自己在這裏死掉也沒關係,反正就物理層麵而言,根本不可能看完地球上所有的書。
「………………道尼,對不起喔。」
接著,讀子打算讓自己不再煩惱這些事。
但就在這個時候……
因為已經遮蔽視覺,所以聽覺也在這時顯得異常敏銳。
她的耳朵感覺到波浪聲的異狀。
單調的波浪撞擊聲裏似乎混有某種異物。
「……………………?」
那是個融合堅硬與柔軟的奇妙物體,而波浪不停地翻弄那個東西。
「……!」
讀子撐起上半身,並且靠著月光看往波浪拍打的邊緣處。
「…………!!!!!是書!?」
有本書就這樣漂流到島嶼上,雖然已經吸水而顯得有些膨脹,但毫無疑問地是一本書。
讀子瞬間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因為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在這種時間與場所,不可能會有書這麽剛好漂流到島上。
但不論怎麽懷疑,書本仍然穩穩地躺在沙灘上。
「………………」
讀子的腦裏也浮現出那句道尼說過的話。
…………願『紙』能永遠與你同在…………
讀子撐起身體拔腿狂奔,就像是害怕幻覺消失般全力奔跑。
雖然途中摔倒在沙灘上,但她還是帶著沾滿沙粒的臉與眼鏡重新邁出步伐。
隻要有追求書本的純粹心靈,書本就會跨越層層命運與障礙來到讀者身邊。
渴望的心正在不停翻滾跳動。
書本,是這個世界最惹人憐愛的東西。
在沙灘奔跑的讀子就是遵循著這股衝動。
她把躺在波浪邊緣的書本撿了起來。
因為已經滿滿吸飽海水,所以這本書幾乎是平常的兩倍重。
不過,書的裝訂卻奇跡似地完好無缺。
沒有任何書頁掉落,仍然緊緊地貼在書背上。
雖然有幾處墨水糊掉的地方,但還不至於完全無法辨認。
或許是船客丟到海裏的書,也說不定是運送時掉進海裏的書。
不論原因為何,這本書還是超越所有機率來到讀子身邊了。
就隻是為了能夠讓讀子閱讀而已。
隻見讀子露出憐愛的眼神,看著這本經過十二天後首次看到的書。
書名叫做『微風止息的庭院』,是本西洋書籍。
她先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慢慢地翻開書頁。
而燈光隻靠月亮就非常足夠了。
從遙遠的空中,眾星正在俯視著這幅情景。
看著『give me b00k』這幾個大字,以及這位實現願望、全世界最幸福的讀者。
「所以俺的意思是,從洋流判斷就是那附近啦!」
這時,道格拉斯正在太平洋上空駕駛剛修理完成的愛機。
後方的客座則是正用手帕掩著嘴邊的裘克。
「……應該沒錯,大英圖書館的監視衛星也是傳回相同的座標。」
居然過了兩個禮拜才著手處理這件事
,可說是非常嚴重的失誤。
畢竟站在裘克的立場,他也不想在大型作戰前失去讀子。
監視衛星隻有捕捉到沙灘描繪的『give me b00k!』這幾個大字,但經過幾次影像分析都沒有見到讀子的身影。
不過,也很難想象其他遇難者會寫出這種求救訊息……
「話說回來,俺還以為俺會掛掉哩!要不是那些家夥把降落在海麵當成迫降,俺的小命早就不保羅!」
「……為求慎重起見,這顆子彈真的是他們用來攻擊的彈殼嗎?」
接著,裘克小心地掏出同樣刻著『殺』字的子彈。
「俺就說是啦。」
裘克突然保持沉默。
這表示與大英圖書館敵對的唯一敵人已經開始行動了。
也就是說,先得到古騰堡書頁的一方就能獲得這場戰爭的優勢,對方似乎也預測操紙師就是在前線活躍的人才,所以才會采取先發製人的手段。
接著,裘克帶著失望的表情開始沉思。
必須趕快向紳士進言,取得更強大的發言權。
倘若碰到最糟糕的情況,說不定英國會就此從世界上消失。
「喂~~~!老板!那是不是那個女的啊!」
一聽到這句話,裘克立刻從窗戶向下俯瞰。
「!」
也看到衛星照片裏寫著『give me b00k!』的沙灘。
不知是否聽到輸送機的聲音,有名女性從森林裏走了出來,胸前還寶貝地抱著一本書。
道格拉斯對她的模樣非常驚訝,裘克則是露出淺淺的微笑。
「那是啥鬼東西!?那家夥是怎麽在那裏拿到書的!?」
「不論是用什麽方法,我都不會覺得奇怪,因為書本在世界的每個地方都是她的好夥伴。」
發現那是道格拉斯的飛機時,讀子?利德曼的笑容也變得更加燦爛。
而胸前仍然緊緊地抱著被海水泡爛的書。
從那晚到今天的這幾天內,就是書中的故事支撐著讀子,並且讓她重新站了起來。
也讓她再度體認到與書本共同生活的喜悅。
沒錯,而且是跨越層層命運與痛苦。
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到讀者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