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最差勁的一天。
我慢吞吞地開著車子，隨即點燃了一支煙。
事情的起因的是這樣子的，從早上開始優子小姐的心情就不好，但我又躲不開她，好不容易有了要去開會的理由請她載我去學校，卻在來個離別之吻時被那家夥瞧見了。
「剛才的吻，被看見了喔。」
優子小姐似乎很高興地說。
比起被看見，更像是想被看見。隻有今天，優子小姐的吻更增添了一股執念。
大概是知道她就在車子周遭附近，於是就越故意跟我索吻吧。
——但是，沒有抵抗、甘願接受的我，才是最差勁的人吧。
被人討厭也好、被人拋棄也罷，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心生動搖。活在最底層的我，根本就沒有什麽好舍棄的東西。
「我和優子小姐接吻了。」
要是這樣告訴她，可以想像她會馬上揪起可怕的表情，義正詞嚴地對我說教。
我也不想辯解，隻要她還在寶生家四處溜達的一天，早晚都會發現到我和優子小姐兩人之間的關係。
——所以呢，老師。
你又是怎麽想的呢？
是想要糾正我們倆不正當的關係呢？還是說，以女人的身分去嫉妒優子小姐呢？
「算了，這怎麽可能嘛。」
用一張可愛的臉孔，趁人不注意時攻擊，解放別人的言縛。
我倉皇狼狽的逃走，卻還是如此簡單地被人解放，這點讓我很不爽。
但是，被人解放言縛的話，因為感覺太過舒服，好像讓我有點失去自我了。
——真是的，我都被搞迷糊了。
隻不過才解放一個言縛而已，我就被衝昏了頭，變得失去自我。
那個女人，到底是擁有什麽樣的力量呀。
「好可怕好可怕。」
但是呀，說到底最差勁的人還是我。
用一通電話就能把我叫出去，即使會被念，我還是直奔優子小姐的住宅大樓。等我到達，兩人會一起喝葡萄酒，想必今天我還是會抱著她入睡吧。
最差勁的一天，而且是日複一日持續著。
從我抱了優子小姐的那一天起，就是我開始背叛大哥的那一天，周而複始著。
——～～
放在車門旁的手機響了，我把車子停到路旁，拿起手機。
——是桔梗。
是工作上的電話嗎？真是麻煩耶。
『葵二哥，不好意思，你正在開車吧。』
「沒有，我已經停在路邊了，有什麽事？」
『這件事說急也不急，但我還是想先告訴葵二哥。』
「是什麽事？下班以後我可不想再聽到什麽校長、家長的。」
『不是。』
跟平常沒兩樣的開玩笑話，桔梗卻很認真的否定，看來是有點棘手的話題。
我將原本倚在駕駛座上的身子坐直了起來。
「那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發現到他的蹤跡了。』
「誰？」
我馬上就浮現出名字，卻佯裝不知情。
真的是他嗎？應該不可能才對。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四年，到現在根本就杳無音信。所以我誠摯希望是我想太多了。
但事實就是事實，桔梗一語道出我心中的最大恐懼。
『是紫陽大哥。』
寶生紫陽，寶生一族現任家主的長男，我的大哥。
大我八歲的兄長，不管何時何地都是我的憧憬所在。像是在刺激人的高挑身材，還有俊俏的麵貌。雲淡風清地彈著有點小難的鋼琴，抽著苦澀中帶點香甜的香煙。
對於像我這種生長在封閉的寶生家的人來說，從小開始，眼前的大哥就是我的一切，是我最親近的家人。
——但是，我卻……對大哥……
『葵二哥。』
「……嗯嗯，我正在聽。」
『現在還不能確認消息是真是假，或許是看錯了也說不定。我也聽說過他現在住在東京，應該是不會再回到這個城鎮才對。』
「或許吧。」
曾經生死未卜的大哥。那個人，現在正打算回到這個城鎮。
他會選在此時間點回來，恐怕是別有目的。
「家主的生日宴會。」
大哥與父親……也就是與寶生家家主之間的確有爭執。聽說大哥會離家，其實是想秘密地策劃擊潰寶生家的方法，當然事實為何沒人知道。
假設真的是這樣好了，家主生日宴會那天，所有和寶生家有關係的人員全部都會前來祝賀，不會遺漏掉任何人，的確是蒐集情報最好的場所。
『也有可能。對了，優子小姐一如往常嗎？』
「跟平常一樣。」
『那就請葵二哥多加注意了，紫陽大哥會不會回到優子小姐身邊還是另外一回事，我們並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說的也是。」
說完我就掛斷桔梗的電話了。接著我將臉埋在方向盤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那家夥，打算做什麽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除了什麽狀況都搞不懂的老師，現在甚至連大哥都要回來了。
「就像我說的？差勁透了。」
我又重新點燃一支煙。
——不要再給我攪亂這趟渾水了。
x
「謝謝您的惠顧。」
在晚娘麵孔的店員目送下，我離開了書店。
到堇同學目送我上公車之前，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卻沒想到路上塞車塞得比我想像中嚴重，結果，我是在書店快要關店前趕緊衝進去才拿到書。
不管如何，能趕上真是太好了。因為是桔梗老師特地幫我爭取的時間，要是我連書本都拿不到的話，那就太對不起他了。
我抱著裝有書的袋子，走到站前的計程車招呼站。現在這麽晚了，還是搭計程車比較好。
「辦不到！」
我被偌大的聲音吸引轉頭，一名打扮像牛郎、穿著黑衣的男人正在和裝扮像粉領上班族的小姐吵架。我看不到男人的臉，女子的臉卻清楚可見，是個有雙烏溜溜大眼睛的可愛小姐。
計程車招呼站的附近有間麵包店，而他們在麵包店對麵。還好麵包店已經關門了，可是像這種激烈的爭吵，還是引來過往行人紛紛側目觀看。
「不要叫這麽大聲！」
女子自己倒是喊得很大聲，我偷偷地苦笑起來。
是情侶在吵架嗎？偷聽他們對話是很沒禮貌，可是他們吵得沸沸騰騰，不想聽到都不行。
我特意避開他們的身影，跟著別人排隊等計程車。
「像你這種沒用的男人，我越來越沒有興趣了！」
「你說什麽！」
這兩人不管他人眼光，繼續爭吵。雖說是吵架，但因為他們兩人正在興頭上，所以很難停下來，周遭觀看的人也很難製止他們。
等待計程車的隊伍陸續前進，終於換到我時。
「被小鬼迷得神昏顛倒的人沒資格說這種話！」
「不準你說小巴的壞話！」
一聽到熟悉的名字，我趕緊回頭，往兩人方向望去。但不知何時，現場早已人山人海，我根本就看不到他們兩人。
——她喊的是巴同學沒錯吧？我好像是聽到這個名字，真的是他嗎？
這並不是一個罕見的名字，也許是我聽錯了。
在我不經意想轉身麵向交通島時，刹那間，我瞥到另一端有個穿著學生服的男孩子正穿過馬路走過來。
——那
是月華學院的製服。
再回頭確認，那個男孩子已經混入人群之中，不見蹤影。但那的確是我們學校的製服。
我慌慌張張地離開等計程車的隊伍，進入人群之中。
「等一下，請等一下！」
好不容易擠到人群前麵，那兩人還在爭吵，此時有個含著棒棒糖、身穿月華學院製服的男孩子正站在他們麵前。
「在叫我嗎？」
——真的是他。
佇立在他們麵前的男孩子，正是巴同學，仿佛享受他們爭吵般，麵帶著微笑。女子才一見到巴同學，剛才還凶巴巴發怒的可怕表情，瞬間變臉成笑臉。
「小巴！」
女子高興地呼喊巴同學的名字。
我一定要告誡巴同學要注意……
——這麽晚了竟然還在外頭……不對，比起這種事，我更應該關心他跟這名女子的關係才對。如果還是金錢援助關係，這更萬萬不行。
我有好多話要訓給巴同學聽。
——總之，不把巴同學從這裏帶走，拎回家去不可。
我是不會允許他這麽晚還在繁華街溜達的！
「你這家夥，搶了別人的女人，竟敢還有臉出現在我麵前！」
「沒這回事，我沒想過要搶。」
將棒棒糖從嘴中拿出來的巴同學，歪著頭帶笑睨視著他，原本就動怒的男人，更因為他挑釁的笑，怒不可抑的喊道：
「你說什麽！」
現場氣氛一觸即發，我趕緊跑向巴同學，要是在這緊張時刻發生了什麽事，那就糟了。
「巴同學！……你在做……」
我話還沒說完，不禁愣住。目前為止我尚未見到麵孔的黑衣男人，如今卻跟他四目交接了。
「……慘了。」
這個男人看到我，露出了真糟糕的表情，趕緊別過臉。
看到這張近在咫尺的麵孔，頓時有股壓迫感襲擊我全身，那是我最厭惡、最不想見到的人。
「你是……」
西山。
他今天身穿黑衣，衣領還故意敞開，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跟他昨天一副正經八百的上班族打扮完全判若兩人。
——說到昨天，他到了旅館後，態度跟流氓簡直沒兩樣。
所以我猜測，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公司職員。
羽月老師大概也不知道這件事，才會找我去參加聯誼。而且，我那時候也應該要問說他讓我喝了什麽，否則我怎麽會醉得那麽厲害。
想問他、想對他說的話滿滿充塞於胸口。
如今西山正站在我麵前，我卻隻能感受到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感席卷而來，讓我呆楞在原地。
「……珠美？」
含著棒棒糖、口齒不清的巴同學偷偷瞧著我的臉色，我卻無法與他四目相對，垂下了目光。
「那個人，是珠美認素的人嗎？」
「…………」
巴同學凝視著不願多作回答的我，像是領會到什麽，皺起了眉頭眯起雙眼，神情認真。
「珠美在我沒看到的時候，被人欺負了嗎？」
巴同學低喃幾聲後，粗暴地將口中的棒棒糖扔了出去。
「好討厭，像這樣……」
巴同學隨意走向兩人。
「那個啊，我要先回家了，以後有空再跟你們聊喲。」
巴同學突然折返到我身旁，毫不猶豫的牽起我的手。
「小巴！」
女子呼喚著巴同學的名字，而他卻握住我的手，頭也不回地邁步離去。這時候他還揮揮手對身後的人示意再見。
「對不起了，大姐姐。我還要跟級任老師去做課後輔導。」
巴同學邊說邊往計程車招呼站方向前進，原本正在排隊等計程車的人們，知道我們剛從激烈的情侶爭吵中抽身，紛紛將車子讓給了我們。
「咦？他們是不是哪裏搞錯了？算了。」
巴同學抓著我的手，將我押進計程車後座，於是我就這樣坐上了計程車。
「司機先生，到月華學院教師宿舍。」
「好的。」
計程車開往教師宿舍方向。
「這狀況相反了嘛。應該是珠美強行押我上車，今天卻是我強押珠美上車。」
——他說的沒錯，但我也算是輔導了半夜還在外頭閑晃的壞學生呀。
可是我現在實在是沒有反駁他的餘力。
我坐靠在計程車的椅背上，剛才的恐怖感突然如決堤般的洪水再度席卷而來，我忍著耐快要崩潰的淚水，不發一語環抱住自己的肩。
「你和剛才的男人，有什麽過節嗎？」
「…………」
這種事怎麽可能對學生說嘛。在我內心的傷口還沒痊愈之前，我不覺得我有辦法跟任何人訴說。
「你不想說也沒有關係。」
巴同學將手搭在我肩膀上。
「過來一點，珠美，我來給你一個擁抱。」
我感到一陣小騷動，下一瞬間巴同學就把我整個人拉入他的懷中，溫柔地環抱住我的肩頸。
——巴同學的身體好暖和。
這股溫柔的暖流流竄至我全身，似乎因恐怖而疼痛的胸口也痊愈起來。
「不怕、不怕，沒什麽好怕的，珠美。」
「巴同學。」
——我竟然會被學生安慰，太失老師的身分了。
但是隻要一點點也好，我現在隻想向巴同學尋求慰藉。因為巴同學的溫柔可以撫慰人心，讓我得到欣慰。
「跟以前的小堇好像喲。」
「咦……」
「沒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以前的小堇。
巴同學剛才明明說了。那是沒有以前記憶的堇同學小時候的事情。
我想問卻說不出口，隻能將疑惑埋藏在心中。
x
到達教師宿舍，巴同學理所當然地我送到我的房間內，仿佛回到自己家裏的模樣，一屁股就坐在我的沙發上，隨手翻閱起放在矮幾上的雜誌。
「咦，想不到珠美也會看流行雜誌。」
「沒禮貌，我還很年輕的。」
「哈哈哈，說的也是，我都忘記了。」
「哼！」
我一方麵生氣巴同學的出言不遜，一方麵又按下熱水瓶出水口，替巴同學泡他喜歡喝的奶茶。
其實當我們抵達教師宿舍時，我的心情就已平複許多，可以冷靜思考了。這全是巴同學的功勞。
「巴同學，你跟那個男人是第一次見麵嗎？」
「嗯，我是有聽過大姐姐講起那個男人，好像是在牛郎店上班，收入還不錯。」
——果然，不是一個普通職員。
受歡迎的牛郎怎麽會打扮成一個上班族參加平常的聯誼呢？宛若有誰安排好一樣。
——為什麽有種不好的預感。
「喂，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要去想其他男人。」
聞言一抬頭，巴同學的臉就在我麵前，讓我嚇了一跳。在我驚甫未定時，額頭突然被人用手指彈了一下。
「啊，好痛！」
「不痛不痛。」
「我就說好痛了。」
「哈哈哈。」
巴同學邊笑邊幫我準備紅茶，登時，我的矮幾上出現了兩隻馬克杯。
——總覺得我的心情漸漸變好了。
透過嫋嫋而上的紅茶水蒸氣，我望著巴同學的笑容，心靈逐漸痊愈。因水氣而顯得朦朦朧朧的巴同學，理所當然地加了三匙砂糖和滿滿的牛奶。
「我
跟那位大姐姐是很熟，可是她好像愛上我了耶。」
巴同學吹著熱呼呼的奶茶說道。
「對牛郎大哥來講，會覺得是我搶走他的客戶吧。」
「巴同學，你還有再做那種事嗎？」
——我隻在意這件事而已。
我帶著責難的口吻詢問巴同學，他卻覺得沒什麽大不了，隨隨便便回答。
「有呀，但是，最近有點奇怪。」
「奇怪？」
「嗯。該說我狀況不好，還是怎麽樣？」
我回想起在屋頂上幫巴同學解放言縛一事。
被名為愛的言縛所束縛住的巴同學。他原本該從此就知道愛的真正含意，卻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拿捏，而變得與太多不特定的多數女性交往。
但是這到底會帶給巴同學什麽樣的影響，說實在我也不知道。
總之，我現在能對巴同學所說的就是：
「不管如何這樣就是不對，你要好好麵對你的人生。」
「是～的……呼哇。」
巴同學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讓我心生不好的預感，故意提高音量對巴同學說：
「巴同學，想回家了嗎？我送你回去。」
以前曾發生過他來我這裏，吃過飯後馬上就倒頭大睡的事件。巴同學呼呼大睡後，怎麽叫他搖他也喚不醒，最後沒辦法隻好請桔梗老師來接他。
——難不成今天又要舊事重演？那我會很傷腦筋的。
「今晚原本是打算睡在大姐姐那裏的，所以我沒再找其他睡覺的地方。而且小堇現在也睡了吧。」
不對，這不能當成理由啦。
「那我打電話給桔梗老師。」
「咦，沒關係啦，珠美，讓我睡這。」
「不行！」
老師讓學生睡在自己房間，這成何體統。
巴同學全然不把我的話聽進耳裏，很自然地脫掉製服外套置在沙發上，然後鑽進我的小床上。
「那是我的床吧！」
「所以囉，一起睡不就好了。」
「一點都不好啦。」
我故意掀開他的棉被，他卻將毛毯給卷走了，把身體包得密不通風，一副我就是要睡的姿勢。
「我怎麽可能跟男學生睡在同一張床上。」
「嗯……可是我保證今晚不會做什麽的。」
「這不是問題所在。」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今晚絕對不會做什麽的，沒問題。」
說得清清楚楚的巴同學，倏地將臉埋進毛毯裏，隔著毛毯還追加了一句話：
「今晚我要是對珠美出手的話，那就太差勁了。」
「巴同學……」
他完全顧慮到我的心情。
讓人無法想像，那個曾經在學校走廊把我推倒、突然咬住我脖子的孩子，竟然會講出這種話，那個時候的巴同學根本就無法體貼人。
但現在的巴同學可以顧慮到別人的心情。
原來解放言縛，是這麽一回事。
我擁有讓我不安的解放能力，卻可以讓我看到解放後逐漸改變的學生，這讓我覺得非常感激。
「好想被很有精神的珠美說『抱我』看看喔。」
「誰會講這種話。」
——這種莫名其妙的騷擾行為我是還可以接受啦。
隻不過，這種行為好像不是因為言縛所引起的。
「……咦，巴同學！？」
我還在為巴同學的變化感到欣慰時，沒想到鑽到我床上的巴同學，竟開始鼾聲大起。
「巴同學，巴同學！」
我即使出聲叫他，他還是像前次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連鼾呼聲都沒改變。
「……真是的。」
我將手上的棉被再蓋回他身上，隻裹一條毯子是會生病的。
「……嗯。」
咕噥呻吟的巴同學翻了個身，我看著他轉向另一側的麵容。
宛如孩子般的睡顏，我不自覺地綻開笑容。
「睡臉好可愛。」
第一次見麵時，我就覺得他是個可愛的男孩子，但是也馬上讓我見識到他惡魔般壞心腸的一麵，像今晚如此溫柔的一麵也讓我見識到了。
——我想從今以後，一定可以再見到他許多溫柔的一麵。
隻不過現下，讓他在這裏睡覺也不是辦法。
「桔梗老師應該還沒睡吧？」
我同之前一樣撥桔梗老師的手機，照道理應該像上次一樣，桔梗老師馬上前來接走巴同學才是。
電話響了兩聲之後，馬上就被掛斷，總覺得像有人故意取消來電的音訊傳出。
難不成是他按錯鈕了？我按下重撥鍵。
『您現在所撥的手機號碼已經關機，訊號……』
這次不但沒有鈴響，而且還是直接關機轉到語音係統。
我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快午夜一點了，現在打電話過去，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可這是一件緊急事件呀。
「呼……呼……」
我手裏拿著手機呆佇在原地，身後卻傳來巴同學規律平穩的打呼聲。我可是不能一整晚都耗在這裏呀。
——堇同學應該還醒著吧？
我是這樣想，但我果然還是無法在這種時間打電話給學生。
「對了，葵理事。」
葵理事是屬於晚起型的，換言之這種時間一定是還醒著。如果是葵理事的話，應該會開車來接走巴同學。
～～
手機響了好幾聲，卻沒人接電話。
「也許他也睡了？」
我才剛要掛斷而已，從手機裏傳出葵理事的聲音。
『怎麽了？』
從遠方傳來的音樂可以得知，他應該是還沒睡。
「很抱歉這麽晚了還打電話給你，因為巴同學在我房裏睡著了。」
『哼，老師和學生，感情這麽好害我都嫉妒了。』
葵理事用鼻子冷笑一聲，口吻很酸地說道，我根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
「……」
『幹嘛不講話？』
「因為葵理事說了難聽的話。」
『要是桔梗就不會講這種話？』
「……我才沒有這樣講。」
我並沒有想要向葵理事炫耀我跟巴同學很好，或者是凸顯桔梗老師的溫柔，我隻是想尋求葵理事的幫助而已，因而打了這通電話。
話筒的另一邊，葵理事小聲地笑起來。
『讓他睡在那不是很好嗎？要是發生什麽事的話，我會幫你們把事情壓下來的。』
「……葵理事。」
他這種態度害我一點也不想找他幫忙了。
——我受夠了。
才想說要掛斷電話的瞬間。
『……葵。』
從不遠處，可以聽到呼喚葵理事的聲音，雖然小聲了點，卻可聽出是語調有點高昂、嬌滴滴的聲調，總覺得這個聲音好耳熟。
——是優子小姐的聲音。
葵理事和優子小姐的吻，還有優子小姐無論如何也想要得到的東西。
今天一整天已經發生太多事了，葵理事和優子小姐的事現在也在我腦海中不斷浮現。
——葵理事現在正和優子小姐在一起！？
「這麽晚打擾你不好意思了！」
我不由得怒從中來，單方麵掛他電話。
——我要是沒打電話給葵理事就好了。
我轉身，巴同學仍舊是剛才的姿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要是我剛才強迫巴同學回到自己位
於公寓大樓的家，豈不是會跟葵理事撞個正著。
我對於優子小姐和葵理事毫無掩飾的幽會，感到一肚子火。照道理來講，因為孩子們有悲傷的過去，就絕對不會想再讓他們受到其他傷害才是。
「巴同學……」
看來隻能暫時先收留他了，我想我可以睡在沙發上。
——叮咚。
突然間門鈴響了。
「這麽晚了，會是誰？」
我從門上小孔往外看，竟是葵理事的身影。我慌慌張張地打開門。
「我前來領取貨物了，小姐。」
葵理事說完，無視我的驚訝，逕自脫掉鞋子進入我的房間。
「葵理事，怎麽了？」
「很快是吧？我開得很快。」
「不是這個問題。」
葵理事沒打算正經回答我的問題，也不看我的眼。但是，從他有點打歪的領帶可以看出來，他是很急的趕過來，不知為何我竟有點高興。
——他在為我擔心。
從那通態度輕率的電話聽來，實在是很難想像，但我想他真的是一個溫柔的人。
「啊——啊，這不是睡死了嗎？這家夥從以前隻要一睡著就醒不過來了。」
葵理事望著躺在床上正睡得香甜的巴同學，忍不住歎了一大口氣。
「我即使叫他，他也沒醒來的跡象。」
「沒錯吧。」
我瞥到牆上的掛鍾，發現從剛才的電話到現在還沒過十分鍾。
想必是我掛掉電話後，他急急忙忙就趕過來了。
「真拿他沒辦法。」
葵理事如此說道，抱起了巴同學。
「沒想到這家夥麽重，哈哈，要抱的話，果然還是抱珠美比較好。」
「你之前才說我變重了。」
「如果是你的體重，我甘之如飴，不好意思，替我拿巴同學的東西。」
「喔好。」
我拿起巴同學的書包，跟著葵理事一起走出房間。當我們下樓梯時，我忍不住想問一件我很介意的事。
「優子小姐還好吧？」
葵理事噗嗤一笑，回道：
「非常的不好。我很怕等一下回去有得受了。」
葵理事雖然這麽說，但我卻看不出他在害怕，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對不起。」
「不會。」
一出大門的自動門口，馬上一陣寒風掃過。外麵比我想像中的還冷，我這才注意到葵理事沒穿大衣。
他果然很急著出門。
「你如果要來，一開始不要講難聽的話不就好了。」
我是很想跟葵理事道謝，但鬧別扭的自己又覺得這樣很丟臉，結果卻變成向葵理事抱怨了。
「笨——蛋，聽到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我當然會想說不好聽的話。」
說是其他男人，不就是學生，雖然我應該要告訴他我為何跟巴同學在一起的理由。但是，葵理事自己不也做了那種事，我才不想聽到他這樣說我。
我生氣抗議回道：
「葵理事根本就是和我犯同樣的罪。」
從葵理事的西裝外套上傳來淡淡的女用香水味，今天在優子小姐的車上聞到的也是這種香水味。
「別繃著一張臉嘛，我已經很拚命地趕來了。」
「我才沒有繃著一張臉。」
我避開葵理事的視線說道。我非常清楚他為了我而拚命，才會又羞又逞強的回應。
「嗯……葵好吵。」
被葵理事抱著的巴同學咕噥呻吟道。
「是是，對不起。」
如此回答的葵理事讓巴同學睡在他車內的後座上。
「嗯……嗯……」
巴同學低聲呻吟著，翻了一個身，這樣睡還真的醒不過來呢。
「珠美，明天……」
「啊，是的……嗯？明天？」
把巴同學置在後座上的葵理事關了車門，像在確認什麽事似的看著我。
「明天，是家主的生日。」
葵理事一副終於了事的模樣，點燃了香煙。
「……啊。」
我完全忘記了。
竟是寶生家家主的生日宴會。我迄今都還沒見過他的麵，為什麽會慎重的送給我邀請函呢？
前任家主蓮太郎先生的秘書櫻澤先生還親自送到學校來，並且再次拜托我——
——希望你和他們之中的某人結婚。
因為這是前任家主蓮太郎先生的願望。
「你就選擇你中意的，要是沒看到順眼的也可以拒絕。」
「葵理事……」
關於婚約一事，葵理事至今從沒給過我正經的回應。他說也可以選他呀，盡是隨口說說的開玩笑話。
——選你中意的，也可以拒絕。
我當然知道這是我的權利，但是能從葵理事口中聽到我還是覺得很開心。會讓人覺得他很尊重我的意思。
「老師，晚安了。」
葵理事說完撚熄了煙頭，坐上駕駛座。
「巴的事，謝了。」
道謝後就啟動車子走了。
雖然經常聽他東扯西扯，但他還是很關心侄子巴同學嘛。
我目送他們直到看不見車子的蹤影。
——未婚夫嗎……
我當然是會拒絕的，現下的我可不是考慮這種事的時候。
可是，我很在意蓮太郎先生的事，那初次見麵的眼淚。還有櫻澤先生對我說「來日已剩不多」的話，在在都加重我心中的負擔。
——但是，不好好表達自己意見的話……
這是我身為一個老師，必須該有的自主能力。
我慢吞吞地開著車子，隨即點燃了一支煙。
事情的起因的是這樣子的，從早上開始優子小姐的心情就不好，但我又躲不開她，好不容易有了要去開會的理由請她載我去學校，卻在來個離別之吻時被那家夥瞧見了。
「剛才的吻，被看見了喔。」
優子小姐似乎很高興地說。
比起被看見，更像是想被看見。隻有今天，優子小姐的吻更增添了一股執念。
大概是知道她就在車子周遭附近，於是就越故意跟我索吻吧。
——但是，沒有抵抗、甘願接受的我，才是最差勁的人吧。
被人討厭也好、被人拋棄也罷，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心生動搖。活在最底層的我，根本就沒有什麽好舍棄的東西。
「我和優子小姐接吻了。」
要是這樣告訴她，可以想像她會馬上揪起可怕的表情，義正詞嚴地對我說教。
我也不想辯解，隻要她還在寶生家四處溜達的一天，早晚都會發現到我和優子小姐兩人之間的關係。
——所以呢，老師。
你又是怎麽想的呢？
是想要糾正我們倆不正當的關係呢？還是說，以女人的身分去嫉妒優子小姐呢？
「算了，這怎麽可能嘛。」
用一張可愛的臉孔，趁人不注意時攻擊，解放別人的言縛。
我倉皇狼狽的逃走，卻還是如此簡單地被人解放，這點讓我很不爽。
但是，被人解放言縛的話，因為感覺太過舒服，好像讓我有點失去自我了。
——真是的，我都被搞迷糊了。
隻不過才解放一個言縛而已，我就被衝昏了頭，變得失去自我。
那個女人，到底是擁有什麽樣的力量呀。
「好可怕好可怕。」
但是呀，說到底最差勁的人還是我。
用一通電話就能把我叫出去，即使會被念，我還是直奔優子小姐的住宅大樓。等我到達，兩人會一起喝葡萄酒，想必今天我還是會抱著她入睡吧。
最差勁的一天，而且是日複一日持續著。
從我抱了優子小姐的那一天起，就是我開始背叛大哥的那一天，周而複始著。
——～～
放在車門旁的手機響了，我把車子停到路旁，拿起手機。
——是桔梗。
是工作上的電話嗎？真是麻煩耶。
『葵二哥，不好意思，你正在開車吧。』
「沒有，我已經停在路邊了，有什麽事？」
『這件事說急也不急，但我還是想先告訴葵二哥。』
「是什麽事？下班以後我可不想再聽到什麽校長、家長的。」
『不是。』
跟平常沒兩樣的開玩笑話，桔梗卻很認真的否定，看來是有點棘手的話題。
我將原本倚在駕駛座上的身子坐直了起來。
「那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發現到他的蹤跡了。』
「誰？」
我馬上就浮現出名字，卻佯裝不知情。
真的是他嗎？應該不可能才對。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四年，到現在根本就杳無音信。所以我誠摯希望是我想太多了。
但事實就是事實，桔梗一語道出我心中的最大恐懼。
『是紫陽大哥。』
寶生紫陽，寶生一族現任家主的長男，我的大哥。
大我八歲的兄長，不管何時何地都是我的憧憬所在。像是在刺激人的高挑身材，還有俊俏的麵貌。雲淡風清地彈著有點小難的鋼琴，抽著苦澀中帶點香甜的香煙。
對於像我這種生長在封閉的寶生家的人來說，從小開始，眼前的大哥就是我的一切，是我最親近的家人。
——但是，我卻……對大哥……
『葵二哥。』
「……嗯嗯，我正在聽。」
『現在還不能確認消息是真是假，或許是看錯了也說不定。我也聽說過他現在住在東京，應該是不會再回到這個城鎮才對。』
「或許吧。」
曾經生死未卜的大哥。那個人，現在正打算回到這個城鎮。
他會選在此時間點回來，恐怕是別有目的。
「家主的生日宴會。」
大哥與父親……也就是與寶生家家主之間的確有爭執。聽說大哥會離家，其實是想秘密地策劃擊潰寶生家的方法，當然事實為何沒人知道。
假設真的是這樣好了，家主生日宴會那天，所有和寶生家有關係的人員全部都會前來祝賀，不會遺漏掉任何人，的確是蒐集情報最好的場所。
『也有可能。對了，優子小姐一如往常嗎？』
「跟平常一樣。」
『那就請葵二哥多加注意了，紫陽大哥會不會回到優子小姐身邊還是另外一回事，我們並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說的也是。」
說完我就掛斷桔梗的電話了。接著我將臉埋在方向盤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那家夥，打算做什麽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除了什麽狀況都搞不懂的老師，現在甚至連大哥都要回來了。
「就像我說的？差勁透了。」
我又重新點燃一支煙。
——不要再給我攪亂這趟渾水了。
x
「謝謝您的惠顧。」
在晚娘麵孔的店員目送下，我離開了書店。
到堇同學目送我上公車之前，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卻沒想到路上塞車塞得比我想像中嚴重，結果，我是在書店快要關店前趕緊衝進去才拿到書。
不管如何，能趕上真是太好了。因為是桔梗老師特地幫我爭取的時間，要是我連書本都拿不到的話，那就太對不起他了。
我抱著裝有書的袋子，走到站前的計程車招呼站。現在這麽晚了，還是搭計程車比較好。
「辦不到！」
我被偌大的聲音吸引轉頭，一名打扮像牛郎、穿著黑衣的男人正在和裝扮像粉領上班族的小姐吵架。我看不到男人的臉，女子的臉卻清楚可見，是個有雙烏溜溜大眼睛的可愛小姐。
計程車招呼站的附近有間麵包店，而他們在麵包店對麵。還好麵包店已經關門了，可是像這種激烈的爭吵，還是引來過往行人紛紛側目觀看。
「不要叫這麽大聲！」
女子自己倒是喊得很大聲，我偷偷地苦笑起來。
是情侶在吵架嗎？偷聽他們對話是很沒禮貌，可是他們吵得沸沸騰騰，不想聽到都不行。
我特意避開他們的身影，跟著別人排隊等計程車。
「像你這種沒用的男人，我越來越沒有興趣了！」
「你說什麽！」
這兩人不管他人眼光，繼續爭吵。雖說是吵架，但因為他們兩人正在興頭上，所以很難停下來，周遭觀看的人也很難製止他們。
等待計程車的隊伍陸續前進，終於換到我時。
「被小鬼迷得神昏顛倒的人沒資格說這種話！」
「不準你說小巴的壞話！」
一聽到熟悉的名字，我趕緊回頭，往兩人方向望去。但不知何時，現場早已人山人海，我根本就看不到他們兩人。
——她喊的是巴同學沒錯吧？我好像是聽到這個名字，真的是他嗎？
這並不是一個罕見的名字，也許是我聽錯了。
在我不經意想轉身麵向交通島時，刹那間，我瞥到另一端有個穿著學生服的男孩子正穿過馬路走過來。
——那
是月華學院的製服。
再回頭確認，那個男孩子已經混入人群之中，不見蹤影。但那的確是我們學校的製服。
我慌慌張張地離開等計程車的隊伍，進入人群之中。
「等一下，請等一下！」
好不容易擠到人群前麵，那兩人還在爭吵，此時有個含著棒棒糖、身穿月華學院製服的男孩子正站在他們麵前。
「在叫我嗎？」
——真的是他。
佇立在他們麵前的男孩子，正是巴同學，仿佛享受他們爭吵般，麵帶著微笑。女子才一見到巴同學，剛才還凶巴巴發怒的可怕表情，瞬間變臉成笑臉。
「小巴！」
女子高興地呼喊巴同學的名字。
我一定要告誡巴同學要注意……
——這麽晚了竟然還在外頭……不對，比起這種事，我更應該關心他跟這名女子的關係才對。如果還是金錢援助關係，這更萬萬不行。
我有好多話要訓給巴同學聽。
——總之，不把巴同學從這裏帶走，拎回家去不可。
我是不會允許他這麽晚還在繁華街溜達的！
「你這家夥，搶了別人的女人，竟敢還有臉出現在我麵前！」
「沒這回事，我沒想過要搶。」
將棒棒糖從嘴中拿出來的巴同學，歪著頭帶笑睨視著他，原本就動怒的男人，更因為他挑釁的笑，怒不可抑的喊道：
「你說什麽！」
現場氣氛一觸即發，我趕緊跑向巴同學，要是在這緊張時刻發生了什麽事，那就糟了。
「巴同學！……你在做……」
我話還沒說完，不禁愣住。目前為止我尚未見到麵孔的黑衣男人，如今卻跟他四目交接了。
「……慘了。」
這個男人看到我，露出了真糟糕的表情，趕緊別過臉。
看到這張近在咫尺的麵孔，頓時有股壓迫感襲擊我全身，那是我最厭惡、最不想見到的人。
「你是……」
西山。
他今天身穿黑衣，衣領還故意敞開，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跟他昨天一副正經八百的上班族打扮完全判若兩人。
——說到昨天，他到了旅館後，態度跟流氓簡直沒兩樣。
所以我猜測，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公司職員。
羽月老師大概也不知道這件事，才會找我去參加聯誼。而且，我那時候也應該要問說他讓我喝了什麽，否則我怎麽會醉得那麽厲害。
想問他、想對他說的話滿滿充塞於胸口。
如今西山正站在我麵前，我卻隻能感受到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感席卷而來，讓我呆楞在原地。
「……珠美？」
含著棒棒糖、口齒不清的巴同學偷偷瞧著我的臉色，我卻無法與他四目相對，垂下了目光。
「那個人，是珠美認素的人嗎？」
「…………」
巴同學凝視著不願多作回答的我，像是領會到什麽，皺起了眉頭眯起雙眼，神情認真。
「珠美在我沒看到的時候，被人欺負了嗎？」
巴同學低喃幾聲後，粗暴地將口中的棒棒糖扔了出去。
「好討厭，像這樣……」
巴同學隨意走向兩人。
「那個啊，我要先回家了，以後有空再跟你們聊喲。」
巴同學突然折返到我身旁，毫不猶豫的牽起我的手。
「小巴！」
女子呼喚著巴同學的名字，而他卻握住我的手，頭也不回地邁步離去。這時候他還揮揮手對身後的人示意再見。
「對不起了，大姐姐。我還要跟級任老師去做課後輔導。」
巴同學邊說邊往計程車招呼站方向前進，原本正在排隊等計程車的人們，知道我們剛從激烈的情侶爭吵中抽身，紛紛將車子讓給了我們。
「咦？他們是不是哪裏搞錯了？算了。」
巴同學抓著我的手，將我押進計程車後座，於是我就這樣坐上了計程車。
「司機先生，到月華學院教師宿舍。」
「好的。」
計程車開往教師宿舍方向。
「這狀況相反了嘛。應該是珠美強行押我上車，今天卻是我強押珠美上車。」
——他說的沒錯，但我也算是輔導了半夜還在外頭閑晃的壞學生呀。
可是我現在實在是沒有反駁他的餘力。
我坐靠在計程車的椅背上，剛才的恐怖感突然如決堤般的洪水再度席卷而來，我忍著耐快要崩潰的淚水，不發一語環抱住自己的肩。
「你和剛才的男人，有什麽過節嗎？」
「…………」
這種事怎麽可能對學生說嘛。在我內心的傷口還沒痊愈之前，我不覺得我有辦法跟任何人訴說。
「你不想說也沒有關係。」
巴同學將手搭在我肩膀上。
「過來一點，珠美，我來給你一個擁抱。」
我感到一陣小騷動，下一瞬間巴同學就把我整個人拉入他的懷中，溫柔地環抱住我的肩頸。
——巴同學的身體好暖和。
這股溫柔的暖流流竄至我全身，似乎因恐怖而疼痛的胸口也痊愈起來。
「不怕、不怕，沒什麽好怕的，珠美。」
「巴同學。」
——我竟然會被學生安慰，太失老師的身分了。
但是隻要一點點也好，我現在隻想向巴同學尋求慰藉。因為巴同學的溫柔可以撫慰人心，讓我得到欣慰。
「跟以前的小堇好像喲。」
「咦……」
「沒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以前的小堇。
巴同學剛才明明說了。那是沒有以前記憶的堇同學小時候的事情。
我想問卻說不出口，隻能將疑惑埋藏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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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教師宿舍，巴同學理所當然地我送到我的房間內，仿佛回到自己家裏的模樣，一屁股就坐在我的沙發上，隨手翻閱起放在矮幾上的雜誌。
「咦，想不到珠美也會看流行雜誌。」
「沒禮貌，我還很年輕的。」
「哈哈哈，說的也是，我都忘記了。」
「哼！」
我一方麵生氣巴同學的出言不遜，一方麵又按下熱水瓶出水口，替巴同學泡他喜歡喝的奶茶。
其實當我們抵達教師宿舍時，我的心情就已平複許多，可以冷靜思考了。這全是巴同學的功勞。
「巴同學，你跟那個男人是第一次見麵嗎？」
「嗯，我是有聽過大姐姐講起那個男人，好像是在牛郎店上班，收入還不錯。」
——果然，不是一個普通職員。
受歡迎的牛郎怎麽會打扮成一個上班族參加平常的聯誼呢？宛若有誰安排好一樣。
——為什麽有種不好的預感。
「喂，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要去想其他男人。」
聞言一抬頭，巴同學的臉就在我麵前，讓我嚇了一跳。在我驚甫未定時，額頭突然被人用手指彈了一下。
「啊，好痛！」
「不痛不痛。」
「我就說好痛了。」
「哈哈哈。」
巴同學邊笑邊幫我準備紅茶，登時，我的矮幾上出現了兩隻馬克杯。
——總覺得我的心情漸漸變好了。
透過嫋嫋而上的紅茶水蒸氣，我望著巴同學的笑容，心靈逐漸痊愈。因水氣而顯得朦朦朧朧的巴同學，理所當然地加了三匙砂糖和滿滿的牛奶。
「我
跟那位大姐姐是很熟，可是她好像愛上我了耶。」
巴同學吹著熱呼呼的奶茶說道。
「對牛郎大哥來講，會覺得是我搶走他的客戶吧。」
「巴同學，你還有再做那種事嗎？」
——我隻在意這件事而已。
我帶著責難的口吻詢問巴同學，他卻覺得沒什麽大不了，隨隨便便回答。
「有呀，但是，最近有點奇怪。」
「奇怪？」
「嗯。該說我狀況不好，還是怎麽樣？」
我回想起在屋頂上幫巴同學解放言縛一事。
被名為愛的言縛所束縛住的巴同學。他原本該從此就知道愛的真正含意，卻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拿捏，而變得與太多不特定的多數女性交往。
但是這到底會帶給巴同學什麽樣的影響，說實在我也不知道。
總之，我現在能對巴同學所說的就是：
「不管如何這樣就是不對，你要好好麵對你的人生。」
「是～的……呼哇。」
巴同學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讓我心生不好的預感，故意提高音量對巴同學說：
「巴同學，想回家了嗎？我送你回去。」
以前曾發生過他來我這裏，吃過飯後馬上就倒頭大睡的事件。巴同學呼呼大睡後，怎麽叫他搖他也喚不醒，最後沒辦法隻好請桔梗老師來接他。
——難不成今天又要舊事重演？那我會很傷腦筋的。
「今晚原本是打算睡在大姐姐那裏的，所以我沒再找其他睡覺的地方。而且小堇現在也睡了吧。」
不對，這不能當成理由啦。
「那我打電話給桔梗老師。」
「咦，沒關係啦，珠美，讓我睡這。」
「不行！」
老師讓學生睡在自己房間，這成何體統。
巴同學全然不把我的話聽進耳裏，很自然地脫掉製服外套置在沙發上，然後鑽進我的小床上。
「那是我的床吧！」
「所以囉，一起睡不就好了。」
「一點都不好啦。」
我故意掀開他的棉被，他卻將毛毯給卷走了，把身體包得密不通風，一副我就是要睡的姿勢。
「我怎麽可能跟男學生睡在同一張床上。」
「嗯……可是我保證今晚不會做什麽的。」
「這不是問題所在。」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今晚絕對不會做什麽的，沒問題。」
說得清清楚楚的巴同學，倏地將臉埋進毛毯裏，隔著毛毯還追加了一句話：
「今晚我要是對珠美出手的話，那就太差勁了。」
「巴同學……」
他完全顧慮到我的心情。
讓人無法想像，那個曾經在學校走廊把我推倒、突然咬住我脖子的孩子，竟然會講出這種話，那個時候的巴同學根本就無法體貼人。
但現在的巴同學可以顧慮到別人的心情。
原來解放言縛，是這麽一回事。
我擁有讓我不安的解放能力，卻可以讓我看到解放後逐漸改變的學生，這讓我覺得非常感激。
「好想被很有精神的珠美說『抱我』看看喔。」
「誰會講這種話。」
——這種莫名其妙的騷擾行為我是還可以接受啦。
隻不過，這種行為好像不是因為言縛所引起的。
「……咦，巴同學！？」
我還在為巴同學的變化感到欣慰時，沒想到鑽到我床上的巴同學，竟開始鼾聲大起。
「巴同學，巴同學！」
我即使出聲叫他，他還是像前次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連鼾呼聲都沒改變。
「……真是的。」
我將手上的棉被再蓋回他身上，隻裹一條毯子是會生病的。
「……嗯。」
咕噥呻吟的巴同學翻了個身，我看著他轉向另一側的麵容。
宛如孩子般的睡顏，我不自覺地綻開笑容。
「睡臉好可愛。」
第一次見麵時，我就覺得他是個可愛的男孩子，但是也馬上讓我見識到他惡魔般壞心腸的一麵，像今晚如此溫柔的一麵也讓我見識到了。
——我想從今以後，一定可以再見到他許多溫柔的一麵。
隻不過現下，讓他在這裏睡覺也不是辦法。
「桔梗老師應該還沒睡吧？」
我同之前一樣撥桔梗老師的手機，照道理應該像上次一樣，桔梗老師馬上前來接走巴同學才是。
電話響了兩聲之後，馬上就被掛斷，總覺得像有人故意取消來電的音訊傳出。
難不成是他按錯鈕了？我按下重撥鍵。
『您現在所撥的手機號碼已經關機，訊號……』
這次不但沒有鈴響，而且還是直接關機轉到語音係統。
我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快午夜一點了，現在打電話過去，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可這是一件緊急事件呀。
「呼……呼……」
我手裏拿著手機呆佇在原地，身後卻傳來巴同學規律平穩的打呼聲。我可是不能一整晚都耗在這裏呀。
——堇同學應該還醒著吧？
我是這樣想，但我果然還是無法在這種時間打電話給學生。
「對了，葵理事。」
葵理事是屬於晚起型的，換言之這種時間一定是還醒著。如果是葵理事的話，應該會開車來接走巴同學。
～～
手機響了好幾聲，卻沒人接電話。
「也許他也睡了？」
我才剛要掛斷而已，從手機裏傳出葵理事的聲音。
『怎麽了？』
從遠方傳來的音樂可以得知，他應該是還沒睡。
「很抱歉這麽晚了還打電話給你，因為巴同學在我房裏睡著了。」
『哼，老師和學生，感情這麽好害我都嫉妒了。』
葵理事用鼻子冷笑一聲，口吻很酸地說道，我根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
「……」
『幹嘛不講話？』
「因為葵理事說了難聽的話。」
『要是桔梗就不會講這種話？』
「……我才沒有這樣講。」
我並沒有想要向葵理事炫耀我跟巴同學很好，或者是凸顯桔梗老師的溫柔，我隻是想尋求葵理事的幫助而已，因而打了這通電話。
話筒的另一邊，葵理事小聲地笑起來。
『讓他睡在那不是很好嗎？要是發生什麽事的話，我會幫你們把事情壓下來的。』
「……葵理事。」
他這種態度害我一點也不想找他幫忙了。
——我受夠了。
才想說要掛斷電話的瞬間。
『……葵。』
從不遠處，可以聽到呼喚葵理事的聲音，雖然小聲了點，卻可聽出是語調有點高昂、嬌滴滴的聲調，總覺得這個聲音好耳熟。
——是優子小姐的聲音。
葵理事和優子小姐的吻，還有優子小姐無論如何也想要得到的東西。
今天一整天已經發生太多事了，葵理事和優子小姐的事現在也在我腦海中不斷浮現。
——葵理事現在正和優子小姐在一起！？
「這麽晚打擾你不好意思了！」
我不由得怒從中來，單方麵掛他電話。
——我要是沒打電話給葵理事就好了。
我轉身，巴同學仍舊是剛才的姿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要是我剛才強迫巴同學回到自己位
於公寓大樓的家，豈不是會跟葵理事撞個正著。
我對於優子小姐和葵理事毫無掩飾的幽會，感到一肚子火。照道理來講，因為孩子們有悲傷的過去，就絕對不會想再讓他們受到其他傷害才是。
「巴同學……」
看來隻能暫時先收留他了，我想我可以睡在沙發上。
——叮咚。
突然間門鈴響了。
「這麽晚了，會是誰？」
我從門上小孔往外看，竟是葵理事的身影。我慌慌張張地打開門。
「我前來領取貨物了，小姐。」
葵理事說完，無視我的驚訝，逕自脫掉鞋子進入我的房間。
「葵理事，怎麽了？」
「很快是吧？我開得很快。」
「不是這個問題。」
葵理事沒打算正經回答我的問題，也不看我的眼。但是，從他有點打歪的領帶可以看出來，他是很急的趕過來，不知為何我竟有點高興。
——他在為我擔心。
從那通態度輕率的電話聽來，實在是很難想像，但我想他真的是一個溫柔的人。
「啊——啊，這不是睡死了嗎？這家夥從以前隻要一睡著就醒不過來了。」
葵理事望著躺在床上正睡得香甜的巴同學，忍不住歎了一大口氣。
「我即使叫他，他也沒醒來的跡象。」
「沒錯吧。」
我瞥到牆上的掛鍾，發現從剛才的電話到現在還沒過十分鍾。
想必是我掛掉電話後，他急急忙忙就趕過來了。
「真拿他沒辦法。」
葵理事如此說道，抱起了巴同學。
「沒想到這家夥麽重，哈哈，要抱的話，果然還是抱珠美比較好。」
「你之前才說我變重了。」
「如果是你的體重，我甘之如飴，不好意思，替我拿巴同學的東西。」
「喔好。」
我拿起巴同學的書包，跟著葵理事一起走出房間。當我們下樓梯時，我忍不住想問一件我很介意的事。
「優子小姐還好吧？」
葵理事噗嗤一笑，回道：
「非常的不好。我很怕等一下回去有得受了。」
葵理事雖然這麽說，但我卻看不出他在害怕，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對不起。」
「不會。」
一出大門的自動門口，馬上一陣寒風掃過。外麵比我想像中的還冷，我這才注意到葵理事沒穿大衣。
他果然很急著出門。
「你如果要來，一開始不要講難聽的話不就好了。」
我是很想跟葵理事道謝，但鬧別扭的自己又覺得這樣很丟臉，結果卻變成向葵理事抱怨了。
「笨——蛋，聽到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我當然會想說不好聽的話。」
說是其他男人，不就是學生，雖然我應該要告訴他我為何跟巴同學在一起的理由。但是，葵理事自己不也做了那種事，我才不想聽到他這樣說我。
我生氣抗議回道：
「葵理事根本就是和我犯同樣的罪。」
從葵理事的西裝外套上傳來淡淡的女用香水味，今天在優子小姐的車上聞到的也是這種香水味。
「別繃著一張臉嘛，我已經很拚命地趕來了。」
「我才沒有繃著一張臉。」
我避開葵理事的視線說道。我非常清楚他為了我而拚命，才會又羞又逞強的回應。
「嗯……葵好吵。」
被葵理事抱著的巴同學咕噥呻吟道。
「是是，對不起。」
如此回答的葵理事讓巴同學睡在他車內的後座上。
「嗯……嗯……」
巴同學低聲呻吟著，翻了一個身，這樣睡還真的醒不過來呢。
「珠美，明天……」
「啊，是的……嗯？明天？」
把巴同學置在後座上的葵理事關了車門，像在確認什麽事似的看著我。
「明天，是家主的生日。」
葵理事一副終於了事的模樣，點燃了香煙。
「……啊。」
我完全忘記了。
竟是寶生家家主的生日宴會。我迄今都還沒見過他的麵，為什麽會慎重的送給我邀請函呢？
前任家主蓮太郎先生的秘書櫻澤先生還親自送到學校來，並且再次拜托我——
——希望你和他們之中的某人結婚。
因為這是前任家主蓮太郎先生的願望。
「你就選擇你中意的，要是沒看到順眼的也可以拒絕。」
「葵理事……」
關於婚約一事，葵理事至今從沒給過我正經的回應。他說也可以選他呀，盡是隨口說說的開玩笑話。
——選你中意的，也可以拒絕。
我當然知道這是我的權利，但是能從葵理事口中聽到我還是覺得很開心。會讓人覺得他很尊重我的意思。
「老師，晚安了。」
葵理事說完撚熄了煙頭，坐上駕駛座。
「巴的事，謝了。」
道謝後就啟動車子走了。
雖然經常聽他東扯西扯，但他還是很關心侄子巴同學嘛。
我目送他們直到看不見車子的蹤影。
——未婚夫嗎……
我當然是會拒絕的，現下的我可不是考慮這種事的時候。
可是，我很在意蓮太郎先生的事，那初次見麵的眼淚。還有櫻澤先生對我說「來日已剩不多」的話，在在都加重我心中的負擔。
——但是，不好好表達自己意見的話……
這是我身為一個老師，必須該有的自主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