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無法取得平衡。


    今天早上,隻有一瞬間小堇回到以前的小堇了。


    他哭著叫我「小巴」。


    我太過高興、太過幸福了,竟然將這一瞬間錯認為永遠。


    身懷罪孽的我,不可能有幸福的那一刻來臨才是。


    「唉呀小巴,你長高了耶。」


    「老婆婆,好久不見了。」


    連名字都忘記的親戚老婆婆來跟他說話,他都能裝熟地回答,仿佛已經跟對方認識很久似的。


    真是討厭死了,這個宴會。


    小堇跟著媽媽,不曉得去哪裏跟人家打招呼了,留下我一個人。


    ——但是一個人或許比較好。


    我今天情緒焦躁到快要瘋掉,外加感覺惡心,快吐了。


    「……不妙。」


    我從本家後門口溜進去,忙碌的女傭們雖然禮貌性地跟我點頭,卻沒察覺到我的臉色蒼白,仿佛視若無睹。


    這種事經常發生,所以我也不會介意。


    有時候,我會想說我是不是並不存在於這世上呢?正因為是毫無意義的存在,所以才會沒人注意到我。


    「……不會想吐了。」


    還沒走到廁所,已經不會惡心想吐了。我全身無力地坐在走廊上,雙手抱膝。


    最近的我變得很奇怪,我會非常非常想要吃甜的東西,可是一吃下去又會全部吐出來。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著。


    「巴。」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一回頭,是爸爸的身影。


    表麵上行蹤不明的爸爸,我偶爾還是會遇見他,但最近有一陣子沒見到他了。


    ——但是,這裏不是爸爸最討厭的寶生本家嗎?出現在這裏好嗎?


    我的腦中閃過許多疑惑,卻又問得支支吾吾,惹得爸爸噗嗤一笑,摸著我的頭。


    「好久不見了,巴,你好嗎?」


    「……嗯,我很好。」


    「那就好。」


    爸爸了解真正的我。雖然我覺得爸爸很可怕,可是真的能理解我的人,隻有爸爸而已。


    ——在遇到珠美之前的確是這樣。


    才剛認識不久的人,竟然能漸漸地進入到我的內心,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的頭腦是不是有點秀逗了?雖然我還挺喜歡這種感覺。


    「為什麽爸爸會在這裏?」


    「為什麽?今天是家主的生日宴會呀,爸爸不在這是不行的。」


    「你又不會見他。」


    「哈哈,你說對了。」


    爸爸說著說著自己就笑了起來。爸爸根本就不會去見家主。


    因為爸爸最討厭那個人了,這種事情連我也知道喲。


    「我真的很想親眼目睹終點。」


    「終點?」


    「嗯。有終點,也有開始,我想見識這些。」


    我聽不懂爸爸所說的話。


    我的頭開始一陣陣疼痛,胸口也惡心得想吐。


    ——我還是沒能取到平衡。


    珠美,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x


    占地廣大的寶生家,有好幾棟房子並排著,而房屋與房屋之間用庭園裏的樹木作為區隔。其中有一條作為中心幹道的道路,則是可以行駛兩台車子的廣大私有道路。


    這條通道的正前方是一座特別顯眼的豪邸,而我們所乘坐的車子,正前往豪邸方向前進。


    「並排的房子是分家,正麵那棟則是本家。本家是我和葵和桔梗所住的地方,而堇則是住在離本家最近的分家。」


    「好漂亮!」


    寶生家比我想像中更大更氣派,車子進入住宅用地後,我盡是感歎窗外漂亮的景色。


    「你好像倉鼠。」


    「綾芽同學真沒禮貌。」


    綾芽同學聽了吃吃地笑了起來。


    唉呀,我的確像是小動物一樣,眼睛溜呀溜地東張西望,但我想隻要是第一次來的人,肯定大家都和我做同樣的事。


    「對不起。」


    綾芽同學歉是道了,但還是在笑。果然他的好心情怪異得讓我耿耿於懷。


    ——要是我多心那就好了。


    才下車,就看到前麵有一扇西式風格的鐵欄大門,在裏麵有許多賓客因為要做確認身分手續,所以需要排隊。綾芽同學則直接帶領我穿過隊伍。


    正在排隊的賓客們看見綾芽同學,紛紛低頭鞠躬。綾芽同學也做出回應,點了好幾次頭示意。


    ——綾芽同學真的是寶生家的繼承人呢。


    重新體認到跟這種見過場麵的人在一起,會讓人很放心。我要是待在這種不合時宜的場所,一定不到五分鍾就回家了。


    「請稍等一下,你是桐原小姐吧?」


    「啊,是的。」


    我跟綾芽同學走到接待處,遞出櫻澤先生送來的邀請函,接待小姐向我深深一鞠躬,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好,於是也跟著鞠躬。


    我很清楚在我身後的綾芽同學正在笑……真是沒禮貌。


    「桐原小姐,因為現任家主藤一郎想跟你會晤,稍後能跟你安排會麵時間嗎?」


    「好的,沒問題。」


    「謝謝你。」


    接待小姐帶我們走進舉辦宴會主要場地的中庭。


    「唔哇……」


    有好幾排的白色圓形桌,被花朵盛開、五彩繽紛的花圃所圍繞著。


    圓桌上的擺設像飯店的自助吧台,排列著各式各樣的料理與飲料。


    宴會上富豪名流杯斛交錯,打扮正式的侍者穿梭於其間。我驚訝這看起來就像是某大企業所舉辦的宴會,哪裏像是為了個人而舉辦的慶生宴。


    和我迄今所生活的世界,根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


    「您好。」


    「您、您好。」


    冷不設防地被人打招呼,我詫異地跳起來,驚慌失措的回應。我這副糗樣綾芽同學不可能會放過,果然身後可以聽到某人的竊笑聲。


    「太為難你了。」


    「不要笑。」


    ——反正,我不可能習慣這種生活的。


    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裏,到底如何才算進退合宜?我不知道。總之,像「您好」這種寒暄用詞,我根本就沒用過嘛。


    「我去看看家主情況,你在這等我。」


    「咦,綾芽同學要走了嗎?」


    想到將沒人可依靠,我才會脫口而出這種話來,可沒幾秒鍾我就後悔了。因為綾芽同學看起來很樂的模樣。


    我一定是露出像被丟棄小狗般的表情……要反省。


    「我馬上就會回來,你要乖乖等著。」


    綾芽同學摸摸我的頭,溫柔地微笑。


    我雖然不高興被當成小孩子,可是我喜歡綾芽同學溫柔的微笑。那是兄長的微笑。我也想讓靜音看到這個笑容。


    我目送著綾芽同學的背影消失在前方豪邸裏,突然身後傳來聲音。


    「你就是桐原老師嗎?」


    「是的,我就是。」


    回頭可以看見穿著非常高級的和服的女性,還有名牌套裝的女性就站在我身後,她們離我很近的跟我聊天。是我多心了嗎?總覺得她們別有用心地打量我。


    總之這兩人應該不是我們班上的家長,她們大概是想跟我寒暄吧?


    「我聽說你才剛上任不久,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嗎?」


    「你從東京來的是吧?這個地方跟大城市相比,是不是很不方便?」


    「不會,不會特別……」


    這兩位問了很多關心我的話,但我卻從她們的眼神中感受到另外一股上上下下打量


    我的視線。


    ——這兩人,真是讓人覺得不愉快。


    我不清楚她們是寶生家的人?抑或是就讀月華學院學生的家長?我隻知道,這兩人不懷好意。


    「我聽說桐原老師是專攻現代文學,不知道大學研究的是什麽?」


    「你能來這裏教學,是因為有取得博士學位吧?」


    ——人一句問題攻擊,我聽得出來問題的真正含意,會讓回答的人陷入尷尬中。


    ——我這種年齡根本就不可能取得博士學位。不,即使我的年紀再大一點,我想我也拿不到博士學位。


    她們很明顯地問著刁難人的話,宛如想讓我自慚形穢。


    「論文主題是什麽呢?我也是文學係出身,對於桐原老師的研究很有興趣呢。」


    「哎呀,竟然敢拿你的程度來和桐原老師相提並論,真是太失禮了。」


    兩人不懷好意地吃吃笑了起來。


    「啥……」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隻能傻傻地望著各說各話的兩人。


    大概這兩個人隻是想取笑我而已。對於處在這種世界、擁有身分地位的人而言,看待我這種平民老百姓,就如同昆蟲螻蟻也說不定。


    ——算了,就隨她們說吧。


    每個人擁有各自的價值觀。就以我為例,對於初次見麵的人,就用這麽沒禮貌的措辭,我會覺得非常沒有氣質,根本就不會想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桐原老師真不愧是從大城市來的,很有都會人的風格。」


    「是呀,你看她的洋裝穿法,非常具有獨創性呢。」


    ——我心裏想是這樣想,眼前的狀況卻讓我一肚子火……


    「桐原老師。」


    沉穩的聲音喚著我的名字,一回頭是綾芽同學回來了。


    「……綾芽少爺。」


    兩位婦人見到綾芽同學,臉色為之大變,看來在寶生家的繼承人麵前,這種態度是不被允許的。


    綾芽同學用著她們聽不到的聲音對我低聲私語。


    「你為什麽這種臉色,會變醜喔。」


    「……因為。」


    或許我正擺著一張難看的臉,但這是有原因的。


    「我們正在問桐原老師有關學校的事,她說綾芽少爺非常優秀呢。」


    你們根本就沒問!


    剛才輕蔑的眼神完全改變,而且還是變成很明顯的阿諛奉承,讓我呆若木雞講不出話來。


    ——啊……


    綾芽同學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拍打我的背部,宛如在對我打暗號說「我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讓我不由自主放鬆了身子。


    「桐原老師是位非常有個性的老師呢,在這月華學院是很少見的類型。突然采用她,也讓寶生家其他人嚇了一跳。」


    我越聽越明白這些人的身分了,也就是對我的任用感到不滿的寶生家親戚。


    我看著綾芽同學,想說我是不是該做什麽回應。正瞧著這兩位婦人的綾芽同學,卻給我「交給我來處理」的感覺。


    「桐原老師的確是與眾不同,她是寶生家所沒有的老師類型。」


    綾芽同學為了加強語氣,接下來用「但是」來繼續話題。


    「但是,她是我所敬愛的老師,不管何時何地我都願意追隨她。」


    他用溫柔的眼眸凝望著我。


    「……綾芽同學。」


    聽到綾芽同學的發言,婦人們的臉色又再次大變。


    周遭原本正在笑談聊天的人們,像是在豎耳傾聽我們對話般,紛紛安靜下來,全往這裏瞧。


    ——敬愛……敬愛我……


    身為一名老師這是莫大的讚美,但這是綾芽同學為了替我做麵子所說的話……大概。


    我偷偷瞧著綾芽同學,他的神情一如往常。


    ——我要是太得意忘形,小心又會被他笑。


    「桐原老師和家主有麵會,請容許我們先離開。」


    「啊,嗯。」


    我跟著綾芽同學往豪邸走去。


    穿著打扮正式的人們,都站在豪邸入口處或走廊下聊天,他們都正等著要跟家主會麵吧。


    我跟著綾芽同學,被帶入一間隻有放置接待桌椅的小房間。


    這或許是為了家主的客人所準備的房間。


    ——但是,這間還是比我的房間大呀。


    「你先坐下。」


    「喔,好。」


    我坐在沙發上,剛好跟綾芽同學相對而坐,他好整以暇地雙手交叉抱胸坐著。因為剛才的事情,我竟然覺得他這副高傲狀看起來好可靠。


    「謝謝你,綾芽同學。」


    我又感謝他了。能夠站在我的立場,用自己的雙手趕走那些人,想必是很難的一件事。


    綾芽同學的那一番話或許是為了壓製場麵所講的,但我還是非常高興。


    「實際上卻是完全相反。」


    「咦?」


    綾芽同學抿嘴一笑,看著我說:


    「應該是你敬愛我、不管何時何地都追隨我,對吧,老師?」


    「……啥?」


    完全符合平常綾芽同學的說話風格,我不禁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竟然是想我應該這樣子做。


    「好漂亮的會客室。」


    「說是會客室,不如說是候客室,家主的書齋就在這附近。」


    「即使這樣仍是比我的房間大呀。」


    我站起來,遠眺窗外的景色。


    「從這裏也看得見庭院,在這裏喝茶也很棒呢。」


    「…………」


    綾芽同學無言地站起來,走到我旁邊,跟我一起看著窗外的景色。綾芽同學的雙眸凝望著遠方某處,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那個地方。」


    在窗戶對麵,一個長滿綠色小草、緩緩傾斜的山丘上,有一座小小的亭子,綾芽同學指著那座小亭子。


    「以前那裏有蓋一棟房子。」


    「這樣子呀。」


    的確,此處日照充足,隻蓋小亭子太可惜了。要是有房子的話,也是沐浴在燦爛陽光下的美麗房子。


    ——咦……


    腳邊竟慢慢地籠罩在一股溫熱的空氣中,一瞬間,耳內突然發出「嘰——」的鳴響。


    ——言縛。


    我感覺到陰鬱沉重的黑暗從某處漸漸逼近,那是綾芽同學的言縛。


    ——但是,剛才的對話到底是哪裏……


    「怎麽了,那棟房子壞掉了嗎?」


    為了解答我心中疑惑,我開口問他,我想綾芽同學的言縛應該是跟那棟房子有關。


    那個地方與綾芽同學之間,攸關乎悲劇的形成,也是造成他被言縛所捆綁住的原因。


    ——發現言縛,解放言縛。


    我謹慎地等待綾芽同學的回答。


    「我的母親,就是死在那裏。」


    「你的媽媽……」


    綾芽同學麵無表情說著,但我很明了他的內心正在哭泣。這是當然的,和母親離別的悲傷,怎麽可能會如此簡單就痊愈。


    ——但我認為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言縛的存在變得越來越大,使我耳鳴得厲害,沉重的空氣也重到讓我寸步難行的地步,將我包圍起來。


    ——應該還有什麽事情發生。


    綾芽同學緩緩地張開口,臉上浮著一朵微笑繼續講話。


    綾芽同學今天總是在笑,為什麽這種事情,要用這種表情來表達呢?


    這個笑臉所代表的含意,我不認為是件好事,使我怔忡不安。


    綾芽同學繼續說道:


    「


    我的母親,原本是想帶我一起走的。」


    ——帶著他一起走?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我早就知道綾芽同學的母親是自殺身亡的,結果事實竟然是,她想帶著綾芽同學一起共赴黃泉。


    「她想殺了我。」


    嘰——如同金屬般的刺耳聲再度襲擊我,我想都沒想,趕緊壓住太陽穴。


    ——綾芽同學的母親,想帶著綾芽同學一起自殺!


    遇上這麽悲傷的事情好嗎?自己的母親身亡就已經很可悲了,沒想到母親竟然還想奪走自己的性命。


    「我原本已經準備好了,可是看到那個世界,我卻臨時退縮了。」


    ——沒有比割開自己的動脈更淒慘的事情了。


    我想起桔梗老師所說過的話。


    幼小的綾芽同學和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母親,見識到我所無法想像的悲慘世界。


    一定是非常辛酸、痛苦和恐怖。


    「全身是血的母親伸出她的手,我卻甩開了。本來是打算和她一起走的,我卻逃走了。」


    幼小的綾芽同學,到底是抱著何種心態想跟母親一起共赴黃泉呢?即使是被母親說服的,可是這種決心,對八歲的孩子來說豈不是太過沉重了嗎?


    可是,當死亡實際降臨在自己眼前時,事情變得不那麽簡單了。綾芽同學遇到了某件事阻斷他的決心,也因為如此,無法與自己母親一起共赴黃泉。


    ——綾芽同學對於某件事阻止了自己這一事,感到深深的後悔。


    失去母親,也失去了妹妹,隻留下綾芽同學孤獨一人,他一直活在後悔中。


    「你了解到為什麽他們要監視我的理由了嗎?」


    我搖搖頭,即使我猜測得到。


    但因為我希望不是如我猜測,所以我才搖頭。


    「我呀,到現在都還是聽得到,一直都聽得到。」


    綾芽同學一直聽得到的聲音是什麽?


    「母親的呼喚聲。」


    那肯定是母親最後的聲音,一直殘留在綾芽同學的腦海中之故。


    那是因為綾芽同學非常悔恨當時的退縮,所以才會產生幻聽。


    綾芽同學認為自己一定得走,但是某件事又讓綾芽同學打消念頭。


    ——果然,這就是綾芽同學的言縛。


    內心深處有盞明燈升起的感覺,這股暖流逐漸遍布全身。


    要是一直注視綾芽同學,可以看見拘束住綾芽同學的言縛枷鎖。笨重的枷鎖牢牢地束縛住,讓綾芽同學動彈不得。


    ——我知道了……看得見了,可是……


    我現在的確可以看見壓抑綾芽同學的言縛。依照他的立場、地位,還有高中生的身分,被許多牽絆所纏繞住的綾芽同學,那是隻有他才會擁有的言縛。


    隻不過,要是解放這個言縛,綾芽同學會變得如何?


    「老師,解放我。」


    「咦……」


    「你看得見我的言縛吧。」


    綾芽同學盼望似地握住我的雙手。


    ……我確實是看得到綾芽同學的言縛。


    看是看得到,可是解放它,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要是能從這個詛咒中解放,我就能活得輕鬆一點。」


    或許如此。要是能從這個言縛解放,綾芽同學就能隨心所欲的選擇他未來的道路也說不定。


    ——你要救救綾芽,不然的話,今天,一切就會隨之結束。


    墓園裏聽到的話響遍我的腦袋。要說我現在能做的事,就隻有解放綾芽同學的言縛。


    目前為止被言縛所束縛住的人,都沒人能幸福。這點我已經確認過好多次了。


    ——綾芽同學。


    我要解放綾芽同學的言縛了。


    「不要被『理性』給壓抑住了。」


    我溫柔地回握住綾芽同學那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漸漸地溫暖了起來。


    窗外仍可瞧見那座小亭子,那個地方以前所發生的事情,一直一直折磨著綾芽同學。


    「你可以過得更輕鬆一點的。」


    綾芽同學向前微傾,將臉埋在我的頸肩上。


    「沒錯,你說的對。」


    肌膚上可以感受到綾芽同學的歎息,那是鬆了一口氣的歎息。


    ——這樣做,真的好嗎?


    即使解放了言縛,我胸口的不安仍沒有消失。潛藏在內心裏的疙瘩,讓人有不好的預感。


    「變輕鬆了,謝謝你。」


    「嗯……」


    綾芽同學抬起身子,放開了我的手。


    ——這真是太好了。雖然解放眼前的言縛,並不是我想做的決定。


    我一直在勸導我自己,要是連我自己都充滿不安的話,那我如何指引學生呢?


    「不好意思。」


    有人輕輕敲門後,門被打開,出現桔梗老師的身影。


    「讓你們在這裏久等了,家主請你們過去。」


    「啊,是的。」


    出了會客室走到走廊。我理所當然認為綾芽同學會陪同我前往,沒想到出了房間後他就停下腳步。


    「綾芽同學不跟我一起去嗎?」


    「哼。」


    綾芽同學輕聲地笑。


    「我不在你就不能獨自寒暄了嗎?」


    「不,不是這樣。」


    他又盡說這種壞心眼的話。


    ——但是今天,隻要和綾芽同學在一起就覺得很開心。


    不知何時打扮像女傭的人已悄悄跟隨在綾芽同學身後,我猜想她是在掛念綾芽同學的身體,隻不過是動作敏捷了點,卻被他誤會為是在監視他。


    但是現在她大可以放心了。


    「綾芽,你好了嗎?」


    桔梗老師詢問綾芽同學。


    「不了,現在沒這心情。」


    綾芽同學搖搖頭回答。


    「綾芽……」


    一瞬間桔梗老師露出複雜的表情,但馬上就恢複溫柔的笑顏。


    「是這樣嗎?那麽桐原老師,請往這邊走。」


    桔梗老師說完,就帶領我走過長廊前往豪邸內部。從剛剛就在等待跟家主見上一麵的人們,現在還是引領而望,盼望能與他見麵。


    也因此像我,隻不過是一介月華學院的老師,竟然能跟家主會晤,想必會被誤會有什麽特別的關係,難怪我會受到那些婦人的討厭。


    和我並肩走著的桔梗老師開口問:


    「你解放了綾芽的言縛是吧?」


    知道言縛存在的人,隻要見到綾芽同學開朗的笑容,理所當然會做此聯想。


    「是的。」


    我心虛地小聲回應,因為我心中的不安仍舊沒有消失。


    「是嗎?」


    經過長長的走廊,發現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剛才的亭子。


    明明是如此受太陽眷顧、明亮燦爛的地方,卻因為知道了綾芽同學的過去,這地方頓時變得哀傷黯淡。


    「或許解放這次的言縛,是錯誤的決定也說不定。」


    「……桐原老師。」


    「綾芽同學好像在策劃什麽,讓我覺得好害怕。」


    ——失去了可以壓抑住自己的理性,那麽綾芽同學究竟會……


    胸口一陣劇痛,我真的做對了嗎?


    「桐原老師?」


    桔梗老師輕拍我的肩。


    「我不知道什麽是正確的,但被詛咒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桔梗老師。」


    桔梗老師所說的話,和我解放葵理事時所說的一樣。那個時候我很迷惑。而桔梗老師卻對我說,在解


    放言縛之前,他們並不算是擁有幸福。


    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才要尋找幸福。


    被詛咒絕不是件好事。隻有詛咒消失,才能踏上尋找幸福的道路。


    「這不是你所堅持相信的道路嗎?」


    「——是這樣沒錯。」


    誠如桔梗老師所言,現在不是我不安的時候了。


    當事人綾芽同學,一定比我更不安。


    「我們不會讓綾芽獨自一個人的,所以你不用擔心他。現在你要去見家主,還是請你先將心力放在跟家主會麵這件事上。」


    桔梗老師說完將我推向前。


    ——把心力放在……


    我們站在一道特別氣派的門麵前,寶生一族的當家家主,就在裏麵。他是葵理事和桔梗老師的父親,也是綾芽同學他們的祖父。


    我敲了兩次門。


    「桐原小姐是吧?正等候你的駕臨。」


    打開門的是一名西裝筆挺的男性,我提起腳步,踏進了這個房間。


    x


    家主房門前的走廊,總是人聲鼎沸。有的人想抓住瞬間的機會,盼得與家主見上一麵。有的人事先早就約好了,也隻能無止盡地漫漫等待。


    不管是誰,都想跟這位頭腦有點怪怪的人見麵,真是奇怪的世界。


    這當中,我們大家都知道家主馬上就答應與桐原老師見麵,而這也是桐原老師成為眾人矚目的原因。


    ——除了這個理由,我也思考著其他理由。


    因為是單身女性,所以才想跟桐原老師見麵吧?他仍舊沒變,是個下流的人。


    「天氣真好呢。」


    我一個人喃喃自語,透過走廊的窗戶,往天空一瞧,正好將山丘上的亭子收入我的眼底。


    那是椿姐殯命的地方,那件事過後,寶生家馬上就把房子打掉,好像從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建造這座涼亭,之後大家都裝作忘了那件事。


    然後這一天來臨,不管是誰,腦海中都浮現起椿姐的身影。即使是家主,恐怕也是如此。


    ——今天這種日子,也就是椿姐殯命的日子,不知道家主是怎麽想的?


    幾十年前,當我第一次見到身為父親的這個人時,我就覺得他很冷血,我到現在甚至無法理解他那時的冷血。


    「你不是桔梗嗎?好久不見了。」


    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對我打招呼,我記得沒錯的話,這個人的確是和寶生家有生意往來的某家銀行總經理。


    「久違了,你好。」


    恐怕這人也是等著跟家主會麵。他即使跟我客套,也無法從我這打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算了,也許他隻是在消磨時間。


    「我沒有看到綾芽呢。」


    「剛才還和我在一起,現在正在休息吧。」


    的確,比起和我消磨時間,討綾芽的歡心才能為貴社以後著想吧。


    「我之前有和堇照過麵了,但我也想跟綾芽打一下招呼。」


    和寶生家有生意關係的交易對象,都猜不準誰是下一個繼承人。表麵上是說綾芽為下一個繼承人,但擁護堇為繼承人的分家,也持有不容小覷的力量。由目前情況看來,誰都講不準哪一個會是未來的繼承人。


    正因為不知道現任家主藤一郎的時代會持續到何時,所以從現在開始就要好好經營與繼承人的關係。


    「對了,即使許久不見,堇的母親仍舊一如往常美麗,令人欽羨呀。」


    優子小姐擁有身為新聞主播的優勢,其美貌與超凡魅力也是眾人焦點。與優子小姐這種人一起出席交際場所,對堇來說隻有百利無一害。


    但是在邀請賓客的名冊上,應該沒有優子小姐的名字才對。想必是堇指使葵二哥做的吧。


    ——葵二哥還是沒變,盡是出些歪主意而已。


    為了堇,優子小姐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其實我不是很清楚她的目的。


    「我想跟綾芽打個照麵,等一下就會回來。」


    他禮貌性地知會我一聲,然後離開這裏,剛好我也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回到剛剛桐原老師和綾芽所待的會客室。想必桐原老師剛才在這裏替綾芽解除了言縛。


    桐原老師因為此事受到影響,恐怕這次所解放的言縛,是長久以來壓抑綾芽的某種東西吧。


    桐原老師老師擔心的,是能隨心所欲的綾芽他將選擇的道路,說不定,這才是走向不歸路的開端。


    ——但是,桐原老師。


    如果這是你所擔心的理由,實際上這樣做才是正確的不是嗎?


    解放言縛的結果,是讓綾芽自己做選擇,而這豈不是你所堅信不已的正確之道?


    所謂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即使解放了言縛,還是不能改變綾芽母親死掉、我是私生子的事實。


    在令人感到無力的現實麵前,其實你是不需要彷徨失措的。


    人的力量是有極限的,今天的你,或許已經明白了這道理也說不定。


    「一切都水到渠成般的讓人感到悲哀。」


    x


    「我是現任家主藤一郎。」


    一位穿著深棕色三件式西裝的白發男性,對我微微點頭和握手。宛如早期電影才會出現的風度翩翩老紳士。


    「造成你這麽多麻煩,真是讓我過意不去。」


    「不會。」


    藤一郎先生異常柔軟的談吐及身段,會讓人失去鬥誌講不出話來,正因如此,讓我覺得他是深不可測的人。


    「家主,請恕我先離開。」


    「嗯。」


    帶我進來的男性說完就離開房間。在看似書齋的房間裏,隻剩我和藤一郎先生兩人。


    「請過來這邊。」


    藤一郎先生拉張椅子過來示意我坐下,瞬間,有股香甜的芬芳撲鼻而來。


    ——他是位非常注重自身打扮、時髦講究的人。


    不愧是葵理事和桔梗老師的父親。


    「你喜歡紅茶嗎?」


    「是的,我喜歡紅茶。」


    「真是太好了,我才剛拿到一批上好的茶葉,我現在就來泡。」


    藤一郎先生一起身,我也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哪有讓寶生家的家主大人藤一郎先生為我泡茶的道理。


    「我來就行了。」


    「不不,老師你請坐,我很想親手為你服務。」


    藤一郎先生說完取出瓷壺泡茶,看他的動作似乎很熟練,真的是非常喜歡紅茶的人呢。自己親手泡茶,想必也更能親身體驗到飲茶的樂趣。


    清香甘醇的紅茶香味彌漫在整間屋裏。


    「要是合你的口味就好了。」


    藤一郎先生如此說道,將紅茶倒在眼前玫瑰樣式的瓷杯裏。


    「砂糖呢?」


    「不用了。」


    「聰明的喝法。」


    藤一郎先生對我莞爾一笑。


    「我就先享用了。」


    我喝了一口藤一郎先生為我泡的紅茶。


    即使沒有加入砂糖,茶葉原本就有的清香散發出淡淡的甘甜,非常好喝。


    「非常好喝呢。」


    「太好了。」


    藤一郎先生聽了我的話之後似乎感到安心,伸手端起自己的瓷杯,如此高雅的姿態,果然是寶生家的人。


    「老師,你長得很可愛呢。」


    「謝謝你的稱讚。」


    我以為這是對女性的客套話,正想要巧妙避開這話題時,藤一郎先生比直的凝視著我,繼續說道:


    「雖然說家父很任性,但也不無道理,如果有你這樣的媳婦,請你一定要嫁來寶生家。」


    會不會讚美得太超過了?我不自覺苦笑起來。


    藤一郎先生是位非常穩重的人,同時也是位身段放得非常柔軟溫柔的人。


    但是,對於在我眼前的藤一郎先生,我內心某處卻一直響起警告聲。因為我覺得藤一郎先生的話說得太過美好了。


    「下次我們一起吃頓飯如何?」


    「我才剛上任而已,所以工作方麵還很忙碌。」


    「請你不用擔心,我會配合老師的時間。」


    「咦?咦、那個……」


    果真是難以拒絕藤一郎先生的邀請。雖然我想用工作來婉拒他,但被他這樣一說,我不得不順從。


    但其實也還好,我並不介意跟藤一郎先生共同用餐。


    可是從剛剛就在我腦海中響個不停的警告聲,現在仍提醒我不要接近這個人。


    正煩惱著該如何拒絕他才好時,傳來了敲門聲,隨即門被緩緩打開。


    「家主,有人想跟你說句話……」


    站在那裏的是桔梗老師,似乎是為了藤一郎先生而來。


    「桔梗,我現在正在和桐原老師說話。」


    和對我說話時的溫和表情相反,藤一郎先生扳著冷漠的表情,疾言厲色地直斥桔梗老師。


    ——跟對我的態度完全不同。


    這時我終於確定我的警告聲沒錯,我得要小心這個人才行。


    「……是的,抱歉。」


    桔梗老師嘴裏說著抱歉,但卻沒有要離開房間的意思。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樣,抬頭望著房間的天花板。


    「桔梗,你還有什麽事嗎?」


    藤一郎先生再次冷言問道。


    ——桔梗老師是在擔心隻有我和藤一郎先生兩人待在房間裏吧。


    我很高興他為我擔憂,在溫和卻又強硬的藤一郎先生麵前,我還真的不曉得要怎麽辦。


    「家主。」


    門又再次打開,這次站在那裏的是葵理事。


    「家主,我有些話想要告訴你。」


    「……做什麽?」


    葵理事對桔梗老師使了個眼色,走近藤一郎先生,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麽,藤一郎先生聽了葵理事的話後,皺起了眉頭。


    然後轉過頭來,麵有難色的對我說:


    「我很想再多跟你聊聊,可惜無法如願……我很期待你能再次抽空與我見個麵。」


    「啊,這是當然的。」


    聽到我的回覆,藤一郎先生微微一笑,然後急急忙忙與葵理事一同離開房間。


    我們目送藤一郎先生的背影離開後,桔梗老師走到我身旁,放心似地深深籲了一口氣。


    「請不要讓人擔心。」


    「擔心?會不會太誇張了?」


    我的確是被邀請共進用餐,但除此之外什麽事也沒發生。而且雖然是說兩個人共處一室,但外麵走廊還有那麽多人在等著會麵,我實在是無法想像會發生什麽讓桔梗老師擔心的事情。


    我忍不住竊笑,結果看到桔梗老師的神色,是一張非常操心的表情,害我馬上正色。


    ——真的是很為我擔憂呢。


    「有被家主怎麽樣嗎?」


    「咦!?什麽!」


    被怎麽樣?他真的是說我被人家怎麽樣了嗎?


    我馬上麵紅耳赤否認道:


    「怎麽可能被怎麽樣。」


    桔梗老師見我十分認真的否認,再一次安心地籲了口氣。


    「那就好。」


    他的眉梢增添了些許悲哀。


    「家主對女性毫無自製力。」


    「咦……是這樣子嗎?」


    的確是有點年紀卻還是很講究打扮,而且還很尊重女性的人,根本讓人感受不到他的色欲之心。


    瞧我一臉訝異,桔梗老師苦笑起來。


    「因為他為愛瘋狂的女性數都數不完……我的母親就是其中一個。」


    我想起今早看到桔梗老師母親的墳墓。不是正室,就光在這麽大的家族裏,為家主生下孩子,本身就是一件異常艱苦的事。


    ——一定是非常辛苦。


    而且對桔梗老師而言,正因為是私生子,才會造成這麽多痛苦的負麵思想。


    我這麽一想,就覺得讓桔梗老師擔憂我,真的是非常過意不去。


    「這大概就是他的言縛,正因為他擁有了財富與權力,反而對女性毫無辦法。」


    讓藤一郎先生發狂的言縛也波及到桔梗老師,甚至更引起言縛的發生。果真言縛是種連鎖反應,會生出更多的悲傷。


    伴隨著詛咒血脈相承的悲哀曆史,隻要是生長在寶生家,即使是幼小的孩子也逃不過狂卷而來的悲哀宿命。


    「請不要露出這種表情。」


    桔梗老師溫柔地微笑。


    「隻要有你在,我們尚有一絲希望不是嗎?」


    「要是如此就好了。」


    剛才解放綾芽同學的言縛,仍舊讓我心中浮現一絲絲的不安。我至今仍無法得知我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


    自然而然地,我也無法給桔梗老師任何肯定的回答。


    ——一點都不像我了。


    等一下我還要跟綾芽同學見個麵,再一次跟他聊聊。這樣做既可以讓我安心不再耿耿於懷,或許還能發現其他言縛。


    沒錯,就這樣做。


    「我們來轉換心情,如何?」


    桔梗老師遞出兩隻水晶香檳酒杯。晶瑩剔透的杯身呈現淡淡的桃紅色,小小的氣泡在杯中閃燦跳動,從外觀看來就是很清爽可口的飲料。


    「這飲料很少見,我想桐原老師也會感興趣,所以就拿過來了。我原本是想讓你品嚐看看,才會來這裏。當然還有考慮到其他因素,比如你和家主談話也拖太久了,我才會冒冒失失地跑進屋內。」


    桔梗老師有點難為情地笑了。


    的確,桔梗老師剛進屋時一反常態,露出焦躁的樣子。


    ——他是如此為我擔心。


    我很感激桔梗老師的體貼,但另一方麵,我也很懊惱讓他擔憂的自己。我要是再細心一點就好了。


    「還好葵二哥也跑來相助。」


    「你是說他有事找家主?」


    「大概是他胡謅的,但換個角度想,他這方麵倒是很有一手。」


    「嗬嗬,的確是很行。」


    我輕啜一口,一股水果的甘香在口中散開。


    「好喝。」


    「那就好。」


    原本微笑以對的桔梗老師,一見到進入房內的女性,須臾間臉色陰沉。


    「桔梗。」


    有點年紀卻站姿挺直的女性,直呼桔梗老師的名字。她皺著眉,仿佛是見到什麽不好的東西。


    ——什麽嘛,這種討厭的感覺。


    「嬸嬸,好久不見。」


    桔梗老師過於慎重其事地深深鞠躬,連我也受到影響跟著鞠躬。


    婦人隻瞥我一眼,連打招呼都不想,反而是拿出蕾絲手帕捂嘴講話。


    「我原本是想跟家主問好的,難道是我走錯房間了。」


    「沒有,他剛才被葵二哥給找出去了。」


    「是嗎?」


    用手帕捂嘴邊說話的模樣,仿佛跟我們呼吸相同的空氣都嫌討厭似的。或許是我想太多也說不定,但她的表情很明顯就是厭惡遇到桔梗老師。


    「和你有一年、不,是兩年沒見了吧。」


    「是的,很抱歉這麽久沒見。」


    婦人無所謂的點點頭,然後看著桔梗老師,開口道:


    「你跟你母親越來越像了……想必家主的心情也越來越複雜了。」


    「勞你擔憂


    ,讓我過意不去。」


    這種一目了然的態度讓人知道她視桔梗老師的出生為不吉利,而且還是有親戚關係的一方。桔梗老師從小開始,就要接受這種大人的對待嗎?


    想到弱小的桔梗老師被迫要接受這種待遇,幼小的心靈所受到的傷害,讓我的胸口一陣疼痛。


    「我先走了。」


    婦人說完打開門,桔梗老師對要離開的婦人再次行一鞠躬。婦人沒有理會桔梗老師,隻聽到高跟鞋的噠噠聲回蕩在走廊。


    什麽嘛,從頭到尾都讓人不快的人,對笑臉迎人的桔梗老師來說太可憐了。


    ——喀鏘。


    從桔梗老師手上傳來玻璃碎掉的聲音,定眼一瞧,他手中的香檳酒杯竟碎掉了。


    細小的碎片散落至他的腳旁,其他碎片則陷入在桔梗老師原本毫無傷痕、白晰的手中。


    「桔梗老師!」


    「……啊,對不起。」


    紅色鮮血順著桔梗老師的手流下來,滴落至地毯上形成斑斑血跡,光看著就覺得好痛,我趕緊挨近他身旁。


    桔梗老師仍舊是一副無事的模樣,溫柔的對我笑,用沒受傷的手製止我的接近。


    「看來我這杯子早有裂痕,還好你的玻璃杯沒事。」


    他說完用布滿血跡的手撿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在撿碎片之前,應該先處理他的傷口才對。


    我才想伸出手而已,桔梗老師就立刻撤回受傷的手。


    「我會叫傭人過來,沒關係的。」


    「可是還在流血,至少先止血。」


    我說道,一碰到桔梗老師受傷的手瞬間。


    「不要碰!」


    桔梗老師大聲喝止我。


    ——桔梗老師會大聲吼人……


    我對於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一愣一愣的。


    即使在學校申斥學生,桔梗老師也從來不曾大聲斥責,但是現在,他突如其來的怒吼,隻因為我碰到他的手就如此反應激烈。


    「啊,對不起,請不要觸碰,因為很危險。」


    桔梗老師露出笑容想粉飾一切,我卻還是講不出話來。


    ——和剛才的人見麵,讓桔梗老師受到非常大的傷害。


    我想起他小時候的遭遇,又是一陣心疼。


    所以他現在應該隻是希望有人能安靜地陪在他身旁吧。


    「真是的,不要讓人為你操心呀,老師。」


    葵理事邊說邊走入房內,因為不是和家主在一起,所以解開領帶,輕浮的模樣跟剛才判若兩人。


    「剛才好危險,我還在想那老頭真的會出手嗎……桔梗,你怎麽了?」


    想要點煙的葵理事,看到散落一地的玻璃,注意到桔梗老師受傷的手。


    「沒事,被玻璃割到手而已。」


    葵理事側首想了一下,將牆壁旁的椅子推到桔梗老師麵前。


    「我待會去叫傭人,你先坐一下。」


    「謝謝。」


    桔梗老師很老實地坐下,看來要是葵理事的話,他就會乖乖聽進去。


    還好此時此刻葵理事在這裏,要是隻有我,桔梗老師到死都會固執己見吧。


    「你看看都是血,到底是怎麽搞的才能弄成這樣?」


    「喔……很多原因。」


    桔梗老師苦笑著含糊過去。我想他是決不會說是自己用手弄破玻璃的。


    葵理事蹲跪在桔梗老師腳邊,仔細端倪他受傷的手。桔梗老師也乖乖地隨葵理事擺布,或許這裏交給葵理事就行了。


    「喔,對了,珠美老師,前代家主在中庭露台等你。」


    「蓮太郎先生找我?」


    自從就職日當初在月華學院見麵以來,這是第二次跟蓮太郎先生會麵。想起來也就是那時候,我第一次知道言縛的存在,也被人拜托要跟某人結婚。


    ——對了,不去拒絕這檔事不行。


    「謝謝你的通知!」


    我向他道謝後,離開屋內來到走廊。發現剛才人聲鼎沸的場景,此時就像假象一樣杳無人跡,因為家主不在這裏的關係吧。


    我獨自走在空蕩蕩的庭廊,發現庭廊靜到隻剩我的腳步聲。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即使我知道蓮太郎先生身體欠安,但為了搪塞了事,而向他說謊的話,對蓮太郎先生來講也太失禮了。


    「珠美。」


    身後傳來葵理事的呼喚聲,我停下腳步。


    「從這個門出去,穿過玫瑰園就能看到庭院正門口。」


    他指著裝飾櫃旁有一個小小的門。


    「不好意思,因為我要看護桔梗,所以沒辦法陪你去了,一個人沒問題吧?」


    現在的確是不能放置桔梗老師獨自一人,總覺得要是放他一人,不曉得他又會做出什麽無理的事。


    「沒問題。」


    我對葵理事點一下頭,走到外麵。隻要穿過玫瑰園就好了,應該不會迷路。


    根本就不像是私人住宅的庭院嘛,往深處走去,迎麵而來的是一座豪華的玫瑰園。


    「天氣真好。」


    無微不至備受照料的玫瑰,在陽光的熏陶下閃閃發光,綻放出幾乎令人神昏目眩的鮮豔色彩。


    如此祥和的禮拜天下午,像這種日子是不可能會發生什麽事的,這種愉悅的心情流竄全身。


    ——我呀,是不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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