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是非常抱歉。」


    艾思堤爾神情懊惱地低下頭去。


    「我沒有考慮太多就送傷患到醫務室去。是我太不謹慎了,團長。」


    哈爾瑟迪斯始終不發一語地聽著他的報告。


    排成一列的部下當中,冒出了一道悠悠哉哉的嗓音。


    「咦?為什麽要為這件事道歉?你不是做了好事嗎,根本不用覺得羞愧啊!」


    眾人的視線一同射了過去。


    像是在看一隻惹人嫌的生物。


    「——大色胚,你真的是個笨蛋!當時可是晚上欽!搭在這艘船上的乘客,可不知道艾思堤爾閣下隻有在晚上會變回男人吧!」


    「啊、對喔!」


    「什麽對喔!」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出現鬧鬼的傳聞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咦?」聽見法恩這句話後,所有人皆嚇了一跳。


    「有那種傳聞嗎?」


    「等一下,什麽鬧鬼的傳聞啊?」


    「我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


    「值班的甲板水手及好幾名女仆,都說他們曾經看過一個年輕貴族的亡靈,所以私底下都在議論紛紛呢。」受到眾人的矚目後,法恩一臉得意地說個不停。「他們說那位貴族隻在夜晚時現身,可是乘客當中又沒有這位客人,所以都猜他鐵定是幽靈!」


    「哎呀——」


    「幽靈!?誰?我嗎——」


    女性版艾思堤爾指著自己,後來似乎想到了什麽,神色變得越來越懊悔不已。


    團長開口問道:「艾思堤爾·渥格雷亞夫,怎麽回事?」


    「那個、對不起,因為我無法忍受從早到晚都躲在房間裏的生活,有時候晚上會出來散個步。」他坦白招供。「但我都會盡量挑沒有人的地方,也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響——」


    「不不,那樣才不妙吧?」


    隊伍中有人開口吐槽。


    「對啊。」


    「更何況你膚色本來就白,要是在暗處看到你的話……」


    一頭白金色長發配上冰藍色的雙眸,服裝也和白天不一樣,以及身上那股高貴的公爵氣息……無論從哪一點看來,都是——


    「假扮幽靈的最佳人選呢~~嗯!」


    「我聽了一點也不高興!」


    艾思堤爾將受傷的男人送到醫務室時,才驚覺自己的男人模樣會被看見,心中暗暗喊糟之下,連忙趁著混亂逃離,但已經來不及了。


    船醫也一直逼問凱伊:「那個年輕人是誰?」凱伊則決定——裝傻到底。


    「我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團長下出結論。


    「我會負責想辦法解決。艾思堤爾,關於這件事你不用太過操心,明白了嗎?」


    「好的——」


    哈爾瑟迪斯團長雖然平時待人嚴格又不留情,一旦發生了任何情況,他還是不會撇下部下不管。


    因此這些臨時拚湊而成的團員,盡管暗地裏都狠狠臭罵他是大石怪或魔鬼,心裏卻相當信任他。


    「凱伊,實際上摸到凶器的人隻有你而已。你還記得些什麽嗎?」


    「嗯——它跟吃飯用的刀子差不多大,看來很輕但其實還挺重的。我還隱約記得刀柄上刻有什麽圖案。」


    「走道明明很暗,真虧你能看得那麽仔細呢。」


    書記辛德先生開口稱讚之後,「不不——」凱伊非常幹脆地擺了擺手。


    「我根本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喔,啊哈哈!」


    「既然看不到,你怎麽會知道刀子上有圖案?」


    「啊?摸的時候就知道啦,會摸到凸起的紋路啊。至於是什麽圖案我就不知道了。」


    聽見凱伊的證言後,眾人各自陷入沉思。


    萊維緩慢地舉起手。


    「那個……那把刀子現在還沒有找到嗎?」


    「還沒。」


    哈爾瑟迪斯神色凝重地回答。


    當時凱伊明明驚慌失措地將刀子丟在現場,但凶器卻在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蹤——而且是轉眼之間。


    「微服出巡的王子殿下、〈米特蘭達〉、內衣小偷、鬧鬼又加上刺傷事件啊……那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呢?」


    船長的低語雖然從容不迫,卻隱約聽得出他所承受的壓力,


    正在參加臨時緊急會議的〈海之泡號〉各部門負責人,全都備感壓力地繃緊了身體。


    他們互相便了個眼色後,最後是站在船長身旁、存在感薄弱的三十多歲男子率先開口。


    「船長。」


    「啊、吉裏歐,你在啊?」


    「我一直都在。」雖然很受傷,吉裏歐還是回答了。他是這艘船的副船長。「我想首要之務是尋找昨晚的犯人吧。」


    「沒錯沒錯!」


    「他說得對!」


    四周響起同意之聲。


    「嗯……是啊。若是一直不找到犯人,乘客也會相當不安吧。」


    「是的,我們應該即刻展開搜查!」


    「怎麽搜查?」


    「就是那把刀子啊,要先找出凶器!」警備隊長鏗鏘有力地主張。「犯人一定是趁著混亂之際,帶走了那把小刀!」


    「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首先是檢查船員的隨身物品。船長,一定要徹底清查一遍!」


    「嗯,是啊。」


    水手部門的負責人·禿頭猩猩大副轉動了轉眼珠子,狠狠瞪向警備隊長。


    「不過,我能肯定絕不是我手下的人!沒辦法,我也讚成。」


    「真是謝謝你啊,大副。」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互相纏鬥了好一陣子。


    警備隊長在大副眼中,就是個「惺惺作態的臭家夥」;至於留著一絲不苟的胡子、外表看來比私人軍隊長官更像某國近衛軍長的警備隊長,則暗暗認為禿頭猩猩不過是個「隻懂得開船的山中猴子大王」。


    雖不至於水火不容,但是雙方對彼此都沒什麽好感。即便在陸地上恰巧相遇,也隻會打聲招呼,絕不可能一起去喝酒。


    見到沒有任何人提出反對意見後,胡子隊長心情愉悅地接著說道:


    「然後是搜索各間客艙——」


    「我反對!」


    客服部門的經理幾乎要跳至桌子上似地猛然站起。


    「乘客的房間就如同是一個國家的城堡,是絕對不能侵犯的領域。若要搜索他們的房間,請恕我無法同意。我們不能讓客人留下不愉快的回憶。」


    「經理。」


    警備隊長用手指撚著胡須說道:


    「光是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會讓我很難做事的。你能夠斷言——犯人不在乘客當中嗎?」


    「——不,那個……」


    「經理,這回警備隊長的想法比較正確吧。也許短時間內客人會覺得很不高興,但是首要之務是找到犯人。況且檢查完畢之後,客人也比較能夠安心啊,不是嗎?」


    禿頭猩猩坐在座位上說道。他交叉著毛茸茸的手臂,全身散發出一股威嚴。


    身材矮小的經理用力吞了口口水。


    「可是踏進客人的房間檢查他們的物品——這就等於是將所有客人視為犯人啊!之後還會有客人想再搭我們的船嗎?不,答案絕對是不想!」


    「喂!我們說的可是『現在』的事喔?」


    禿頭猩猩語帶不耐地開口。


    「以後的事誰管它啊!」


    每當有人發言,副船長就一直左右來回轉頭,最後見到船長竟從桌上的木箱上捏起紅色的內衣時,不禁眨了眨眼,假咳了


    幾聲。


    「船長……」


    他想提醒船長:這時候這麽做太輕浮了。


    然而,正爭執不下的幹部完全忘了船長的存在,瞧也沒瞧這邊一眼。船長不疾不徐地開口:


    「內衣小偷的事情也是,不得不進行一次全麵搜查吧……不過,各位,也可以讓我說句話嗎?」


    「船、船長您請說。」


    「當然可以。」


    「不管是凶器的刀子、還是被偷的內衣——就算搜索了所有船員及乘客的房間,也有可能找不到證據吧?」


    「啊?」


    所有人詫異地看向正用手指勾著內衣轉來轉去的船長。


    「要是犯人早就已經處理掉了呢?」


    「啊,啊啊——!」


    「畢竟這片海洋本身就是個巨大的垃圾場喔。還有,誰要負責搜索那位王子殿下以及〈米特蘭達〉一行人的房間呢?」


    忽然籠罩至眾人上方的沉默,既沉重又漫長。


    「那麽經理,我們就互退一步吧。」


    最先從震撼當中回過神來的胡子警備隊長提出建議。


    「退一步?」


    「先暫緩搜索客艙這項行動吧。」


    「真的嗎?」


    經理用力籲了口氣,但警備隊長揚起手掌又道:


    「隻不過,你必須將已知的情報告訴我。乘客當中,有沒有什麽可疑人物?」


    「全部都是可疑人物嘛。」


    禿頭猩猩咕噥說道。胡子隊長投去製止的眼神。


    「還有,有沒有乘客持有疑似為凶器的東西?用不著我們特地進行搜索,身為經理的你,應該也知道些消息吧。服務生及女仆有沒有告訴過你什麽事?」


    「…………」


    經理明顯露出躊躇的神色,一張娃娃臉緊緊皺起,好一陣子都噤口不語。


    隻有冷汗不停淌落下來。


    就在禿頭猩猩開始焦躁不耐,想要一拳敲向桌麵吼道「你夠了喔!」之前——


    「我沒收到客艙中有找到疑似凶器物品的消息。」


    經理斬釘截鐵地回答。


    嗓音中充滿自信。


    「也沒有找到過任何一件被偷的內衣。」


    唯一的例外,就隻有女仆遺失的手帕奇跡似地找了回來,不過發現的場所也不是客艙。


    「不過——有人在乘客的攜帶物品當中,看見了一個怪異的物品。」


    「怪異的物品?」


    「那是什麽?」


    胡子隊長與禿頭猩猩將身子前傾。


    「是個漆黑的頭巾,就隻有眼睛部分挖了兩個洞。」


    偶然間發現了那個頭巾的女仆嚇得驚慌失措,急忙哭著跑來求他更換負責的客房,所以經理記得非常清楚。


    「一般人不可能會攜帶那種東西吧——唔唔唔、太可疑了!實在是非常可疑!」


    禿頭猩猩十分興奮,相較之下胡子隊長的神色卻有些複雜。


    「乘客當中嗎?究竟是誰——」


    「是我。」


    開口回答的人,正站在船長室的入口。


    是名身材高瘦、看來寡言陰沉、非常適合站在墓地那種場景的男人。他的單手上掛著一件黑色外套,用蝙蝠振翅般的詭譎嗓音說道:


    「我希望你們能將沉睡在醫務室裏的那名男子交給我,他是我的獵物。」


    2


    登上主船桅上的了望台,托爾加盤著雙腿靜靜冥想。


    「喂,在做什麽啊?」


    「他好像是那位幹金小姐的同伴吧。」


    「不不,那個我知道啦。好歹我也是個見過世麵的水手,看到膚色不同的人種也不會太過驚訝,可是他那樣已經不是普通的邊境人了吧。」


    「那普通的邊境人又是什麽樣子?」


    兩名船員跨坐在吊杆上,一邊解著繩索一邊交談。


    這趟航行的前兩天,天候都很好,但是到了第三天時,卻出現不尋常的跡象。


    「一點風也沒有呢。」


    〈海之泡號〉原本是乘風揚帆而行,現在船帆卻無力地往下垂落。


    他們這些水手感興趣的事物,主要就是酒、女人與航海。就連船上發生的「刺傷事件」,對他們來說就像是生魚片上的裝飾品,根本無關緊要。大部分人的見解都是:反正一定是醉漢之間起了爭執吧。


    「我啊……」


    其中一人瞥向托爾加,一麵觀察著他一麵說道:


    「之前待過的那條船曾經停靠在南方的邊境好一陣子。那是因為船隻故障,不得不進行臨時的緊急停靠,在邊境的村落裏大約住了一個月。」


    「喔?真虧你能活著回來。」


    「所以我知道一點那邊的風俗民情。你看,那家夥沒有眉毛對吧?」


    「嗯,是沒有。該不會那裏的所有人都沒有眉毛吧?」


    並不是。最先開口的那名船員一臉認真地搖了搖頭。


    「會剃掉眉毛的,似乎隻有地位特殊的某些人。我當時在那裏也隻見過兩個這樣的人。」


    「特殊?」


    「就是像咒術師——」


    他陡然壓低音量。


    「或是醫生那種職業的人。隻有從事那些職業的人,會剃掉眉毛以防止敵人的詛咒。」


    「咦?他們真的那麽危險嗎?」


    「就我所知道的,真的非常危險。」


    原本如石像般一動也不動的邊境人士霍然起身,兩名船員嚇得差點自吊杆上掉落。


    「嗚哇哇、危險危險危險!」


    「內地人。」托爾加開口叫喚他們,輕輕舉高手臂指向後方。


    「咦……?」


    「他、他是要我們看什麽——?」


    位於遠方的水平線,遼闊的大海上連個船影也沒有。


    「嗯。」頭上卷著草裙的男子自己點了點頭之後,沿著吊杆迅速滑行離去。


    「也不說清楚——!?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船員爬上方才邊境人所在的桅樓,抓起望遠鏡再次往後方凝神細看。


    「喂,你有看到什麽嗎?」


    另一個人茫然地搖了搖頭。


    「不,什麽也沒有喔?」


    然而,就在肉眼看不見的遙遠一方,有一艘船隻正以乘風破浪般的氣勢與速度,一步步向〈海之泡號〉逼近。


    3


    「我也來幫忙吧。」


    「…………」


    聽到傑達爾王子殿這句令人感激的話,哈爾瑟迪斯的臉部仍是沒有任何變化。


    不過,可不一定連內心也是平靜無波。


    ——部下都相當清楚這一點。


    因為聽到王子來訪的那一瞬間,團長露出了非常厭惡的表情。


    若是將團長的神情寫成文字,意思便是:「你來幹什麽?」或是「臭小鬼快回去!我很忙的。」


    不過,實際上團長是應道:「快請他進來。」然後以軍人應有的禮儀並攏腳跟,保持直立不動的姿勢迎接他們。


    正好在場的兩名團員法恩與諾爾索魯私下低聲交談:


    「哇——飛蛾撲火鐵定就是這種感覺吧……那一瞬間雖然很讓人興奮期待,但是等在前方的就隻有渾身焦黑的死亡而已!」


    「就像現在的我們一樣呢。」


    兩人的革命團結情感頓時加深了不少。


    哈爾瑟迪斯邀請王子坐下,但王子婉拒了他的好意。


    「這種時候多點人手會比較好吧?現在不是講求麵子或是鞏固自己勢力範圍的時候了,船長應該已經委托你們幫忙了吧。」


    「是的,殿下,您真是明察秋毫。」


    「所以我也來幫忙,記得要心存感激啊。」


    與傑達爾同行的青年以眼神示意:那就有勞您了。至於負責監督一職的老人,早就已經坐在椅子上陷入沉睡。


    哈爾瑟迪斯張開雙腳變成稍息的動作。


    「希妲司令說了些什麽嗎?」


    「希妲?不,我什麽也沒有對她說。」


    「也說是說,您沒有找她商量羅?」


    「商量?」王子挑了挑眉,勾起笑容,像是在說這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有必要特地找她商量嗎?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應該由我來決定,她的意見無關緊要吧?」


    哈爾瑟迪斯緊緊盯著王子,微乎其微地搖了搖頭。


    「看來我自己至今也是和您一樣,一直抱持著相同的看法吧。傑達爾殿下,既然您到現在還未對她死心,那麽請您事先與她商量一下吧。實際上的指揮官雖然是我,但就地位來說,身為司令的席雅希妲殿下仍是我的長官。」


    「別說那種無聊的場麵話了。」


    「…………」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會這麽說。叫作哈爾瑟迪斯的。希妲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而已,她的內心確實是溫柔又纖細,但是——」


    一旁的人們呈現驚愕的表情,歪過腦袋。


    「內心溫柔?」


    「纖細?」


    「是在說誰?」


    「誰知道……?」


    王子似乎全然沒有聽見。


    「她並沒有聰明到可以理解這些複雜的事情。不過,我也不認為這是什麽壞事啦。」


    「希妲司令不聰明?那您可是大錯特錯,她比你我兩人加起來都還要聰明。」


    這句話讓王子十分困惑。


    金色的眼眸染上了懷疑的色彩。


    「她可是連讀書寫字也不會喔?還有,之前狠狠罵她是笨蛋和變態的人是誰啊?不就是你嗎!」


    「正是。」


    「那麽——」


    「那位殿下會做出稀奇古怪的行為的確是事實。」哈爾瑟迪斯說道:「即便想試著去理解她,還是覺得莫名其妙。至今我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湧起了聖職者不應該有的殺意,也常常覺得就算勒死她,神明也一定會原諒我的罪過。可是——她絕對不如您想像中的那般柔弱無用。」


    「……別說蠢話了。」


    「在她當上司令之前,您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您是否曾經想過她正在逐漸改變?一點一滴地——不,也許早在您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如外表那般單純了。」


    「我不相信!」


    「您應該要相信。」


    哈爾瑟迪斯顯露出情感,強而有力地反駁:


    「那位殿下就是個笨蛋!不僅做事崇尚秘密主義,還是個惹怒別人的天才,也是個愛亂摸他人屁股的變態!」


    正確說來,希妲執著的就隻有哈爾瑟迪斯的屁股而已。


    「即便如此,她還是得到了這些家夥的景仰,我希望您能思考一下當中隱含的意義。」


    傑達爾轉頭看向兩名團員。


    兩人用手勢作出了「正是如此」的動作,表示同意。


    「殿下,我衷心感謝您願意協助我們。我並不是有意看輕您。」


    哈爾瑟迪斯的嗓音十分真誠,一字一句當中似乎沒有任何虛假。


    他確認長劍的收納情形後,將手指勾在皮帶上,筆直望進王子的眼裏。


    「不過,一次就好,請您與希妲司令商量看看吧。請您舍棄先入為主的觀念,看著她原原本本的模樣,傾聽她的話語。」


    這時,他們全然不知希妲本人就站在門外,聽著他們的對話。


    希妲垂下打算敲門的小手,閉上雙眼靜靜歎了口氣。


    忽然有人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轉頭望去。


    「噓!親愛的公主,請你原諒我的無禮吧?」


    吟遊詩人艾列克朝她綻開笑容,遞出手帕。希妲毫不推辭地接過,輕輕壓了壓自己的眼角。


    「看來他們非常忙碌呢。來,走吧,公主殿下。」


    希妲將手帕還給對方後,不疾不徐地與他並肩邁開步伐,同時詢問詩人:


    「你並不是個會喜歡同性的人吧?為什麽要裝出那副樣子呢?」


    聽見這出其不意的問題後,詩人瞠大雙眼。


    「哎呀呀,真討厭。這可是一件不太好意思對年輕姑娘透露的故事呢,不過現在我隻告訴你,你可別對任何人說喔。」


    「嗯,這是我們的約定。」


    吟遊詩人艾列克翹起小指抵在嘴唇上後,壓低音量說道:


    「像我這種靠賣藝為生的人,常常會在旅行中,遇見很多夫人想邀請我成為她們的一夜情人,可是我實在不擅長處理這種不定時出現的男女情事,所以為了巧妙地拒絕對方,又不傷害到她們的自尊心,這是最便利的方法。」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見到身形嬌小的司令殿下露出微笑後,他故作誇張地表現出震驚的表情。


    「哎呀,公主殿下,你不覺得驚訝嗎。」


    「不過,如果不是女性,是那方麵的人邀請你時,你會怎麽反應呢?」


    「馬上改變說話語氣、或是使出蠻力抵抗……通常對方都會就此放棄。倘若還是不行的話,隻能趕緊夾起尾巴逃走啦!嗬嗬嗬嗬。」


    「那你故意讓哈爾先生誤會是……?」


    「因為——」艾列克抿起嘴唇,全身微微顫抖,拚命忍著不讓自己爆笑出聲。


    「他的反應太可愛了,不由得就……」


    「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喔!」


    「對吧——!?」


    吟遊詩人與女司令官談得興高采烈的這些話,要是大石怪本人聽到,恐怕會吐血身亡。


    完全被蒙在鼓裏的哈爾瑟迪斯,一直拚命驅趕艾列克,還表現出「別對我家的孩子出手!」的態度,擔任起可愛團員的保鑣。但這些行為,如今成了笑話一則。


    「嗯,不過他會提防我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因為我的確對於『闇之哈爾瑟迪斯』非常感興趣。」


    希妲應該是早就預料到了吧,沒有任何發言。


    詩人歎了口氣。


    「隻是,我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年輕呢。」


    他自言自語般地又接著說:


    「畢竟早在好幾年前,我就已經聽說過了強悍過人的黑發劍士傳說,而且那個人後來還加入了〈米特蘭達〉!直到親眼看見之前,我始終都是半信半疑。想不到竟然能在這裏遇見本人!我也耳聞了另一則傳聞喔……睽違了百年再度複活的影子司令——就是指你吧?」


    「我讓你感到失望了吧?」


    「怎麽會呢!隻是,看來你也相當辛苦呢。」


    「不,我真心地覺得,能夠當上司令真是太好了。」


    「這趟漫遊各國的旅程如何呢?」


    「托你的福,相當舒適愉快喔,謝謝。」


    裝扮華麗的吟遊詩人興致盎然地打量著希妲,最後咕噥說道:「要讓你大吃一驚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呢。」隨即揚起苦笑。


    「騎士大人方才說得一點也不錯。」


    「你是指什麽?」


    「你並不如外表那般柔弱。王子殿下為什麽會對你有所誤解呢?」


    「哎呀,那當然是因為我就是個柔弱纖細的少女呀。」


    「啊,對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願意和我一起來嗎?我現在正在一一拜訪每間客房,唱歌給乘客聽。在這種發生了可怕事件的時刻,音樂正是人們心靈最佳的摯友及安慰。」


    希妲回以微笑。


    「好的,艾列克,我很樂意與你一同前往喔。」


    希妲優雅地行了一禮,勾住詩人彬彬有禮伸出的手臂。


    「——我聽說,吟遊詩人不僅會表演口耳相傳的民謠及流行歌曲,也能夠以歌曲傳達私人的口信吧?」


    「是的,當然,如果有接到委托的話。」


    「那麽——」希妲凝視著前方開口。


    「吟遊詩人艾列克,我有件事想拜托你。能夠請你代替我,傳話給我身在故鄉的父母親嗎?」


    4


    「死刑犯——!?」


    「嗯、嗯!我們剛才接到了這則消息……」


    「聽說那個遇刺的男人是越獄的死刑犯。」


    報告完畢後,雙胞胎連連點頭。


    團員聚集在兼作情報交換及休憩用的房間裏,聽見這個出乎意料的事實後,都難掩臉上震驚的神色。


    「那是、真的嗎?」


    「嗯,有個一直在追緝那名男人的官員出麵作證。」


    「咦、官員?這艘船上嗎?」


    「不是有個身材高瘦的男人嗎?眼神還特別犀利——」


    聽到這裏,凱伊「啊啊!」地拍了下膝蓋。


    「是那個像黑道大哥的陰沉大叔嗎!?」


    「對,就是他!」


    「原來他是官員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關於男子犯下的罪行,蝙蝠般陰沉的官員並沒有詳加說明。


    不過從他的語氣中可以隱約察覺到——原因是男子違抗了一個觸怒不得的大人物。


    「我已經得到全權處置他的許可。」


    官員拿出作為證據的黑色不祥頭巾。那是死刑執行者所戴的頭巾。


    「那個男人已經連續逃亡了三年以上,他這次終於無路可逃。一旦靠岸,就請你們把他交給我吧。」


    船長將官員的一席話轉達給哈爾瑟迪斯。


    「——他是這麽說的。至少在船上的這段期間,他都不會出手。」


    「船長,你覺得他的話可信嗎?」


    「嗯。他的話並沒有可疑之處,身上也帶著委任書。最重要的,受害男性身上也有一道刺青。」


    「刺青?」


    「就是死刑犯的烙印.船醫看見後,曾經向我報告過。」


    「…………」


    船長握拳敲了敲額頭,歎了一大口氣。


    「該不會是那個處刑者刺傷他的吧?」


    傑達爾殿下忽然從旁插嘴。都已經明示到那種程度了,王子還是硬要跟在哈爾瑟迪斯後頭;再加上他糾纏不休地想帶回希妲這一點,真的是個超級固執的王子。也許王子殿下聽不懂「不」這個單字。


    「倘若行刺的人是官員,事情就簡單多了,可惜不是。」


    「你確定嗎?」


    「我讓他們兩人當麵對質過了,遇害人看見官員之後,明明白白地說了『不是』,之後就不發一語。」


    既然如此,也毫無推翻的餘地了。船長看來十分苦惱,不斷搔著頭發,使得一頭亂發又比平常膨了兩倍。


    換言之,行刺的犯人目前還在這艘船的某處。


    「又回到原點了呢。」王子的侍從低語。


    「我可以見見醫務室裏的男子嗎?」


    哈爾瑟迪斯詢問船長。


    「隻要船醫沒有拿鋸子趕你出來的話,當然可以。」


    哈爾瑟迪斯婉拒了船長本想帶路的好意,來到了醫務室,隻見高個子官員正如同守門人般站在門口。


    雙方互相冷淡地以眼神致意後,哈爾瑟迪斯——以及傑達爾王子、他的侍從辛塔夫一同走進了醫務室。


    噴撒在地板上的消毒用醋酸味竄入鼻間。


    既是被害人也是逃犯的男子,在他們走近之後,張開了始終閉著的雙眼。臉色雖然蒼白,但是沒有任何提心吊膽的模樣,反而相當平靜。


    「你不在意站在外頭的男人嗎?」


    哈爾瑟迪斯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問題。


    「不會。」


    「那還真是奇怪。再這樣下去,一旦船隻靠岸,你就會立即被處以死刑喔。可是,現在你不僅被刺傷,又遭到逮捕,應該會覺得雪上加霜吧。你難道沒有任何感覺嗎?例如後悔,或是還不想死之類的。」


    「…………」


    男子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微微別過臉龐。


    「喂,僧侶怎麽能說那種話?」


    「殿下,很不巧,我這個僧侶唯一的長處就隻有揮劍而已。無論是死後的世界是什麽模樣、驅逐病魔的祈禱方式、還是主持結婚典禮,我一概不知!」


    「啊——?」


    王子感到莫名其妙地皺起臉龐,反應機靈的辛塔夫連忙附在耳邊悄聲說道:


    「傑達爾殿下……哈爾瑟迪斯會士自從〈米特蘭達〉的身分曝光之後,所有人都一窩蜂地找他商量煩惱。他為此花了不少時間,想必心裏很不高興吧。」


    「總之,凶器目前還沒有找到,搞不好永遠都找不到了。」


    男子冷不防地開口說話:


    「夠了,我不想再看到大家為了我如此費心。我統統都告訴你們吧,其實犯人根本就不存在。」


    「這是什麽意思?」


    「犯人就是我自己。我一直都知道那位官員追在我身後,所以開始變得自暴自棄,甚至想一死了之——然後刺了自己一刀。」


    「…………」


    「不過現在正如你所見,最後卻沒有死成,說來真是丟人。」


    「…………」


    哈爾瑟迪斯眯起眼睛,彷佛想看穿對方的真實想法,王子及侍從則是啞口無言。至今一直默默無語、在鋸子上塗著潤滑油的船醫猛然站起,把鋸子用力往地麵一敲。


    「別開玩笑了,你這個沒死成的!不過是個傷患,別在我的醫務室裏頭講什麽死不死那種不吉利的話!」


    「醫生、請你冷靜一點啊!醫生——」


    要是助手沒有拚命阻攔的話,船醫早就動手打傷患了吧。


    哈爾瑟迪斯見了也不禁嚇一大跳,怔怔地張著嘴巴。真是驚世駭俗的船醫啊。


    「你給我仔~~細聽好了!在這裏我就是法律!可以殺掉患者的,就隻有身為醫生的我而已!我絕對不允許患者擅自死掉,你明白了嗎!?」


    船醫甩開助手的手臂,用力哼了口氣後咚地坐下,大聲吼道:「拿酒來!」這時一名少年從敞開的房門外膽顫心驚地探頭進來,船醫咆哮似地問道:「小子,你有什麽事!?」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父親說他腳痛——可以請你給我一些藥嗎?」


    「喔、是嗎。我記得你爸爸不良於行吧,快進來。」


    趁著船醫招呼少年的時候,哈爾瑟迪斯回到原來主題。


    「那麽,刀子是你的東西吧?」


    「沒錯。」


    「所以這件事情根本沒有犯人,我們可以放心了?」


    「是的……」


    「我明白了。」哈爾瑟迪斯點點頭。「可是——現在有其他人拿著那把刀子也是事實。為了以防萬一,我想問你那把刀子長什麽模樣?根據他人的證言,刀子似乎是鹿角刀柄,上頭刻有繩結的圖案,對嗎?」


    「沒、沒錯,就是它。是一把隨處可見的小刀。」


    醫務室的門口傳來了蝙蝠男跨步離去的腳步聲。


    哈爾瑟迪斯也說道:「打擾你了。」轉過身離開男子的床鋪,最後卻又在房門前停下腳步,垂下寬闊的肩膀歎了口氣。


    「你為何說謊?」


    「說謊……?」


    「剛才你說想自殺是在說謊吧。你到底在袒護誰?」


    男子露出堅決的表情重複說道:「犯人是我自己。」


    「是嗎,你不打算說嗎。——傑達爾殿下。」


    「怎樣?」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你終於願意承認本王子的實力了吧。很好,你要我幫什麽忙?」


    「留在這裏,監視他。」


    「什麽?你要我監視這個男的以免他逃跑嗎?居然敢把這種無聊的工作分配給本王子!」


    「或者該說,是避免這個男人遭到殺害。我不希望希妲殿下的跟前再度發生流血事件,這一點您也同意吧?」


    「唔!那個、嗯,當然。」


    「那麽為了殿下,就有勞您了。」


    哈爾瑟迪斯一邊在腦海中整理等會要交待給部下們的指令,同時快步自醫務室返回客艙。黑衣男正在階梯處等候著他。


    「席拉斯。」


    「你將打雜的工作推給王子了嗎?」


    「那位笨蛋王子確實也有可愛之處。」他聳了聳肩。「一說是為了司令,他馬上幹勁十足。看他那副樣子,想挽回司令是徹底無望了吧,畢竟連我都能輕易將他玩弄在股掌之間。要是遇上那位變態司令,鐵定馬上就被要得團團轉。」


    「這是在、稱讚他吧。」


    「大概吧。結果如何?」


    「我遵照你的指令尾隨那位官員了。他毫不猶豫地走向客房。」


    「哪間客房?」


    「十一號房,房客是位女性。」


    「原來那家夥是惦惦吃三碗公的色狼啊。」


    「我想不是。」


    席拉斯笑也不笑地回答。哈爾瑟迪斯有些掃興。


    「我是在開玩笑。」


    「他站在房門前似乎是在觀察情況,後來沒有敲門就離開了。」


    「團長、團長——!!」


    雙胞胎其中一人在走道上往這裏狂奔,地麵砰砰作響。


    「這回又怎麽了?」


    龐丁指著自己的身後大聲報告:


    「不好了,廚房裏頭打成一團!」


    「你說什麽?」


    5


    「報告船長,鬧事的導火線是因為倉庫管理員要求主廚『節約用水』。」


    「導火線真是個不吉利的字眼呢……因為後頭老是緊跟著麻煩呀,然後?」


    「是的。後來主廚開始反駁,警備隊其中一人出麵調停時,不小心說了一句:『好了好了,大媽你冷靜一點吧。』主廚就抓狂了。」


    「啊——對了對了,大家一定得叫她主廚才行。」


    「不,原因不僅如此……船長您應該知道吧,女仆都將主廚當作是母親般敬仰崇拜。」


    「嗯,我知道啊。」


    「聽說警備隊在檢查隨身物品時態度十分無禮,惹得女孩子們相當火大,所以——」


    「所以,聽了她們的抱怨之後,猶如母親化身的主廚也變得非常不高興吧。」


    主廚率先擲出的一柄木鏟,成了開戰的信號。之後,參戰者越來越多,最後打成了一團。


    「您說得正是,船長。」


    「我一直在想總有一天會發生這種事吧……這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無可避免的戰爭啊。」


    「船長?那個,您從剛剛開始就在寫些什麽呢?」


    「這是寫給老板的報告書啊,吉裏歐。」


    居然偏偏挑在這種時候——副船長暗暗心想,但仍中規中矩地繼續報告。


    「——廚房大戰後共出現了二十三名傷者,其中有三人燙傷,三人骨折。」


    「廚房可是個凶器寶庫哩,舉凡切肉菜刀、平底鍋、杆麵棒什麽都有。啊啊,公用設備的損害情形等等再告訴我吧,聽了會得憂鬱症的。」


    當時白鐵器皿在空中飛舞交錯,平底鍋則嵌進了牆壁。雖然在顛簸不穩的船隻上不會使用易碎的餐具,廚房地板上還是布滿了陶器碎片——


    不過十幾分鍾就變成了這副慘狀。


    「其他地方呢?」


    「小酒館有兩名傷者,是酒醉的客人互相起了爭執。還有——」


    副船長滔滔不絕地繼續報告。


    「女仆及甲板水手起了口角,雖然沒有發生流血衝突,但是部分女仆震怒之下宣布罷工,霸占食糧儲藏庫進行抗議……那個,船長?」


    副船長戰戰競競地看向船長,卻見船長在書寫完畢的「報告書」上撒上砂子,讓墨水幹涸。


    船長用力呼了口氣吹掉砂子後,一本正經地問向副船長:


    「對了,吉裏歐。」


    「是、是的!」


    「——午飯還沒好嗎?」


    「嗚哇~~天色看來很不妙啊。」


    上午過後,天候就開始急遽變壞,再加上超人氣歌手艾列克逐間巡房開唱,乘客大多都選擇窩在房間裏頭,因此沒再出現其它問題。


    「這下子發生暴動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吧。」


    「諾、諾爾索魯先生,請你別說那種不吉利的話!」


    下垂眼男及美少年會計前往混戰現場收拾善後,見到壯烈無比的慘況後,不由得渾身乏力。


    「快拿繃帶來、繃帶!」


    「無禮之徒!你以為我是什麽人——」


    「我說過在這裏我就是法律!笨蛋王子!現在人手不足,別羅哩叭嗦的,快點把我說的東西拿過來!」


    「繃帶早就沒有了啦!」


    「那你就去撕被單或什麽布都好!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用!」


    留在醫務室裏頭的王子,現正遭到魔鬼船醫的大聲咆哮。


    接二連三被搬進醫務室的傷患不斷增加。


    「上頭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誰知道啊!可惡,這塊布為什麽撕不破啊!不過是區區一塊布——!」


    這時頭部流血的肥胖女主廚被送了進來。她已經處於昏迷狀態。


    躺在房間角落裏的男子起身讓出病床。在這片混亂當中,沒有人注意到這名男子就是昨晚遭到刺傷的被害人。


    男子按著自己的側腹緩緩穿過人群,拖著腳步走向王子。


    「那個,可以借我一下嗎?」


    男子動作輕柔地拿起布料,用牙齒咬住尾端輕輕鬆鬆撕開布料,


    「往橫撕是不會破的,必須要縱向。」


    「…………」


    「…………」


    主仆兩人吃驚看著死刑犯,無言以對。


    另一方麵,經理正在努力說服占據倉庫的女仆,哈爾瑟迪斯則是一有情況就不得不上下奔走,然而——


    「我真的非常誠心地拜托您!希望您能為我們主持婚禮!」


    「這一定會成為值得紀念一輩子的回憶,求求您了。」


    不識時務的第一名——彼德與蘿蒞這對笨蛋情侶正死死纏著哈爾瑟迪斯。


    「請你們去拜托船長吧。」他答道。


    「我們希望是由〈米特蘭達〉會士的您來主持啊!」


    「你們要我說幾次才明白?〈米特蘭達〉不會出席任何婚喪喜慶!」


    「請您通融一下吧——」


    「煩死了!」


    哈爾瑟迪斯正率領著部下快步移動,這對男女卻像牛皮糖般死纏不放。


    「啊、難不成……是因為我們還沒結婚卻就在同一個房間裏嗎!?」彼德露出了震驚不已的神情。


    「我、我們是互相相愛的呀!隨時隨地都想在一起難道是一件過分的事嗎!?」


    「那那那個,請您千萬不要誤會喔!別看我們這樣,我


    們至今都還謹守貞操的……」


    哈爾瑟迪斯再也無法忍受地停下腳步。


    「我沒有問你們那些問題,而且根本不幹我的事!!誰管你們是婚前旅行還是什麽,愛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我是叫你們搞清楚現在的情況!」


    嗚哇——團員壓低音量竊竊私語。


    「……真是對驚人的夫妻啊。」凱伊說道。


    「他們這樣……不會太過年輕嗎?」龐丁低問。


    「最重要的,是那兩個人還沒結婚吧。」法恩插嘴更正。


    轟隆隆……外頭響起了雷聲。


    走道上的吊燈搖搖晃晃。


    「不!正因為是這種情況,為了不留下任何悔恨,我才希望您為我們的愛情作見證!不過,如果您無論如何都無法替我們主持婚禮的話——」


    「從昨天開始我就說沒辦法了。」


    「那麽,這也無可奈何!」彼德倏地板起臉孔。「那就請您保護她吧——保護蘿菈!不要讓那個暗藏在這艘船上的連續行凶暴徒傷害到她!」


    「——等等。」


    「隻要她能平安無事,就算要我們分隔兩地、就算婚禮要延期,我都願意忍耐!」


    彼德完全陷入了自我犧牲的陶醉世界裏,絲毫沒察覺到眼前大石怪的眼神越來越危險。


    「所以,請您擔任她的護衛吧!之後我會給您充足的謝禮……嗚啊!?」


    哈爾瑟迪斯以手背揮去一拳。


    再一把揪起飛至一旁的彼德衣領,將他舉至空中冷冷說道:


    「別開玩笑了!喜歡的女人你得自己保護!」


    彼德害怕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哈爾瑟迪斯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後,鬆手將他扔至地板上。


    這時,磅地一聲,遠處的客房房門霍然打開。


    「哈爾先生——!」


    希妲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從裏頭衝了出來。


    「司令……?」


    「哈爾先生~~!」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哈爾瑟迪斯一時愣住。希妲便趁機撲進他的懷中,淌著兩行清淚,悲痛欲絕地控訴:


    「為什麽、為什麽餐點會這麽少呢——!?我最近為了維持端莊嫻淑的形象,每天都累到走不動!一天也隻吃三次飯!我唯一的樂趣就隻剩下吃飯了呀,這樣真是太過分了~~」


    哈爾瑟迪斯的臉色倏地僵硬繃緊


    「…………」


    「居然隻有一片餡餅派、一點青菜和硬邦邦的麵包!?啊啊~~為什麽連熱騰騰的湯都沒有?」


    「因為主廚現在受了傷,另外食物補給人員也不肯交出任何水和燃料。」


    「怎、怎麽這樣~~?」


    「話說回來,你為什麽向我抱怨?不是要和我絕交嗎?」


    「因為食物太少、天氣不好,全部都是哈爾先生的錯呀——!」


    啪!他的理智終於斷線。


    「給我適可而止一點,你這個大胃王妖怪!真是夠了!我再也受不了你了!看著別人的臉一直喊著食物食物,你以為我是你的飼料管理員嗎!本來還在擔心你沒有什麽精神,結果現在居然若無其事地跑回來說個沒完!?很好,真是好極了!!」


    他大掌一伸,抓起黏在自己身上的希妲,猛烈搖晃她的肩膀。


    希妲於是嘿嘿一笑。


    「你果然在擔心我吧~~?」


    他帶著殺人般的眼神火遠放開她,嗓音低沉地答道:


    「我再也不會擔心你了。」


    下一秒——


    「咚!」的轟隆聲響起的同時,〈海之泡號〉一旁的海麵上竄起了一道白色水柱。


    是炮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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