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教室窗戶看出去的天空十分晴朗,沒有半朵雲。


    從靠窗的座位上望著遙遠的藍天,霧島雙葉焦躁地輕歎一口氣。在第五節課和第六節課之間、氣氛平靜的休息時間裏,她正和某種會在獨處狀態下產生的違和感戰鬥著。


    似乎少了什麽——她就是有這種感覺。


    平常的教室、平常的同學、平常的老師、平常的課程。


    重複到幾乎令人厭煩的校園生活包圍著她.那裏並沒有任何破綻,隻有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教室而已。


    雙葉回頭望著教室裏麵。


    白板角落遺留著忘記擦掉的英文單字。桌椅像棋盤格一樣整齊排列,置物櫃上滿是無聊的塗鴉和細小刮痕。被這些東西所包圍的,是各自活動、打發休息時間的學生們。有人和同學聊得很高興,也有人用手機傳簡訊給校外的家人或朋友。這所私立禦堂高中並不會幹涉學生攜帶的物品,因此不隻是手機或掌上型電玩,就連筆記型電腦或小型液晶電視都有人帶。


    盡管如此——這仍舊是很平常的事。


    到校、上課、休息、吃午餐、下課、放學——遵照這種安排得滴水不漏的分配方式,時間毫無問題地流動著。不管是老師或學生,大多數人恐怕都不會對這件事有任何違和感吧!


    可是——


    "唔——嗯"


    無以名狀的失落感掠過雙葉的腦海。


    缺少了什麽——她知道這一點。但卻不知道缺少的究竟是什麽。


    雖然忘得一千二淨,但是對自己來說,那應該是非常重要的東西。至少她是這樣相信的,否則不會產生這種心情。雖然還稱不上是令人喘不過氣的焦躁感——但盤踞在雙葉胸口的。是某種非常令人著急的感覺。


    托這種感覺的福,這幾天的課都沒聽進去。


    可是,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自己開始產生這種想法


    雙葉一點一滴地回想。


    從三天前嗎?不,是更久之前。


    是一個禮拜訪嗎?不對,是更久之前。


    八天前、九天前、十天前


    "這麽說起來——"


    是在校門口看到羽瀨川拓人那個奇怪堂姐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的確沒有這種奇特的感覺。試著再次回想,是從隔天開始這種失落感便開始困擾著雙葉。


    "羽瀨川拓人"


    她低聲念著。


    他是雙葉以前的同學,是一起玩的夥伴。現在雖然不同班,可是同為朋友這件事依舊沒變。臉上像是寫著"老實人"的那個少年,是雙葉一直在乎的異性——


    這麽說來,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什麽時候?


    自己有多久沒看到他了?


    雙葉皺起眉頭——


    羽瀨川拓人——


    那個名字在腦海裏回響。


    "!"


    一道光線切開覆蓋著視線的暗影。


    雙葉下意識地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


    "羽瀨川同學"


    剎那間,一個機關啟動了。


    "羽瀨川拓人"——沒錯,想起這個名字的念頭就是機關的啟動器,這個機關——雖然不是實體的東西開始動作了。它會幹涉想到這個名字的人的意識,阻斷從這個名字產生的相關聯想。


    相互聯結、構成意義的記憶群立刻分散,恢複成沒有意義的碎片,而且思考自動倒回十幾秒之前,朝著略微不同的方向重新編輯——讓思緒經過了同樣的過程,但是卻不會想到"羽瀨川拓人"這個名字。


    當然,雙葉自己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因為這是為了讓周圍的人們不要想起"羽瀨川拓人"這號人物而設置的機關。


    然後——


    "哎呀?"


    雙葉眨眨眼睛。


    自己似乎在不自覺的狀況下打起瞌睡,大概隻有幾秒——最長也不過十幾秒吧,然而記憶裏卻有一個部分變得很模糊,不記得自己剛剛到底在想些什麽。


    "唔嗯。"


    "霧島,怎麽啦?"


    坐在隔壁的女生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問道。那時,雙葉才發現自己站了起來,而且椅子倒在自己身後。看樣子剛剛是用足以推倒椅子的動作站起身來,可是她自己卻完全不記得。


    "沒什麽啦啊哈哈,大概是睡眠不足吧!"


    說著,雙葉敷衍地笑了起來。


    "那個男的就一直不讓我睡——"


    "你該不會又跟葉月熬夜打格鬥電玩了吧?"


    那個女生用吃驚的表情說著。雙葉完全被對方看透了。


    "沒禮貌,太陽出來之前我就睡了啊!"


    昨天的確跟弟弟葉月熬夜打格鬥電玩。無論在任何方麵都討厭輸的她,當然不可能讓實力遠勝於自己的雙胞胎弟弟打贏後拍拍屁股走人——結果,當葉月的集中力因為想睡而開始渙散時,雙葉趁機贏得勝利。曆時大約八個小時的電玩戰,等兩人就寢時,已經是早上五點了。


    不過——這種程度的熬夜再怎麽說都不可能讓人在隔天的大白天站著睡著。


    雙葉心裏覺得很疑惑。


    此時,宣布第六節課開始的鍾聲響了起來。


    "好——請大家回位子上坐好,要上課了。"


    似乎早就在走廊上等著,第六節課的日本史老師一打鍾便立刻走進教室裏。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回到教室就坐.雙葉也慌慌張張地拉起椅子坐下。


    "期末考馬上就要到了,大家要認真聽課,考試會出這些內容喔!"


    日本史老師說著,環視大家。


    雙葉忍住嗬欠,從書包裏拿出教科書和筆記本。日本史是她頭痛的科目,如果在考前不好好聽課,恐怕很難混過去,雖說最後萬不得已的話還是可以借葉月的筆記來看啦!


    "這種時候,有同年齡的弟弟就很方便。"


    雙葉笑著低聲說道。


    然後——


    不用說也知道,她已經把羽瀨川拓人這個人,以及因他缺席而產生的失落感忘得一幹二淨了。


    要形容那個地方的話。用"教室"這個詞匯應該是最恰當的吧!


    然而,那終究是比較論的結果,因此不能說沒有不足之處。光使用如此簡潔的詞匯,恐怕沒有辦法表現出那個地方的一切.而且難免會讓人產生誤解。如果想要正確形容的話,必須再加上各種形容詞或補充用的陳述。


    不過,假使隻能用一句話來形容本質的話,那個地方可說是不折不扣的"教室"。


    "——在這裏,重要的是天體的影響。"


    一個男人站在白板前麵的講台上。


    他身上穿著黑色燕尾服,左眼掛著單片眼鏡,穿著西裝的樣子會讓人不由得聯想到英國紳士。雖然不知道他的年齡,但一定不年輕,因為頭發和胡子都混著斑白的顏色。


    他一邊緩慢環視室內稀稀落落的人們,一邊說著。


    "雖然有幾個可稱為不確定因素的變數,但是因天體運行而產生的靈相變化,相對來說具有比較大的影響力。其他因素可以暫不考慮,但因為天體的影響力會超出細部調整的範圍.所以必須事先加入修正用的陣式。"


    在他麵前是一個十公尺平方的空間。


    這裏的氣氛很接近大學教室,有二十組間隔寬敞的桌椅。前排十個座位,後排十個座位,劃出一道像是要把講台包圍起來的緩和曲線,而為了避免被前排座位擋住,後排座位皆高出一階。


    可是——現在這間教室裏的座位連一半都沒有坐滿。


    是因為上課內容或老師不受歡迎,所以才有這麽多人缺席嗎?或者這就是原本的人數?乍看之下當


    然不知道答案——況且,用常識來判斷這間教室裏的一切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隻要把視線轉向聽講者.就能夠完全了解這一點。


    例如說後排的右邊——


    坐在那裏的並不是人類。


    如果要慎重說明的話,這個說法並不是比喻,而是字麵上的意思。


    就算它的四肢和身體很像人類,可是把有著狗腦袋的家夥稱作人類,恐怕是有問題的吧!當然,它也不是單純地戴著頭套麵具,證據就在於它的尖耳朵和黑色的潮濕鼻子會微微掀動,眼睛也以人造物無法辦到的靈活動作不斷眨著。


    或者來看看前排正中央——


    坐在那裏的也不是人類。甚至連生物都稱不上。


    乍看之下.它的外型雖然比剛才那個家夥更接近人類,但仔細一瞧,可以看到從衣服袖口伸出的手腕全是由球狀關節所組成,如此一來應該就可以明白了吧!再仔細注意的話,應該也會發現鑲填在少女端整臉龐上的並不是眼球,而是模仿眼球外型的玻璃珠。


    另外,還有從裙擺伸出有如爬蟲類尾巴和雙腳的少女,以及發色就像豐麵所形容的,像是要燃燒起來、有著如火焰般頭發的青年。


    當然,這裏也有外表像普通人類一樣的人。


    可是他們對坐在自己旁邊的異形們,似乎一點都不以為意,不用說,講台上的老師也是如此。


    或許是司空見慣了吧!


    在這個房間裏的都不是普通人,他們或多或少都和所謂"一般社會"的認知有所脫節。


    然而——


    "在這裏必須要注意的是,不要臨時去做個別的修正,而要秉持一個觀念,也就是消除整體法術的破綻。因此,我不鼓勵你們在基本法術當中追加補充或修正用的法術——"


    就算這裏有許多異於人類的異形,就算這裏沒有人為此感到驚訝,這裏的確是個"教室",這一點是不會錯的。


    看著白板的眼睛,無論是普通的肉眼、進行靈視用的水晶眼,或者是戴著特殊玻璃眼鏡的邪眼——即使有這些差異,但這些眼睛裏都閃爍著真摯的光芒,誠實顯現出他們絲毫不想遺漏任何知識的熱情。


    這並不像在所謂教育製度係統下按表操課地塞進固定數量的知識,也不是在混過為培養社會性而得到的緩衝期聚集在這裏的人,就如同字麵意思所說,是認真追求智慧的學生們。正因為了解這一點,所以講台上那個人的語氣也和學生一樣,有著沉靜的熱情和興奮。


    講授者不傲慢,學習者不怠惰。


    這是一個"必要"與"必然"相互結合的幸福場所。


    追求智慧的人們與講授者雙方的理想,就在這個地方應該吧!


    "——拓人。"


    "有關法術的啟動調整,最好能在施術者所擁有的裁量範圍內加以處理。追加的法術受到天體運行的影響,效果難免會產生差異。如果重複追加法術,效果並不好,隻是增加施術者的伍擔而已——""拓人、拓人、喵?""如果希望自己能在一般情況下啟動法術的話,最好在假想意識領域.或是在盡可能排除外部因素的封鎖性結界裏,事先反複進行啟動實驗。這時,由於各種條件設定已經事先經過考慮,因此可以"從容不迫"地把注意力放在法術的啟動上。想要施行穩定的法術,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要實地使用法術,最好能在假想意識領域裏先啟動法術,然後再吟唱咒文、加以轉化,將法術一口氣移至物理界麵,這是最理想的狀況。"


    為了做到這一點——


    "拓人、拓人、拓人。"


    "因此——正因為——總之——嗯啊——"


    "拓人。"


    "關於法術,拓人的啊不是"


    "拓~~~人。"


    ""


    "喵喵,拓人拓人拓~人:"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講台上的教授突然大吼一聲,把手裏的麥克風砸在講台上。


    學生們互看一眼——然後一起歎氣。


    "拓人羽瀨川!"


    講台上的教授露出焦躁表情,嚴厲地指著其中一個學生。


    "是、是!"


    被他指著的學生慌慌張張地回答。


    那個學生——是這個地方少見——長得像一般人認知裏的人類。


    他是一個不胖不瘦,大約十幾歲的少年。


    他的長相雖然端整,但是缺少足以被稱為"美形"或"型男"等積極的華美要素。與其說他沒有缺點,不如說是沒有值得一提的優點。若是硬要從他的外表找出優點的話,應該說因為他的長相很平凡,所以會讓人覺得個性木訥——更進一步地說,是會讓人覺得他很誠實。


    可是


    "你——你、你這個人!"


    "啊,不是的!教授!我——"


    "這裏的神聖性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而你在這崇高的學習場所裏麵做什麽!"


    "不是的,我沒有——"


    名叫拓人的少年說著,把背脊挺到不能再挺。但是很不幸地,他那種姿勢並沒有讓教授產生任何感動。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幾乎把所有的一切都花在學習魔法上。成為專家的道路既漫長又危險,根本沒有時間左右張望!跟以前比起來,學園的確建立有效率的基礎技能學習方式。但就算是這樣,你怎麽能夠用那種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我沒有心不在焉——"


    "那麽——"


    教授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根棍子,指著那個問題學生。或許是已經忍無可忍了,棍子前端用金屬包裏的部分微微抖動。


    "那個少女是怎麽回事?"


    "——喵?"


    被教授指著、露出呆愣表情的,是在拓人身邊的紅發少女。


    不,與其說是在拓人身邊——不如說是坐在他膝上、抱住他的背,以一個怪樣子咯咯笑個不停。那副模樣就像是在"嬉鬧",更嚴格說來,說是在"調情"還比較恰當,也難怪教授會生氣!


    毫不在意周圍目光、做出這種連中學生都不會做的誇張調情。一般人光是在旁邊看就會覺得不自在。更何況對於一個能夠自豪地說自己把所有青春都花在學習智慧的人而言,想必應該更覺受不了吧!


    "拓人,那個人為什麽指著我?"


    少女一邊指著教授一邊說道。


    少女那散發著稚嫩感覺的長相和純真無瑕的表情十分搭配。她的年齡看起來雖然像十五、六歲,但或許純粹是因為個子嬌小纖細的關係,或者是因為表情和動作莫名地稚嫩。所以從某些角度看來,她似乎隻有十二、三歲。


    她的外表大致和人類一樣。隻有在看到那頭有如字麵所述、像是要燃燒起來的豔紅頭發,以及那對尖耳朵的時候.才會知道少女跟少年不一樣,不是一般定義之下的人類。


    基本上,她穿著和少年相同款式的製服,不過她的手腳卻戴著像裝飾品一樣的手環、腳環、項鏈等東西,裏麵嵌了許多枚畫有複雜圖案和文字的長方形紙片。


    "那個啊,塔娜羅特,那是因為我惹那個人生氣了。"


    "是這樣嗎?"


    "思。"


    "我知道了。"


    被叫做塔娜羅特的少女重重點頭說道。


    "——那麽我來打倒他。"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少女以非常自然的動作走向講台,拓人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大叫;少女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回頭看著拓人。


    "怎麽了?"


    "不可以!"


    "什麽不可以?"


    "不可以打那個人!"


    "好困擾。那麽我應該打誰才好?"


    "我怎麽知道!不對——不管打誰都不可以!"


    要是允許她這麽做的話自己就要當場哭出來了——拓人用這樣的表情說著。可是塔娜羅特歪著頭、皺起眉頭,不知是完全不在意拓人的表情,抑或隻是純粹對他人表情的微妙變化很遲鈍。


    "唔,好難。"


    "啊啊"


    拓人筋疲力竭地趴倒在桌上。


    "拓人!"


    塔娜羅特像是要鬧他似的跟著趴在他身上。仔細看來,與其說少女在跟拓人調情,不如說像是貓咪在跟主人撒嬌——當然,旁人應該不會特地把這個狀況想成那樣。


    "啊,我才剛說完而已,羽瀨川!你——"


    講台上的教授放聲大叫,周圍的學生們也對拓人他們露出像是吃驚、困擾,或者嫉妒的眼神。


    這麽一搞,"學習智慧"的氣氛已經完全消失殆盡了。如果說是在某個公園的茶店或自己家裏,更極端一點的話是在旅館房間裏,這也就算了,但上課時在教室裏調情,隻會把氣氛搞亂而已。


    而且——


    "小拓!"


    "啪"的一聲,教室的門打開了。


    站在那裏的,是一個像剛參加完某處的抗議活動、手上拿著標語牌的少女。順帶一提,剛才那句話並不是少女說出來的,而是用超粗簽字筆寫在這個標語牌上的文字。


    嬌小的身軀套著像是某高中製服的灰色西裝和裙子,戴著眼鏡、綁著辮子——那個外表超越了樸素之類的感覺,散發出某種信念。那張稚嫩圓潤的臉龐,仔細一看雖然很可愛,但卻沒有那種足以吸引旁人目光的華麗感。


    坦白地說,她是那種會讓人在同學會上說"啊,原來她也在啊"的少女,模樣既不顯眼,個性又安靜。


    不過,有一個地方跟她那種"樸素"的外表很不相稱——就是她背上那個巨大的塑膠盒子。


    乍看之下像是個雙肩書包,可是背在一個十幾歲的嬌小少女身上,總讓人覺得很不協調。而且仔細一看,它比雙肩書包還要薄、還要長——是一個會讓人懷疑裏麵究竟放了什麽東西的盒子。因此若說是背包的話又顯得太長,裏麵像是放了吉他或鍵盤等樂器,稍微壓出了一點內容物的形狀。


    "小拓!"


    少女啪啪地揮舞著標語牌,主角人物"小拓"——也就是拓人,因為成為撒嬌中的塔娜羅特的人肉墊子,就這樣趴倒在桌上,沒有辦法看向鈴穗那邊。


    "~~~~!"


    或許是因為氣到說不出話來,少女無言地跺腳。那種樣子像是在說"哭給你看喔",臉上表情緊繃,染上一層紅暈。


    少女毫不理會彌漫在教室裏的為難氣氛——或者應該說她根本沒在注意周圍狀況——跑到拓人和塔娜羅特身邊.用標語牌痛揍巴在拓人身上的塔娜羅特背部。


    "啪"的一聲,標語牌發出不牢固的聲音,從把手的地方折斷了。


    可是塔娜羅特似乎連一點傷都沒有。她稍稍瞥了少女一眼,幾乎是視若無睹地發出喵喵咕嚕咕嚕的聲音,像貓一樣磨蹭著拓人的身體。


    這時候——拓人從壓在自己身上的塔娜羅特下方辛苦地抬頭張望,看到那個少女時他的表情頓時變得蒼白。


    "鈴鈴穗——"


    叫做鈴穗的少女丟下折斷的標語牌,從手上的包包裏拿出筆記本——那本冊子其實是用圈圈把紙片裝訂在一起,因為封麵是堅硬的厚紙,所以看起來很像素描簿——翻到最前麵一頁,拿給拓人他們看。


    "離開他!"


    鈴穗把畫著超粗驚歎號的筆記本按在塔娜羅特臉上,可是塔娜羅特似乎決定不理她,仍然發出喵喵咕嚕咕嚕的聲音磨蹭著拓人。


    "離開他!!"


    鈴穗拿出簽字筆加了一個驚歎號,然後用那本筆記本"碰碰"地敲打塔娜羅特,可是仍舊沒有效果。


    "嗚嗚鈴穗——"


    跟塔娜羅特比起來,反倒是趴在桌上——也就是變成塔娜羅特人肉墊子的拓人不斷發出呻吟,看起來像是受到來自遠方的攻擊。這種事當然不可能發生,不過,看起來鈴穗的攻擊的確像是透過塔娜羅特加諸在拓人身上。


    "不要——"


    "離開他!!"


    拿著寫上這些的筆記本——少女鈴穗繼續"碰碰碰碰"地攻擊。


    塔娜羅特毫不在乎地繼續發出喵喵咕嚕咕嚕的聲音。


    然後——


    ""夜藍的侵奪者"——"


    看著那兩個人(包括拓人)的學生們,開始發出混著嫌惡——不,應該說是混雜了近乎恐懼情緒的吵嚷聲。那些乍看之下有著不尋常外表——就一般社會的標準而言就算被稱作"怪物"也不奇怪的學生們,臉上的表情就像看到巨大的妖魔一樣,每個人的身體都開始變得僵硬。


    "那就是"


    "跟我們的天敵"街角獵犬"一樣的——"


    不過鈴穗忙著拍打眼前的少女,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反應。雖然她不斷"碰碰"地拍打,可是既然剛剛用標語牌敲打都沒用,現在也不會有什麽效果。鈴穗呼呼地喘著氣,停下動作。


    "喵。"


    塔娜羅特毫不在乎地抬起頭來——然後像是故意炫耀似的抱住拓人,磨蹭他的臉頰。


    而且還向鈴穗吐吐舌頭。


    "~~~!"


    鈴穗臉上露出了腦血管爆光光的表情,突然把手伸到腦後,抓住係在黑色辮於上的白色蝴蝶結,一口氣扯掉它。


    "——!"


    學生們跟講台上的教授頓時僵住,其中某些人已經"啪噠"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明顯擺出準備逃跑的姿勢。


    鈴穗的辮子一邊旋轉一邊鬆開。


    同時,頭發從發根部靜悄悄地染上一層藍色——也就是暗夜的顏色。


    鈴穗的表情改變了。


    之前的她雖然十分生氣,但總會讓人聯想到懦弱的草食性動物,可是現在她的表情卻一下子變成了肉食性動物。


    五官雖然相同,但是站在那裏的少女——體內很明顯地已經換上另一個人了。


    那些長得像異形的學生們發出呻吟,個個東倒西歪。人偶少女像是斷了線一樣,"喀鏘"一聲當場倒下,講台上的教授也仿佛覺得頭暈似的伸手扶住白板。


    接著——


    "塔娜羅特!你這個王八蛋!"


    剛才的沉默簡直就像是騙人的,鈴穗大聲叫喊。接著突然朝背在後麵的盒子伸出手。那個盒子像是在呼應她的動作似的,像貝殼一樣自動打開,裏麵的東西露出來,落在她手上。


    那是一把劍。


    不——正確說來,用"劍"這個名詞無法完全形容那個物體。


    那個物體的細部形狀非常複雜,劍身扁平,有如異教神器,正中央有個像音叉般的巨大刀口,劍身連在一個看起來像機械的劍柄上。仔細觀察,會發現劍柄看起來像某種槍械——左輪手槍一樣,甚至還有扳機或擊鐵等部分。


    "機劍"瓦普吉斯"!"


    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這次,包括等著看好戲的學生們在內,大家全都慌慌張張地遠離鈴穗。


    "今天一定要宰了你!"


    鈴穗一邊叫著一邊操作那把"瓦普吉斯"。


    "機劍瓦普吉斯啟動準備完畢。"


    女性的聲音從附在旁邊的小型喇叭裏傳出來。


    "使用本機時,請務必小心,是否解除安全裝置?"


    "解除!"


    "了解


    ——解除安全鎖。"——


    啪沙!


    劍柄的一部分產生滑動,劍身末端——相當於劍鍔的部分像花朵一樣綻開。


    同時,鈴穗握著的把手開始有紅色光點閃滅,她用力握住像槍柄似的把手,拉下一個像扳機的開關。


    "瓦普吉斯——啟動,祝使用者武運昌隆!"


    "陝阻止她們啊!羽瀨川!"


    有著狗頭的學生趴在地上叫喊——但是已經太遲了。


    "瓦普吉斯"發出細微的聲音,劍身散發出白色光芒。


    "快逃啊!"


    有人喊了一聲——不過還能動的人隻剩一半。


    鈴穗同時揮動了"瓦普吉斯"——


    唔喔!


    伴隨著低吼,白色光芒變成閃光。


    隨著劇烈的爆炸聲,桌子、椅子、地板全像紙屑一樣紛紛飛起。長著狗頭的學生在強風中一邊旋轉,一邊抓住同樣在旋轉的拓人喊叫。


    "羽瀨川!這是你的責任啦!"


    "這——這樣啊?"


    "不然你以為這是誰的責任!"


    "啊啊,貝爾弗,冷靜一點——"


    "這種情況我哪能冷靜得了!這已經是這個禮拜以來第十次了吧?害我們連課都上不成了!"


    "對、對不起。"——


    鈴穗眼裏早已看不見像這樣一來一往交談的拓人和同學,她揮舞著"瓦普吉斯",四處引發爆炸、破壞教室內部。


    爆炸、爆炸、還是爆炸,然後再附加一個爆炸。


    "瓦普吉斯"咚咚地破壞著桌子、白板、牆壁、地板、天花板。鈴穗原本當然不是要攻擊那些地方,隻是沒有命中目標的攻擊就這樣亳不留情地蹂躪著教室。


    至於塔娜羅特,則是輕巧地躲開攻擊,偶爾才會抓起桌子或椅子丟回去反擊。


    "喂!不準逃!"


    "才不要咧,你自己留下來吧!喵。"


    接著一把椅子飛了過去。


    不過"瓦普吉斯"一揮,椅子就被炸個粉碎,不要說殘骸,就連大一點的碎片都沒有留下,整張椅子仿佛蒸發一般。


    可是——


    "嗚啊?"


    之後,跟在椅子後麵飛過來的簽字筆——原本在教授手上那支——直直砸在鈴穗額頭上,於是她轟轟烈烈地倒了下去。


    "嗚啊啊啊啊——你耍賤招!"


    像是完全沒有受傷似的,鈴穗立刻爬了起來,用一種幾


    乎可以拆掉戰車裝甲的視線瞪著塔娜羅特。


    "鈴穗胸部跟屁股的麵積太大,所以缺乏運動能力。鈴穗是肥豬,肥仔肥仔。"


    "少囉唆!"


    鈴穗邊叫邊用"瓦普吉斯"刺過去。


    塔娜羅特輕易躲開瞬間射出的強烈劍光,劍光掠過塔娜羅特,往牆壁直直射過去。大爆炸將教室裏的所有東西一起炸飛。


    "——啊啊"


    貼在牆上的拓人發出呻吟。


    長著狗頭的學生揪住拓人的衣領大喊說:


    "可惡!別人都已經在拜托你了,你好歹也做點什麽吧!努力一點啊!"


    "這個——"


    拓人露出僵硬的表情說道:


    "抱歉,我辦不到。"


    話出口的同時——便來一個大爆炸將兩個人一起炸飛。


    ---------


    這裏是一個教育機構。


    不過並不是依據學校教育法所組織的機構,它位於不受社會共識或一般常識束縛的領域裏。


    就算找遍這個國家的公文,也看不到這個機構的名稱。


    就算翻遍這個國家的各種地圖,也找不到這個機構的所在地。


    那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機構,一個不可能存在的機構。


    因為這個教育機構所教導的東西與普通社會是無法相容的,那些東西是用人類在經營社會生活時所丟棄的東西堆積起來的。


    不過,有丟棄者就有撿拾者。


    這是一個學習的場所,讓那些孜孜不倦把遭受一般社會常規所拋棄的東西加以琢磨的人,以及持續做著這些事的人當作學習場所。在"便利"、"效率"、"經濟效果"、"確實"等枯澀無味的實用主義下,應該被拋棄的、不可思議卻又嚴謹的事實——為了學習這些事實,而有這樣的場所。


    因此,和這裏有關係的人,懷著各式各樣的心情,如此稱呼這個教育機構。


    隱居於現代社會的魔法師們的學園——魔法學園。


    雪白雪白的空間。


    這裏什麽都沒有。硬要說的話,這裏有牆壁、地板、天花板——但是構成房間的東西全部就隻有這樣,沒有家具、沒有壁紙、沒有照明器具、沒有窗戶,甚至連門都沒有。但由於室內散發出溫和的光線,因此這個空間並沒有陷於黑暗當中——而且,這裏沒有什麽東西會讓人們的遠近感產生混亂,所以身處其中的人並不會感受到密室所帶來的壓迫感。


    或許可以說這裏是一片白色的虛無總之是個奇妙的房間。


    在這裏——


    "沒有死者及重傷者,但是有七名受了輕傷的人,第十六號教室附屬設備有九成損壞——"


    一個聲音平淡地響起。


    那是從放在牆邊的一台筆記型電腦傳出來的聲音。


    乍看之下,那台筆電像是浮在半空,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有幾根細細的棒子從牆壁伸出來,支撐著筆記型電腦。


    那台筆記型電腦的熒幕上映出一位銀發少女。


    那個銀發少女就像某國公主一樣,擁有凜然的美貌。同時也散發出某種讓人難以隨便接近的剛硬氣質。少女的外型雖然可愛,但是那種剛硬氣質也讓她帶有一種人偶般的冰冷


    感覺。


    她是"德琳西亞",通稱為德琳,是搭載於"學園"特製筆記本電腦裏的假想神格程式。


    這是由龐大程式和多重魔法儀式組成的人造精靈,負責處理學園內的事務,擔任教師職位,指導新來的魔法師。基本上,她們沒有像人類一樣的肉體,而是載放於"學園""借給學生的筆記型電腦裏,或者是放在被稱為"哲學"的"學園"主電腦記憶領域當中。


    "因爆炸衝擊而對基礎結構造成的損害,目前還在測定當中。"


    "——就是這樣。"


    金發碧眼、有著可愛容貌的少年皺起眉頭說道.


    那個少年乍看之下隻有十兒歲出頭,但身上卻穿著教職員的黑色上衣。在這個就算有中老年學生也不稀奇的"學園"裏,像這種還帶著稚嫩氣息的小孩竟然穿著教職員的服裝.說奇怪也滿奇怪的——不過站在他麵前的人似乎一點都不覺得訝異。


    因為隻要是"學園"裏的人,都知道這個美少年就是寒河江教授。正確說來,這是寒河江教授附身的傀儡人偶,而不是教授本人。


    不知是有什麽原因,抑或隻是單純的興趣,寒河江教授一直都把意識附在這個傀儡人偶身上,從來不以真麵目現身,因此"學園"裏流傳了許多關於他的臆測——"其實他因為發生事故,半身不遂",或者是"其實他很早以前就已經死掉,隻剩下心有不甘的魂魄附在傀儡人偶身上"。雖然如此,因為他擅長照顧別人,而且又身為守護學園風紀的風紀泥人部隊指揮官,所以學園裏的人都跟這個有名的寒河江教授相處得很融洽.


    姑且不談這個——


    "你們就不能安分一點嗎?"


    寒河江教授這麽說著,然後歎了口氣.


    他站在這個白色——白到令人驚訝且空無一物——房間的正中央。


    一般社會上的人聽到"研


    究室"或"教授辦公室",總會聯想到某些東西,不過那些東西在這裏一個都看不到。沒有桌子,沒有書架,當然也沒有魔法師的奇怪道具——骷髏燭台或是能夠煮一個人的大鍋。仔細一看,這裏的室內裝潢會讓人搞不清楚哪裏是牆壁,哪裏是地板和天花板。


    在寒河江教授身前,有十多個鋼鐵人偶並排站著。有如機器人般的外裝盔甲上,塗著老虎般的黃、黑色條紋,臂上戴著寫上"風紀""二字的臂章。這些人偶是風紀泥人,它們也是半自律型的"移動雕像",平常會在"學園"裏定期巡邏,幫不熟悉園內的新人指引道路,糾正違反校規的人、督促他們反省。一旦發生事情,它們就會在寒河江教授的指揮下集結,用蘊藏在體內數百馬力的力量和嵌人防禦係咒文的裝甲維護學園的治安。


    此刻倒在那些風紀泥人跟前的是——


    "喵。"


    被繩子團團捆住的塔娜羅特、鈴穗以及拓人。


    順帶一提,鈴穗頭上有綁著蝴蝶結,而塔娜羅特身上除了繩子之外,還貼了十幾枚用來約束魔法的紙片,整個人看起來像結草蟲一樣。


    從教室發生騷動之後,大約過了一個鍾頭。


    叫做拓人的菜鳥魔法師——羽瀨川拓人,和引起騷動的肇事者,被帶到寒河江教授位於"學園"主校舍第二十四樓的房間。這可不是什麽比喻!在鈴穗和塔娜羅特大肆暴走之後,待她們體力消耗殆盡,就被趕到現場的暴徒鎮壓部隊——風


    紀泥人部隊逮捕。


    "究竟"學園長"是為了什麽才幫你們準備舞台,而且還


    批準前幾天的"決鬥"我想你們應該都很清楚吧?那全是


    為了避免你們平常發生不必要的衝突啊!"


    "嗯"


    拓人像是很抱歉地低著頭,鈴穗則是很不好意思地縮起身體——因為她平常就會露出這種恐懼的樣子,所以無法確定她現在是否有在反省,至於塔娜羅特,則是呆呆看著寒河江教授,似乎搞不清楚他在說什麽。


    寒河江教授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傷腦筋——我真擔心以後的事啊!"


    寒河江教授用食指敲著額頭,像是在說"你們這些令人頭痛的根源啊"。


    "連原因都還搞不清楚"


    然而這一切。全始於兩個禮拜之前——


    羽瀨川拓人表麵上是一個平凡高中生,事實上卻是非公開的魔法師培育組織"魔法學園"——通稱為"學園"——裏的學生。


    兩個禮拜前那一天,他像平常一樣努力修煉魔法,參加了幾天前考砸的召喚實技2的補考,而在"學園"的實習室裏施行召喚魔法。


    可是——


    原本應該隻會召喚出構造單純的低級魔族,卻意外叫出了跟人類一樣大,而且擁有和人類少女相同外型的"某個東西"。


    即使憑借"學園"的調查能力。現在依舊無法查出那個東西的真麵目,唯一知道的是,那個東西大約擁有魔力值十萬、神格值五千,是非常高等的自律型高密度魔力團塊——簡單說來,她屬於神族或魔族之類,隻會親近身為召喚者的拓人。這個被拓人取名為塔娜羅特的魔神,不但不記得自己的名字,甚至連所有記憶,以及們絕不會丟失的屬性通通都消失殆盡。上。


    順帶一提,由於"學園"的要求,這兩個禮拜以來——也就是叫出塔娜羅特之後,拓人就沒有去原來的學校上課了。因為塔娜羅特不想離開拓人身邊,而拓人總不能把屬性不明、相當於戰略級核彈的魔神隨便帶到學校去。


    而且拓人的爸爸不知道他在"學園"上課。他爸爸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普通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小孩擁有魔法師的才能。


    目前他在國外工作,沒有跟拓人住在一起可是如果拓人一直向學校請假,不管有沒有原因,學校都會跟家長聯絡吧!萬一那樣的話,情況肯定會變得更加複雜。


    沒有在普通世界曝光的"學園",不希望園內的事情被外人知道——即使是學園師生的至親也不行,所以園方極盡所能地避免那種情況。


    因此"學園"派了魔法師去拓人的學校。在拓人那所私立禦堂高中布下某種魔法。拓人缺席的情況雖然依舊沒有改變,但是學校和四周已經布下具有催眠暗示作用的結界,讓所有人都無法想起羽瀨川拓人的事情。由於對象太多,而且必須避免產生不必要的副作用,魔法的效果可能不太完美,但應該能蒙混一個月左右。


    不過所謂"鈴穗母親做了相同的處理",意味著她同樣也會使用魔法。


    "啊——難道您們認識嗎?"


    "嗯!"


    寒河江教授苦笑著點頭。


    拓人也知道鈴穗的母親本來是這個"學園"的學生,但在她懷孕五個月時,卻完全喪失了魔力。在學時大家雖然都對她的未來寄予厚望,不過她毅然決然地放棄成為魔法師的願望。離開"學園",選擇成為一個家庭主婦。


    然而,她會喪失魔力的原因還是出在鈴穗身上。當她生下鈴穗之後,魔力也漸漸恢複,現在還是可以使用一些小法術。


    "她從以前就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性,不過竟然還幫自己女兒蹺課——到底在想什麽啊?"——


    寒河江用無精打采的語氣說著。從這一點看來,這位寒河江教授似乎也拿鈴穗的母親沒輒。在拓人眼裏看來,嬸嬸和鈴穗就某一方麵來說,的確也是問題女性。


    在此姑且不談這個。


    "鈴穗的事情就先這樣吧!"


    插嘴的是坐在牆邊的青年.


    雖說從外表來推測魔法師的年齡沒有什麽意義,不過就外表年齡看來,這個青年大約二十五、六歲。他散發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卻跟那種不負責任的嘿嘿笑法意外地適合。他的容貌非常端整——甚至可以說是美形,可是總覺得他身上某個地方好像有一根螺絲沒鎖緊,令人有種"少一根筋""的感覺。


    "如果不知道小塔娜的身份,什麽都不必談了。神界跟魔界那邊還是沒有聯絡嗎?"


    青年用悠閑的語氣問著。


    他的名字是佐久間榮太郎。


    他是"學園"裏實力首屈一指的魔法師,雖然是這裏的學生,但同時也擁有準教師的身份。他的專長是施展召喚魔法.不過對所有魔法也同樣精通。對拓人他們這種新進魔法師而言,榮太郎是他們的目標。


    順帶一提——他坐著的地方是從地板直接突起的部分。


    那塊地方簡直就像是腫起來似的。坐在那塊隆起的部分,剛好可以保持一個適當的高度。這跟之前所說的筆記本電腦支架一樣,都是寒河江教授房間裏的裝置。


    這個房間之所以不需要擺設任何家具,是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憑著寒河江教授的一句話,或者是一個視線,房間內部就會變成櫥櫃、桌子,而且還可以變成椅子。在這個由學園提供的研究室裏,寒河江教授鋪上了能夠反應自我意誌的材質,需要某個東西時,這些材質就會瞬間變化,提供所需的用途。


    不過——


    在榮太郎身旁,有一個女孩以自然的姿勢站著,並沒有坐下。


    女孩穿著深藍色洋裝,圍著有白色荷葉邊的圍裙,戴著有荷葉邊的頭飾,一身女仆打扮。她是一個散發著清新氣息的女孩,但隻要看到從那頭黑發中伸出的獸耳,就可以知道她不單單隻是一個清新的女孩。順帶一提,看到從裙擺底下露出的尾巴也可以了解到這一點。


    這個女孩的名豐是艾妮烏斯。薩.帕傑司特。


    她是擔任榮太郎助手的使魔,在"學園"裏應該也算是力量首屈一指的魔物。然而她的外表看起來像是個楚楚動人的美


    人,完全不會讓人聯想到是力量強大的魔物。但隻要配上手中那支像是用拖把和戰戟合成的凶器時,便會散發出某種異樣的感覺。


    附帶說明一下,這個凶器叫做"迪斯欽",是榮太郎精心製作的魔法道具。拓人最近才知道,這個東西附有一個"每隔四個禮拜,就會自動改變形狀"的功能。雖然完全不懂這樣有什麽意義,但不隻是榮太郎,許多魔法師都不按牌理出牌,因此拓人一點都不想浪費力氣去深究。


    "不是向他們詢問過很多次了嗎?就算是境界領域出問題也不至於這樣啊!"榮太郎說道。


    寒河江教授皺著眉點點頭。


    "思,我想他們應該是完全不理會我們的聯絡,不會錯的。聽說留學生們也都沒辦法跟老家取得聯係。"


    附帶說一下,在這個"學園"裏,有許多人類以外的族群,譬如精靈或內建有假想神格的自動人偶,有時也有前來學習人界魔法的神族或魔族。


    神族和魔族基本上不會死亡,而且幾乎沒有什麽事情是辦不到的。這樣的他們非常缺乏自行創造術法或文化的能力,因此在他們的社會裏,術法或文化取自人類社會的情況意外地多。自行向人類學習的畢竟屬於少數派,而且因為條約的緣故,通常不會有什麽大人物前往人界求學,可是還是有許多下級神族或魔族以留學生的身份成為"學園"的學生,和人類並肩坐在一起。


    "唔..."


    榮太郎歪著頭。


    "有一種很詭異的感覺。"


    "的確。"


    "請問——那個是什麽事情啊?"


    看著榮太郎和寒河江教授相互點頭,拓人用不安的聲音問道。


    "學園"之所以把塔娜羅特的存在當成一個大問題,不僅僅是因為她擁有強大的力量。


    計算神的數量時,會使用"柱"這個單位——正如字麵意思所說,是支撐世界的支柱,相當於真理或法則。而這當然不是指物理性的支撐,當神、魔雙方數量均衡時,這個世界就能維持均衡的運作。


    因此——無論他們的外表再怎麽變化,存在本質是不會改變的。從這個世界的誕生到結束,神就是神,魔就是魔,數量不會增加也不會減少,因此這個世界才能保持安定。


    可是,現在的塔娜羅特處於屬性不明的狀態。


    總之,連她是神族或魔族都搞不清楚——這也意味著她無法發揮身為神族或魔族的機能。總而言之,原本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支柱"少了一根,世界的平衡將逐漸崩毀。不小心的話,包括神界、人界、魔界在內的整體世界,說不定會因為某些小事猛然喪失平衡,全數毀滅。


    基於這個原因。"學園"才會急著找出塔娜羅特的真正身份,希望盡快讓她的屬性恢複。同樣屬於這個世界的神族和魔族,對這一點應該會秉持同樣看法才對——


    "總之,他們有他們無法回答的理由吧!"


    榮太郎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著。


    "理由嗎——可是神界和魔界都這麽做的話就"


    神界和魔界雖然不是處於誓不兩立的狀態——要是對立的話,他們同樣都屬於不死之身,而且都擁有強大的力量,萬一引起默示錄等級的戰爭,這個世界就玩完了——不過他們絕對不可能采取同一步調。在性格方麵,神族和魔族剛好擁有完全相反的特質,因此在處理大部分事情時。神界和魔界是不可能聯手的。


    可是——


    "這種事一定要聯手來做才行。如果隻有神界拒絕回答,但魔界說"我們當中沒有那種魔族",那麽我們就可以知道小塔娜的真正身份是神族或其眷屬。神界和魔界大概是怕自己隨便發言會留下線索、遭到追蹤,所以才決定聯合起來,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


    拓人再次看著塔娜羅特。


    "喵?"


    塔娜羅特歪著頭。


    然而她的表情卻看起來很高興——她隻是很高興拓人看著自己而已。塔娜羅特雖然極度缺乏常識,但這樣反而不會遭到表麵體製的左右,而能夠坦率表達自己的感情。


    這一點說可愛也算是可愛啦!


    實在很難想像那樣的她會是兩界聯手隱瞞真實身份的對象。而且不管她是什麽大人物,也沒有必要冒著讓世界發生危機的可能,故意隱瞞她的屬性吧!


    那麽到底——


    "怎麽了?"


    "塔娜羅特,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喵?"


    塔娜羅特繼續歪著頭——然後就這樣停住。


    正如前麵所說,她同時喪失了屬性和記憶。她所記得的隻有被拓人召喚出來之後的事情,連自己是神族或魔族都不記得。


    "我不記得。"


    "唔嗯"


    雖然已經確認過好幾次,不過拓人還是發出困惑的哀嚎。


    姑且不談屬性消失這一點,神族或魔族如果喪失記憶的話,應該是導因子某些外在因素。那是因為拓人召喚魔法失敗而導致這個結果,或者是因為其他原因呢?現在就算問這個問題也找不到答案。


    可是,如果情況屬於後者的話——那麽究竟是誰為了什麽而做出那樣的事?


    "好像有某種巨大陰謀的味道耶!"


    這麽說著的榮太郎似乎很高興。在魔法師當中,個性怪異、喜歡這類糾紛的人很常見,隻是程度有所不同而已拓人跟寒河江教授可說是比較例外的"良知派"。


    "陰謀,嘿嘿嘿,真好啊,陰謀。"


    "您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啊——主人。"艾妮烏斯說道


    "當然囉!是陰謀、陰謀耶!嘿嘿嘿嘿。陰謀可是男人的浪漫啊。會像這樣莫名其妙咕嚕咕嚕的沸騰耶!我對陰謀可是很挑剔易的!"


    榮大郎站起來望著遠方,極力主張這種莫名其妙的理論。


    "我們先不要理會那個來鬧場的家夥。"


    畫麵中的德琳像要打圓場似的做了一個結論。


    "有關塔娜羅特的真正身份,我們做了多方麵的調查,再過幾天應該會得出某些結論。"


    當幾個魔力方麵的因素重疊在一起時,占卜之類的法術經常會失去準確度,不過隻要結合事實,用幾個方法從各方麵去占卜,仍舊可以獲得接近"真實"的結果。像德琳這種假想神格很適合進行這種瑣碎且需要苦幹精神的作業。


    "這樣的話,我們麵臨的問題是——"


    寒河江教授清了清嗓子說道:


    "在得到結論之前,該如何處置拓人他們?老實說,已經有受害的學生向園方要求撤銷拓人的學生資格了。"


    "那是——"


    拓人一開口——接著連半句反駁的話都沒有說,就這樣低下頭來,因為學生們的要求是很合理的。


    "如果情況沒有改善的話,要讓拓人繼續來上課的確有困難,可是他也還不到能夠自己做研究的程度。"寒河江教授說道。


    事實上,有關自己所使用的魔法,初級魔法師還沒有辦法精通其中的細部原理和法術構造。雖然這樣看起來學習順序似乎顛倒了,但是在"學園"裏,主張"與其要學習,不如先習慣它",用這個方法讓身體記住使用魔法的感覺,在腦海建立有效率的魔法回路,之後再學習構造和原理。這種學習方式相當常見。


    把它想成電腦裏的軟體,應該會比較容易理解吧!魔法的學習和操作電腦很像,如果沒有先習慣電腦軟體的操作感覺或基本的"思維"模式,就沒有辦法進行撰寫程式等高級作業。


    因此,就算拓人會使用幾種魔法,會粗略地調和法術,會組合現成的法術。但是要叫他做更多事——例如自己


    開發法術之類——是不可能的。


    這次被他搞砸,結果召喚出塔娜羅特的那些魔法,大部分對他而言都像黑盒子一樣。如果要他去探究這次召喚魔法失敗的原因,所得將非常有限。


    "要對一個有心學習的人做出這種宣判是非常令人痛苦的——羽瀨川拓人同學。在情況往明朗的方向發展之前,我命你在家閉門思過。"


    "這樣——啊!"


    拓人的表情頓時變得黯淡。


    寒河江教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像是要打圓場似的說:


    "以"學園"的學生而言,你算是非常年輕的,所以就算休息個半年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學園"裏的學生年齡,下從十歲、上到幾百歲,年齡層分布範圍非常廣。想要學習還留存在這個世界的神秘學,這種好奇心跟年齡沒有關係——這是"學園長"的主張。


    大部分的魔法師都擅長變化容貌,"真正"擁有老人外型的人在這裏並不會特別醒目——在這些學生當中,無論是外表年齡或真實年齡都隻有十七歲的拓人,幾乎等於是幼兒


    的確如寒河江教授所言,就算休息個半年、成為魔法師的道路中斷,也不會跟其他學生產生太大差距。這個"學園"沒有學年,當然也沒有留級製度,因此和其他學生做比較並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


    "是嗎?"


    拓人點點頭,表情仍舊一片黯淡。


    小小的曲麵映出一大片歪斜的場景。


    這裏是午後的特利亞咖啡館,時間是下午兩點多,吃遲來午餐的常客們也已經離開,中午的兵荒馬亂就像是從沒發生過一樣——店長做的三明治一直是午餐時間的人氣餐點.每天隻做三十份——店內十分悠閑。打工的三個女店員正在裏麵休息,目前在店裏的隻有店長和兩個客人。


    可是——


    ""


    店長將擦亮的玻璃杯微微傾斜。


    在燈光昏暗的店裏,擦亮的玻璃杯發揮鏡麵效果。各種東西——映在上麵。裝飾在牆上的風景畫、整齊排放的玻璃杯、放在櫃台角落當裝飾品的花瓶,以及——擺放在店內的桌子和椅子。


    目前店內有被使用的桌子隻有一張。


    靠近人口的白色圓桌上放著兩個咖啡杯。


    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情況。有些客人會避開尖峰時間才過來,有些客人點一杯咖啡就可以在店裏賴三個小時:有時也會看到十歲左右的少女獨自來到店裏,喝完一杯黑咖啡之後就離開,有時也會看到步履瞞跚的老人,把三人份的三明冶塞進肚子之後再步履瞞跚地離去。


    店長沒有閑到——去探究上門客人的個性,隻要走進店裏、付錢吃飯的人就是客人。


    可是——要是沒注意到那兩個客人的話就太奇怪了。


    兩個都是女的,而且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孩。


    其中一個少女有著像獅子鬃毛般豐厚的紅發,是個五宮線條鮮明的美人,但她那一身服裝要是稍微出差錯的話,肯定會被警察以妨害風化的罪名加以逮捕。大片肌膚暴露在外,緊身皮衣讓身體線條清楚地浮現出來,不管是手、腳或脖子,都套著像是用來裝飾的鎖環。


    怎麽看都像是從特種營業場所直接穿著上班的衣服走到大街上。


    此外,說到這個女孩的同伴,無論在打扮或跟女孩的組合上也都很奇怪。


    她穿著深紅色的羽織袴,感覺像是神社裏的巫女。這樣的女孩跟另一個穿得像暴露狂的sm女孩在一起,看起來實在非常詭異。而且在這個時代,直接穿著巫女服外出也相當古怪。


    再說,這女孩的容貌特征實在讓人很難不去注意她。


    她有著一頭不帶半根黑發的銀白色長發,乍看之下很容易被誤認為老婆婆。她雖然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孩,但特殊的容貌卻散發出像冰一樣不能隨便接近的感覺。


    然後——


    "接下來——要怎麽捉(做)啊?"


    穿sm裝的女孩說著,語尾的發音有些奇怪。


    "好久沒遇到這種事了,我想好好享受一蝦(下)。"


    "這事不是可以鬧著玩的。"


    穿巫女服的女孩用責備的語氣說道。


    "不過那個人呆在"學園"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輕易采取行動。那裏有位階很高的魔法師,也有神族和魔族的精靈,我們要是進去的話,應該會被發現吧!"


    "不過也是有可能混進去巴(吧)!"


    "這種事很難說,不過我想現在的狀況跟之前你行動的時候應該不一樣。對於神界和魔界的沉默,"學園"大概也感覺到異常了,要是我們大刺剌地走進去,不可能不被發現的。"


    "嗯總之這次工作的條件是"秘密進興(行)""


    穿sm裝的女孩環抱雙臂說道,套在她身上的鎖環發出鏗鏘聲響。那些鎖環跟塑膠做成的裝飾用仿冒品不一樣.是由鋼鐵做成的真貨,能夠把它套在身上行動的女性,一定不是簡單人物。


    "如果能夠殺掉"聖母"的話,多少泄漏出一些情報也是沒辦法的。但因為"聖母"身邊有很多難纏的家夥,所以還是要慎重一點。麵對高階魔法師和魔力侵奪者時——"


    "這麽說起賴(來),"穿sm裝的女孩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那個高階魔法師——找好像在哪裏遇過塔(他)——"


    "是嗎?"


    "不過也許是我想太多了。"


    "你認真一點."


    穿巫女服的女孩露出苦笑。


    "總之——隻要讓一切看起來像是"事故"就沒問題了吧!"聖母"總不會二十四小時都跟那些同伴一起行動,趁著"聖母"從"學園"出來時,就有機會下手了。"


    "執行方法就交給善於使用權謀策略的神族大忍(人)噦!"


    "我的專長可是身體的勞動啊!"


    穿巫女服的女孩苦笑著說。


    "總之——我們去準備一下巴(吧)。"


    穿sm裝的女孩這麽說道,接著兩人一同站了起來。


    店長打算去收銀機那邊幫她們結帳,於是放下玻璃杯


    "——"


    從玻璃杯上麵映出的歪斜影像裏,可以看到穿著sm裝的女孩惡作劇似的朝著店長眨眼睛。


    她們兩人已經注意到店長利用玻璃杯的反射偷看她們。


    店長慌慌張張地撇開視線——可是卻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融進一片模糊景象當中,像是因站太久而產生暈眩似的.視線變暗,接著聽覺、嗅覺、觸覺也跟著——失去作用。


    就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店長的意識落人一片遮蔽了所有感覺的黑暗當中。


    然後——"?"


    店長突然眨眨眼睛,環視周圍。


    自己剛剛好像站著睡著了,或許是因為中午應付客人的疲累感湧上來了吧!不過就算這樣,也隻不過是睡了幾秒而已。店長露出苦笑,伸手拿起玻璃杯,想要把它擦亮接著他皺起了眉頭。


    映在玻璃杯上的桌麵上,擺放了兩個咖啡杯,可是那裏並沒有客人。


    "咦?"


    店長歪著頭走向那張桌子,將兩人份的咖啡杯、盤子以及湯匙放進洗碗機裏。對自己的記憶力一向很有信心的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有關那一桌客人的事。一定有人坐在那張桌子旁,所以那裏才會放著咖啡杯。明明應該是自己看過的客人,可是卻一點都想不起來.


    "一定是太累了"


    他再次露出苦笑,放棄回想,開始擦拭玻璃杯。


    打扮怪異的女孩們已經從他的記憶當中徹徹底底地被拔除了。


    當然,


    有關那兩個女孩談論的奇怪話題,他是絕不會想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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