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像雨點一樣毫不留情地打在麻雪身上。


    丟過來的石頭大小不一,從小拇指指尖大小的石粒,到大人拳頭般的石塊都有。丟石頭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大概有一百人左右,看來村裏所有的居民都跑出來向麻雪丟石頭了。石頭的大小之所以不一樣,恐怕也是因為村民們撿到什麽就丟什麽的緣故。


    如果麻雪真的如外表所見,隻要幾分鍾就會被打死。


    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麻雪並不是人類。


    「……」


    她默默承受打在自己身上的石頭。


    麻雪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十秒?一分鍾?一個小時?想要等待這一切過去。即使隻是短短幾分鍾,對她來說也長得像永遠一樣。可是,就算要被打一整天,她也會默默忍耐——如果忍耐就可以讓以往那些溫柔時光重新回來的話。


    可是——


    「這個怪物!」


    怒罵聲跟著石頭一起砸過來。


    「去死吧怪物!」


    「滾到別的地方去!你這個怪物!」


    「怪物!你這個怪物!」


    怪物。


    比起丟在身上的石頭,雨點般的咒罵聲讓麻雪更覺得痛。跟語言本身比起來,蘊藏在語言裏的人類感情,讓她痛到幾乎難以忍受。一個月前還露出微笑、溫柔叫喚她的村民們,現在卻像惡鬼一樣,一邊叫罵一邊朝她丟擲石頭。兩年前溫柔接納那個來曆不明、失去記憶的少女的村民們已不複存在,現在站在她眼前的,隻是充滿憎恨跟憤怒的暴徒而已。


    不管再怎麽忍耐,石頭還是一直朝她丟過來。


    麻雪越忍耐,村民們就越憤怒,朝她飛過來的石頭跟咒罵聲越發凶狠。在村民眼裏看來,完全沒有倒下、默默忍耐一切的少女,簡直就像是在嘲笑他們。如果他們能夠稍微理性一點,就會發現麻雪的大眼睛泛出淚光。


    針對自己而來、壓倒性的排拒情感,讓麻雪不斷發抖。


    好恐怖,好難受。這種感情成為導火線,解放了麻雪的能力。


    「——不行!」


    有一半是出於反射動作。


    尚未恢複記憶的麻雪,沒有辦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能力——她的精神狀態就像她的外表,都還沒有成熟,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要到很久很久以後,麻雪才能夠用理性控製自己的感情和能力。所以這個時候——麻雪還沒有辦法控製從她體內反射性散發出來的力量。


    空氣發出哀鳴,一片混濁。


    投過來的無數石塊停在空中——正準備要丟下一顆石頭的人們就這樣呆立當場。


    石塊靜止在空中,沒有掉落、沒有彈開,而且也不是漂在空中。那附近的時間像是凍結般,石塊就這樣完全固定在空中。


    村民們都很清楚,這種異常現象是誰造成的。


    「哇……」


    村民們發出慘叫。


    看見麻雪啟動能力之後,村民們才終於想起,他們在對什麽人丟石頭,跟石塊一起拋過去的咒罵聲到底是什麽意思。


    人們像小蜘蛛一樣四散逃開。


    可是——


    「……啊!」


    從靜止在眼前的石塊間隙,麻雪認出獨自留在現場的那抹人影。


    那是一名嬌小的少女,不管是身材或容貌都像麻雪一樣稚嫩。當其他村民——不管是大人或小孩——通通逃走之後,隻有那名少女岔開雙腿站在那裏盯著麻雪。


    麻雪不由自主地朝那抹人影伸出手。


    一直到幾天之前,麻雪都還叫那名少女為「姊姊」。彼此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是一直到幾天之前,她們都還像家人一樣彼此扶持,共同生活在一起。


    ——啊啊,隻有她……


    小小的期待在麻雪心裏浮現。


    如果是她,應該能了解吧?如果是她,應該能接受我吧?隻要有她就夠了,就算別人都不懂,隻要有她理解就夠了,隻要她接納我就好了,隻要那樣,麻雪就——


    「姊……」


    抱持一線希望,把手伸出去。


    可是——


    「——去死吧!你這個怪物!」


    滿溢著強烈憎恨的聲音,讓麻雪當場呆住。


    「姊——」


    哀求似的聲音,被那抹像在宣告訣別似的背影彈回來。


    麻雪跪了下來,呆呆看著姊姊離去的背影。


    這是當然的吧?


    她知道,她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對姊姊跟爸媽造成多少困擾。村民們會對麻雪的家庭投以何種眼光,其實不難想像。也許不久之後,那個家庭就會被趕出熟悉的村落——隻因為這兩年來,他們撿了一個「怪物」回家,為這個村落帶來災厄。


    麻雪做了恩將仇報的事,那跟有沒有惡意無關,不管有再多理由,都沒有辦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


    所以姊姊會生氣也是當然的。


    「……爸……媽……姊姊……」


    麻雪嗚咽著。


    忍受無數石塊攻擊的麻雪,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麻雪哭得非常傷心。


    沒有人嘲笑她,沒有人憐憫她,她身邊沒有半個人。既然不是人類,不知好歹地接近人群,根本就是一項錯誤。


    麻雪已經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不管她再怎麽希望……那些溫柔的日子不會再回來。好寂寞,好難受,她對這裏仍然戀戀不舍。如果能夠再次待在他們身邊,如果能再次獲得他們的認同,不管是什麽事麻雪都願意去做,不管要接受什麽處罰她都答應——不、應該說她都會欣然接受。就算村民要她挖出眼睛,她也會用自己的手指把眼珠挖出來:就算村民要剁掉她的手,她也會自己把手伸到刀子下麵——隻要從前那些溫柔的人們能夠再看她一眼。


    但一切都不可能了。


    因為村民們都已經知道,麻雪是個怪物。


    所以,她隻能一邊想念永遠不會再回來的日子……一邊哭泣。


    麻雪眨眨眼睛,確認自己恢複意識。


    看樣子她剛才好像站著睡著了。對麻雪來說,這不是什麽稀奇的事。「睡眠」對她來說,就像是電腦的磁碟重組或充電,有必要的時候就會自動執行。


    「啊……」


    麻雪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村子裏。


    這裏的一切跟夢裏的場景一模一樣。


    在北國嚴苛的大自然裏,茅草蓋成的小平房一棟挨著一棟。木頭柱子、塗著灰泥的牆壁,庭院裏有水井跟雞舍——透過梢梢打開的門縫,可以看見裏麵的土間(注6土間,沒有鋪地板的房間,房裏的地麵即是普通土地。)。那裏放了幾隻蓋著木頭蓋子的大甕,以及燃著柴火的爐灶。繼續往裏麵走進去,還可以看到令人懷念的老式炕爐跟紙門。


    熟悉日本文化的人,若是看到這種精細模型,一定會發出讚歎的聲音。


    沒錯——麻雪身邊的景物都不是真的。


    證據就在於這些東西沒有顏色。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純白村落。物體的形狀雖然幾可亂真,但一切都是用冰雪製造出來的,以近乎殘酷的純白證明,自己不過是個仿造品。


    除了麻雪之外,這裏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


    這裏看起來像是把某個場景瞬間固定起來,如果沒有麻雪,看起來似乎連時間也都停止了。這些物體的細致造型雖然充滿生活感,但一動也不動的純白靜止世界,看起來格外寒冷。


    這一切已經消失許久,但對於麻雪來說,那的確是從前曾經存在過的景致。


    麻雪在這裏慢慢走著。


    道路中間


    有一抹靜靜站著的人影。


    大概是正準備要做什麽吧?這抹人影用一種不自然的姿勢站在那裏,表情看來像是吃了一驚——應該說,像是連吃驚都還來不及,正準備由靜到動,臉上留著某種曖昧的扭曲線條,就這樣停在那裏。


    這並不是用雪堆出來的雪人,頭發的光澤和肌膚質感生動到令人害怕。不管是什麽樣的天才,都沒有辦法做出這麽精致的人偶。這個人偶雖然處於靜止狀態,但就像字麵上所說的,「仿佛下一刻就會動起來」。


    那是一個人類,隻是——不會動而已。


    「……」


    麻雪臉上閃過複雜的表情。


    那是一種將喜怒哀樂平均混合後的奇妙表情,若是硬要形容的話……應該說那是一種「饑渴」的表情。因無論如何都無法滿足的饑渴感而感到絕望,別說放棄或覺悟,就連「遺忘」都做不到,所以臉上的表情才會扭曲。被喜悅記憶牽纏住的深切渴望,從麻雪白皙的臉龐流露出來。


    「啊……」


    發出歎氣似的聲音,麻雪伸出手。


    她誠惶誠恐地朝那抹靜止的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對方的臉頰。


    那個人仍舊不會動。


    像銅像一樣,或者說,像屍體一樣。


    一瞬間,麻雪複雜表情裏的安心與失望情緒頓時變得強烈,不過又立刻消失在混沌的感情狀態裏。


    時間已然停止的村落模型。


    麻雪再次漫無目的地漫步其中。


    一踏出機場就是雪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壓倒性的純白景色,幾乎占去視線範圍的一半以上。


    從飛機裏也可以看到大片積雪——可是在冰冷空氣的包圍下親眼看到雪景,更令人深刻感受到這裏果然是北方大地。由於去年年底到今年冬天是暖冬,拓人他們所住的地區雖然下了雪,可是卻沒有積雪,所以拓人已經很久沒有親身感受這種雪地景致了。


    還有——


    「太厲害了!到處都是!」


    握緊拳頭,在一旁感動得要命的是塔娜羅特。


    對塔娜羅特來說,這是她的初次體驗。


    以她的知識隻知道下雪這種現象,沒有親眼看過及摸過積雪。當然,機場前的道路都仔細地除過雪,但路邊仍舊堆滿大量的白雪。拓人他們眼中髒兮兮的積雪,卻讓初次見到這種東西的塔娜羅特感動不已。


    「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像小狗一樣轉來轉去嬉鬧的塔娜羅特,摸著機場大門旁邊的大片積雪。有時她會把雪塊放在不知從哪裏掏出來的黑色墊板上,然後滿足地點點頭。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可是看到她一走出機場就這麽高興,拓人覺得辛辛苦苦帶她們來,果然是值得的。


    當然旅費跟住宿費都用抽來的招待券支付,所以全額免費……不過拓人在上飛機之前,就知道他、塔娜羅特、鈴穗、法爾雀這四個人想要一起旅行,將會是一件非常艱困的事情。


    第一次看到機場大廳的塔娜羅特,在機場裏橫衝直撞,甚至還衝到飛機跑道上,然後把企圖阻止她的機場警察打倒在地,接著跟緝毒犬大打出手。飛機起飛後,她又想把機門打開;法爾雀在上機之前被金屬探測器絆住,不管搜了幾次身,探測器仍舊嗶嗶大響,法爾雀說了聲「真是沒辦法呀」,接著當場脫起衣服,地動人員連忙慌慌張張地阻止。


    拓人跟鈴穗不停跟大家道歉,有時稍微重新操作一下對方的記憶,忙著收拾善後——說真的,飛機能準時起飛實在是個奇跡。


    先不談這個……


    「哪裏有糖漿啊?」


    「那個不準吃!」


    鈴穗用力把塔娜羅特拉開。塔娜羅特似乎沒有辦法分辨刨冰跟雪,雖說她不會吃壞肚子,可是鈴穗實在不希望有路人認為,這名埋頭猛吃路邊積雪的少女,就是自己的同伴。


    「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聽到法爾雀這麽一問,拓人才回過神來。


    「應該有車到機場來接我們……」


    旅遊手冊上確實是這麽寫的——可是現在並沒有看到來接他們的車子。四周有一些稀稀落落的人群,可是沒看到任何人拿著寫有「羽瀨川先生」的牌子。視線一隅可以看到機場大門旁邊的雪人,塔娜羅特趴在上麵從雪人的頭開始啃,鈴穗正努力設法把她拉下來,大概也隻有這幅景象比較引人注目了。


    這時——


    「……」


    人群突然起了騷動。


    順著人們的視線看過去,拓人下意識地皺起眉頭。


    在一片純白的雪景裏,一輛黑色車直直朝這邊開過來。


    黑色車輛其實沒有什麽稀奇,但如果是車窗都加裝霧麵玻璃、在日本幾乎沒有人看過、全長將近十公尺的超高級禮車,那就另當別論了。


    而且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車上竟然以超大音量播放慵懶的「教父」原聲帶——正確說來是「教父第三集:lovethemefromthegodfather」的音樂。車子像是在對周圍下馬威似的,以很慢的速度開過來,怎麽看都不像是一般市民;或者該說是一般正常人會坐的車——就算是日本流氓也不會坐這種車。


    「……不會吧?」


    拓人雖然這麽想,但不好的預感果然成真了。


    在眾人的注視下,那輛加長型禮車——大概是用林肯轎車去改造的吧——停在拓人一行人麵前。


    該不會有個頭戴大禮帽、嘴裏叼雪茄、懷裏拿著衝鋒槍的匪徒走下車吧?正當拓人這麽想的時候,從駕駛座走下一名纖細的女性,身上穿著成套的西裝,頭上戴著禮帽,一副專屬司機的打扮。


    看到那名女性笑著抬起頭,拓人真想田場趴在地上躲起來。


    「歡迎光賃(臨)。」


    用有點走調的發音開口說話的司機微微一笑——與其說她是司機,不如說是個「在玩角色扮演、扮成司機模樣的姊姊」。


    「您們就是羽瀨川拓人先生一興(行)人吧?」


    這是一個年輕的紅發女孩,雖然長相和身體線條都顯得有些妖豔——不過一舉一動卻有著小孩般的稚拙可愛。女孩脫下鴨舌帽按在胸口,擁有明顯卷度的頭發在空中飄動。


    「……你在幹什麽?辛格拉薇亞?」


    拓人以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抓住法爾雀,讓自己重新站好後,開口問道。


    「如您所見,我是來接您悶(們)的。」


    女司機露出冶豔的笑容說道。


    她叫做辛格拉薇亞·薩·賽倫。


    根據傳說,她是用歌聲迷惑水手,然後將其殺害的魔族。「妖豔」是她的基本特質,她原本的模樣是個背上長著巨大翅膀的怪物,現在則化為人類的型態。


    「我在問為什麽是你來接機?難道前輩也來了嗎?」


    這名魔族少女原本是被派來暗殺拓人的殺手,後來經過種種事情,現在體內被植入約束行為用的魔法道具,在佐久問榮太郎的監督下生活。她若是出現,榮太郎應該也在附近。


    「請上扯(車)吧!」


    辛格拉薇亞恭恭敬敬地行禮,拉開後座的車門。


    染成銀白色的寬闊景致。


    三抹人影孤伶伶地矗立其中。


    這片透過人工開墾出來的平坦山頭,經人們砍倒樹木、將樹木連根挖起,然後讓坑坑洞洞的地麵恢複平坦,並且徹底壓實的兩個月後,穿著五顏六色服裝的滑雪者就會為這裏塗上色彩,不過現在,這片被稱做滑雪場的斜坡,隻不過是一片寬闊到很不自然的白色斜麵而已。


    由於沒有客人,所以位於滑雪場正中央,像巨


    龍脊椎一樣的登山纜車通通停擺,附近也沒有其他會動的東西。


    所以在雪原上的三抹人影看來格外顯眼。不過,既然這裏沒有其他人會看到他們,所以討論顯不顯眼似乎沒有什麽意義。


    「……在這附近?」


    一邊低聲說話一邊環視這片雪原的是,一名氣質有點銳利的女性。


    這並不是說她骨瘦如柴。就衣服的線條看來,她甚至稱得上肉感。黑色皮靴裹住纖細腳踝,皮製的黑色迷你裙包住豐腴的大腿,長長的金發上戴著鮮紅色貝雷帽(注7貝雷帽,沒有帽簷的扁平軟帽。),鮮紅色襯衫蓋住豐滿的胸部。柔軟的皮草在以黑紅兩色為基調的大衣上搖動,高挺的鼻梁上架著小小的圓框太陽眼鏡。


    容貌十分端整,這是不會錯的。可是,跟美貌比起來,她的氣勢更引人注意——這名女子的長相就是如此。眼睛細長清秀,眼角微微上揚,視線可以牢牢抓住對方。那是一雙相當銳利、相當妖豔的眼睛。如果她去風化場所工作,大概會有很多家夥捧著一疊疊萬元鈔票拜托她:「請用力踐踏我吧!」


    至於年齡……看不出來。


    她身上散發出一種曖昧的氣質,從某些角度看來像是少女,但是從某些角度看來,如果說她是四十幾歲的熟女,搞不好她也會點頭;不過,從她俐落的身手跟肌膚的緊致程度來看,說她是二十歲左右應該比較正確。


    「如果情報無誤,應該就是這裏了。」


    在女子身邊說話的是一名高大男性。


    這名男性的長相也很端整,可是卻散發出一種腐敗的氣息;或者該說他散發出某種含有毒素的氣質。這是因為以男人而言他的皮膚太白嗎?是因為他的嘴唇太紅嗎?還是說他的手指太過細長?或者是因為其他原因?


    這名男子跟那位女子應該屬於同一個組織吧?服裝顏色雖然不同,但他披在身上的大衣跟女子身上的衣服是同一款式,而且也同樣戴著圓框太陽眼鏡(應該不是情人裝)。順帶一提,男子身上的大衣足以綠色和黑色為基調。


    不管男人穿燕尾服或軍服,看起來都像是「小白臉」。一種享樂至上的頹廢氣息漂蕩在他周圍。


    「你覺得呢?甘特大老爺。」


    被問的是第三個人。


    跟另外兩人比起來,他的個子比較矮,不過並不是說他身材嬌小。跟女子相比,他雖然明顯矮了許多,但體重至少是女子的三倍。肩膀寬度跟胸膛厚度看起來也不尋常,感覺上就像一塊大石頭。


    第三個男人的打扮也跟剛才那兩人一樣,顏色是藍色跟黑色。


    不過,這個男人散發出來的氣質明顯不同;這個黝黑的男人,看起來之所以顯得比較忠厚老實,或許是由於他的頭頂一片光禿。這世界上應該不會有和尚戴太陽眼鏡穿皮大衣吧?


    「……動腦筋又不是我的工作。」


    禿頭男子說道。


    他像在確認什麽觸感似的,右手一開一握。有著明顯骨節的手指看來強勁有力,不管是握到瓶子或石塊,似乎都能把它們捏碎。


    「嘿嘿,不好意思,是我的錯。」


    高姚的男子聳聳肩說道。


    「那麽——大姊頭,接下來怎麽做?」


    「米海爾,要講幾次你才會懂?不準叫我大姊頭。」


    女子皺眉說道。


    「失禮了,隊長大人——請問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做?」


    「不必問也知道吧,散開各自搜索,若有發現就聯絡大家。」


    「遵命!」


    高挑男子像在宣示似地舉起一隻手。


    「有沒有其他要確認的事項?」


    女子環視兩位男士後問道。


    高挑男子裝模作樣地搖搖頭,禿頭男人用沉默代替回答。


    「——那麽,各自展開搜索。」


    站在白色斜麵上的三道人影,各自往不同的方向散開。


    從機場搭車到飯店大概一個多小時。


    或許是因為這輛車充滿壓迫感,其他車子嚇得讓出道路,所以一路通行無阻——拓人一行人搭乘禮車「可沙?諾斯卓號」(注8可沙?諾斯卓號,ostra,美國黑手黨組織名。)來到高級度假勝地「牛奶山穀」。


    這家「牛奶山穀」為了讓客人能舒服地滑雪——也就是為了不讓滑雪場擠滿人潮,所以實行入場限製。


    這附近沒有住家,度假區本身位在山裏,冬季的通行道路有限,度假區四周有高大的圍牆,隻能從四個大門進出,由於現在是試營業期間,隻有一號大門開放。


    車子開過寫著「welilkyvalley」的電動大門,繼續往前開了五分鍾,然後來到「牛奶山穀」度假區唯一一家飯店「牛奶之丘」。


    坐在禮車裏暍紅茶的拓人,看到迎上前來的行李員時——應該是吧——一口紅茶噗地噴了出來。


    那是個不到一公尺高的嬌小身軀。


    忙著揮舞短短手腳跑過來的,是要說熟也還算熟、一身女仆打扮的艾妮烏斯……複製人。真正的艾妮烏斯身材高姚,再怎麽樣都不會是眼前這種比例,再說她也不可能分裂增殖成十幾二十個。不過,艾妮烏斯並不是人類,所以也不能完全否認這種可能性。


    「……」


    懷著極度不安的心情把行李交給她們,小巧迷你的變形艾妮烏斯們「嘿咻嘿咻」地喊著,很有精神地——可是這種活力十足的樣子,卻讓把行李交給他們的客人微微覺得良心不安——拉著行李消失在旅館裏麵。


    接下來——


    「歡迎光臨!」


    因為事情在預料當中,所以拓人一點也不驚訝。


    「羽瀨川拓人先生和同伴,您的同伴一共是三位吧?」


    「……」


    「房間已經為您準備好了。」


    「……」


    「請在這裏填上您的姓名、住址、職業、出生日期、血型、女性經驗的有無,以及最能讓您萌起來的角色類型。」


    「……那個……」


    拓人在「牛奶之丘」飯店的櫃台前呻吟似地開口。


    這的確是一棟非常豪華的飯店。


    不愧是這個度假勝地的運作中樞,當然,這裏的住宿費也很高……對於這種原本就會限製客人人數的高級度假勝地,如果不用住宿費或其他周邊設備把本錢賺回來,就沒有意義了。既然收了這麽昂貴的費用,營造奢華的氣氛絕對有其必要性,這樣才能確保客人回流。


    飯店大廳的麵積起碼有體育館——至少也有兩個排球場大,挑高三層樓,對空間的使用毫不吝嗇。牆壁采用大量玻璃,讓日光能充分照進飯店裏,由於時間的關係,現在的陽光已經變成橘紅色。


    整間飯店給人非常豪華的印象。


    隻是,沒什麽人的大廳周圍,總讓人覺得有點陰森。


    正確說來,除了拓人他們四個,以及在櫃台笑嘻嘻地幫他們辦理有如慣例儀式般的住宿手續人物之外,周圍看不見其他人影。雖然可以感覺得出,這是一棟剛蓋好的建築物,但建築物裏的氣氛,卻會讓人誤以為這是棟廢墟。缺乏感性和常識的塔娜羅特、法爾雀也就算了,坐在稍遠沙發上的鈴穗,似乎很不安地環視四周。


    暫且不說這個。


    「你在幹什麽?」


    半眯著眼瞪向櫃台裏的青年,拓人開口問道。


    「我正在飯店櫃台值勤啊——這位客人。」


    「這個我知道,可是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要知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當飯店櫃台的服務人員啊——前輩。」


    不用說也知道,站在拓人麵前的櫃台人員,是身穿晚宴西裝的榮太郎。


    「因為…


    …拓人都不邀請人家,我隻好自己來囉。」


    突然恢複成平常說話語氣的榮太郎嘟起嘴巴。


    「不是那樣,我抽到的招待券本來就隻有四張而已啊!」


    「那種事隨便都嘛可以搞定。」


    榮太郎說道。一流的魔法師在做大部分事情的時候,都可以一邊輕鬆哼歌一邊做,所以他們特別喜歡惡作劇。


    「話說回來——拓人,你竟然在沒有任何監護人陪同的情況下,帶三個女孩子來滑雪?你這樣要怎麽向世人解釋?嗯?」


    「可是……我們已經先跟鈴穗的爸媽報備過,至於我爸,現在暫時還聯絡不上。話說回來,我們平常就住在一起了。」


    「就算是這樣——」


    榮太郎把身體探出櫃台說道。


    「在滑雪場裏,無論男女的魅力都會增加三成,更何況這裏還有溫泉。在這種情況下,要是有什麽閃失……」


    「怎樣?」


    「那不是會讓人很萌嗎?」


    榮太郎握緊拳頭說道。


    「……我現在已經不想對前輩的嗜好做任何評價了。」


    拓人有點無力地垂著肩膀說道。


    「真正的飯店人員到哪去了?」


    接駁車的司機是辛格拉薇亞,行李員是迷你版艾妮烏斯——簡稱迷你艾妮(們,是複數),櫃台人員是榮太郎。拓人他們沒有看到半個真正的飯店服務人員。


    為了偷窺拓人他們的旅行過程,或者想在這趟旅行裏參一腳,榮太郎的確很有可能把所有服務人員關進亞空間裏,親自替他們上陣;或者讓他們進入人工冬眠狀態,把他們放在倉庫裏;或者對他們施展光學幹涉魔法,把他們全部變成透明人。總之,榮太郎最喜歡在一些無聊的事情上動用超級魔法。走火入魔的研究者或求道者——特別是魔法師們,絕大部分都是這種人。


    「不見了。」


    榮太郎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們過來的時候,這裏連一個人也沒有。不過現在本來就是正式開幕前的試營業期間。拓人,你確定沒有搞錯日期嗎?」


    「啊?可是……我想……應該不會有這種事……吧……」


    如果弄錯日期,應該連飛機都上不了才對。


    當然,也許是招待他們來的全智公司,在內部聯絡上出了什麽差錯。也許試營業期間,飯店人員不會每天待在這裏,隻有像拓人他們這種被招待的客人過來住宿時,飯店人員才會跟著過來。如果總公司跟飯店之間的聯絡出了差錯,整間飯店的確會像這樣唱空城。不過這一切都隻是想像而已,事實上拓人對於全智公司內部狀況、聯絡係統,以及飯店營運之類的事情一概不知。


    「真傷腦筋……」


    「放心吧,水電都正常,設備也都可以使用。」


    榮太郎嘿嘿笑著。


    「我怎麽能放心呢?隨便用人家的設備不好吧?」


    「不然就回去啊?」


    榮太郎的視線栘到拓人身後——看著眾在大廳另一端的塔娜羅特、鈴穗和法爾雀。塔娜羅特開心地嬉鬧,法爾雀看起來似乎也很開心,看不見其他人的大廳,雖然讓鈴穗覺得毛毛的,不過平常有恐人症的她,在沒什麽人的地方反而樂得輕鬆,所以看起來也比平常放鬆。鈴穗似乎很享受這趟旅行,前往這個度假勝地的途中,她露出的笑容比平常多很多。


    實在很難開口對她們說:「回家吧!」


    「就算用了,周邊設備跟飯店也不會少掉什麽,像食物之類的消耗品我已經事先補充過了。總之,拓人啊,你就不要東想西想,好好地享受一下,偶爾像普通高中生一樣伸展羽翼不會被處罰的。」


    「前輩……」


    看著榮太郎露出爽朗笑容,拓人也報以微笑。


    「……你是不是有什麽企圖?」


    「嗯,有很多企圖。」


    「……原來如此。」


    拓人無力地說著。雖然不知道榮太郎有什麽企圖,可是當榮太郎表現出「純粹的善意」時,拓人總覺得心裏有些發毛。


    「總之,先把所有行李都拿去房間放好,好好休息一下。有什麽話等一下再說。」


    說著,榮太郎把門卡遞給拓人。


    拓人在辦住宿手續的時候,鈴穗呆呆地望著窗外。


    她覺得有點疲倦。不是身體某處的疲倦——將近半天的旅途,讓她全身都被疲勞感侵襲。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鈴穗不習慣旅行,一天之內搭了兩次電車、飛機、轎車,光是不斷換乘不同交通工具就讓她精疲力盡。


    同樣的旅程對塔娜羅特而言,別說是疲倦,她根本就興奮得要命,在大廳裏橫衝直撞,四處觀望。法爾雀對著大廳角落的大壺——應該是個古董吧——熱絡地說話,乍看之下像是個危險的家夥,不過就算被當成怪人,法爾雀自己也毫不在意,何況現在大廳裏沒有其他客人,所以鈴穗並沒有去阻止法爾雀。


    疲倦的鈴穗獨自坐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外麵。


    飯店正麵玄關大膽地使用了大片強化玻璃,空間挑高三層樓,因此飯店前綿延的雪山山景可以一覽無遺,可說是全景視野。高級度假勝地砸錢的手法,果然不同凡響。「要擦上麵的玻璃不是會很辛苦嗎?」鈴穗心裏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些小老百姓的擔憂。


    「……?」


    視線一端似乎有什麽掃過。


    滿不在乎地看過去——鈴穗看見一名穿著白色和服的少女站在外麵,透過玻璃窗望著塔娜羅特她們,年紀大概是十三、四歲。是其他受招待的客人嗎?可是少女身邊並沒有其他人……而且現在是冬季,她竟然在戶外打赤腳,一身純白的和服,給人非常冰冷的印象。


    似乎怪怪的。


    少女麵無表情地望著塔娜羅特她們。掛在她臉上的,並不是像人偶那種空虛的表情而是幾種表情混合之後產生的中庸表情——幾種分量相同的感情相互抵銷後,產生了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


    鈴穗之所以能夠分辨這種情況,是因為她以前曾無數次在鏡子裏看過這種表情。


    (……那女孩怎麽了嗎?)


    不管是赤腳在外麵走動也好,或是臉上的表情也罷,總之事情並不尋常,說不定她遭到父母的虐待……鈴穗有些擔心地望著她,而少女似乎注意到他人的視線,於是用黑色的眼眸看向鈴穗。


    「……」


    鈴穗下意識地移開視線。雖然她的狀況已經比以前好很多,可是……直視對方眼睛對鈴穗來說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就算對方臉上的表情跟從前的自己一樣,她也沒有辦法跟對方眼神交會。


    「鈴穗前輩?」


    聽到自己的名字,鈴穗回頭一看,看見法爾雀歪著頭站在自己旁邊。


    「怎麽了?」


    「啊、那個——」


    鈴穗有點慌張地在筆記本上飛快書寫。


    「那邊有個女孩。」


    鈴穗轉頭想指給法爾雀看,但那裏沒有半抹人影。


    玻璃另一邊隻有綿延的雪山,看不見半抹人影。


    「咦?」


    「沒有人呀……」


    「剛剛真的有人在那裏,是一名穿白色和服的女生,這種季節還打赤腳,所以我在想她要不要緊——」


    「……」


    「是真的、剛剛真的有人!」


    「我不是在懷疑前輩……」「是住在附近的人嗎?」


    「我事先查過這一帶的資料,這附近應該沒有住家喲。」


    那麽鈴穗看見的少女到底是什麽?


    鈴穗和法爾雀默默想著——


    「鈴穗、法爾雀!走了喔!」


    拓人大叫


    。


    鈴穗中斷思考,回頭一看,塔娜羅特已經站在拓人身邊,一邊喊著「快點快點快一點」,一邊奮力揮舞雙手。


    「啊、嗯。」


    鈴穗舉起筆記本,和法爾雀一起朝拓人他們走過去。


    猶豫了大約一小時四十分鍾之後,雙葉從手機電話簿裏選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七聲以後,對方接起來。


    「喂?」


    「——啊,是拓人嗎?」


    「是,啊——是雙葉啊!」


    隻講了一句話,對方——羽瀨川拓人就認出自己的聲音了。為了這種小事高興不已的女孩叫霧島雙葉,她是拓人的朋友,雖然本人非常希望能發展出朋友以上的關係,不過因為拓人是國寶級的遲鈍家夥,所以到現在還沒發現雙葉的心意。


    暫且不說這個。


    「新年快樂,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拓人用沒有什麽抑揚頓挫的語氣說著。拓人在這種小地方特別守舊,正因為如此,雙葉才會喜歡上他。


    「新年快樂!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做完例行的新年招呼之後,雙葉迅速切入正題。


    「呃——那個,我想約你出去。」


    「約我出去?」


    「嗯,那個——元旦那天,你本來不是找我一起去拜拜嗎?可是我沒辦法跟你去。」


    雙葉家因為是做生意的,所以父母特別講究傳統習俗,元旦那天整個家族必須一起去拜拜,祈求生意順利,這是雙葉出生之前就已經存在的霧島家傳統。因為還靠爸媽生活,所以雙葉沒辦法拒絕。偶爾會去爸爸店裏幫忙的雙葉,其實也很了解商人想要在新年討吉利的想法,因此隻好忍痛推掉拓人的邀約。


    「然後我跟我爸說想和朋友去旅行,我爸答應了。而且他還說,因為元旦時我推掉了朋友的邀約,所以這次他連我朋友的旅費也會一起出,讓我們去想去的地方。」


    「啊——你爸爸真明理,而且又很大方。」


    溫柔的聲音讓人很容易想像到,拓人正在電話的另一端露出微笑。


    「所以——拓人,我跟你,還有葉月、小塔、小鈴、小法,要不要趁寒假一起出去走走?」


    假如「還有」後麵那四個人都不在的話最好,不過雙葉還沒有膽子說出這種提議。


    「嗯,那個,抱歉——現在沒辦法。」


    拓人的聲音突然有點猶豫。


    「這——這樣啊!」


    雙葉難掩失望的表情。


    她可是猶豫了一個小時四十分鍾之後才打這通電話,對她來說,這種結果就像是縱身從清水舞台跳下之後,發現下麵竟然還有萬丈深淵般。


    「其實我們一家人已經出門旅行了,我現在不在家裏。」


    「啊、這樣啊……」


    雙葉說著,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問道:


    「你現在在哪裏?」


    「喔,在一個叫做『牛奶山穀』的度假勝地,因為之前抽到商店街的招待券——」


    「嗯……」


    雙葉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早已迅速把手機換到左手,用右手把原子筆和便條紙撈過來。


    「你要去幾天?」


    「四天吧……打算在開學前一天回去。」


    「這樣啊,那你還要在那裏待三天對吧?」


    「嗯,不好意思。」


    「沒關係,你不要放在心上。」


    「啊——抱歉,我現在要把行李拉去房間,先掛囉。一


    「好,掰掰。」


    按掉手機,雙葉咚地垂下頭。


    她維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


    「——那麽。」


    她抬起頭來,看著寫在便條紙上的資料。


    「……那我就自己過去找你好了。」


    一邊低聲說著,雙葉一邊站了起來。


    門卡有兩張,人數有四人。


    問題來了,四除二等於多少?


    「……上當了。」


    在長長的飯店走廊上,拓人覺得很無力。


    他把某件事忘得一幹二淨。大部分飯店的房間都分成三種:單人房、兩張小床的雙人房,一張大床的雙人房。不用說也知道,單人房就是給一個人住的,兩張小床或一張大床的雙人房是給兩個人住的。


    至於加床的三人房……雖然有些飯店也會提供這種服務,不過那多半是提供給一對夫婦加一個小孩的家庭。如果是三個同年齡的人,基本上都要多訂一間單人房——這種高級度假飯店更是如此。


    平時不常旅行的拓人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既然是招待四位客人,基本上應該會提供兩間有雙床的雙人房。提供四間單人房很奇怪,提供一間雙床雙人房和兩間單人房也沒有什麽意義。


    目前為止都還好,目前為止。


    可是,如果佐久間榮太郎進來攪局,情況會怎麽樣呢?


    拓人恨死了完全沒考慮到這一點的自己。


    「……」


    「……」


    拓人真的真的很不想回頭——但背後似乎有某種高壓電流劈裏啪啦地在空氣裏亂竄,逼得他不得不回頭。動用所有意誌力把頭轉過去的拓人,看見自己預料中的場景。


    「房間的話我跟小拓一間,塔娜羅特跟法爾雀一間。」


    「我要跟拓人睡,鈴穗跟法爾雀睡。」


    塔娜羅特和鈴穗正在大眼瞪小眼。


    不用說也知道,兩張門卡的房間都是一大床的雙人房。


    總之,飯店提供的房間有兩間,每間房間一張大床,要睡覺的一共有四個人。


    如果大家都要在床上睡覺,就會麵臨誰要跟誰睡在一起的問題。


    「……」


    「……」


    塔娜羅特擺出備戰姿態,鈴穗把手放在她特地帶過來,裝有「學園」特製兵器的機劍——瓦普吉斯——盒子上。


    或許是完全沒有想要獨占拓人的意思,法爾雀以一種局外人特有的、滿不在乎的模樣,望著眼前兩名一觸即發的少女。


    順帶一提,在日本的槍炮刀劍管製法上,鈴穗的「瓦普吉斯」並不屬於刀劍,因為它沒有真正的刀刃,所以在托運時,以「特殊工具」申請運送,競意外地輕鬆過關。要是當時在機場被扣下來或被沒收,說不定現在事情會比較好處理。


    「那個……」


    雖然有種「將會白費工夫」的無力感,不過拓人還是試著提出比較理性的建議。


    「我去跟前輩講一下,請他再給個房間吧!年輕的男女生住在同一問還是不太好,嗯。」


    「像塔娜羅特那種全身蠻力的家夥,要跟小拓睡在一起實在太危險了,萬一出了什麽差錯,害小拓折斷脊椎怎麽辦?」


    「跟鈴穗那種大姑睡在一起,大姑菌會傳染給拓人。」


    「才不會傳染!而且我身上才沒有那種細菌!」


    「鈴穗是沒有症狀的帶原者。」


    「明明沒有半點常識,為什麽偏偏學了那麽多奇怪的詞匯啊?」


    ……精神層麵已經進入戰鬥狀態的少女們,完全沒聽見拓人的話。


    塔娜羅特和鈴穗一邊劈裏啪啦地鬥嘴,一邊伺機而動。


    拓人努力在腦海裏搜索自己會用的防禦係咒語,想著起碼得讓飯店設備的損害減到最低——


    「主人。」


    法爾雀拉拉拓人的衣袖。


    「好像還要很久才能把房間分好。」


    「……希望到時候不要連房間都不見了。」


    拓人用無力的語氣說道。


    「那在房間分好之前,我們先去泡澡吧!」


    法爾雀像是想到什麽好主意似地拍了一下手。


    「剛才我在大廳看了一下介紹手冊,聽說這裏的露天溫泉可以看到很棒的景觀喔。」


    「啊?這——可是——」


    「反正待會兒一定還要來修複這裏,不如趁現在好好養精蓄銳。」


    法爾雀邊說邊勾起拓人的手。


    「啊?等一下!法爾雀?」


    「我來幫您刷背喲~~」


    法爾雀拖著一臉困惑的拓人離開。雖然沒有塔娜羅特那種蠻力,不過法爾雀畢竟不是人類,若是比腕力,拓人一點勝算也沒有,他隻能一邊說著「那個」、「等一下」之類的話,一邊被法爾雀拖著走。


    「前輩們,兩位慢慢來喲~~」


    留下這句話之後,法爾雀(還有拓人)朝寫著「第一露天大浴場」的指示牌走過去。


    然後——


    「……」


    「……」


    時鍾的秒針轉了一圈。


    法爾雀和拓人的身影已經拐過走廊,消失無蹤——塔娜羅特和鈴穗這時才眨眨眼睛。


    「拓人?」


    「法爾雀?」


    回過神的兩人,用充血的眼睛環視周遭,可是走廊上已經看不到拓人他們了。


    「太狡猾了!」


    「太卑鄙了!」


    兩人一邊大叫,一邊朝第一露天大浴場衝過去。


    這時——在飯店的經理辦公室裏。


    「果然沒有半個人。」


    一名有著銀色長發的女孩,對榮太郎和艾妮烏斯說道。


    雅——是女孩的名字。


    雅身上雖然穿著和艾妮烏斯一樣的女仆服裝,但兩人的模樣卻呈現明顯對比。艾妮烏斯給人的印象是一身沉穩的「黑」,相較之下,雅給人的印象則是近乎刺眼的「白」。


    這是一定的……因為有著黑白相間虎斑尾巴的她,是四神裏的一柱,祥瑞之獸「白虎」的化身。狗跟貓——老虎也屬於貓科動物——的本質完全相反,這位白虎少女和辛格拉薇亞一樣,都處於榮太郎的監督之下,不像艾妮烏斯是榮太郎的使魔。雅現在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好做,多半都在配合榮太郎的異想天開,一起胡搞瞎搞。


    「不管是客房、屋頂、鍋爐室,還是每一間女廁都檢查過了。」


    雅用深紅色眼睛望了一眼貼在經理室牆上的飯店內部平麵圖,然後開口說道。


    「完全沒有人。」


    「喔?」


    榮太郎歪著頭手臂環抱。


    「可是廚房有些煮到一半的菜,電腦的電源也都有插上。」


    「喔喔?」


    不知為何,顯得很高興的榮太郎問道:


    「這是飯店版的瑪麗瑟雷斯特嗎?」


    瑪麗瑟雷斯特。


    那是一艘帆船的名字,聽起來是個普通的船名,不過,對於那些對靈異事件或神秘事件有興趣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擁有特別意義的名字。


    一八七二年十二月四日。


    一艘義大利籍船——迪?葛拉奇雅號——在大西洋亞速爾群島附近,發現一艘漂流船。


    經過調查之後發現,這艘船叫瑪麗瑟雷斯特,含布理克斯船長在內,共有九名成員,船上載滿酒類,十一月七日由美國波士頓港出航。


    可是,當迪?葛拉奇雅號的船員登上瑪麗瑟雷斯特號時,卻發現船上空無一人。迪?葛拉奇雅號的船員們,本來懷疑這艘船的成員可能發生過爭執或染上傳染病,可是船上找不到任何血跡或屍體。


    而且,餐廳裏有吃了一半的食物、煮到一半的料理:另一種說法是,桌上甚至還有冒著熱氣的咖啡,「仿佛一直到幾分鍾之前,這裏都還有人(迪?葛拉奇雅號船長的證詞)。」然後不知為何,所有人突然消失無蹤。


    瑪麗瑟雷斯特號的船員們為什麽消失?消失到哪裏去了?


    飲水和食物都很充足,船上的酒類貨物也都完好如初,所以被海盜襲擊的說法可信度很低。船上雖然找不到救生艇,不過因為當時並沒有硬性規定小型船隻必須搭載救生艇,很多船本來就沒有救生艇,因此無法判斷船員們究竟是搭上救生艇離開,或船上原本就沒有救生艇,而是用其他方法離開的。據說唯一的線索是,布理克斯船長草草寫在航海日誌上的一句話:「吾妻、芬妮啊!」可是這個充滿謎團的句子,沒有辦法成為解謎的線索。芬妮到底怎麽了?因為接下來沒有任何句子,所以無法得知。


    此後——針對這艘船的情況,各式各樣的說法紛紛出現,但這些說法都缺乏決定性的證據,所以有關這艘船的一切,直到現在都還是個謎。後來甚至出現了許多荒謬的說法,如「船員們被外星人抓走了」、「因為發生人體自燃現象,所以船員們被燒光光」、「船上的酒類漏出揮發,船員們產生急性酒精中毒的症狀,精神錯亂,跳進大海」。


    海洋與陸地、船舶與飯店當然有一些不同之處……可是這次「牛奶之丘」飯店的狀況,確實很像當年的瑪麗瑟雷斯特號事件。


    「當然也有可能像主人對拓人他們所說的,這家飯店隻是很單純地在開幕前唱空城計而已……」


    艾妮烏斯說道。


    「可是這樣很不自然吧?」


    榮太郎聳聳肩說道。


    「是的,飯店的家具擺設裏有非常昂貴的物品,以這種裝潢和設備來說,就算還沒開幕,也不可能沒有半個管理員留守,所以情況的確很奇怪。」


    「唔唔,真有趣。」


    榮太郎一邊用指尖敲著經理的辦公桌一邊說道。


    「魔法的痕跡呢?」


    「的確是有……但不能保證那不是我們散發出來的。」


    像艾妮烏斯、雅、辛格拉薇亞這種擁有強大魔力(雅所擁有的是神力,不過基本上是同樣的東西)的個體,平常會像散發體溫一樣地釋放出微量魔力。目前在飯店裏,隻能查驗出跟她們這種微量魔力幾乎難以區別的些微魔力。


    「至少知道這裏沒有人施展過大型魔法。」


    如果有人施展過大型魔法,應該會留下更明顯的魔力偏差值。


    飯店成員們為什麽突然拋棄飯店出走呢?


    或者說——他們是被抓走的?


    到底為什麽?如果原因屬於後者,那麽又是誰抓走他們?


    「要告訴拓人他們嗎?」


    艾妮烏斯拿起內線電話問道。


    「不。」


    榮太郎搖搖頭。


    「還不要告訴他們。目前還不知道這是攻擊拓人的『聯盟』在操弄的把戲,還是出於其他原因。如果是前者,假如不能充分掌握『聯盟』那些家夥的行動,一切就失去意義了。要是讓拓人他們產生警戒心,『聯盟』那些家夥說不定會撤退,那我們特地跑來出差不就白費了?」


    「我以為您隻是想來惡整拓人而已。」


    雅說道。


    「也有啦!」


    榮太郎咧嘴一笑。


    拓人把身體泡在熱水裏,一直浸到下巴,然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真是失算,很多地方都是。


    「……怎麽會這樣……」


    之所以被法爾雀拖到浴場來,並不隻是因為力氣輸給她而已。


    拓人要是認真拒絕,法爾雀會聽話。


    反倒是塔娜羅特,不管告誡她幾次,她都會像小貓或小狗溜進主人被窩那樣,執意鑽到拓人床上,而且同樣也會闖進浴場裏;法爾雀基本上會遵守拓人的命令。或許因為她原本是魔法道具,所以才會這麽順從。可是,用詭異想法延伸解釋拓人的命令,或是隨便類推隨便解釋、采取奇怪的行動、把拓人整得團團轉


    ,也是法爾雀的得意伎倆之一。


    換句話說,由於拓人沒有明確地拒絕,所以法爾雀才會把他拖來這裏。


    拓人所期待的是溫泉的放鬆療效。


    他可以料到鈴穗和塔娜羅特一會兒會追過來,總之大家先好好地泡個溫泉,消除旅途的疲勞,說不定等一下可以理性地談一談。鈴穗還好,對於不屬於人類的塔娜羅特來說,溫泉的放鬆效果不知道好不好……不過,「地點一旦改變」也許兩人會比較冷靜一點吧?拓人想著。


    「可是這樣算犯規吧……」


    露天溫泉沒什麽不好。


    露天溫泉位於飯店內側——利用像屋頂般延展出來的地形蓋成露天溫泉浴場,很有空中花園的味道。從仿佛隻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充滿魄力、近在眼前的山林,到遠處峰峰相連的雄偉山巒,視野開闊,景色一覽無遺——飯店的導覽手冊也特別強調這個特色。微暗的天空和覆滿白雪的山峰,在月光下交織成一幅夢幻的景色。


    用岩石堆砌出來的露天溫泉也充滿變化,為了不破壞氣氛——水龍頭、鏡子、蓮蓬頭等東西都集中在建築物內。泡在溫泉浴池裏,會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跟自然融為一體。


    這樣還不錯。


    問題是……拓人倚著的那塊石頭另一端,傳來少女的聲音。


    總之,這是一個混浴的溫泉。


    因為男女有各自的更衣室,所以拓人一直以為浴場是分開的。當他一邊舒舒服服泡在溫泉裏,一邊左右張望時,另一個入口的門竟然打開,他看到全裸的法爾雀走進浴場。


    幸好浴場熱氣彌漫,法爾雀似乎沒有注意到拓人的存在,悠閑地在幾公尺遠的地方泡湯。正當拓人在思考該怎麽辦時,塔娜羅特和鈴穗也走進來了……拓人躲在石頭後麵,連動都不敢動。


    這時他才了解,為什麽露天溫泉要特地分成「第一」和「第二」。


    總之就是混浴的露天溫泉和非混浴的露天溫泉。


    「嗚……」


    無計可施的拓人發出哀號。


    不可以偷看——雖然迅速從少女們的裸體上栘開視線,但不管拓人再怎麽有道德感,他終究隻是個十幾歲的健康少年,臉蛋紅撲撲的少女們模樣嬌豔,已經牢牢烙印在他眼睛裏,不斷重複出現。


    「該怎麽辦才好啊……」


    應該快點離開溫泉才對,從拓人這邊的角度看來,出口在鈴穗等人的對麵,不管再怎麽小心移動,都不可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衝到更衣室。可是他已經泡到頭暈腦脹,快要到極限了。


    在自己學過的魔法裏,有沒有什麽招數可以用來打破眼前的現狀?拓人用泡得昏昏的腦袋思考著。


    這時——


    「……?」


    熱氣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一開始他並不知道那是什麽,因為拓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石頭另一邊的塔娜羅特等人身上——正確說來,應該說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塔娜羅特她們和水花飛濺的聲響上,眼睛隻是漫不經心地看著前方。


    可是,當異物閃過視線範圍時,他反射性地眨眨眼睛。


    對方的輪廓頓時變得清晰——


    「——咦?」


    那是一名穿著屍衣般白色和服的少女。


    年齡——恐怕隻有十二、三歲,差不多是這樣。那是一名幼小的少女,即使在拓人這名少年眼裏,她都還是個小孩子。


    纖瘦白皙,但眼睛和頭發卻呈現很深很深的黑色——那是幾乎不會反射光線的墨色。純白與漆黑,這兩種顏色很容易融入雪山的夜景裏。那名少女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那裏的?拓人完全不知道。如果少女一直像石頭一樣動也不動,說不定拓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她,也根本不會看見她。


    「……」


    少女麵無表情地揮動右手。


    像是發出某種訊號。


    下一刻……她背後的熱氣裏出現了某個物體。


    人不可貌相。


    霧島雙葉從雙胞胎弟弟葉月身上,學到這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實。


    霧島葉月。


    先認識雙葉的人看到葉月時,十之八九都會問:「這是你的幹弟弟嗎?」葉月那張像是用鑿岩石工具隨便削出來的臉,的確跟雙葉一點都不像。倒也不是說他長得醜——隻是以高中生來說,這種長相未免太嚴肅了。當葉月穿著便服走在路上時,路人會很明顯地跟他保持一定距離,大家大概都把他當成某地的流氓或黑手黨了吧。之前他曾經半好玩地戴上軟帽、叨著雪茄——結果怎麽看都像是禁酒法時代(注9禁酒法時代,美國根據修改過的憲法製訂禁止釀造、販賣酒類的法律,於一九二零年施行,結果反而導致民間大量私釀酒類,助長黑社會的犯罪率,後於一九三三年廢止。)的流氓。


    雙葉知道,葉月的外表跟內在完全是兩回事。這種理解並不代表因為一起出生,所以葉月在雙葉眼裏占有很重的分量。這種理解是來自旁人的反應,雙葉從旁人的反應了解到,「在一般人眼裏,不覺得弟弟是會做某些事的人」。


    暫且不說這個。


    霧島葉月其中令人意外的一麵在於,他的長相雖然連低地大猩猩(注10低地大猩猩,位於西非喀麥隆的一種猩猩。)都會害怕,但事實上他的腦筋很好,電腦方麵的技術尤其厲害——在網友之間,大家都知道有個昵稱叫做「新月」的高手。


    對於隻會用電腦收收信、逛逛幾個網頁,把電腦當文字處理機使用的雙葉來說,電腦擁有許多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強大功用。她就算花一個月也搜集不到的資料,這個雙胞胎弟弟卻在五分鍾以內就通通找齊了。


    不過——


    「唔,有點怪怪的。」


    雙葉隻是拜托葉月用網路做一點簡單的調查,沒想到卻查出不可等閑視之的事情。


    雙葉拜托他調查的不是其他事,而是關於「牛奶山穀」的資料。


    事到如今,雙葉所能做的事隻有去「牛奶山穀」和拓人他們碰麵。她沒有要在「家族旅行」參一腳的意思,但如果能住在同一問飯店裏,相處的時間應該會變多。


    例如說——


    「咦?小雙?你怎麽會在這裏?」


    「拓人……咦……好巧喔。」


    「是巧合嗎?」


    「啊、其實不是的,因為人家真的很想見到拓人,所以才來的……你覺得很麻煩嗎?」


    「不會啦,怎麽會呢……」


    可能會有這樣那樣的對話,呀——好害羞喲!


    ……雙葉一邊想像自己跟拓人在「牛奶山穀」飯店裏發展出美好氣氛,一邊等葉月把到達飯店的交通方式、飯店住宿費,以及其他資料查出來。那種東西其實也可以自己動手查一下,不過因為葉月剛好在用電腦,所以就順便拜托他。


    如果葉月能看見雙葉腦子裏上演的戲碼,大概會吐槽說:「喂!老姊!女主角好像不是你吧?」然後一定會被姊姊用一記肘擊打趴在地上。


    「老姊,事情怪怪的喔。」


    「什麽?」


    雙葉從葉月背後探頭看著那台液晶熒幕,超過二十寸的超大熒幕上開了十幾個視窗,因為葉月迅速地用滑鼠切換視窗,所以雙葉看得眼花撩亂。


    「總覺得這中間有點火藥味。『牛奶山穀』是全智公司休閑開發部門建造的,本來預定今年三月才要開幕。當時好像是用很強硬的手段收購土地,之前的地主還上法院告他們。」


    「……這跟拓人他們沒有什麽特別的關係吧?你說三月才要開幕,是說飯店還沒……」


    「拓人他們是在商店街抽到這項獎品的,我也查了一下這方麵的事,倒是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聽說


    飯店本來預定在去年年底開幕,可是因為中間有一些糾紛,所以才延後。與其要趕著開幕、讓訓練不足的服務人員一直出錯,不如先設一段試營業期間,招待幾批客人上門,這樣既可以用來訓練服務人員,也可以聽聽客人們的意見。所以,拓人他們就是這樣被招待的一批客人,不過問題來了。」


    「什麽?」


    「你看這個『豬穀村人口失蹤事件』。因為這個地區人口太少,所以在合並行政區域以後,市街村名都跟著更改。乍看之下跟飯店沒有任何關係,可是以前的豬穀村就是現在『牛奶山穀』飯店的所在地。」


    「人口失蹤?」


    又出現跟神秘事件有關的詞匯了。


    「這裏曾經發生八十幾個村民陸續失蹤的事件,因為是在戰後的混亂期,所以警察也沒有特別去搜索。照資料來看,村民陸續失蹤之後,剩下的三十幾個村民拋下這個地方遷村。附近都把這個地方叫做『被雪娘詛咒的村落』。雖然還沒調查得很詳細,不過看樣子這個村裏似乎有『雪娘』這種妖怪的傳說。這是雪女跟雪童子的混合體嗎?總之——總之全智公司的休閑開發部,大概是利用這個人口失蹤事件把價格壓低,硬是把這一帶的土地全部買下來。」


    「啊……」


    可是,那種「戰後混亂期」的老故事跟現在有什麽關係?而且,隻不過想調查一下到飯店的交通方式跟相關資訊而已,為什麽會找到這種資料呢?


    「嗯——這個,你看,這個『牛奶山穀』在建造的時候,三不五時會發生工人失蹤的事件,因為這些按日計酬的工人,多半是沒有固定住處的失業者,業主不認為是出事。老實說就算少一、兩個人,大概也都會被當成『因為受不了辛苦的體力勞動,所以逃走』。倘若事實不是如此——」


    「……難道說……」


    「這隻是猜想而已啦!」


    葉月低聲說道。


    「搞不好這起失蹤事件還沒結束喔。」


    「可是……飯店已經蓋好了,如果是人口稀少的村子或工地也就算了,在人群眾集的地方,應該不會發生那種事吧?」


    「我也是這麽想,不過還是要跟你講一下。」


    葉月聳聳肩說道。


    「那——老姊要去嗎?」


    「當然啊……可是他們還在試營業期間,沒開放預約吧?」


    「話是沒錯……」


    葉月環著手臂說道。


    「不過也不是不可能辦到。」


    「怎麽做?」


    「老姊你可能忘記了,咱們兩個可是霧島食品的小開跟千金啊!」


    「那又怎樣?我們家的公司又不是那種大到可以濫用權力的大公司。」


    「沒錯沒錯,我們的確是小公司,小到年終特賣的時候,還要叫自己女兒去店裏幫忙。所以啊,女兒也可以當業務代表,去跟其他公司交涉業務喔。」


    葉月咧嘴一笑。


    「……啊?」


    「隻要說是代表霧島食品去談事情就好了。希望能使用我們公司的蛋糕,作為飯店餐飲裏的甜點,就說要去談這項業務,想要事先預約就行了。就算是新年期間,如果拓人他們去住宿,飯店裏一定會有經理在。循著商店街抽獎獎品提供的管道查回去,一定可以跟全智公司取得預約,就算不行,至少也可以查出飯店的電話號碼。」


    「可是要去談業務的話……我隻是個高中生耶。」


    「就業年齡的限製已經取消了,更何況你是下一任社長的候補人選耶。至於名片,用雷射印表機五分鍾就搞定了,在日本,名片可是等於身分證的喔。」


    「……葉月,你還是一樣,歪腦筋動得超快。」


    「就當你在誇獎我好了。」


    雙葉的雙胞胎弟弟咧嘴一笑。


    為了贏得勝利,首先要了解自己。


    第二重要的是要了解敵人。正確了解敵我戰力的差距之後,就算在不利的狀況下,也能找出逆轉情勢的方法。掌握情報就等於掌握戰力,這是現代社會的常識。也就是所謂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可是……


    「好棒的溫泉呀!」


    法爾雀一邊浸在溫泉裏,一邊說出毫不做作的感想。


    她的胸圍和腰圍都很標準,身材比例非常完美,就像名模——不,應該說像展示用的人形模特兒那樣無懈可擊。身材高挑的她,有著纖細的腳踝與腰部線條,整體就像藝術品一樣優雅。光是脫光衣服站在那裏,看起來就像一尊充滿魅力的裸女雕像。


    再加上——


    「喵~~~喵~~~喵~~~~」


    一邊愉快哼歌,一邊啪嘰帕嘰玩著水的塔娜羅特。


    她平常的言行舉止還好,但是就「魅力」西言,通常都屬於「致命吸引力」。不過這樣的塔娜羅特脫掉衣服之後,該凸的地方還是有凸,該凹的地方也都有凹。整體緊實的線條看來,就像野生動物一樣結實強健——有著坦率明朗的健康美。在鈴穗她們三人當中,塔娜羅特可說是最可愛的一個,這一點是不可否認的。


    「……」


    唉……鈴穗無聲地歎了口氣。


    不管是哪一個情敵都很厲害。


    其實鈴穗對自己的身材還算有點信心。


    特別是胸圍。平常鈴穗的穿著不太會襯托出身體線條,所以拓人也沒注意到,可是跟其他兩個人比起來,鈴穗算是最豐滿的。當然,雄偉的胸部對鈴穗來說,實在不是什麽好事——隻會讓她腰酸背痛,跑步時晃動起來也很痛。不過,要吸引異性時,這無疑是最有利的武器。


    可是,當這兩名非人類美少女站在眼前時,鈴穗不由得覺得自己差了一截。雖說這兩名少女本來就不是人類,身體構造和人類不同,跟她們比較身材實在沒有什麽意義,可是,問題在於拓人是怎麽想的?


    (人家到現在還不知道小拓的喜好耶。)


    以胸部為例好了,拓人到底喜歡大波霸還是小胸部?他也重視胸部的形狀嗎?還是說他對女生胸部的大小根本沒興趣?


    「——喵?」


    注意到鈴穗的樣子,塔娜羅特歪著頭問道:


    「怎麽了,鈴穗?」


    「啊……沒事。什麽都沒有,什麽事都沒有喲。」


    鈴穗舉著標語牌苦笑,想要把事情混過去。


    「鈴穗前輩從剛才就很專心地看著塔娜羅待前輩的胸部跟腰部喲。」


    法爾雀多管閑事地插嘴。


    「喵喵?鈴穗是蕾絲(注11蕾絲,女同性戀。)嗎?還是雙性戀?」


    「都不是啦?」


    鈴穗麵紅耳赤地大叫。


    「這種事沒什麽好丟臉的啊,可是我是拓人的,所以不能當鈴穗的戀人或姊妹。」


    「之前因為戒指魔力而變得很奇怪,硬是壓到人家身上來的到底是誰啊?」


    「——喵?」


    塔娜羅特不解地歪著頭,看樣子她似乎不記得了。就像鈴穗一樣,鈴穗通常也不記得「另一個自己」所做的事,就算記得,大概也會優先把那些事忘掉。


    正當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鬥嘴時——


    「……?」


    背後突然有某種冰涼的東西掠過,讓鈴穗打了個冷顫。雖說這是一個能眺望雪景的露天溫泉,離開溫泉浴池以後,會覺得外麵的空氣比較冰涼,可是剛剛那種不自然的冰冷空氣,很明顯跟周圍的空氣不同,是獨立存在的東西;或者該說是「凍氣」,鈴穗所感受到的就是那種東西。


    然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響遍浴場——那是鈴穗熟悉的聲音,也是不應該在這裏


    聽到的聲音。


    「拓人?」


    塔娜羅特也立刻注意到了,她跳出浴池,岔開雙腿站在浴場正中間。


    慘叫聲是從那塊特大號石頭後麵傳來的。


    相較於一聽到拓人的聲音,就把身體往下浸到溫泉裏麵的鈴穗,塔娜羅特和法爾雀幾乎是反射性地往那個方向衝過去。這兩種行為的差別,純粹隻是因為常識和羞恥心的有無而已,所以也不能責備鈴穗無情。


    鈴穗慌慌張張地想要跟著追過去——可是她停下動作。


    一來是因為她不敢在拓人麵前全裸,二來是因為她跟塔娜羅特、法爾雀不一樣,如果發生了會讓拓人慘叫的事情,赤手空拳的鈴穗沒有能力處理問題。


    鈴穗朝著跟塔娜羅特她們相反的方向跑過去。


    朝更衣室跑過去。


    當然,她並不是要逃走。就鈴穗的個性來說,如果遇到其他事件,她應該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逃走,可是當拓人遇到危險時,她不會這麽做。鈴穗之所以朝更衣室跑過去,是因為那裏放著她唯一的一件武器。


    塔娜羅特和法爾雀驚訝地看著站在露天溫泉裏的人影。


    平時經常在「學園」裏出入的她們,不會對奇怪的東西感到訝異。除了獸耳和尾巴之外,學園裏有些學生甚至還長有羽毛或鱗片,某些學生有四隻手,某些學生下半身是馬。那裏有擁有球型關節的少女人偶,也有像是可以直接去卡通裏參一腳、外型有棱有角、喜歡唱歌跳舞講笑話的機器人——那是拓人認識的一個機器人,名叫梅塔理斯。一般人類會嚇到腳軟的異形,對塔娜羅特和法爾雀來說,卻是非常熟悉的東西。


    可是——


    眼前這個物體全身隻有曲線輪廓,其他多餘的東西通通被削除。


    白色的身體上有用直線畫成的眼睛、鼻子,非常顯眼。


    突然在露天溫泉裏出現的那個東西是——


    「法爾雀。」


    塔娜羅特眨眨眼睛叫道。


    「怎麽了,前輩。」


    「我覺得白天好像也看過這個東西,這是什麽?」


    塔娜羅特問道。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她的語氣和表情實在缺乏緊張感,法爾雀同樣也以缺乏緊張感的語氣和表情(雖然她平常就是這個樣子)回答:


    「我想這應該叫做雪人。」


    「喵?」


    眼前那個物體由大小兩個球體組成,臉上的眼睛鼻子三秒鍾就可以畫好,看起來很像鏡餅(注12鏡餅,做成像扁平圓鏡的餅,把大小兩個圓餅疊在一起,新年期間被用來當供品。)的親感。


    身高六公尺的雪人,仿佛會發出「咕嚕嚕嚕嚕嚕嚕」的聲音,聳立在露天溫泉中間,絲毫沒有溶化。這個東西既然沒有腳,到底要怎麽移動呢?而且這個東西真的能叫做雪人嗎?這都還是個大問題。


    再說——


    「拓人!」


    「主人!」


    那個雪人腳下(雖然不知道這樣講對不對),正是發出慘叫時就被對方瞬間凍結起來的拓人,在他身邊則站著一名穿著白色和服的少女。


    塔娜羅特和法爾雀毫不猶豫地想要衝過去,沒有手腳、靠滑行來移動的巨大雪人擋在她們麵前,像是在說「不準過去」。


    「喵?」


    塔娜羅特很難得表現出焦躁的模樣——她皺起眉頭,看著擋在麵前的雪人。塔娜羅特一邁出步伐,那個魄力十足,仿佛就要整個壓上來的雪人也跟著靠近她——


    「少煩我!」


    塔娜羅特揮出拳頭。


    塔娜羅特的力氣就連棕熊都會嚇得跪在地上。雪塊跟棉花糖其實差不多,於是塔娜羅特的拳頭很輕鬆地穿過雪人的下腹部——為便於描述,姑且稱那個地方為「下腹部」吧。


    「喵?」


    因為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所以塔娜羅特愣了一下。


    雪人下腹部的裂痕迅速擴展到全身,瞬間碎成一塊一塊,掉在露天溫泉浴場的地板亡。


    可是——


    「前輩!」


    聽到法爾雀的聲音,塔娜羅特回頭一看,看見法爾雀和鈴穗——鈴穗不知何時已經追過來,手上拿著「塔娜羅特!不可以大意!」的標語牌拚命搖晃。


    「喵?」


    「……站起來,雪人。」


    和服少女低聲命令。


    於是——


    「塔娜羅特!腳邊!」


    聽到鈴穗這麽說——不,應該是看到鈴穗這麽寫,塔娜羅特的視線回到自己腳邊,四散的雪塊發出「沙沙沙沙沙」的聲音,重新集合起來變回雪人。


    「喵?」


    就連塔娜羅特都驚訝得睜大雙眼。


    一眨眼的時間——就像字麵所說的那樣,隻不過是眼睛眨了一、兩下的時間,那個像倒帶般自我修複的雪人,又再度傲然聳立在塔娜羅特麵前。


    接著——


    「攻擊,雪人。」


    和服少女一開口,雪人就立刻往前傾。


    然後在下一刻,雪人按照少女的命令,把自己那顆直徑超過兩公尺的頭部射出去,也就是射出一顆超大的雪球。


    「喵——」


    沒料到對方會發動這種攻擊的塔娜羅特,頓時被超大雪球正麵擊中,飛彈出去,「撲通」一聲掉進浴池。


    「塔娜羅特前輩!」


    法爾雀把兩手圈在嘴邊喊道:


    「這是用魔法製造出來的一種傀儡,也就是雪人哥雷姆,如果不把它的魔力來源切斷,它可是不死之身喲!」


    「喵?」


    塔娜羅特刷地從浴池裏爬起來,困惑地歪著頭。


    「如果是傳統哥雷姆,身上一定會寫著『emeth』喲~~」


    把刻在額頭上的文字「emeth(真理)」,消去第一個字e,就會變成「meth(死亡)」,這樣就能消滅哥雷姆。這是自古以來,大家所熟悉的哥雷姆擊退法。可是,從外表看起來,這個雪人哥雷姆身上並沒有那樣的文字。


    這個雪人(不知是用什麽原理)又像剛才一樣,以令人不舒服的動作重新構築自己的頭部。露天溫泉四周有大量積雪,不管是被破壞或溶化,雪人都可以無限再生,隻會跟對方硬碰硬的塔娜羅特無法打倒雪人。


    可是——


    「雖然聽不太懂,不過我會打敗它。」


    說著,塔娜羅特像貓狗一樣抖動身體,把身上的溫泉水抖掉,朝雪人走過去。


    「……飛吧,雪人。」


    「喵?」


    塔娜羅特抬頭一看。


    身高六公尺的巨大雪人,不知基於何種原理高高地跳了起來。在青白色月光的照耀下,雪人飛翔於冬季的夜空,這種不知該說是超現實還是童話的奇怪場景隻出現了一下子,然後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劃出一道漂亮拋物線的巨大雪人,毫不客氣地朝塔娜羅特壓下去,可媲美核子彈頭的魔神被雪人壓到浴池底部。


    「塔娜羅特?」


    鈴穗下意識地想要往前衝,但一道影子迅速擦過她身邊,擋在前麵。


    是法爾雀。


    「……」


    像用針刺進耳朵裏的尖銳聲音,讓鈴穗皺起眉頭。


    擋在前方的法爾雀手上出現許多螢火,法爾雀眼睛所看的並不是雪人,而是和服少女。根據她的判斷,破壞雪人並沒有意義,所以她決定直接攻擊操縱雪人的少女。


    「擊!」


    轟隆一聲,法爾雀掌心射出一道強烈光束。


    對魔法一竅不通的鈴穗,雖然不知道這種魔法有什麽威力,可是她知道如果被這道光束打中,絕對不是什麽好玩的事。


    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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