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晴朗的冬季天空。


    在那個雖然明亮,但充斥著刺骨空氣的天空之下,在兩旁種了直挺挺聳立的行道樹的路上,有幾個人影在走著。


    同樣的服裝,同樣的書包。雖然大致上朝同一個方向前進,但並沒有排成隊伍,腳步不一致,表情也各不相同。但不管是表情愉快的、表情憂鬱的,大家都在彷佛被什麽東西追趕的氣氛下,在寒空下走著。


    是上學途中的學生。


    從製服和校徽來看,可以知道那是附近私立禦堂高中的學生們。


    不隻是學生,隻要是穿上製服的團體,個人的特質就會遭到埋沒,印象也會跟著平均化。


    穿上製服的瞬間,那些人就屬於同一種製服——同一個組織。由於擁有這個共通點,就會成為被概括在某個團體裏、缺乏個性的存在。這對培養連帶感和歸屬意識雖然很有幫助……但當然也有人討厭這種情況。有些人改造製服、故意把製服穿走樣,或者采取極端的行動引人注意——一切都是為了主張自己的存在。最近,由於重視個性的培養而廢除製服的學校也變多了。


    可是——


    「所以我說鈴穗很老奸。」


    『什麽老奸?』


    不管是強迫穿製服或強迫遵守規則——真正的個性有時也會從那些外界給予的框架中滲透出來。而且在某些情況下,由於被粗糙地嵌入某個框架,反而提高了個性的內在密度——無論本人希望或不希望——個性反而會更加極端地顯露出來。


    例如說……


    「在我遇到拓人之前,鈴穗已經跟拓人在一起十七年了。」


    『我們又不是整天膩在一起,在我轉學之前我們在不同高中念書。』


    「可是還是比我早遇到拓人。」


    『話是沒錯。』


    「總之鈴穗在接下來十七年內禁止跟拓人見麵,這樣才公平。就這麽決定了喵。」


    『幹麽擅自決定這種事?』


    ……之類之類,你來我往地交談的少女們。


    在像河水緩緩流動的學生之間,她們的存在感特別鮮明。


    特別是那個——咻咻揮動雙手,像外國人或舞台劇演員一樣,一邊做出誇張動作一邊說話的少女。穿著普通學生製服的她反而更引人注目。


    發絲往上翹、有明顯波浪卷的紅色頭發。


    看來像是在南國長大的褐色肌膚。


    再加上那種外型——甚至不必看五官線條就知道她與四周日本人顯然不同——不管是說話語氣也好、聲音也好、動作也好、表情也好……不管哪一點都充滿活力,讓她更加顯眼。那名少女身上有著現今難得見到、像野孩子般的爽朗氣質。


    還有——


    「鈴穗不準走到距拓人半徑三百公尺的範圍之內!」


    『那是哪來的跟蹤狂判決啊?』


    「要是太接近的話會感染到鈴穗病菌。」


    『不要把人家講得跟傳染源一樣——』


    這種顯眼的外型其實並不是少女真正的模樣。


    某種幻影平常都會覆蓋在她身上。


    把她的頭發和眼珠顏色——本來是人類絕不可能擁有的、像血液般鮮豔的深紅——變成「勉勉強強可以接受」的範圍,同時也把那對從發絲當中豎起、人類不可能擁有的尖耳朵隱藏起來。


    沒錯,就生物學的定義而言,這名少女並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但偽裝成人類的外型。


    或者該說——這名少女之所以顯眼,並不是因為發色或膚色——與其說是外在的特征,不如說那種「不是人類」的感覺不斷從某處滲透出來。無法完全掩蓋本來是「不同生物」的事實,這一點成為她的個性,而在平常的言行舉止中表現出來。因為所謂的個性,其實也就是「跟別人不同到什麽程度」。


    這個少女叫做塔娜羅特。


    塔娜羅特-安薩廷。


    熟悉英語的人就會注意到,那名少女的姓氏有「未確定」的意思。


    「鈴穗是膽小鬼,已經搶了十七年的先機了。」


    『就算妳這麽說……』


    如此回答的少女——被塔娜羅特稱為「鈴穗」的少女,就某個意義來說也是很有個性的。


    『我們本來是堂姐弟,根本沒有什麽先機可以搶好嗎?』


    「對既得權益的盲目執著將對社會的新陳代謝造成阻礙。」


    『……塔娜羅特,妳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長相普通到極點。


    不——其實也可以說是土氣。頭發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典型的日本人臉蛋上戴了一副稍微大了一點的眼鏡。再加上那股辮子。那種幾乎等於「文學少女」的長相雖然端整,但完全沒有能引人注意的華麗感覺——要是默默走在路上,很容易隱沒在周圍的學生當中。


    不,她的確是默默走在路上。


    從剛剛開始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跟塔娜羅特之間的對話全靠筆談,也就是靠著她飛快寫在手上那本筆記本的句子。一邊走著路,完全不用看手中筆記本就可以流利寫出句子,就某種意義來說,那種靈巧技能也是很讓人吃驚的。如果不是平日反複做這樣的事,不可能會這麽熟練。


    這一位少女叫做羽瀨川鈴穗。


    一個勁兒跟別人筆談,要說特殊也算特殊。不過,因為交談對象塔娜羅特一直大聲地嚷嚷。鈴穗的沉默於是變得更加明顯。基於相乘效果,她們兩人成為非常醒目的存在。就好像在旁邊聽別人講手機一樣……聽著這種隻有一方說話、完全聽不到另一方回答的會話,感覺很不自然。


    「總之鈴穗很老奸!」


    塔娜羅特做出結論。


    「雙葉一定也這麽想!」


    「咦——我嗎?」


    突然被卷進戰局、發出不雅叫聲的,是把長長黑發綁成馬尾的第三個少女。


    現在雖然梢梢露出慌張的表情,不過從輪廓清楚、五官端正鮮明的長相看來,可以知道她擁有開朗純真的性格。


    某人在露出其它表情時,平時最常露出的表情就會像殘像一樣造成影響。每天都露出陰沉表情的人,笑起來時總會讓人覺得不協調。而向來掛著沉穩微笑的人即使生氣,也會給人一種優雅柔和的印象。


    「我、我……什麽老奸之類的……那種事……」


    用有些慌亂的語氣說話的少女叫做霧島雙葉。


    除了鮮明的五官之外,再加上那張非常端整的臉蛋,混在普通少女之間時,這個少女無疑是最顯眼的。隻是一站在剛剛那兩個人——塔娜羅特和鈴穗身邊,相對地就沒有那麽顯眼了。


    「沒錯。」


    在距離少女們幾步的地方,傳來一個聲音,接著雙葉的話說下去。


    是禦堂高中的男學生。就「顯眼」——的意義來說,他並不會輸給塔娜羅特等人。隻是,顯眼的方向顯然跟她們完全不同。


    他長了一張有棱有角的嚴肅國字臉,與其走在往學校的路上,不如跟複活節島的巨石像站在一起,那樣還比較不會引人注意。頂著那張打下去好像自己反而會比較痛的臉,那樣的他穿著普通學生製服走在路上,散發出——或者該說是爆發出一種「流氓背著書包」的不協調感。


    霧島葉月。


    他是雙葉的雙胞胎弟弟。


    龍鳳胎基本上是異卵雙生,雖然是雙胞胎,但不一定會長得一模一樣。可是,長相相差到這種地步,不由得讓人懷疑他們真的擁有相同的遺傳基因嗎?


    葉月動著四四方方的下巴,像恫嚇似地——雖然本人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低聲說道:


    「老姐完全不會覺得鈴穗狡詐,


    她隻是很羨慕鈴穗而已——」


    「……」


    以閃電般的速度後退兩步——因為大家都在前進,所以相對來說是四步的距離,雙葉瞬間越過這四步距離,利落地旋身。在離心力的作用下,製服裙襬蓬蓬飛起,接著她使出毫不留情的回旋踢,攻擊雙胞胎弟弟。


    可是——


    「——唔唔!」


    「呼呼呼,老姐,要是以為我會一直束手無策地挨老姐的打,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麽說著的葉月,緊緊把書包抱在胸口。看樣子他好像是把書包拿來當盾牌,雙葉的鞋印清楚留在書包上麵。雙葉的回旋踢雖然厲害,但她身材過於嬌小,攻擊力道還不足以穿透皮製書包和塞在裏麵的筆記課本。


    「看樣子你學了不少旁門左道嘛。」


    「這叫『寺門外不受教的小和尚也會讀經』——『耳濡目染,不學自會』。」


    雙胞胎弟弟朝著皺眉的姐姐嘿嘿一笑。


    這時——


    「——葉月跟雙葉一直都這麽要好呢。」


    這群人的最後一個人……走在葉月旁邊的少年用悠閑的語氣說著。


    在這群充滿特色的少年少女之間,要是問「誰的長相看起來最平凡」。大家大概會毫不猶豫地同時指著他吧。


    少年的名字叫羽瀨川拓人。


    他身上真的找不到能稱之為特征的特征——就外表看來,也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總之是個很適合用「平凡」這個詞匯形容的人。長得不醜也不帥,個子不高也不矮,不會太胖也不會太瘦,不管從哪裏到哪裏都是中庸的集合體,一點也不醒目,像森林中的樹木一樣——他的長相就是這副模樣。如果硬要問「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大部分的人大概會歪著頭想好一會兒,然後回答說:「看起來是個好人」吧。


    他的舉止穩重溫柔——然後看起來「氣勢」很弱。


    「那個啊——拓人。」


    葉月一邊拍著書包一邊說:


    「如果你真的這麽覺得的話,我勸你還是趕快去檢查一下腦袋吧。我不是常說嗎,在你眼前的,是個被殘暴老姐痛扁的可憐弟弟。這就是dv啊dv——domesticviolence,家暴這種事情可不是夫妻或親子之間的專利喔。」


    「是嗎?」


    「我家老姐不是『沒用姐姐』,而是『家暴姐姐』,唔——這樣一點都不萌。」(注:「沒用姐姐」係列為葛西伸哉的作品,日文的「沒用」和「家暴」發音十分類似)


    「少囉唆!」


    之類之類的。


    一邊繼續著那樣的對話,這五個人混在其它學生群裏走著。


    就各種方麵來說,跟其它學生比起來,他們的確相當顯眼……不過對他們而言,這是每天上學都會出現的日常情景。


    可是……


    「話說回來,拓人啊。」


    雙葉回頭看著拓人——稍稍放慢腳步跟他並肩走著。


    「拓人想好升學的事了嗎?你會去念大學吧?申請書之類的已經——」


    「……」


    ——突然之間。


    拓人平凡柔和的表情好像混入了某種不自然的東西。


    就像之前一直順暢運轉的齒輪,突然卡到異物一樣。


    同一時刻——


    「……」


    雙葉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恍恍惚惚。


    同時葉月的表情也跟姐姐一樣,恍惚地鬆弛了下來。


    兩人就像剛起床一樣,用沒有焦點的眼神望著無限遙遠的遠方——不過他們立刻眨眨眼睛,恢複平常的表情。


    像是從小睡中醒來一樣。


    「呃呃……話說回來,昨天塚本那家夥啊……」


    「因為塚本常常亂來嘛……」


    葉月突然開始說起跟剛剛的話題毫無關係的話,而雙葉一點也不驚訝,很自然地繼續跟他對話。幾秒鍾之前由雙葉自己提起的升學話題,好像已經完完全全從她的腦袋裏抽掉了。


    「差不多也到極限了吧……」


    並沒有對兩人的樣子感到驚訝——拓人隻是這麽低聲說著。


    回頭看著那樣的他,塔娜羅特用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眨眨眼睛,而鈴穗則是露出了有些哀傷的表情。


    「——咦?什麽?拓人?你剛剛說什麽?」


    很敏銳地聽到拓人的喃喃自語。雙葉歪著頭追問。


    可是拓人立刻用平常那種柔和的笑容掩飾自己,搖搖頭說:


    「沒事——什麽事也沒有。」


    這裏是一個教育機構。


    不過並不是依據學校教育法所組織的機構,它位於不受社會共識或一般常識束縛的領域裏。


    就算找遍這個國家的公文,也看不到這個機構的名稱。


    就算翻遍這個國家的各種地圖,也找不到這個機構的所在地。


    那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機構,一個不可能存在的機構。


    因為這個教育機構所教導的事情與普通社會是無法兼容的,那些事情是用人類在經營社會生活時所丟棄的東西堆積起來的。


    不過,有丟棄者就有撿拾者。


    這是一個學習的場所,一個讓那些孜孜不倦把遭受一般社會常規所拋棄的東西加以琢磨的人、以及讓持續做著這些事的人從事學習的場所。在「便利」、「效率」、「經濟效果」、「確實」等枯澀無味的的實用主義下,那些應該被拋棄的、不可思議卻又嚴謹的事實——為了學習這些事實,而有這樣的場所。


    因此,和這裏有關係的人,懷著各式各樣的心情,如此稱呼這個教育機構。


    隱居於現代社會的魔法師們的學園——魔法學園。


    時間回溯到三個月前——去年的十一月。


    羽瀨川拓人參加了一個「測驗」。


    「以吾之姓名與技巧實行之——」


    他站在一個昏暗房間的正中央。


    這裏沒有窗戶也沒有家具之類的物品——是個像箱子一樣的房間。在這個煞風景到極點的地方,除了拓人的身影之外,就隻有一扇出入用的門,以及放在房間角落的一台筆記型計算機而已。


    「吾乃羽瀨川拓人,超常之法理支配者,手啊,吾等看不見的手啊,遵從吾之願望——」


    拓人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著,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張紙。


    那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白紙。


    拓人一放開手,掌心大小的紙片輕飄飄地在空中滑動……但沒有掉下來,就這樣飄浮在他眼前。下麵並沒有風在吹,上麵也沒有東西吊住,那張紙卻很理所當然地飄在沒有任何支撐的空中。


    「具現汝之職責……!」


    吟唱咒文。


    接著拓人迅速地動著手指,在空中畫出印記。


    聲音與動作——那是一種最直接最簡潔的表達方式。魔法是一種藉由意誌來驅動的技術。把人類意誌轉換為現實行為的魔法技術,需要最起碼的發聲和動作。如果魔法效果越複雜,需要的作業程序也越多。就這個意義來說,魔法跟邊走邊吃這種普通行動沒有兩樣。不同的是,在進行的過程中,魔法可以超越時間、空間的限製,直接導出結果。


    反過來說,很多事情與其使用魔法,不如像平常一樣動手去做比較快。


    例如說——


    「……」


    拓人認真地盯著眼前的紙片。


    那張紙——突然對折成兩半。


    「——很好。」


    拓人滿意地喃喃說著。


    在那樣的他麵前,紙片繼續自顧自地翻折,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拿著紙片的一端在翻折一樣。


    不


    ——那的確是折紙沒錯。


    要是有其它人在場的話,中途就會發現了。四方形白紙折疊的過程,是非常有名的一種折紙,也就是紙鶴。


    「很好……繼續下去……」


    一邊盯著繼續在空中徑自翻折的白紙,拓人不斷不斷點頭。


    然後——


    「——啊!」


    破綻突如其來地發生。


    劈裏一聲——紙片突然破裂。


    那一瞬間,紙片像是突然想起物理法則似地,輕飄飄地左右飄動,慢慢掉在拓人腳邊。


    「啊啊啊啊……」


    「不及格。」


    被告知這個結果——拓人沮喪地低下頭。


    撿起掉在地板上的紙片,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是第四次的測驗——看來又失敗了。


    「我覺得——你最近的集中力越來越差了。」


    說出這句話的是放在牆角的一台筆記型計算機。


    正確說來,是屏幕裏那名銀發少女說的。


    她有著非常美麗——簡直就像人偶般毫無破綻的美麗臉蛋。公事公辦、麵無表情的模樣,讓人很難想象她生氣或哭泣的表情。由於太過完美,所以沒有展露其它表情的「空間」。


    假想神格——德琳西亞。


    事實上,她並不是人類,也不是物理上實際存在的個體。


    她是一種人工精靈,透過許多複雜儀式,形成模擬的魂魄,是一種住在計算機網絡上的現代附喪神。假想神格有時候會依附在傀儡人偶之類的人形框架裏——透過聯機進行活動,不過,在網絡或內存上的程序集合物才是她本來的模樣。


    假想神格有時要擔任教務處的事務員,有時要擔任低階魔法師的指導教師,德琳西亞也不例外。她們會活用電子精靈的特質,運用龐大的知識和運算能力,處理雜務、指導學生,一直都很忙碌地在魔法計算機網絡中來回奔走。


    然後……她今天的工作,是擔任「學園」學生、菜鳥魔法師羽瀨川拓人的作業測驗監考。


    「跟以前比起來,進步的速度也越來越慢。雖然還不至於影響就學資格,但我覺得這不是什麽太好的狀況。」


    「……對不起。」


    拓人低著頭回答。


    順帶一提,今天的測驗內容,是「用魔法構築出來的力場折出一隻紙鶴」。


    在局外人耳中聽起來,或許會覺得很愚蠢,但這種魔法卻意外地困難。用魔法之手來折紙,必須先把手指的實際動作分解成物理向量,然後用魔法重現那些微妙的繁複程序。


    老實說,直接動手折反而快多了。


    可是,如果能用魔法從事這種精密作業,那麽能使用的魔法範圍會一口氣增加,這也是事實。就像光靠錘子或螺絲起子沒辦法製造計算機之類的精密機械……為了能夠自由自在地組合、操作足以淩駕電子回路的魔法術式,像這種有如在針孔上穿線的「精確度」,也是必要的練習。


    「有什麽煩惱嗎?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跟我談談?」


    屏幕中的少女這麽問著。


    「啊……該怎麽說才好呢?」


    拓人抓抓臉頰,露出苦笑。


    「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到某種極限了……」


    「極限——嗎?」


    像是聽到意料之外的話,德琳西亞不解地歪著頭。


    「表麵世界已經到了不得不決定未來出路的時候了——可是我一直沒辦法下定決心。」


    「……原來如此。」


    德琳西亞點點頭。


    事實上……這是往來於「表麵」一般社會和「裏麵」魔法學園、過著雙重生活的魔法師,一定會直接麵臨的問題。


    在一般社會和「學園」裏有不同的生活重心,往來於兩個世界之間,本來就會遇到很多不方便的事。


    由於過去曾經發生「獵殺女巫」之類的曆史事件,因此,「學園」秉持著「魔法師與一般人不能兼容」的秘密主義,相關人員都有義務隱瞞「學園」和魔法的存在。這是非常嚴格的規定,就算對親兄弟或戀人、配偶,也不能說出來。無法遵守這個規定的人,會被消除所有關於魔法的記憶,然後從「學園」相關人員的名冊上除名。


    可是……光是修行魔法本身就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再加上負有保守秘密的義務,當事人應該會非常辛苦。不隻是不說出「學園」或魔法的事情就好了,如果被一般人發現,還得調整目擊者的記憶。然而這是有極限的,如果事先有所準備的話還好,要是處理意料之外的事件,對魔法師來說也有很多困難。


    結果,為了維持「表麵狀況」,要花費更多的勞力才行。


    對菜鳥魔法師來說更加辛苦。


    因此,從以前開始,德琳西亞和其它教師就曾經跟拓人說:「要不要考慮在高中畢業之後就專心研究魔法?」這種作法對增進魔法師技能比較有利,這是不喻自明的事實。


    可是——


    「當然,我們不會強迫你。也有人慢慢地、確實地,用不會造成自己負擔的速度在進步。不過,也可以想辦法全力發揮自己的能力、追求自己所能到達的最高境界。每個人成為魔法師的理由本來就各不相同。」


    「……是。」


    「但是——羽瀨川拓人,你看起來不像是很滿意現況。」


    「……」


    德琳西亞說得沒錯。


    「如果不滿意現況的話,就隻能去改善它。如果練習時間不夠,那就隻有增加時間。你雖然擁有『原始創造者』的特殊才能,但其它部分跟『學園』一般魔法師沒有太大的差別。如果減少練習時間、沒有好好努力。進步速度當然很慢。」


    「妳說得沒錯。」


    拓人回答。


    他都知道。隻要踏上魔法師的道路,有一天一定要正式麵對這個問題,拓人也知道這一點。雖然知道,但到現在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當然——不是沒有例外的人物。


    例如「前輩」——佐久間榮太郎,總是一頭埋在他的禦宅族嗜好裏麵,讓人疑惑地想:「他到底用什麽時間練習魔法呀?」但即使如此,他同時也留下了足以淩駕其它魔法師的實績。


    可是……因為他的言行太過奇特,所以人們很容易忘記他的厲害事跡。就算在這個魔法師群聚的「學園」裏,榮太郎毫無疑問也是眾人公認的真正「魔法天才」,因此以他為推測基準,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所以,像拓人這種「平凡」的魔法師,隻能犧牲某些東西來增加練習時間——這才是正確的。


    然後——


    (最簡單的作法就是……)


    舍棄一般社會裏的生活。


    把生活主軸完全移到「學園」,將能用的時間全部用來研究魔法。


    就某種意義而言,那是一個很有魅力的選項。但事實上,那也就意味著在一般社會裏羽瀨川拓人的「死亡」。


    這樣一來,就必須跟雙葉、葉月,以及一般社會裏的親朋好友斷絕關係。因為在一般社會的觀念認知上,無法接受「學園」的存在——「學園」是一個不存在的領域。


    「如果重視一般社會的生活,那麽也可以割舍『學園』這一邊。」


    「……話是……沒錯……」


    要繼續念大學嗎?


    像平常人一樣找工作嗎?


    或者——成為一個專業魔法師,讓自己從普通社會裏「徹底消失」?


    一般社會的同年級學生們,現在都在考慮未來的出路。當然,不管是念大學或找工作——拓人在成績方麵並沒有特別好或特別壞,如果不堅持進入一流大學或一流公司,升


    學或就職都是沒有問題的。如果隻是要把知識塞進腦袋,使用魔法就可以了。


    可是……


    「……」


    白天去上學。


    跟雙葉、葉月,以及其它學生們過著高中生活。


    放學後到「學園」研究魔法。


    享受充滿魔法師、精靈、的超常世界。


    雖然有點模糊,但不知不覺產生了「這種雙重生活能一直一直持續下去」的錯覺。雖然知道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但他幾乎沒有意識到那種慢慢地、但確實在靠近自己的終點、界限。


    所以——


    「我……」


    「我們『學園』不會對你的人生負責,所以不會強迫你選擇未來的方向……我們也無法強迫。隻是,我希望你能在不後悔的情況下,好好決定自己未來的出路。」


    屏幕中的假想神格用淡淡的語氣如此說著。


    客廳裏充斥著天亮前的慵懶黑暗。


    根據牆上時鍾長針和短針的顯示,現在是淩晨四點——如果是生活規律的人,應該在床上睡得正香甜。


    當然……房裏充斥著濃密的寂靜氣氛。


    在冰冷的室內,連空氣也像睡著似地凝固起來,隻要豎起耳朵仔細傾聽,或許連秒針移動的聲音都聽得見。


    沒有任何旁人在場——非常非常平凡的深夜室內景象。


    可是……


    「……」


    客廳裏有一道影子靜悄悄地移動。


    像靠近獵物的肉食性動物一樣……放輕腳步、壓低身體,就連呼吸聲都跟著壓低,在地板上悄悄前進。目標是從客廳這邊連過去的幾個房間其中之一。這本來是一層四房的公寓,以客廳為中心,周圍隔成四個房間,從玄關看過去,是右邊那個房間。


    「……喵。」


    在地板上爬行的影子——有少女的輪廓。


    是塔娜羅特。


    現在毫不避諱地露出紅發紅眼、豎著一對尖耳朵的未分化魔神,屏住呼吸,就像置身於彈炮交錯的戰場上的士兵一樣——或者該說像遊泳中的青蛙一樣——把身體完全貼在地板上,沙沙沙沙地匍匐前進。


    「喵喵。」


    爬到一半突然換成仰式,然後又突然像蝶式那樣同時伸長雙手雙腳,總之,從她那種像水上芭蕾的倒立動作來看,會讓人強烈懷疑她根本是把匍匐前進跟遊泳搞錯了。


    不過匍匐前進這種踏實的行動本來就不適合這個橫衝直撞的少女,光在地上爬行一下子就讓她感到厭煩,所以她才會搞出這麽多花樣吧。在旁人眼裏看來會覺得這是一種超現實的景象,但她本人卻完全不覺得。


    暫時不說這個。


    她的目標是右邊最裏麵的房間——也就是拓人的寢室。


    喜歡喜歡最喜歡拓人、個性直率的她,有突然衝過去一把抱住拓人、或突然闖進浴室亂來的紀錄。可是,這些行動都太顯眼,往往馬上被「大姑鈴穗」(塔娜羅待命名)發現,被硬生生從拓人身上拉開。她最近發現這些行動實在太沒有效率了。


    或許有人很想吐嘈說:「早就該發現這一點了吧?」不過,基本上個性天真爛漫的塔娜羅特,要產生「避開旁人視線展開夜襲」的成熟想法,得花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此,她現在穿著莫名其妙用毛筆在屁屁部位寫著「一決勝負」的內褲,穿著同樣用毛筆在胸口寫著「一決勝負」的運動內衣,以這種莫名其妙、似乎不太對勁的打扮——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麽地方在賣這些鬼東西?——塔娜羅特朝拓人的寢室一步步逼近。


    可是……


    這時突然響起一陣電子機械運作的聲音。


    「——?」


    塔娜羅特嚇了一跳縮起身體。


    突如其來的尖銳聲響——在白天,音量標準的啟動聲,在安靜的夜裏聽來跟噪音沒有兩樣——一種電子合成的聲音,劃過客廳裏的空氣。


    聲音的來源是客廳角落。


    傳真機。


    完全不顧人們的困擾,煞風景的傳真機繼續大叫。


    一瞬間,塔娜羅特慌了起來,毫無意義地把爬行動作一下換成自由式、一下換成潛水式——


    「喵,請安靜,請肅靜。大姑要是起來的話就麻煩了。」


    她把食指抵在嘴邊,對傳真機這麽說著。


    當然,就算聽到這句話,傳真機也不會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但如果預先設定好鈴響次數,響過這些次數之後,就會啟動自動接收功能。傳真機於是沉默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液晶屏幕上的「接收中」字樣。取代鈴聲、回蕩在傳真機周圍的是墨盒運作時的遲鈍聲響,不過跟原本的鈴聲比起來,聲音小多了。


    「唔嗯,謝謝你的合作。」


    塔娜羅特滿足地點點頭,然後再次展開行動。


    順帶一提……這個接收中的傳真機液晶屏幕,顯示了一串讓人覺得很陌生的數字,當然塔娜羅特不可能注意到那種事。


    她鬆了口氣,再次朝拓人的寢室前進——


    「——妳在幹麽?喂?」


    ——突然有一個形狀扁平、像劍一樣的物體前端,抵在正準備繼續匍匐前進的塔娜羅特鼻尖上。之所以說是「像劍一樣」,而不敢妄下斷言,是因為跟刀劍比起來,它的形狀實在太過複雜。像音叉一樣的劍身後麵,裝有像機械裝置一樣的東西——整體感覺看起來比較接近電鋸。


    像是在威嚇對方似地,某個零件發出「啪沙」一聲,像花瓣一樣展開。


    機劍「瓦普吉斯」。


    擁有金剛石打造的劍身,以劍身為中心,可以啟動負離子或電磁力場的劍刃,是一把能夠不由分說斬殺敵人、強力無比的個人兵器。如果真的想使用它,不要說卡車,就連坦克車都能一分為二。


    「喵喵!」


    「我在問妳想幹什麽?」


    拿著那把危險至極的武器的——是一位藍發少女。


    「塔娜羅特,三更半夜的妳在幹什麽?而且還是在拓人的房間前麵?」


    「喵——鈴果也是,妳在幹什麽?」


    「我在守夜。」


    被叫做「鈴果」的少女說著。


    如果是不清楚原因的人,大概分不清她跟羽瀨川鈴穗的差別。鈴果和鈴穗在容貌上的明確差別,的確隻有發色而已。可是兩人的表情完全相反——基本上鈴穗總是散發出沉穩、但有點畏畏縮縮的氣質,相較之下,鈴果就像一隻齜牙咧嘴的獅子,散發出一種好強、有些暴力的氣質。


    就算她們兩人站在一起,大部分的人大概也隻會以為她們是個性不同的雙胞胎而已。


    可是,鈴果和塔娜羅特一樣都不是人類。


    她是由蓄積在鈴穗體內的龐大魔力,以鈴穗這個人的身體持征為基礎,自我組織出來的一種精靈。


    鈴穗和鈴果原本是擁有同一個身體的多重人格,但如果用魔法器具來當安定器,在某種程度的時間和距離內。鈴果可以製造出有別於鈴穗的模擬肉體,獨自活動。


    沒錯——就像現在一樣。


    細心的人隻要一看就會注意到了,從鈴果腳邊延伸出來的影子,跟光源完全沒關係,呈現細長的線型,沿著地板延伸到左邊最裏麵那間——也就是鈴穗的房間裏。


    「守夜?為什麽要守夜?」


    「之所以要守夜,是為了預防蟑螂之類的東西爬進拓人房裏。我跟鈴穗輪流,二十四小時戒備。」


    鈴果像猛獸一樣露出牙齒說道。


    「喵,辛苦了,妳好拚命。」


    說著,塔娜羅特打算爬過鈴果旁邊。


    可是鈴果伸出左手,一把抓


    住塔娜羅特的紅色頭發。


    「給我站住!妳也稍微理解一下所謂的諷刺或比喻好嗎?」


    「喵?」


    塔娜羅特疑惑地回頭看著鈴果。


    「就是在說妳、妳啦,為什麽要趁三更半夜爬進拓人房裏?」


    「因為是夜襲啊!」


    塔娜羅特很驕傲「嗯哼!」一聲,挺起寫著「一決勝負」的胸膛。


    「妳好歹也了解一下什麽叫廉恥可以嗎?」


    「喵?」


    「總之——拓人的貞操由我來守護!」


    鈴果再次揮出「瓦普吉斯」說著。


    「喵,沒辦法。隻好打倒鈴果後再夜襲了。」


    塔娜羅特也擺出迎戰姿勢。


    雖然赤手空拳——但她擁有能夠徒手跟灰熊打鬥的臂力,實際上跟武裝沒有兩樣。


    「妳辦得到嗎?」


    鈴果一邊發出狂暴的笑聲一邊說著。


    塔娜羅特踮起腳尖,拱著背,擺出拳擊選手的姿態。


    雙方的殺氣撼動室內冰冷的空氣。要是有第三者在場,或許可以看到在寂靜的夜裏,兩人的背後出現了「轟轟轟」之類——像漫畫裏的背景音效文字。


    然後。


    「——喝!」


    憑著氣勢、正麵一決勝負——鈴果的劍當頭劈下,彷佛要把對方直接劈成兩半。


    雖然沒有啟動力場劍刃,但那把劍的劍身原本就是用金剛石打造而成,要是被直接打到也非同小可。再加上鈴果擁有和塔娜羅特不相上下的臂力,隻要她想,也可以赤手空拳地挖開柏油路麵吧。


    可是——


    「喵啊!」


    「砰!」地一聲,塔娜羅特像拜拜一樣合起雙手。


    「唔唔!」


    秘技——空手入白刃。


    其實「瓦普吉斯」也不算什麽白刃,不過總之塔娜羅特就是用這種感覺合住雙手,很利落地夾住從頭頂劈下來的「瓦普吉斯」劍身,擋住攻擊。


    「哼——可惡的小動作!」


    「喵喵,這是我之前在第四台看『帶子狼』(注:由小島剛夕和小池一夫編繪的武士漫畫,後來改編搬上屏幕)的成果。唰啦唰啦嘩啦,化為白骨了(注:這是帶子狼主題曲申的一段歌詞)」


    「……一般人用看的應該學不會吧。」


    順帶一提,真正的空手入白刃,指的是按住對方的手腕,而不是真的用手去夾住刀刃。這個招數怎麽想都不可能做到。雙手合掌擋住刀刃的力量,跟用雙手揮劍斬下的力量比起來,後者的力道顯然比較強。而且光憑手掌的力量,想要擋住刀刃之類的光滑物體,本來就很困難。


    可是……就像前麵說過的,塔娜羅特的臂力不是普通的大。


    就像被老虎鉗夾住一樣,「瓦普吉斯」的劍身就這樣被塔娜羅特的雙手夾住,動彈不得。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


    想把劍壓下去的鈴果跟想把劍推回去的塔娜羅特。


    雙方勢均力敵,情況陷入膠著。


    就在這個時候——


    「……哎呀哎呀~~」


    在塔娜羅特和鈴果旁邊,一張打印出來的紙輕飄飄地從傳真機落下。


    撿起那張紙的——


    「哎呀哎呀哎呀~~」


    是一隻很自然伸出來的白皙玉手。


    當然,那隻手的主人不是塔娜羅特也不是鈴果。而且,完全無視於彌漫在現場的緊張感、那個悠閑聲音的主人也不是她們兩人。


    那是有著綠色頭發的第三位少女。


    身材高姚、手腳細長——就是俗稱的模特兒身材。她的容貌也是不折不扣的美少女,沒有可稱之為缺點的缺點。擁有出眾外表的人,不管本人有意或無意,總會給人一種很難接近的感覺……然而在這個少女身上並沒有那種感覺。


    這大概是因為她的溫柔氣質——或者該說,是那種會讓旁人全身綿軟、讓一切糊裏糊塗混過去的悠閑舉止。隻有在這個少女周圍,就連時間都好像忘記流動一樣,散發著一種非常閑適緩慢的氣氛。


    法爾雀-薩-琺利亞佛魯望特——這是她的名字。


    這個少女雖然有人類的外型,但同樣不是人類,她的基本型態甚至不是人型。


    她是「迷宮倉庫」的前任魔王,現在是拓人的所有物——可變形魔法機杖。這根機杖在精靈化之後會變成人類的外型——就是法爾雀。


    「哎呀哎呀哎呀?」


    法爾雀歪著頭。


    順帶一提,距離她三十公分的地方,就是保持空手入白刃的姿勢、持續陷入膠著狀態的塔娜羅特和鈴果,但這個向來隻順著自身步調的少女完全不在乎——或者該說,她以一種會讓人懷疑「搞不好她根本沒注意到她們」的樣子,悠閑地看著傳真過來的文字。


    而且。


    「這件事得快點告訴拓人主人才行~~」


    一邊說著,法爾雀若無其事地走過正在互瞪的兩人身邊,輕輕敲了幾下拓人的門。


    「……嗯……」


    裏麵房間的門一打開——穿著睡衣、看起來像是很困地揉著眼睛的拓人探出頭來。可是,他好像連一隻眼睛都沒睜開,腳步也有些不穩。


    「……呼……嗬……有什麽事嗎、法爾雀?」


    「抱歉打擾您休息了~~」


    法爾雀遞出手中的紙張說:


    「您好像有一件重要的傳真……」


    「嗯嗯……?」


    拓人忍住嗬欠,歪著頭說:


    「……嘿嘿妳、法爾切。」


    「不客氣~~」


    「……」


    拓人用迷蒙的眼神看著那張紙。


    可是他很顯然並沒有把內容看進去。眼睛雖然看著文字,腦袋卻很明顯地在睡覺。用模模糊糊、完全沒有對焦的視線看了好一會兒之後——大概是放棄了理解內容的努力,他軟軟地垂下雙手,就這樣坐到地上。


    看樣子他已經累慘了。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法爾雀蹲到拓人身邊,用雙手撐住他兩邊腋下。


    「在這種地方睡覺會感冒的喲~~」


    「嗯嗯……」


    「您得回床上去睡才好喲~~」


    「喔喔……」


    輕輕攙著半夢半醒的拓人——雖然比不上塔娜羅特,但法爾雀還是比一般人類有力氣——她非常自然地陪著拓人走進房間。


    「……」


    「……」


    視線跟著法爾雀他們兩人移動,然後——塔娜羅特和鈴果隔著「瓦普吉斯」互看一眼。


    門「啪噠」一聲關上的聲音讓兩人突然回神。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等一下喵!」


    「法爾雀妳這家夥太奸詐了吧!」


    「太奸詐喵!」


    兩人像脫兔一樣殺到拓人房間門口。


    可是,焦躁的兩人互不相讓,硬是要往前衝的她們就這樣互相踩到對方的腳——


    「唔哇!」


    「喵阿!」


    ——跌倒了。


    原本就精力過剩的塔娜羅特和鈴果全力往前衝的結果,就是兩顆腦袋一起撞到門,而那扇門根本擋不住這種衝擊。


    伴隨著一陣爆炸聲,鉸鏈被扯斷、門跟著粉碎,兩人一起趺進房間裏麵。


    她們所看到的是——拓人已經躺在床上,法爾雀一臉開心地用毯子把自己包起來,正打算鑽到拓人身邊陪睡的景象。


    「進房間時如果不小聲一點,會把主人吵醒喲~~」


    「去妳的『會把主人吵醒喲~~』!。」


    鈴果大喊大叫,一把扯住法爾雀的手,硬是把她從床上拖下來。


    「沒錯,偷跑是不可原諒的,第一號應該是我才對喵!」


    「去妳的一號二號!不準趁亂混進來!」


    「喵!」


    就這樣。


    「所以我說——」


    「~~~~!」


    「~~~~!」


    「~~~~!」


    少女們像平常一樣開始準備吵架。


    這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雖然她們以前幾乎沒有在半夜吵過。


    隻是——


    『三更半夜妳們在幹什麽……?』


    聽到騷動聲——一邊把手指伸進眼鏡下麵揉著眼角,鈴穗一邊從自己房間走出來。


    就算是懦弱的鈴穗,半夜四點被吵起來,心情也不會太好。


    哇哇亂叫會吵到隔壁鄰居——不過在提到鄰居之前,應該先罵一下對這群不顧拓人跟自己的困擾、自顧自吵成一團的少女們。因此鈴穗走進了拓人房間——


    「……?」


    她突然發現飄到自己腳邊的一張紙片。


    正如字麵意義所說的,是一張紙片——破碎紙張的其中一片。


    「……」


    鈴穗不由自主地撿起那張紙片開始閱讀。


    然而,紙片上所剩的不僅是片斷的句子,而且轉印寫下的文字也已經弄髒,憑著其中一片根本看不出在寫什麽。而且她也不知道原本傳真過來的紙張會因為少女們的爭執而撕破。


    所以……


    「……」


    算了——鈴穗毫不在意地把那張紙片丟進垃圾桶,一腳踩進少女們的爭執裏,擔任仲裁的角色。


    手腕、腳、腦袋、身體。


    看著那些徹底四分五裂的殘肢斷臂,青年無言以對。


    「……」


    這是一個狹窄昏暗的房間。


    沒有讓光線或空氣流動的窗戶——隻要把門一關,就連外界的聲音都無法傳進房間裏。正如文字字麵意思所說的,這是一個與外麵世界隔絕的密室。要是沒有時鍾的話,大概連時間的感覺都會變得曖昧吧。與其說這是一個「房間」,不如說是一個具備密閉性的「容器」。


    「……」


    他認真的眼神——集中於放在自己麵前的種種東西。


    那是一種「悲慘的下場」。


    在更稍早之前,明明應該有著人類外型……如今卻隻能稱之為「零件」而已。


    四分五裂的那些東西,單獨存在的話沒有意義。跟其它部位結合在一起時,才能構成「個體」。它們都是「全體中的一部分」。不要說肩膀和胯下——手部斷成手腕和手臂,腳部也同樣在腳踝和膝蓋處斷裂。就連本來應該是一整塊的身體,也斷成好幾部分,被人仔細地——仔細到近乎執拗——放在寬大的桌子上。


    放在最前麵的是腦袋。


    失去光彩的空虛眼神憎恨地瞪著青年。


    「……啊啊……」


    青年臉上露出苦惱的表情。


    長長的黑發,伶俐的眼神,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光是這些器官集合起來,毫無疑問可以構成一張足以稱之為美男子的容貌——事實上他的確像是個美男子,但之所以不敢如此斷言,是因為他的容貌看起來好像少了點什麽。


    「……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雙手撐住桌邊,青年無力地低著頭。


    那個樣子——就像麵對自己已經無法辯駁的罪孽,而祈求他人原諒的罪人。


    可是,這裏並沒有能責備青年或能原諒青年的人,也沒有悲憫他或嘲笑他的人。隻有沉默的手腕、腳、身軀、腦袋——徹底分解、模樣淒慘的人類軀塊散落在桌上而已。


    青年的名字是佐久間榮太郎。


    在魔法師群眾的學舍「魔法學園」——通稱為「學園」當中,是實力首屈一指的魔法師。同時……「學園」原本準備了教職,希望借用他卓越的魔法才能來指導後進,但他也婉拒了這份工作,現在處於「準教師」這種既不是學生也不是教師的曖昧地位,是個非常奇怪的家夥。


    「——主人。」


    伴隨著一個驚訝的聲音,一道光線射進房間裏。


    榮太郎像是有點眩目地瞇細眼睛——回頭看著那個站在光線裏的纖細人影。


    「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您到底在做什麽呢?」


    一邊說著一邊踏進房裏的——是一個穿著女仆服裝的年輕女孩。


    漆黑頭發,漆黑眼珠。相較之下,皮膚白到令人眩目。由於穿著單一色係的女仆服裝,看起來沒有大花般的冶豔,而會令人聯想到初春薄雪的幹淨優美。


    美麗——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


    可是,她並不是人類。


    證據就在於。她頭上長著野獸的尖耳朵,隨著女仆裝裙襬一同搖動的也是一條獸尾。那些人類絕對不會有的器官。並不是徒具外型的裝飾,證據就在於……它們跟著她的表情,謹慎地微微動著。


    「……您到底在……?」


    一邊說著一邊繼續走進房間——然後女孩錯愕地停下腳步。


    「主人……這到底是……?」


    她終於注意到桌上放著的東西了吧。


    手、腳、腦袋、軀體。除了指尖以外,全部都從關節處斷裂的人體軀塊。


    女孩的表情變得僵硬。


    「主人……難道您……」


    「……艾妮烏斯……不是的……艾妮烏斯!」


    榮太郎像求救似地伸出一隻手,朝女孩走過去。


    可是女孩後退一步、拒絕了他。榮太郎伸出的手隻能空虛地在空中徘徊。


    「主人……」


    不敢相信、不想相信。


    內心的動搖仿佛都寫在表情上,女孩不斷搖頭。這時要是有人說,隻要拚命否定,眼前的現實就會消失無蹤,她也寧願去相信這種話。


    然後——女孩用悲痛的聲音說:


    「您終於把魔手伸向等身大模型了嗎……?」


    女孩從口袋掏出手帕,擦著眼角說:


    「而且還特地……分解成這樣……雖然從以前就覺得您是變態是變態……可是沒想到您竟然會變態到這種地步……」


    「哈、哈、哈,就算誇獎我我也不會給妳禮物喲。」


    「我不是在誇獎您。」


    女孩皺著眉頭說:


    「您到底……做了幾個這種東西?」


    「才沒有。我就說這不是等身大模型,妳仔細看看。」


    「……」


    女孩——榮太郎的使魔艾妮烏斯-薩-帕傑司特,皺著眉頭,重新檢視放在桌上的那些「零件」。


    沒錯。這當然——不是分屍殺人事件的被害者。


    「除了等身大模型的零件之外,我看不出有其它東西。」


    那是被切割成碎塊的人體零件。


    樹脂製造的斷麵,既沒有滲血,也看不見骨頭或肌肉。


    可是,因為是等身大的比例,那些東西零零落落放在桌上的樣子,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悚感。一踏進房間就突然看到這副景象,不管是誰都會驚訝吧。


    「……呼呼呼,會那麽想是門外漢的淺薄。」


    「我打從心底覺得幸好自己是淺薄的門外漢。」


    「這個啊——事實上是十分之一比例的模型。」


    「……啊?」


    不管怎麽想,這些零件組合起來,應該也有一公尺半以上的身高。如果這是十分之一的話,那麽就代表「本尊」


    是十幾公尺的巨人。


    也就是說——


    「……」


    艾妮烏斯皺著眉頭,拿起榮太郎放在手邊的腦袋仔細觀望。


    那是——就像照鏡子一樣,正確而仔細地重現了艾妮烏斯自己的臉龐。不隻是眼睛鼻子或獸耳,就連有荷葉邊的頭巾都仔細地複製了出來,隻是耳朵帶著一點金屬機械的質感。


    「這是——」


    「沒錯,是超合金艾妮。」


    榮太郎得意洋洋地說。


    超合金艾妮。


    那是榮太郎「以神之名不小心製造出來」的巨大機器人。


    到底為什麽是「以神之名不小心製造出來」,這還是一個謎,不過,因為相關人員都知道,想要在榮太郎所做的事情裏找到整合性或必然性,隻是徒勞無功而已,所以沒有人會一一去吐嘈他的行為。


    然後,那個巨大機器人外觀的原型是艾妮烏斯,而且並沒有得到她本人的同意。


    全長二十公尺,體重兩百二十噸,擁有八十萬馬力。


    身上還配備了「女仆飛彈」、「女仆光束」、「女仆毒氣」、「女仆掃帚」等,足以與美國第七艦隊戰鬥力互相匹敵的各種武裝,光是昂首闊步就可以撼動地麵,讓附近建築物的玻璃窗產生裂痕——就是這麽一個巨大的女仆型機器人。要是在沒有任何預告的情況下出現在街上,毫無疑問一定會引來自衛隊。除了金屬製這一點之外,老實說這根本就是一隻大怪獸。


    「……」


    艾妮烏斯露出了露骨的厭惡表情。


    即使不是她,被當成這種亂七八糟怪物的原型,任誰也不會高興吧。


    「可事……」


    榮太郎的表情突然暗了下來,開口說:


    「超合金艾妮一號機有兩個重大的缺陷……」


    「一號機……」


    那個詞匯在口中打轉,艾妮烏斯像品味似地喃喃念著:


    「取了這種不吉利的名字,聽起來好像還有二號機三號機一樣。」


    「宜個缺點是……」


    總之無視於似乎非常非常嫌惡的使魔所說的話,榮太郎說:


    「雖然是巨大機器人,卻沒有具備合體跟變形機能……!」


    嘰——榮太郎緊緊握住拳頭,不斷顫抖。


    「巨大機器人一定要能合體變形才可以!」


    「……一定要合體變形嗎?」


    「已定要合體變形。」


    榮太郎用力點頭。


    「所以我想在二號機上增加合體變形的功能,可是要設計變形功能實在很難。」


    「……」


    「要用單體變形的巴爾○麗模式呢?(注;巴爾奇麗,指戰鬥機型機器人,可以單體變形)還是要采分離合體的超電○機器人模式呢?(注:此指超電磁機器人孔巴德拉)說起來,硬讓各個部位伸張收縮、勉強混過去的銀河○風(注:此指變形機器人銀河旋風布萊卡)模式好像不太適合。所以我像這樣用十分之一的模型去實驗各種情況,用來嚐試錯誤。」


    說著,榮太郎像在玩笑福神遊戲(注:日本過年時玩的一種遊戲,將人的五官圖案,如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做成個別的圖片,閉著眼睛依照感覺,把五官排列在臉的圖片上,因為是閉著眼睛排,所以會排出五官不全的人像)一樣,把超合金艾妮模型四分五裂的各部位東拚西湊,歪著頭思考。雖說是人體模型,但腦袋兩側直接長出腳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直接超越前衛藝術領域的超現實異形電影。


    「艾妮烏斯,妳——如果合體的話,用幾隻來合體比較好?」


    「……請恕我無法馬上回答您的問題。」


    艾妮烏斯皺眉說道。


    如果能馬上回答:「那用四隻來合體好了」或者「我喜歡超合金魂大○卡(注:指變形機器人超合金魂大前卡),所以用十五隻合體好了」,這種人似乎也很有問題。


    「嗯,那如果變形的話,要變成什麽比較好?」


    「……」


    「飛機是一定要的,不過新幹線或推土機也很有味道。」


    「一……」


    這時如果能馬上回答「那麽變成虎王戰車(注:德軍於二次大戰時所用的戰車)」,或者「還是『裏海怪獸』比較棒,翼地效應機超萌的!」(注:翼地效應機,也稱作地效飛行器,是一種利用翼地效應飛行的飛機,隻能夠在離地幾尺至十幾尺的高度飛行,不能任意改變高度。在1980年代,前蘇聯實驗製造出噴射推進的ekranon,就是這樣的飛機,被美國稱為裹海怪獸)那也很有問題吧。


    「嗯——對了,用蓋○鐵人(注:此指永井豪的作品「蓋塔鐵人」)的方式,改變一下合體順序,讓艾妮烏斯變成雅或辛格拉薇亞也是一種方法。」


    「……」


    「不必拘泥於變成交通工具。其它也有變成野獸或槍炮的巨大機器人——可是野獸型態太常見了,一點意外的驚喜都沒有。」


    「……」


    「不……但如果采用基本中的基本——飛機型態呢?……從瀑布裏麵,穿過轟轟落下的水流起飛……這實在讓人太難割舍了!不、等等……整座山左右分開,然後從山裏起飛也別有風情吧?或者遊泳池左右分開也很古典……」


    「……」


    艾妮烏斯試著想象了一下。


    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響,左右分開的山壁。


    從山壁裏出現的是巨大「女仆的一部分」。


    手!腳!腦袋!胸部!腹部!腰部!以及絕對不能忘記的荷葉邊圍裙!這些部位不斷噴射出氣流,在空中飛舞,沐浴在陽光中,發出「鏗鏘鏗鏘」的聲音變形——然後合體!


    完成合體的巨大女仆伴隨著天搖地動的聲響堂堂降臨,


    「……主人。」


    「嗯嗯?怎樣?」


    「我覺得事情已經朝著跟『燃燒吧』沒有關係的方向發展了。」


    「沒關係——隻要不把漢字寫出來就沒人知道了。」(注:「萌」跟「燃燒吧」的日文讀音相同)


    什麽東西怎樣沒關係完全是一團謎,艾妮烏斯想說的應該不是「萌」而是「燃燒吧」。雖然覺得主人的理解完全偏離了自己的意思……但就算指出來大概也無濟於事,所以艾妮烏斯隻是歎了口氣而已。


    「那麽——另一個問題是什麽?」


    雖然一點也不想問,但艾妮烏斯還是很配合地問了一下。


    「唔呼,這一點也很重要。」


    「啊……?」


    「前我遭到指責。」


    榮太郎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掏出某個東西。


    那是——一副眼鏡。


    「說明明是『眼鏡艾妮』卻沒戴眼鏡,這不是很奇怪嗎?」(注:超合金艾妮和眼鏡艾妮的日文念法相同)


    「……我不會問這句話是誰說的。」


    「唔呼,這樣也好。」


    什麽東西怎樣很好也仍舊是一團謎。


    「那個意見的確有道理。」


    「有道理嗎?」


    「有道理。」


    榮太郎邊說邊點頭——然後用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樣子說:


    「對了——艾妮,妳可以戴上這個讓我瞧瞧嗎?我想看妳戴起來是什麽感覺,沒關係,這隻是裝飾品而已。」


    「啊……?」


    「隻有裝飾功能其實是旁門左道的作法,不過這時候就先不要計較這麽多了。」


    「……」


    心裏雖然一點也不能釋懷,但艾妮烏斯還是接過榮太郎遞出的裝飾用眼鏡戴上。


    「這樣可以嗎?」


    她一


    邊說著一邊轉過頭。


    「……喔喔喔喔……」


    榮太郎——覺得超級感動。


    「我……我……一直……」


    「主……主人?」


    「我一直都做錯了……我……為什麽要繞這麽一大圈……?」


    像遇到聖母瑪麗亞的信徒一樣淚如雨下,榮太郎像在說夢話似地喃喃說著:


    「我太愚蠢了……在這裏,人類的一個夢想又……」


    榮太郎一邊說著要是被萊特兄弟跟阿姆斯特朗艦長聽見大概會氣炸的話,一邊伸出顫抖的手。


    「雖然知道萌道具的相乘效果……雖然知道,但為什麽我一直沒發現這麽簡單的方法!眼鏡!沒錯——光是戴上眼鏡就可以這樣,啊啊啊啊啊竟然就能有這種效果啊啊啊啊!」


    「呀!」


    被榮太郎撲倒的艾妮烏斯很難得地發出了尖叫聲。


    榮太郎在艾妮烏斯胸口——戴著眼鏡、長著尾巴和獸耳,具備所有萌的特質的女仆——磨磨蹭蹭,發出歡喜的叫聲。


    「啊啊啊啊啊……這樣就……以後就算遇到辮子少女自家小妹機器人嬌蠻少女或者是仆少女,我都已經、我都已經……!」


    看樣子萌之道路似乎也背負著很深的罪孽。


    「……等等……不行……不能在這種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榮太郎毫不在乎地繼續磨磨蹭蹭。


    可是——


    「主……主人……——主人!」


    噗滋一聲——艾妮烏斯愛用的武器「達斯欽」發出危險的聲音,k中榮太郎的腦袋。榮太郎的腦袋像噴水池一樣鮮血四濺——看樣子他的氣血通通上衝到腦部了——他像直接受到殺蟲劑攻擊的蟲子一樣,縮起手腳,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請您冷靜一點。」


    艾妮烏斯一邊整理被弄亂的衣服一邊說。


    而且順便把眼鏡摘下來放進口袋。


    「我……我已經冷靜下來了。」


    完全沒記取教訓、一點一點複活的榮太郎說著。每次發生這種狀況時,就會讓人懷疑他的肉體構造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已經冷靜下來了,所以妳再戴一次眼鏡給我看好不好?然後還要說『您、您不必這麽高興吧?』沒錯——要像這樣刁蠻中帶點害羞的感覺。」


    「不要。」


    「別那麽說嘛……」


    「辦不到。」


    「……壞心眼……」


    「就算鬧別扭也沒用。而且主人就算鬧別扭也不可愛。」


    「唔呼。」


    榮太郎抱著手臂喃喃念著。


    「沒辦法,這一點就當以後的課題吧。」


    「『以後』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以後』——?」


    「總之就是這樣。」


    剛才的錯亂彷佛是一場幻覺,榮太郎一瞬間又恢複常態,說:


    「我也很忙的——有什麽事嗎?」


    「……」


    用異常疲倦的表情歎了口氣……艾妮烏斯也恢複了平常工作時公事公辦的麵無表情。


    「教務處有事找您,我沒問是什麽事。」


    「唔?教務處嗎?有什麽事呢?我最近什麽都沒做啊!」


    也就是說以前做過會被教務處找去的事情嗎?


    「算了,請妳轉告他們我三十分鍾以後會到。」


    「遵命。」


    「還有——艾妮。」


    一邊整理超合金艾妮的十分之一模型,榮太郎一邊說:


    「拓人他們的狀況有什麽特別變化嗎?」


    「拓人嗎?」


    艾妮烏斯歪著頭。


    「看起來跟平常一樣——怎麽了嗎?」


    「因為『聯盟』那些家夥似乎想攻擊拓人跟鈴穗。現在『學園』跟『聯盟』都在互相窺探對方的行動,誰也不能先動作,所以我想他們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行動——不過,就算這樣,他們前陣子的襲擊也太大膽了。」


    「您是在說——冰室明人嗎?」


    前幾天,拓人他們遭到「聯盟」魔法師的襲擊。


    由於鈴果的暴走,所以事情算是馬馬虎虎地混了過去——可是也絕不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


    「原始創造者——說起來是一種終極武器。我不認為那是一種隨便出手奪取就能任意拿來使用的東西。」


    原始創造者。


    秘密昵稱為——「聖母」。


    原始創造者是一種被禁止的能力,不能任意使用。原本也是不該存在的能力,因為這種能力的發動會讓世界的平衡崩潰。


    可是——


    「也有人把毀滅世界當成目的。」


    榮太郎聳聳肩說著。


    例如說,雖然都是自殺者,但並非所有人都是因為自己的絕望而選擇死亡。


    也有很多人是對世界感到絕望,想要跟這個世界訣別,所以才選擇死亡。對於有這種想法的人,如果提供他們方法,讓他們能帶著整個世界一起毀滅——他們或許也會毫不猶豫地采用吧。


    「我讓一個小艾妮用偽裝模式駐守在拓人的公寓裏,目前為止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說起來,雅跟辛格拉薇亞去哪裏了?從前陣子開始就很少看到她們兩個了。」


    「這一點我也不清楚……」


    就立場來說,艾妮烏斯雖然常常站在比雅跟辛格拉薇亞還高的地位,但她並不是她們兩人的上司。那兩柱落魄的暗殺者,不管怎麽說也隻是置於榮太郎的監督保護之下而已。


    「算了,總之繼續監視拓人的住處吧。」


    「遵命。」


    「啊啊還有——眼鏡還我。」


    「不行。」


    艾妮鳥斯轉向其它方向說著。


    「到今晚為止先寄放在我這裏。」


    「到今晚為止……?」


    「……」


    「……」


    微妙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繼續頑固地看著旁邊的艾妮烏斯臉頰隱約出現若幹紅暈時——


    「——妳有夜盲症?」


    低聲說著的榮太郎腦袋又吃了一記「達斯欽」的攻擊。


    周末——星期六早上。


    拓人到公寓一樓去,檢查信箱裏有沒有信件。


    這種設計在采用自動上鎖大門的公寓一樓玄關是很常見的——拓人他們所住的公寓也在一樓玄關旁統一設置了像蜂巢一樣的信箱。這種公寓原本就標榜隻有住戶和他們的客人才能進入,所以寄送到這裏的報紙或郵件一律投進設置在玄關旁的信箱裏。但事實上,有些熟門熟路的送報員會知道大門的密碼,可以直接把東西送到各住戶門口。


    無論如何,每天去一樓檢查一次信箱是必要的。


    在上學的日子,拓人有時會把信件放進書包裏直接帶去學校,假日則必須特地到一樓來檢查信箱。星期天雖然沒有郵件,但有時星期六中午之前還是會有郵件送到,最近宅配業者也推出印刷品宅配服務,星期天仍舊會寄送一些郵件,所以就算是假日,拓人也會每天來檢查信箱。


    「嗯……」


    他「啪」地一聲打開信箱蓋子檢查裏麵。


    沒有郵件之類的東西。雖然有好幾張外送披薩或古董商的廣告單,但既沒有什麽用處,拓人對內容也不感興趣,所以就把它們丟在信箱附近的垃圾桶裏。


    作業完成。


    拓人又打了個嗬欠,轉身準備回到自己家裏。


    就在那個時候——


    「……?」


    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旋律。


    振恰喀振恰喀振恰喀振恰喀……


    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


    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


    「……」


    拓人皺起眉頭。


    那是很耳熟的旋律,是非常有名的電影配樂。


    可是使用的演奏樂器不一樣。


    原本應該是由雄渾有力的管弦樂團所演奏出的音樂,現在則是用口哨般的聲音當主旋律,並且由四弦琴負責伴奏,這種組合似乎會很巧妙地讓聽者變得渾身無力。


    這是「帝國進行曲」——別名為「黑○士主題曲」。


    美國某部超熱門電影——原本宣稱「九部曲」,後來不知道是導演導到一半厭煩還是體力耗盡,最終以六集完結——是被稱為sf宇宙戰爭超級巨作電影中的配樂。


    順帶一提……拓人雖然不知道。不過剛才響起的那段音樂,是改編自原作電影配樂的唱片——「ukuleleforce」中的一首。(注:「ukuleleforce」是由粟原正己、川口義之、近藤研二、關島嶽郎等四位個性派音樂家製作的唱片,其中最有名的曲予就是「懶洋洋的黑武士主題曲」)


    俗稱——「懶洋洋的黑○士主題曲」。


    原曲雖然很有名,但應該沒有人會一邊放著這種流行音樂,一邊做廢紙回收、收破爛、或賣竹竿吧。


    那麽,這個聲音的來源是——


    「……怎麽回事啊?」


    拓人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回頭望著玄關。


    透過玄關的玻璃門,可以看到公寓前麵的景色。


    沒什麽特別變化的熟悉景色。因為每天每天都在看,就算閉上眼睛,那些景色也可以正確無誤地在眼底重現。


    所以……隻要有一點點變化,看起來就很明顯。


    像是換了新的交通標誌、對麵住戶花壇裏的花開了之類的。在已經看慣了的景色中,就算隻是出現一點都不顯眼的小東西,人們也會覺得不太協調,並且馬上發現它。


    更不要說是個像人類一樣大的東西,不可能沒注意到。


    「……咦?」


    拓人眨眨眼睛。


    像毒氣一樣散發著毫無理由的不協調感,那個東西出現在拓人的視線範圍裏。


    是一道人影,全身漆黑的人影。


    那道人影以悠閑的腳步朝公寓玄關走近——也就是朝著錯愕地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的拓人走近。


    並不是陌生的身影。事實上是很熟悉的長相。


    那是一個名人。或許在這個世界上,有好幾百萬好幾千萬——甚至可說是好幾億的人都很熟悉那個長相。


    隻是,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是……在屏幕上看到的。


    至少,應該很少人會在自家公寓前麵看見「他」。


    「……」


    嘶、嘶、嘶。


    一邊發出像戴了急救氧氣罩的嘶嘶聲,背後回蕩著令人全身無力的四弦琴琴音,那道人影走近大門。黑色麵具,黑色鬥篷,除了胸口的生命維持裝置板的開關之外,全身的服裝打扮都是一片漆黑。


    通稱「西○大帝的黑暗大臣」——


    「為什麽黑武士達○維德會出現在這裏?」


    拓人呻吟似地說著。


    「……呃呃。」


    應該哈哈大笑嗎?還是應該先逃走呢?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拓人就這樣呆呆看著一步步靠近自己的黑暗原力操縱者。他也隻能看著而已。


    而且。


    ——喀鏘。


    在拓人的注視中——黑武士撞上那扇玻璃門。


    「……」


    從對方啪躂啪噠摸著大門玻璃的樣子來看,那個麵具似乎對視線造成了阻礙。黑暗大臣甩甩頭,伸出手指按著密碼。大門靜靜打開,黑暗大臣悠然走進公寓裏。不愧是能把原力的黑暗麵發揮到極致的黑暗大臣——公寓的自動大門也無法阻止他的腳步。


    「……」


    黑暗大臣站在拓人麵前。


    黑色手腕從鬥篷下伸出——一道光束延伸而出。


    是光劍。


    架好那柄發出像羽虱振翅般嗡嗡聲響的凶器,黑暗大臣開口說:


    「you.are.my.son。」


    「……」


    拓人無言以對。


    黑暗大臣也默默不語。


    星期六的清爽早晨——在公寓玄關沉默對峙的少年與黑暗大臣。


    緩緩流動的四弦琴旋律。


    不知哪裏的鴿子發出「咕、咕、咕咕」的和平叫聲。


    「……我。」


    拓人半瞇著眼睛說。


    「不記得自己有一個墮入原力黑暗麵的爸爸。」


    「什麽……?」


    黑暗大臣錯愕地踉嗆幾步。


    「等等……你……不會吧?」


    一邊咻咻地揮舞著光劍,黑暗大臣一邊說:


    「我……可是花了一番心思打扮的耶,這時候你應該要大聲說『喔no!』才對吧?我一直以為你會喜歡、一直以為你會喜歡……這個麵具頭盔超貴的耶,因為要玩角色扮演,所以我還特地買了masterreplicas(注:一家主打販賣「星際大戰」係列複製電影道具的公司)出的光劍耶——!」


    「……」


    「可惡『帝國大反攻』已經太舊了嗎?難道我應該扮成『蝙○俠』或『蜘○人』來進攻才對嗎……?」


    黑暗大臣氣惱地跺腳,拓人冷冷地看著他。


    這時——


    『小拓』


    在想拓人怎麽這麽久沒回來——搭著電梯下樓的鈴穗,看到在公寓玄關像耍賴撒嬌的小孩一樣跺腳的黑暗大臣,不由得嚇得全身僵硬。


    『這——這是什麽?』


    「喔喔?喔喔——這不是小鈴嗎!」


    黑暗大臣展開鬥篷,攤開雙手走近鈴穗。


    「都長這麽大了啊!」


    『等……等一下。什麽?這是什麽?小拓!』


    鈴穗一邊害怕地後退一邊寫著。


    可是——


    「什麽嘛,小鈴,不認得我了嗎?太過分了。啊、不過算算我們十年沒見了,這也難怪。哈、哈、哈。」


    「……我想這是因為你戴著麵具的關係。」


    拓人很冷靜地吐嘈。


    「……喔喔!」


    啪——地拍了一下手,全身漆黑的怪人把手放在自己頭上,一口氣把麵具拿下來。


    出現在麵具底下的是看起來好像很和善的中年大叔的臉。


    雖說是中年,但看起來沒有很胖。或者該說他其實很瘦。那副長相雖然沒有能稱之為特征的特征,但也沒有明顯的缺點。在旁人眼裏看起來,或許可以說是個帥氣中年人吧。如果能穿上適當的服裝——假如穿上高級名牌西裝,或許也很受女性歡迎。正因為這樣,所以當他扮成黑武士達斯維。時,看起來就特別地怪。


    『啊——』


    鈴穗睜大眼睛寫著:


    『彰彥伯父?』


    「yes,就是uncle彰彥喲~~」


    把黑暗大臣的麵具夾在腋下的中年人爽朗地笑著。


    『您什麽時候回日本的?』


    「今天早上啊,什麽嘛——拓人沒跟妳說嗎?」


    「——咦?」


    拓人眨眨眼睛。


    「我?為什麽我會知道?不對、為什麽你會突然回來——?」


    「沒有突然回來好不好,我不是傳真告訴你了嗎?在離開美國之前。」


    彰彥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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