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張映在窗戶上的臉,實在太醜陋不堪了。


    「…………」


    平常的話,還能以「還好吧,也沒那麽差啦。」之類的話,帶點自戀地默默安慰自己——然而,現在隻能以一個慘字來形容自己的臉。霧島雙葉現在才知道原本隻要換上無精打采的表情,人類的臉就能產生如此劇烈的變化。


    當然……這隻是雙葉本身主觀的想法。


    水靈靈的大眼,高挺的鼻子……五官以「開朗豁達」的概念配置而成的這張臉,從旁人的眼光看來,她百分之百能躍居美女之列。雙葉因為愛照顧人的善良個性而得來「大姊」稱呼,雖然她擁有許多聽起來一點都不可愛動人的綽號,但是——如果要人「列舉出禦堂高中的十大美女!」,大部分的男學生都會將她納入名單。妙就妙在,毫不關心他人視線的雙葉,完全不知道第三者對自己的評價。


    「……唉…………」


    雙葉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她的表情會如此陰鬱,源自於心情的鬱悶。


    「拓人……」


    低聲呼喚拓人名字的雙葉,凝視著擺在桌上的某張照片。


    照片裏有十位年輕男女同學排排站。


    照片裏的人物互相推擠,看起來似乎想讓自己的身影在狹窄的相片框裏顯得更有存在感。雙葉的身影也在其中。


    這是耶誕節在拓人家舉辦派對時拍的照片。


    而且——


    「拓人……」


    有一位少年站在偏外側的位置,臉上帶著害羞的微笑。


    絲毫舉不出任何特征——看起來是個可有可無、平凡到極點的存在。在四周都是外貌極具特色的人們包圍之下,他很輕易地就被淹沒其中。這並不隻是單純的外表問題,再加上他那毫不主張自我的個性,令他的存在感顯得更加薄弱。


    然而……雙葉的視線卻在他的部分停留最久。


    如果視線會伴隨著物理壓力而來,想必在照片上的他早就被磨禿了吧。


    羽瀨川拓人。


    那是雙葉意中人的名字——也是兩小時前她在電話中交談的對象。她為了替似乎正在煩惱某些事情、表現有點反常的他加油打氣,而打了電話過去。


    因為拓人個性體貼,總覺得他對其他人有些客氣,該怎麽說呢……他似乎很不喜歡依靠別人或是替別人帶來困擾,總是會自己想辦法解決一切。


    從另一種角度看來,他的個性相當獨立自主。


    但是……也因此令雙葉感到寂寞。


    被稱為「大姊」,大家都知道她生性愛照顧人——但是,麵對真正想要幫忙的對象卻隻能束手無策。他甚至不願讓自己參與。隻要能拉近與拓人之間的距離,即使得承受痛楚或痛苦她都甘之如貽,然而……他卻連這一點也不允許。


    「……果然……還是毫無頭緒啊……」


    歎了一口氣,思緒混亂的她喃喃低語。


    她曾經數次在心裏想——幹脆直接向他告白好了。


    但是,如果他的答案是「no」的話……


    恐怕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彼此會覺得尷尬而無法共處吧。這麽一來,之前好不容易建構出來的關係——那彷佛寶石般閃亮耀眼的重要日子,將會連根被拔起。雙葉也知道,自己跟拓人在這方麵部笨拙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所以……


    「……?」


    突然間——窗戶的另一邊發出微小的光芒。


    隔著一扇玻璃的另一麵是住宅區夜晚的炔色。


    從三樓的窗戶看出去的景致,一如往常般——是一幅令人相當熟悉的畫。雖然會緩慢地改變,伹從來不曾有過劇烈變化。


    「什麽……?」


    雙葉眨了眨眼,將視線投向窗戶——另一邊閃著光芒的某種東西上。


    她的臉淺淺地倒映在窗戶上,下一瞬間,她猛然發現在窗外……有另一張臉與自己的瞼重疊在一起。


    「咦……?」


    有人正從窗戶外麵窺視雙葉的房間。


    但是……雙葉的房間可是在三樓。


    而且,窗外並沒有陽台之類可供人站立的地方。


    真是如此的話,浮在外麵的那張臉是——


    「………………!」


    從雙葉的嘴裏迸出不成聲的慘叫。


    然而,聲音一下子就中斷了。


    隻剩下——彷佛凍結般的寂靜。


    「…………」


    從三樓窗外偷窺雙葉房間的某人,沒發出任何聲響地翻了個身,瞬間溶入夜晚的街景之中消失不見。


    然後……


    房間的主人不見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看起來似乎有濃濃雙葉五官特征的布偶,靜靜地躺在床上。


    *


    這裏是一棟平凡大樓的屋頂。


    絲毫沒有一處過人的特征。灰色的水泥平麵上,除了有個似乎是閣樓構造的建築物與水塔之外什麽都沒有。乏善可陳的安全柵欄,在四周圍出一片空中的平麵。這裏的景色相當殺風景。


    絕境——沒錯,就是絕境。


    再也沒有比絕境還要更適合這片平地的詞了。


    浮在半空之中,與外界隔絕的平麵。


    也許,這就是過去許多人從屋頂上跳下去的原因吧。


    毫無特征、毫無用途,而且也無處可躲。


    他還記得自己感到絕望的心情——他也記得自己被逼得走頭無路,而這裏正是最適合讓他再次確認這一切的地方。


    然而……


    「——我來的正是時候吧?」


    站在吹著冷風的寬闊屋頂上,那女人回過頭如此說道。


    年齡——看不太出來。似乎已經超越讓人稱為少女的年紀,又不像已邁入中年的女性。


    能夠確定的是,從她身上散發出成熟女性特有的光彩與……令人不敢輕視、擁有知性美的眼神。無論是她身上綴有毛皮的深紅色風衣,或是頭上戴的帽子、掛在鼻梁上的墨鏡,如果穿在愚蠢的人身上隻會顯得滑稽不堪,然而穿在這個女人的身上卻有如第二層皮膚般恰如其分,能夠充分襯托出她的個性。


    「你們是——」


    羽瀨川拓人的聲音裏藏著一絲緊張。


    他知道這個女人的身分,過去曾交戰兩次——超能力三人組的其中一人。記得她是這個團體的頭頭,名字是……


    「你要不要雇用我們?」


    女人回過頭來詢問拓人,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愉快。


    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這是習慣人間地獄的人特有的態度——即使被逼迫到困境,也絕對不會失去自我的從容。


    瑪莉艾拉。


    她是拓人所知範圍內最強的念能力者。


    「你說雇用——」


    一瞬間——拓人無法理解女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瑪莉艾拉還有她的夥伴,對羽瀨川拓人來說是站在冰室明人那一邊——也就是「敵人」。但是,為什麽她現在卻對自己提出這種荒謬的提議?


    「為什麽……你們會對我們伸出援手?」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拓人他們剛才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退。


    因為冰室明人的計謀,使得他們完全無法聯絡上「學園」的相關人士。


    最後的希望就是去找鈴穗的母親,然而他們施下的轉移魔法卻遭受阻礙。


    強大的魔法師冰室明人與他旗下兩名少女使魔,還有程式遭到竄改而變成敵方勢力的重機動泥人部隊——在對方擁有壓倒性強大兵力的情形下,拓人等人毫無招架之力,被逼入了絕境。


    就像字麵上的意思,他們被逼到進退兩難的絕路


    。


    及時出現並出手搭救——攻擊少女使魔們,將拓人等人帶到這棟大樓的屋頂上的人,正是眼前的瑪莉艾拉與她的夥伴們。絕對不會錯!雖然不見另外兩位的蹤影,不過拓人也相當了解他們的能力。


    但是……


    「被你這麽一問——還真是有點難堪呀。」


    瑪莉艾拉臉上浮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說道。


    「還不是因為被你們打敗的關係,我們才被原來的雇主解雇了。」


    瑪莉艾拉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將掛在鼻梁上的墨鏡向上推。


    「畢竟啊……想繼續做這一行,如果沒有後盾的話實在是太艱難了。」


    「後盾是指……」


    「『聯盟』似乎已經不行了,所以我們才打算轉而投靠『學園』。我們相當有用喔!」


    「拓人——」


    用猜疑與困惑的聲音叫著拓人的是站在他身旁的表姊。


    「這些人說的話能信嗎?」


    羽瀨川鈴穗。


    不……嚴格說起來,應該稱她為羽瀨川鈴果才對。


    總是係在黑發辮子尾端的白色蝴蝶結,現在纏在她的手指上。她的頭發——並不是黑色的,而是呈現一頭色澤鮮豔的藍,隨著屋頂上的風在空中搖擺飄蕩。


    擁有雙重人格的少女體內,同時存在光明的「鈴穗」與黑暗的「鈴果」兩種人格。外貌基本上同是有點圓臉的眼鏡少女——因為童年時受到心理創傷而無法說話、言行舉止過於懦弱的鈴穗,與個性完全相反、非常粗暴又粗枝大葉的鈴果,藉由頭發有沒有綁上蝴蝶結就能輕易切換。


    鈴果狀態的少女被稱為「夜藍的侵奪者」,能夠啟動吸收周遭魔力的能力。


    也就是說——


    「如果有我們的話,即使在解放那位小姑娘的能力狀態之下,我們還是能夠盡全力戰鬥喔!」


    瑪莉艾拉瞥了一眼鈴果的藍發——魔力侵奪能力啟動的證明,語氣略帶戲謔地說。的確,雖然瑪莉艾拉他們的超能力跟魔法師的魔力相似,但不會受到鈴果的影響。


    雖然鈴果的魔力侵奪能力能夠對敵人魔法師產生強大的防禦能力,反過來說也會造成我方無法使用魔法。也就是說,拓人他們會完全失去攻擊能力。從這一點看來——如果有瑪莉艾拉他們的加入,的確能夠成為強大的戰力,對拓人等人幫助很大。而且,如果沒有瑪莉艾拉他們的介入,拓人等人現在早就被明人抓住了吧。


    「但是我……」


    即使她說要投靠「學園」——但是,拓人也沒有代表「學園」的權限。


    也沒有多餘的錢能夠雇用他們。


    即使他相信瑪莉艾拉答應這個提議,但是他並沒有能力支付他們勞動後的報酬。


    也許他內心的想法早就被看穿——


    「嗯——畢竟我們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就給你特別優待吧!」


    瑪莉艾拉露出微笑地說。


    「平常的話,一份工作我們一人要十萬圓的報酬。不過,算是先試水溫——對了……你就當我們進『學園』的仲介,還有提供今天的晚飯來抵消吧。」


    「…………」


    即使如此,拓人仍然有所遲疑。


    他看向身旁的鈴果及——另外一個人,擁有一頭紅發與紅色眼睛的少女戒備地瞪視瑪莉艾拉。弓著身體,眼珠微微向上翻地緊盯對方的模樣,令人聯想到下一秒就要撲上獵物的肉食性動物。


    「喵……」


    古銅色的肌膚,看起來洋溢南國風情的少女名叫塔娜羅特。


    她是拓人的使魔。


    不,正確說來她是拓入施行召喚魔法失敗時,不小心創造出來的未分化魔神——嚴格說起來,她既不是神也不是魔。


    塔娜羅特原本就不會使用任何魔法,專長也隻有驚人的怪力與強壯的體魄。順帶一提,還有毫無常識又總是衝動行事、直來直往的個性,而且拓人說的話她也不會百分之百聽進去,是個相當令人頭疼的使魔——這話題還是先暫且擱一邊去。


    「嗯,我能理解你會感到遲疑或是懷疑……」


    瑪莉艾拉聳了聳肩道。


    「但是,你再不決定的話,事情就不妙了耶。」


    「——!」


    彷佛回應瑪莉艾拉的話一般——突然響起沉重的金屬聲,部分圍繞在屋頂四周的安全柵欄被壓扁了。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快有所反應的是——塔娜羅特。


    她蹬了一下腳下的水泥地,向被壓扁的安全柵欄縱身一跳。


    猛然出現在前方的身影是——


    「嘛——」


    半人半馬的鋼鐵人。


    具備重裝武器與重裝甲的戰鬥兵器,過去曾是「學園」裏可靠的守護者,發生大事時會使用身上最先進的魔法機器,有條不紊地與威脅「學園」的勢力戰鬥,是保衛「學園」相關人士的存在。


    然而——他們已遭明人竄改程式,搖身一變成為拓人等人的「敵人」。


    那就是重機動泥人。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塔娜羅特一躍而起——重重出拳,宛如來自m78星雲(注3)的巨大變身外星人一般,朝重機動泥人飛去。


    雖然塔娜羅特不會魔法,但是那超越禦前天使等級的強大魔力,卻展現在頑強的肉體與嚇死人不償命的體力上。她甚至還能徒手將重裝戰車解體。


    然而——


    「嘛——」


    重機動泥人的腳下發出喀鏘喀鏘的金屬聲,折疊起來的「利爪」嵌入水泥地麵。


    同一時間,高舉的機械腕轟隆一聲猛力向前擊去。


    ——咚!


    注3 m78星雲是光之國,在超人係列中設定成超人力霸王、超人佐菲等超人力霸王戰士的故鄉。


    重機動泥人的拳頭在火藥跟電磁場加速下,以如同子彈一般的速度——瞬間超越音速的速度與塔娜羅特的拳頭正麵衝突。


    勢均力敵的拳擊與拳擊。


    餘波轉化成衝擊力呈現圓形向外擴散,拍打拓人等人的臉頰。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嘛————————!」


    啪嚓一聲被擊潰的是——泥人的拳頭。


    塔娜羅特那乍看之下顯得纖細嬌弱的小巧拳頭,深深嵌入鋼鐵巨大的拳頭之中。彷佛擊中裝甲車的穿甲彈一般,毫不留情地將旋轉的拳頭,與連接在另一端的機械手腕、手肘破壞殆盡——


    「嘛!」


    如果泥人有嘴巴構造……也許它的嘴會露出邪氣的微笑也不一定。


    在右腕遭到破壞的同時,泥人將承受塔娜羅特攻擊的力量轉化成旋轉腰部的能量,拉回被打爆的右手時帶動左手擊出拳頭。


    泥人不隻是單純地擊出左拳,還加重了原本的攻擊力道,用超越塔娜羅特拳頭的力量奮力擊出拳頭。


    「喵——?」


    塔娜羅特並沒有擺出防禦架勢,也沒有閃躲。更何況她是在連腳都沒有地方可以踩的半空中,完全毫無招架之力。


    承受惱烈一擊的她,輕易地被打飛出去——彷佛鞠球(注4)般,在屋頂上的水泥地彈了兩下之後,滑到數公尺之外的拓人身旁。


    「塔娜羅特!」


    「笨蛋塔娜!」


    拓人與鈴果慌張地靠了過來。


    把她抱起來粗略檢查一遍,身體上似乎沒有明顯外傷,拓人與鈴果這才稍微安心了一點。雖然尚未分化,不過身為魔神的塔娜羅特畢竟也是不死之身——


    「喵……我太大意了喵!」


    「不,不是的。」


    拓人顫抖地說。


    塔娜羅特並沒有大意。想必是她至今為止與「學園」的風紀泥人與重機動泥人互相鬥毆過無數次——才會小看了泥人們的力量。事實上,泥人們也隻會與她打打鬧鬧而已。


    但是……她從來沒有對戰過以「消滅」為主要目的的泥人。


    泥人們至今為止的攻擊力道或戰術運用,都受到重重的把關與限製。


    注4日本傳統玩具之一,現已成為日本傳統文化中重要的手工藝品之一。一開始是用線卷成線球,隨時代進步逐漸演變成用線卷成具幾何圖形的華麗球體。每年三月三日「女兒節」時,家裏會準備鞠球做祈福及欣賞。


    然而,眼前這些已被撤除限製的重機動泥人們——卻有著人類的狡猾與機械的無情,儼然變成完全無法溝通的對抗戰鬥兵器。他們現在的戰鬥能力也是過去無法比擬的。


    如果仔細思考的話,事情演變成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


    重機動泥人原本就是為了壓製與「學園」為敵的魔法師、精靈、神族還有魔族而打造出來的戰鬥機器。如果不賦與他們最強大、最先進的戰鬥能力,就沒有任何意義。


    「喵!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輸喵!」


    塔娜羅特說完這句話後坐起身,轉動右手手腕,怒視著昂然站在屋頂上的重機動泥人。


    相對之下,雖然重機動泥人的右手腕大半已遭到破壞——但是它仍然彷佛睥睨著獵物的捕食者,高傲地佇立在那裏。


    而且——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


    拓人與鈴果驚訝地看向四周。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鋼鐵製的腳、鋼鐵製的手。


    鉤上屋頂邊邊緣與安全柵欄,使之扭曲變形、粉碎的同時,將機械的本體吊起到了屋頂。


    十?二十?不——不少於三十具吧。


    「可惡——」


    重機動泥人大軍如雨後春筍般紛紛爬上屋頂。


    平日看來可靠無比的「學園」守護者們,成群結隊地向拓人等人步步逼近的模樣——簡直是活生生的惡夢。踢動四隻腳、兩手持機關槍或榴彈的他們,彷佛團團圍住獵物的昆搬般,相繼爬上屋頂。


    以魔力為動力來源的泥人,在無法使用魔法的地方通常也不能啟動,然而他們現在似乎正透過備用的超傳導電池驅動著。


    當然,主要兵器配備裏的魔法係攻擊兵器目前是無法使用的狀態,但是普通的槍械與火箭炮還在正常使用的範圍內。想必他們是順著電纜或起重機而爬上屋頂的吧。


    「接下來……」


    ——轟隆!


    瑪莉艾拉銳利的目光掃視四周重機動泥人們的瞬間,鋼鐵製的半人半馬隨著一聲聲破裂的鍾聲被打飛出去。


    彷佛有一把無形的鐵錘隨著她的視線橫掃過去,屋頂上的泥人們身上火花四起,被打退數公尺,相互撞擊著,原本的隊形已潰不成軍。


    這是瑪莉艾拉的念能力。


    她的超能力沒有辦法像魔法一般千變萬化,也沒有辦法執行精細的動作。然而,威力卻是所向無敵的。因為限製在單一能力上,所以破壞力也是半吊子的魔法無可比擬的。


    然而——


    「喵?」


    塔娜羅特歪著頭,臉上帶著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


    「再生怪人明明就很弱的喵!真是太奇怪了喵!」


    「誰是再生怪人啊!」


    瑪莉艾拉青筋暴露地怒吼著。


    「……現在可不是說相聲的時候!好了,小弟你意下如何?」


    瑪莉艾拉從墨鏡上方朝拓人投射挑釁的視線。


    從她的背後——不,應該是說從四麵八方,都能看到重機動泥人們圍成圓圈,步步逼近的情景。


    沒有時間讓他繼續猶豫了。如果明人跟那兩位使魔少女都追過來的話,他們就隻有死路一條。


    「麻煩你了。」


    「契約成立!」


    瑪莉艾拉露出邪氣的笑容——並將視線越過拓人的肩膀接著說。


    「所以,從現在起你們就是我的敵人了。」


    「——!」


    拓人等人吃驚地隨著瑪莉艾拉的視線回過頭。


    隻見——臉上帶著淺淺笑意的金發與黑發少女各一名站在後方。


    雅雷芙還有桃烏。


    希伯來文的雅雷芙有「開始」而桃烏則有「結束」的含意,這就是明人旗下強大的使魔之名。數分鍾前,她們分別受到足以被牢牢釘入水泥牆中的攻擊,另一位早就被砍下了首級——現在看起來卻似乎無關痛癢的樣子。雖然她們外貌都是少女的姿態,但很明顯地她們不是一般人類。


    「喏,雅雷芙,她好像有說什麽耶?」


    「桃烏,那隻是一派胡言罷了。怎麽可以認真呢?」


    外表看來活潑可愛——然而,如果仔細想想現在的情勢,使魔少女們的笑容頓時令人感到無比畏懼。兩人微笑時,看似毫無警戒地緩緩逼近拓人等人。


    「——小姑娘們。」


    瑪柳艾拉半睜著眼,露出輕蔑的笑容。


    「你們似乎很有自信,不過——你們實戰經驗的道行還太淺。」


    「那又怎麽樣呢?」


    雅雷芙側著頭微笑說。


    「無論是經驗不足還是什麽,大象永遠都不可能輸給螞蟻!」


    「啊啊,的確如此。」


    瑪莉艾拉聳肩道。


    她歪著嘴角,不屑地接著說。


    「隻是……無論是大象還是鯨魚都會死在比螞蟻還小的病菌手裏。」


    下一瞬間。


    「——?」


    一道強光從使魔少女的背後照射過來。


    彷佛要將夜晚的黑暗灼燒殆盡的車頭燈光束。


    「那個東西」在安全柵欄的外側,沒有任何支撐的鋼索,就這樣浮在半空中——超然地飄浮著。


    那是一台扁平地令人吃驚的汽車。


    彷佛隻是將箱子接在一起的方正輪廓,比起用「車子」似乎更適合用「裝甲車」這個詞才能正確傳達它給人的印象。幾乎等同於小型卡車的巨大車體——相較之下異常低矮的車身,有如從上下兩方向用力壓扁的野豬,或者是壓低身形下一秒就要撲向獵物的猛獸一般。


    通稱「悍馬」……高機動性多用途輪式車輛(hmmwv)。


    為美國軍方使用的軍用汽車。不,嚴格說起來,眼前浮在半空中的物體並不是軍方「悍馬」,隻是沿用其設計與骨架組裝成一般民用房車的物體——am general hialpha(注5)。


    「悍馬」發動車身下方酷勁十足的輪胎,猛然從半空中飛躍而起。


    「什麽……?」


    「悍馬」彷佛巨大的手掌般突然壓在雅雷芙與桃烏身上。


    總重超過三噸的車體從少女們的身上撞過去。因為事情發生太突然,來不及做出反應——後頭部就遭到「悍馬」的防傾杆還是保險杆之類的東西強力撞擊的少女們,臉部朝下直接倒向水泥地麵。


    不過,她們也不是會因這種程度的攻擊就死掉的小角色。


    「悍馬」高高跳起,順著向下墜的力道,在屋頂上的水泥地麵用力地刻上輪胎痕跡,斜斜地一路滑到拓


    人等人跟前。


    在那台車上的是——


    「…………」


    一名身材短小精悍的男人,單膝靠在引擎蓋上。


    那位男子肩膀寬闊、胸膛厚實,很容易令人聯想到某種「硬塊」。皮膚黝黑加上戴著一副完全遮蓋住眼睛的墨鏡,看起來更增添無機物的硬實感——全身上下散發出彷佛岩塊般的氣息。


    注5隸屬於美國通用汽車旗下的am general車廠製造出來的悍馬(民用車輛)。柴油引擎,將民用悍馬性能提升至更高的境界。


    他是空間轉移的超能力者——甘待。


    「你這——」


    雅雷芙與桃烏從地上爬了起來。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原本有如不動明王石像般單膝靠在引擎蓋上的甘特,上半身突然一扭拔出一把刀,從刀鞘中拔出的白刀,在空中光芒一閃後再度被收進刀鞘之中。


    動作一氣嗬成,眨眼之間就完成,隻經曆一刹那的時間。


    當然,從甘特的位置不可能砍得到雅雷芙及桃烏。


    然而——


    「——!」


    雅雷芙與桃烏的頭,同時幹脆地與身體分家。


    以壓縮空間轉移的能力將萬物切斷——即為甘特的特異功能。


    他不是用實體的刀刃砍斷物體,而是以如絲線般的空間轉移力場配合揮劍進行切斷動作。能砍到的距離比手上的劍要遠得多。而且,甘特的劍無論是盾牌還是裝甲車,任何材質的物體都能輕鬆切斷,隻能躲避無法進行防禦。


    那是一把擁有魔技的魔劍。


    「大姊頭——快趴下!」


    隨著聲音出現的同時,從「悍馬」的車窗飛出一個黑色物體。


    40mm的煙霧彈。


    從攜帶型榴彈發射器中發射出來,落在頭被砍斷的雅雷芙與桃烏之間。為了不讓自己的頭掉到地上,舉起兩隻手抱著頭的使魔們,一瞬間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頓時之間,煙霧彈冒出大量白煙。


    「嘖——」


    白眼將咂嘴的使魔們團團包圍,四周的景色被塗上一層厚厚的白。


    「大姊頭,趁現在!」


    在駕駛座上說這句話的是一位與甘特正好呈現對比,身材高挑瘦長的男子。


    外表看起來有點神經質——會令人聯想到「能幹的人」一詞。雖然從身形與動作明顯打似出來他才氣縱橫,但隱隱約約有種缺少什麽似的不平衡危險感。看到他就會不自覺地想到……銳利的刀刃容易產生缺角的道理。


    他是精神感應能力者米海爾。


    「不是叫你們別喊我大姊頭嗎!」


    瑪莉艾拉一邊說一邊打開「悍馬」車門並跳進車裏。


    「好了——你們幾個動作快!」


    「啊,好的!」


    拓人慌張地打開「悍馬」車門,拉起塔娜羅特的手將她推入車內。


    接下來是鈴果——


    「嘛——!」


    伴隨重機動泥人的聲音而來的是——滾入白煙之中的黑色物體。


    一個,兩個,三個。


    總共三發手榴彈撞上水泥地與鐵製的安全柵欄後——爆炸。


    「——!」


    拓人的視線突然傾斜了起來。


    不——不對。


    是他腳下睬的地方開始崩壞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拓人與鈴果同時發出慘叫。


    兩人站的地方從建築物本體脫落後向下掉,喀啦喀啦地崩塌。腳下突然失去重心,兩人的腳隻能慌亂地在半空亂踢,頓時彷佛處在無重力環境。


    現在則呈現自由落體狀態。


    「……!」


    拓人在一陣錯愕中轉過頭——看到同樣被拋在空中的表姊。


    「鈴穗!鈴果!」


    拓人拚命地伸長手。


    鈴果也同樣往他的方向伸長了手。


    在恐怖與焦躁蔓延的冗長時間之中,兩人的指尖慢慢地靠近對方——


    「拓人!」


    「——?」


    叩隆一聲,拓人停止繼續向下墜。


    隻差幾公厘。


    不過,這並不是最終的絕對數字——原本接近到隻差數公厘距離的兩人,下一瞬間已經拉開至少十公尺的距離。


    「鈴穗!鈴果!」


    塔娜羅特從「悍馬」中伸出手抓著拓人的衣領,他就這麽垂吊在半空中呐喊著。從他的視線可以看到鈴果伸長手,身體持續往下墜的模樣——


    「嘛——」


    然而,下一瞬間,鋼鐵手腕阻止了她的下墜。


    貼著大樓牆麵往上爬的其中一具重機動泥人,阻止她繼續往下掉。被泥人的鐵腕抓住的鈴果粗暴地掙紮著,其他的泥人也馬上趕了過來,數隻鐵腕共同壓製住她。


    「快走——米海爾!」


    瑪莉艾拉大喊。


    「悍馬」發出尖銳的摩擦聲,自封式安全輪胎(注6)摩擦著水泥地麵,如脫兔般從崩塌的屋頂上飛躍而去。


    「等一下——鈴穗她!鈴果她!」


    身體還掛在打開車門外的拓人激動地喊著。手腳並用撐在車廂內的塔娜羅特為了拉住用力過猛差點掉下去的拓人,整個人掛在車廂外。


    「你是笨蛋嗎?」


    破口大罵的瑪莉艾拉背後閃出好幾道光芒,爆炸聲四起。


    從車窗看出去,隻見重機動泥人們用機關槍與榴彈發射器瘋狂掃射的情景。泥人——大約有五十具,數量比剛剛更多。


    「再這樣漫不經心地,就要錯過逃跑的時機了!」


    「但是——」


    「甘特!」


    「遵命——」


    站在引擎蓋上的甘特點頭。


    同時間——


    ——唰!


    一道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在空間劃出一道直線。


    注6自動修補式安全輪胎,能有效克服輪胎普遍存在的微刺穿、微漏氣現象,降修高速行駛爆胎事故。


    ——唰!唰!


    聲音還沒停止,又接著傳出兩聲,三條不會消失的殘像線條相連構成一個平麵。


    「呼——!」


    最後……甘特以日本武士刀直直刺入刻在半空中的正三角形正中間。


    正三角形的周圍產生龜裂,下一瞬間,正三角形瓦解成片片碎塊。


    這副光景彷佛是風景照片被切下一塊的感覺。


    擠壓空間的轉移能力即使是「距離」也能輕易切斷,這就是甘特的絕招。


    「滾開!」


    瑪莉艾拉用念能力將逼近的重機動泥人打飛,「悍馬」加快速度——突破安全柵欄向空中飛去。


    「悍馬」巨大的車體在閃閃發光的玻璃與掉落的汽車零件之中,飛舞在距離地麵數十公尺的半空。


    車子朝向刻在半空中的正三角形空間轉移大門而去。


    「嘛——!」


    重機動泥人們一起朝向「悍馬」發射了獵捕用的繩索槍。


    數十道附有鉤爪的繩索劃開天空——其中一隻鉤爪鉤住了「悍馬」車身。


    「嘛——!」


    下一瞬間,重機動泥人馬上啟動強力起重機功能,打算將車子向上撈起。


    然而——


    「被他們逃掉了耶。」


    雅雷芙雙手叉腰,喃喃地說著。


    在她們腳下的是失去前端鉤爪之後,因過度的拉力而往回彈的繩子。


    沿著使魔少女們的視線望去——已經完成使命的空間轉移大門漂亮幹脆地消


    失不見。


    *


    都市被一股無聲的寂靜覆蓋著。


    如果時值深夜,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任誰都會如此覺得。


    然而,所謂的寂靜其實也隻是相較之下比較安靜的意思。


    夜晚來臨時,車流量會大大減少。末班車走掉之後,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畢竟,人類基本上是白天活動的生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類的社會同樣也是如此。


    但是,即使如此……


    整條街道也不會完全寂靜無聲——在一般正常的狀況下。


    即使是深夜還是有人必須工作。


    例如便利商店、家庭餐廳等。隨著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鋪大量增加,補充相關食材與商品等的運送業者的卡車,也得忙碌地在夜晚的街道來回穿梭。如果透過林立的高樓大廈窗戶看進去,應該也看得到永無止盡加著班、深深地歎著氣的職員們。當然——警察或消防局也一樣。


    因此,都市不可能陷入一片完全無聲的寂靜之中。


    就像表麵上沉睡,但身體深處的心髒仍然會繼續跳動,肺部也不停歇地持續交換著氧氣與二氧化碳一般……街上一定會有某部分仍然在活動,製造出聲響,如同人體呼吸與豉動的音律。


    隻要在沒死的情況下、在還沒滅亡的前提下。


    然而——現在。


    都市幾乎被一片完全寂靜給緊緊包圍。


    絲毫看不見任何動靜。


    車子、人類,還有其他一切。


    街道上的風景看起來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有聲音與變化似乎從這裏完全被抽掉一般。眼前的景象彷佛風景照——不,更像按下暫停鍵的影片,萬物的動作都被凍結了。


    印到一半就靜止的影印機。


    隻開到一半就停止的自動門。


    一直停在同一畫麵的電視機。


    在十字路口正要向右轉卻停住不動的卡車。


    這裏的一切像是忘記時間的流動一般——全部都是靜止的。


    然而這時……


    「這裏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彷佛已死亡、充滿寂靜的大都會上方,有個影子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侵入了這片死寂。


    那是一架直升機。


    塗成深綠色呈現蛋型的機腹——有個白邊的紅太陽標誌。


    是自衛隊的直升機。是休斯直升機公司研發的oh6d直升機。無固定的武裝,主要為航空偵察與聯絡、射彈觀測用的小型多用途直升機。


    「我也不明白……」


    乘坐在直升機上的自衛官們聲音裏明顯摻著困惑。


    「還是聯絡不上市穀那邊嗎?」


    「涉穀怎麽會變成這副情景……總之先回營區去吧!」


    「……也許是生化武器造成的。」


    其中一位自衛官沉吟道。


    「怎麽可能……那武器在哪?不,應該要先知道這是怎麽辦到的?」


    「喂——你們看那裏!」


    其中一位自衛官指著穿梭在高樓之間的黑影。


    「bell206b 3——民用機嗎?」


    在稍遠的距離外有另外一架直升機。


    機體以白色為基底,機身側麵寫著「長澤直升機」。順帶一提,還能看見從機身側麵的窗戶中伸出搭載遠攝鏡頭的攝影機。


    應該是關東附近的地方電視台,為了拍攝而委托直升機業者升空。


    畢竟他們都是一群觸角敏銳的新聞工作者,想當然早就注意到此一詭異現象。


    雖然目前還無法知道影響範圍有多大——但這個詭異的「靜止」領域似乎以首都圈為中心。慢慢向四麵八方擴散中。恐怕不隻自衛隊——應該連民間與官方都有許多團體組織完全斷了聯絡吧。想必也有人嚐試要從陸路接近這塊領域。


    但是……


    「這下不妙了。如果真的是生化武器的話……」


    「啊啊,用無線電話聯絡——」


    話隻說到這裏。


    「——?」


    自衛官因過於吃驚而忘記呼吸。


    休斯oh6d正從某高樓的上方飛過。


    卻發現那裏站著一位少女。


    她到底是誰——以冷冽的白與藍為主要色彩的少女,身穿一襲有著奇妙設計的服裝。至少,她的打扮看起來並非一般尋常人。話雖這麽說,但那身衣服也不是軍人或警官的服裝。


    少女靜靜地佇立在屋頂印著大大「h」標示的停機坪上。


    這是他們進行偵察以來,第一次看到人類的身影。


    比起她怪異的服裝,自衛宮們更關注這個事實。


    如果是眼前這位少女,應該多多少少知道覆蓋住首都圈的詭異現象的成因吧。更重要的是,在目前這種狀況下,他們不可能對少女的處境置之不理。


    屋頂上的少女猛然拾起頭來。


    飛在上空的休斯直升機身影映在她的雙眸之中——


    「進行搭救任——」


    自衛宮們的對話隻說到這裏就斷掉了。


    同時,直升機在接近那位關鍵少女站立的高樓時,原本傾向一邊正在轉彎的休斯oh6d……如生命線般重要的螺旋槳突然啪噠一聲停止旋轉。


    並不是動力被關掉,直升機在毫無預警之下,突然啪噠靜止了。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無法產生足以滑翔的動力。


    休斯oh6d的機體彷佛被幼童拋出去的玩具一般,重力加速度直接墜落到大樓的屋頂上。


    沒有任何的慘叫聲,也沒有咆哮聲。


    原本能夠發出這些聲音的自衛官們,已經不在直升機裏麵。


    宛如某種惡劣的玩笑一般,自衛隊的直升機墜落到高樓屋頂上,在撞上的那一瞬間,直升機有如掉到地上的雞蛋一般四分五裂。雖然機體是鋼鐵材質,但為了減輕重量,外殼打造的相當輕薄。同樣是軍用機,不過還是跟坦克車的裝甲質量有所差別。


    然而……


    「…………」


    少女望著粉身碎骨的直升機嫣然一笑。


    直升機沒有爆炸,也沒有燃燒起火,僅僅隻是四分五裂而已,沒有發生更進一步的破壞。彷佛從數年前就已經在那裏故障的殘骸一般。


    接下來——


    「怎麽了——?」


    「到底發生什麽事情?」


    飛在附近的bell206b 3裏的攝影師與駕駛員對此現象感到相當混亂。原本飛在不遠處的自衛隊直升機突然失速……不,應該是說螺旋槳以一種令人無法置信的唐突停止運轉,下一瞬間就往大樓的屋頂上掉了下去。


    「難道說——是那個女孩子造成的嗎?」


    「那個少女到底是什麽人……?」


    攝影機的鏡頭對著站在屋頂上的少女。


    這已經是反射性的動作——隻要發現能夠報導的題材,就會將攝影機對準目標,這種反射神經幾乎成為他的職業病。


    然而,一想到接下來馬上發生的事情,不禁令人想大聲痛斥攝影師魯莽的行為。


    「——!」


    能夠調整焦距的數位取景器中拍攝到的少女緩緩轉過頭來。


    麵無表情的五官中……充滿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冽雙眸發出光亮。


    於是——


    …………


    同時間——


    「隆明,你還要看電視看到什麽時候?隆明,快點去洗澡——」


    輕輕敲了門之後,進入兒子房裏的母親……困惑地眨著眼。


    原本在房裏的兒子不見了。


    「隆明?」


    他應該是去廁所


    了吧?


    母親不經意地巡視房間內部——她發現了。


    電視的電源還開著。


    那是在兒子死纏爛打之下,買給他的專用薄型液晶電視……果然當初不該心軟。他整天隻知道守在電視機前麵看電視跟打電動,越來越少離開房間。即使隻是要他去洗個澡也得三催四請,他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


    「真是的……」


    口中念念有詞的母親走進房裏——她發現了。


    「哎呀?」


    床上躺著一隻布偶。


    那隻布偶並不是根據動物或是交通工具的外型而做成,是三頭身的人類少年模樣。


    「這個東西……」


    母親驚訝地低頭看著那隻布偶。


    明明是男生,房間裏麵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兒子已經十三歲了,也早就超過玩布偶的年齡。


    「該不會是他去電玩中心夾到的娃娃吧?」


    她喃喃自語地說,並靠近布偶打算拿起來看看。


    母親發現這個布偶非常眼熟。


    不——不對!她第一次看到,但是娃娃的造型令她感到相當熟悉。對了!這隻布偶是以兒子的模樣做成,這麽說來娃娃穿著的衣服也跟她前幾天在百貨買的一模一樣——


    「…………」


    就在這瞬間——突然……


    她的視線無意識地轉向電源還開著的電視。


    電視畫麵——彷佛靜物畫一般靜止。


    螢幕上出現了身穿藍白色服裝的少女。


    炯炯有神地發出光芒的雙眸,彷佛正透過電視畫麵凝視著母親。


    「…………」


    於是……房間裏的布偶變成兩隻。


    *


    「那個」正漸漸向外擴散,彷佛疫病一般。


    有如死亡的寂靜正緩緩地擴張自己的領域,侵略大街小巷。


    也許……這就是「世界末日」來臨。


    沒有人放聲大哭,也沒有人嗚嗚咽咽地啜泣,也沒有人發出怒吼,當然也沒有慘叫聲。


    僅僅隻是靜止了——彷佛一切都凍結住。


    宛如沒有下雪的冬天景色。


    取代白雪漫天飛舞的是藍白色的少女們。


    奇裝異服的少女們伴隨著一陣風呼嘯而過後——完全不見任何人跡,萬物都靜止不動,隻剩數隻布偶散亂在地上。


    隻要被少女們的眼神注視,萬物都會停止活動並進入假死狀態。


    沒有人能躲得過少女們的視線。少數最有可能辦到的人,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被變成布偶。所以,再也沒有能夠阻止少女們視線侵略的人,彷佛爆發瘟疫般——一夜之間傳遍街頭巷尾。


    *


    像是在切換電影畫麵一般,「悍馬」車窗外的風景猛然一變。


    這就是甘特的空間轉移能力。


    沒有任何的衝擊,拓人隻覺得耳朵有一種——彷佛列車進入隧道時的不協調感。應該是突然從高樓的屋頂上轉移到平地道路時,產生的氣壓差造成耳膜擴張的關係吧。雖然隻相差數十公尺,但是在一瞬間進行移動的話,還是能夠明顯感覺到高度的落差。


    他們……已經離開大樓的屋頂。


    這裏是某條道路上。


    看到周圍林立的大樓密度,就可知道這裏還在東京都內某處。在看不見其他車子的深夜道路上,「悍馬」急速奔馳著。


    「停車——讓我下去!」


    拓人對著前座的超能力者大喊。


    「我要去救鈴穗她們——」


    「你是笨蛋嗎?」


    瑪莉艾拉一邊回頭一邊皺著眉說。


    「那個小姑娘——你說是你的表姊鈴穗?我知道你很擔心她,但是你現在折回去,能保證救得回她嗎?」


    「那個——」


    拓人抿嘴不語。他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靠他一個人就能打贏對方,他們也不會被逼到走頭無路。


    「主人~~~」


    砰——從某處傳來聽起來有點迷糊的微弱聲音,伴隨一絲輕煙,原本握在拓人手裏的魔法機杖離開了他的右手。


    飄出來的煙沒有隨著風慢慢消散,而是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位擁有一頭綠色長發、身材高挑纖細的少女。她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沉穩又悠哉的氛圍,給人感覺似乎隻有她周圍的時間流動得特別緩慢。


    法爾雀·薩·琺利亞佛魯望特。


    拓人慣用的魔法機杖變化成人類的姿態。


    法爾雀瞄了一眼前座的瑪莉艾拉後,繼續接著說。


    「我也讚成『大姊頭』的意見。」


    「別叫我『大姊頭』……」


    瑪莉艾拉聽到這句話後,馬上做出反射性動作,青筋暴露地朝著駕駛座的米海爾怒吼。


    「話說回來——你看!現在大家都習慣這麽叫我了!」


    「啊……大姊頭——呃,不是!老板,好、好痛苦,會出車禍的——!」


    領口被死抓著的米海爾呻吟地說。彷佛在證明他說的話一般,「悍馬」一下向左一下向右搖擺——瑪莉艾拉心不甘情不頤地放開手之後,老大不爽地哼了一聲。


    「冰室明人再怎麽樣,也必須求助於主人與鈴穗前輩的幫助才行。」


    法爾雀緩慢地說出有如諄諄教誨般的話。


    不過,這不是平日那總是平淡和緩的口吻與音調,是她偶爾會因為緊張而顯露的——認真嚴肅的神情。


    「他會這樣大費周章地將主人逼到絕境,也就代表他必須獲得主人與鈴穗前輩自主性的協助。所以,他絕對不會殺害她們,也不會做出無法挽回的傷害才對。」


    「的確——就像你說的也不一定。」


    如果他隻是單純要殺害拓人與鈴穗的話,過去就有數次下手的好時機。


    暫且不論榮太郎與艾妮烏斯親自到禦堂高中保護他們的前提——不,在那之後也有下手的機會。畢竟,明人擁有能令整個「學園」停止運轉的強大力量。


    「我也很擔心鈴穗前輩與鈴果前輩,我了解你現在的心情。」


    法爾雀緊握拓人的手如此說。


    「但是,如果想救鈴穗前輩……我們應該要先做好萬全的準備再去比較好吧?現在馬上折回去當然很容易,但主人您不是總是這麽說嗎?不可以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


    「那個是……嗯。」


    因為很容易忘記……所以,拓人才會經常掛在嘴邊用以警惕自己。


    到底自己最終目的是什麽?


    如果忘了「目的」隻執著於眼前的「手段」,就無法找出達到目的的最佳手段。如果眼前隻有兩個選項,能夠找出第三個選項的人,在做出選擇時——要先能夠看透自己目前應該要做什麽。


    「…………」


    拓人歎了一口氣。


    沒錯,法爾雀說得沒錯。


    如果他真正重視鈴穗她們,比起糊裏糊塗地闖進去,倒不如先得到確實能夠救出她們的力量或援軍。


    「我知道了。那個……瑪莉艾拉小姐?」


    「什麽事?」


    「可以將事情的詳情告訴我嗎?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們目前知道的情報有限,也還不清楚整個狀況。」


    「當然沒有問題。」


    瑪莉艾拉說。


    「不過,不用我說明,直接看外麵就知道了吧?」


    「外麵……?」


    「喵?」


    拓人與塔娜羅特一起麵向窗戶看著外麵的景色。


    乍看之下,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隻是一副極為平凡的都市夜景。


    熟悉的大樓高林,熟悉的街燈亮光,熟悉的大卡車,熟悉的招牌跟霓虹燈,熟悉的紅綠燈,熟悉的道路標示,熟悉的——


    ……………………………………………………………………他發現之後,向車窗又挪近一些。


    「這是……!」


    拓人的喃喃自語染上些許恐懼的色彩。


    街上的風景缺少了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沒有任何人。完全沒有人類——真的絲毫不見任何人的蹤影。人跡絕滅。


    雖然現在是深夜,但人們入睡後的都市不可能會進入完全寂靜的狀態,也不可能看不到任何人影。東京街頭不可能完全看不到車子在跑。雖然還看得到道路兩旁多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便利商店與牛丼店,然而——透過玻璃看進店裏,也完全看不到任何人影。


    無人的街道。


    取而代之散落四處的是……


    「難道說……連街道……?」


    如果仔細一看,就能夠看見「那個」到處都是。


    三頭身q版的人類布偶。


    如果眼前的這副光景出現在民宅裏或是店麵裏的桌子、販售架上,還能令人接受,現在卻大量出現在道路上、店裏的地上。


    「是冰室明人量產的對抗兵器。」


    瑪莉艾拉如此說。


    「她們似乎被稱為梅杜莎。這種能力不隻限定於神族或魔族,對精靈與人類,甚至是泥人都有效。基本上是在她們視線裏搭載『靜止』咒語,注入對手體內將其凍結起來。」


    「那不就——」


    「喵?好像麻雪喵!」


    塔娜羅特說。


    沒錯。恐怕是試作品麻雪的完成版吧。拓人知道實驗在中途被喊卡,但明人很有可能重新挖出秘密,獨自進行改良。


    「沒錯。就是她的改良品。」


    瑪莉艾拉聳肩道。


    「隻是……跟她不一樣的是,現在不隻是單純的凍結而已。如果隻是凍結的話,遇到擁有強大魔力的人,有可能會產生自然解凍現象。為了避免這類情形發生,他似乎還應用召喚技術創造『容器』,將施咒對象封印在裏麵。」


    「那個『容器』就是布偶嗎?」


    「就是這麽一回事。」


    瑪莉艾拉眯起眼,凝望著夜晚的街頭。


    「看來,那個叫做冰室明人的魔法師——為了抓到你們,就算毀滅整個城市,不,視情況而定,也許就算毀掉全世界也在所不惜喔?」


    「真是太亂來——」


    話隻說到一半,拓人頓時感到無語。


    這並不是亂來,反而是理所當然。


    隻是拓人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價值與危險性而已。


    「原始創造者」——又稱「聖母」。


    擁有能夠誕生和殺害「」的能力。


    隻是——創造或消滅打從世界初始之時一直到滅亡之際永遠存在的神或魔,又有何意義呢?


    而且,為何神與魔是永生不滅?


    根據「學園」裏的主流學說,神與魔是世界的一部分——背負著「定義」世界的存在。即使是以個體的形式存在,也蘊藏著一部分「定義」的影子,或是象征著「定義」的意義。


    因此,如果將「原始創造者」弄到手,也就代表擁有能將世界從最根本的部分——時空與物理法則等基本準則徹底重寫的能力。


    的確,如果要犧牲全世界做為交換的話,也隻有這能力才夠資格。


    然而……


    「但是,那個冰室明人擁有跟我還有鈴穗一樣的力量吧?」


    「——似乎是如此。」


    瑪莉艾拉點頭道。


    她們果然也知道「原始創造者」的事情。


    「那又為什麽——」


    「我不清楚詳細情形,我隻知道『聖母』需要你跟羽瀨川鈴穗還有他自己——必須湊齊三個人才行。」


    誕生和殺害神與魔的力量分散在三個人身上。


    能夠重寫時空定義與物理法則的能力分給了三個人。


    這麽做的必要性——到底是什麽?


    「嗯——我們之前純粹隻是判斷錯誤,以為隻能跟那個叫冰室明人的小子交涉。不過,因為之前的任務失敗,我們跟他也已經斷絕關係了。」


    瑪莉艾拉麵露苦笑地說。


    「老實說——他像是要強迫我們負起責任一樣,失敗後將我們視如敝屣、置之不理。」


    「…………」


    站在拓人立場,實在說不出任何話。她口中所說之前的任務,恐怕是指綁架拓人父親的那件事。


    「不過……這些事都不重要了吧。」


    瑪莉艾拉眯著眼說。


    「不過,對我們這種傭兵,他會這麽想也是理所當然。隻是——那個人似乎不隻是這麽簡單的理由。他似乎真的打從心底認為,除了你們兩個人以外其他人怎麽樣都沒關係。他啊,無論是要誰死或要毀壞什麽東西似乎都不在乎。不過,魔法師原本就是這樣——隻要為了達到目的,扔下其他一切不管都在所不惜。如果不這麽做就無法成為獨當一麵的魔法師吧?」


    「……這隻是……你的偏見。」


    雖然拓人嘴上這麽說,但是一想到也有像是榮太郎或修達教授——別說是弄反了目的跟手段,甚至還會為了進行特定手段而有意識地選擇目的的魔法師們,他也無法完全否認瑪莉艾拉的指控。


    「總之,看看眼前的局勢,那個小子搞不好真的會把整個世界都凍結起來,一味地逃跑也有一定的限度。也就是說,對我們來說,站在你們這一邊做垂死的掙紮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原來如此。」


    「那麽——首先要我們怎麽做?」


    瑪莉艾拉雙手抱胸接著詢問。


    「我們已經受雇於你,一切聽從你的指示。畢竟事情演變至今,不是魔法師的我們也已經束手無策了。」


    「我們原本正要趕去一個地方。」


    拓人拿出手機下載了簡易地圖,看來網路的伺服器似乎是以自動模式在運轉。拓人將顯示地圖的手機拿給瑪莉艾拉,她粗略瞄過一眼後——對米海爾下令。


    「米海爾,調動一下二八部眾的站崗表。選擇導航顯示的第三條路線,將他們配置在那裏進行偵察。不可以走第一條跟第二條路線,抄近路反而容易被看穿。如果發現梅杜莎的話,再重新定位搜尋路線。」


    「了解——」


    她似乎打算將米海爾的二八部眾——以他的精神感應能力創造出來的某種幻影人偶——事先布署在「悍馬」的行車路線,偵察路上的狀況。他們一路開到現在都沒有遇上梅杜莎,應該也是相同的理由。


    「好了,現在開始就是關鍵時刻。」


    瑪莉艾拉從口袋裏拿出一根香煙叼在嘴邊說。


    *


    (……我現在……應該在做夢吧……)


    心裏隱隱約約有這種感覺。


    而且,這場夢像是翻閱著回憶的相簿一般……以前曾經見過的情景不斷重複出現。


    (……這個……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一本書在鈴穗的麵前攤開來。


    記得她確實讀過這本書,卻懇不出來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也有可能讀過好幾次,結果造成記憶混亂重疊也不一定。


    鈴穗原本就有躲在家裏足不出戶的傾向。


    在遭到「聯盟」襲擊,喪失說話能力之後,繭居的傾向變得更加嚴重。


    她害怕家人以外的人。


    不知道又會在什麽地方被突然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人襲擊


    ……這種不安總是盤旋在鈴穗心裏。差一點被人殺死的記憶,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內心,成為無法抹滅的創傷。


    父親掛念總是躲在家裏足不出戶的女兒——加上他本身是編輯——因此經常帶各式各樣的書回家。當然,他也曾經帶錄影帶回去給鈴穗看,但是會動的畫麵似乎會令她感到畏懼。會自作主張地強製提供資訊的媒介似乎行不通。她喜歡的是能夠按照自己的步調讀下去——簡單說,就是不會自己動起來的娛樂。


    當然,也包括漫畫及小說之類的讀物。


    因為老是躲在家裏——所以她閱讀了大量書籍。


    包括漫畫、小說與專門書籍。小說的話,當初主要是閱讀主打少年少女市場的輕小說……之後漸漸地對古典與外國文學產生興趣。


    (……應該……就是那時候的事吧……)


    就是那個時候,她讀到了白居易的「長恨歌」。


    「長恨歌」是來自中國古代——唐朝的長篇漢詩。描寫當時的玄宗皇帝與榻貴妃之間的故事,影響中世紀日本文學甚大而著名。


    其中,還出現過「比翼鳥」、「連理枝」之類的詞匯。


    所謂的「比翼鳥」就是雌鳥與雄鳥,各自隻擁有一邊的眼睛跟翅膀,是神話中才有的鳥。而「連理枝」就是樹木的樹枝與其他樹木的樹枝連接在一起,最後會合而為一,變成擁有相同木紋的樹。


    這兩句都是在表示感情深厚的夫妻之間永結同心的意思。


    (……我還記得……這個故事很悲傷……卻又很浪漫……)


    這個詞相當吸引鈴穗。


    尤其是——「比翼鳥」。


    因為是比翼鳥,所以不可能雄鳥或雌鳥各自飛。身體相連,支撐著彼此,才能變成一隻完整的鳥兒。因此,如果有哪一方先去世的話,另外一方也無法獨活。


    但是……如果無法遇見應該要與自己共存亡的比翼鳥,該怎麽辦?


    那隻鳥打從出生就受到詛咒,隻能在地麵上掙紮著漸漸邁向幹渴而亡.隻能將虛幻不實的尋找伴侶的戀歌撒向虛無的空中,哀歎而死。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哀感的畫麵一直深深烙印在鈴穗心中。


    (…………我啊……)


    從小就感到自己的不協調。


    如果問說哪裏不協調?——鈴穗自己也回答不出來。


    隻是,她意識到自己似乎跟別人不一樣。


    不過,這並不是那種「隻有自己是特別的」——小孩自我意識過剩之下的產物。如果是那樣的話,鈴穗應該會是個積極的孩子。但是,這種不協調的感覺卻處處令她感到自己的缺陷與孤獨。


    她總是被排擠在外。


    就連最後一道防線——與周遭人們分享相同感受都不行。舉例來說,她看到的風景彷佛與別人所見有些微不同,那股焦慮又無可奈何的絕望感,總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換句話說,她看得見「差異」。


    動作、話語、視線。


    如果分開來看的話,更難意識到其中的差異。但是,就是這些不經意的事情堆積起來,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差異」。


    有種無以名狀的孤立感與寂寥感,總是壓迫著鈴穗,進而演變為造成她個性消極的原因之一。


    不過……這世界上隻有一個人不會令她感覺到不協調。


    那個人就是她的表弟——拓人。


    從很小很小的動作,還有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之中,她感覺到「啊,這個人跟自己能感受到相同的事物」。這些事情恐怕就算解釋給別人聽,旁人也無法明白——也搞不好,連拓人本身都沒有發現這個事實。因為,這些事情就是如此微小的感覺認知。


    (……我們是一樣的……)


    自從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拓人就變成鈴穗心目中特別的存在。


    (……小拓……比起爸爸跟媽媽……他似乎擁有某種跟我相近的特質……我就是這麽認為……)


    他是比爸爸跟媽媽都還要親的「夥伴」。


    大概——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如果把自己比喻作比翼鳥的話,拓人應該就是自己的另外一半——鈴穗一直這麽認為,不過現在也不需要花時間去驗證了。


    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拓人與鈴穗同樣身為「原始創造者」——又稱「聖母」——所擁有的能力而產生的感覺吧。


    而且……


    (小拓的母親過世了……)


    腦海中浮現過去的回憶。


    黃昏色的房間一隅,有一位少年緊緊抱著膝蓋坐在地上。


    母親與外遇對象私奔了。父親則是以調職到海外為藉口,逃到國外。被留下的年幼少年就這樣對自己的存在充滿渺茫的疑問與否認,悄悄地在家庭殘骸的碎片之中長大。


    (……啊啊……我們是一樣的……)


    看到他的時候,鈴穗心裏如此想。


    拓人似乎缺少了某種要素。


    即使麵帶微笑,看起來卻彷佛在演戲一般。即使發生令人傷腦筋的事情,他也像個外人一樣冷眼旁觀。宛如快要枯竭的老人一般——極度的空虛感正啃蝕著他的內心某處。


    (小拓似乎是將某種東西遺落在某個地方了……沒錯……跟我一樣……)


    就像鳥兒失去了能夠展翅飛翔的羽翼一般。


    鈴穗替拓人的缺陷感到悲傷與憐憫的同時……在內心深處也感到歡欣。


    這麽一來,自己與拓人才能成為互補的存在。


    (我就能變得完整……)


    回想起來——這是多麽卑劣的想法。


    (我跟小拓是一樣的、相同的。我們同樣都缺少了某種東西。所以,我要彌補小拓失去的那部分……就像……比翼鳥一樣……)


    …………


    夢中的場景緩緩地溶解變化。


    …………


    這裏是她熟悉的自家庭院。


    登場人物是鈴穗自己——還有拓人。


    鈴穗一吸一頓地哭著。


    拓人臉上也帶著淚水。


    不過,拓人似乎一邊哭一邊朝鈴穗喊著什麽。


    聽不見他到底在說什麽。因為,鈴穗不記得當初拓人對她說的話。想必拓人現在也已經忘記了吧。那應該隻是小朋友之間打打鬧鬧的吵架。


    不過,鈴穗還隱隱約約記得大致的內容。


    (是我多嘴,說了不必要的話。)


    應該隻是一句無心之過。


    鈴穗沒有惡意,而且她也不可能會對拓人懷有這類的情緒。


    (但是,她卻說了一句很沒神經的話。對拓人——對失去媽媽的他,說了很傷人的話。因為我有爸爸跟媽媽,所以——)


    無心的一句話,揭開了拓人內心的傷疤。


    即使沒有惡意,也不能隨意傷害別人或是瞧不起別人——不過,「擁有的人」的一句話,就是會傷害「沒有的人」的心。


    有雙親的鈴穗與失去雙親獨自生活的拓人。就算鈴穗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但是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話語或動作,對拓人來說就像是在憐憫與輕蔑自己一般。


    能夠察覺出這些事情——對當時的鈴穗與拓人來說,都還太年輕了。


    當然,當時的他們也隻能這麽做而已。


    就算經常發生,從旁人看來隻不過是普通的小孩子吵架而已。


    然而……恐怕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我……)


    茌鈴穗的心中,萌生出某種帶有強迫觀念的東西。


    *


    夢境又緩緩溶解向下流去。


    原本曖昧不清的意識輪廓漸漸清晰起來——鈴穗


    知道自己正逐漸從夢中蘇醒。她能感受到輕飄飄地浮在腦海中的記憶碎片猶如齒輪般陸續嵌合,她睜開了眼睛。


    「…………」


    眼睛重複數次一開一闔的動作,去除濃濃的睡意。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好幾個同心圓。


    明明知道那是圓形的天花板,但因為還有一絲絲睡意,所以鈴穗耗費了數秒才意識到。又花了數秒才發現自己躺著——躺在某張柔軟的床上。


    恍惚之間,鈴穗搜尋著做夢之前的記憶。


    屋頂、白煙、崩壞、墜落。


    「——!」


    七零八落的記憶碎片一片一片嵌起來,合成完整的畫麵。


    然後,下一瞬間……她想起來自己被明人支配的重機動泥人抓住。


    鈴穗慌張地坐起來。總之,得先解決模糊的視線問題,於是伸手在四周摸索——發現自己的眼鏡就放在枕頭旁。還有她愛用的筆記本與文具。


    (……這裏是……哪裏……?)


    戴上眼鏡之後——鈴穗再度巡視四周。


    這裏是一個相當寬敞的空間。


    (……劇院……?)


    鈴穗在床上害怕地縮起身子,一邊思考這個問題。


    南無數圓形的觀眾席——向外畫出好幾道圓圈呈現研缽狀。


    研缽中心底部就是圓形的舞台。


    天花板設有幾個用來當作照明的光點——同樣也是以點形成圓的排列組合,白色的冷光由上向下照射而去。


    如果要描述形狀跟規模的話,最接近的建築物就是古囉馬的圓形競技場。


    隻不過競技場沒有天花板。基本上都是由石頭打造而成——因此堅硬與冰冷就是它給人的第一印象。相較之下,這裏並不會令人聯想到競技場,反而比較像劇院或是音樂廳之類的地方,整體裝潢為木製,以高雅出茶色係色彩為主要基調。


    不過……看不清楚細節的部分。


    應該是照明光線不足的關係,「劇場」內部罩在薄薄的昏暗之中。觀眾席似乎也是空無一人——這些還看得出來。


    「…………」


    鈴穗所在位置就是舞台的上麵。


    舞台一隅放著一張床——她剛剛就是睡在這裏。


    仔細一看,能看到床邊綴滿蕾絲,床的本體還有精致的雕刻。


    這不像對待俘虜的方式。不過,該怎麽說呢——也不像被當成重要人物的態度。把床放在這種地方,彷佛把睡著的她當作觀賞物一般,總覺得令人無法冷靜下來。


    而且——


    「……!」


    在驚覺周遭的詭異之後——鈴穗終於發現身上穿的衣服,跟她昏過去之前的打扮不同。


    她穿著禮服而且還露出鎖骨與肩膀。


    項鏈、長手套,及有精致刺繡的白色長禮服。自己彷佛正要前往舞會的貴族千金,不然就是正在等待新郎前來迎接自己的新娘。


    (等……等一下……這……這是怎麽回事?)


    畢竟……鈴穗也是女孩子,當然不會討厭這種裝飾豪華的禮服。過去她因為雙親的嗜好而有不少穿長袖和服的機會,但在她內心還是會偷偷向往這種有如西方貴族般的打扮。


    隻是……


    這件衣服不隻是象征性地披在自己的身上而已。


    她聽說過,必須脫掉內衣才是正統的禮服穿法。也就是說,為了讓鈴穗穿上這一套衣服,她全身上下被人扒個精光過!


    「……!……!」


    鈴穗滿臉通紅地緊緊壓住禮服的裙子。


    因為她發現自己「裏麵什麽都沒穿」的事實。


    (這是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慌張的鈴穗找著自己昏過去之前穿的衣服,附近卻不見任何衣服的蹤影。理所當然地——最近總是不離身的「瓦普吉斯」與「艾吉斯」也不見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


    「——!」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在那裏了。


    或者是——他一開始就在那裏,隻是鈴穗因為其他原因沒有發現而已。


    圓形舞台的正中間有一位少年。


    冰室明人。


    跟拓人有些相似之處的少年——也是拓人的敵人。


    「……嗬嗬…………」


    明人背對鈴穗,坐在皮革製的沙發上。


    他沒發現鈴穗已經醒來了嗎?還是他根本不茌乎?似乎完全沒意思要回過頭來——他隻是一味地看著眼前的平麵。


    乍看之下,眼前的平麵彷佛電漿顯示器或大型液晶電視一般。


    事實並非如此。如果是的話,厚度實在太薄了。從鈴穗的位置無法看清楚,不過看起來可能連一公厘都不到。彷佛是在空間中填滿畫麵一般,形成一副奇妙的光景。


    (他在看什麽……?)


    打算看清楚的鈴穗,輕輕地走下床。


    於是——


    「早安啊——羽瀨川鈴穗。」


    明人連頭部沒回,看也沒看就說出這句話。


    「睡得還好嗎?我正好在看有趣的影片——你也過來一起看吧?」


    鈴穗害怕地縮著身體,明人卻以一種彷佛約她出去看電影的輕鬆口吻說。即使鈴穗露出戒備的表情站在一旁,他卻一點都不在意。


    「…………?」


    突然之間——鈴穗看到明人的背影後產生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不協調?)


    不……不對。


    這是親切感。


    她在其他普通人身上感覺不到的氣息,現在卻能從明人的身上感覺到。


    至今為止隻有拓人帶給她相同的感覺——從媽媽或是榮太郎、梅塔理斯……整個「學園」的相關人士的身上都感覺不到。因為她身旁一直都有拓人的陪伴,所以沒有發現這個事實。


    (……因為是表弟嗎?)


    冰室明人是拓人同母異父的弟弟。


    這個親切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還是——


    (同樣身為『原始創造者』……?)


    沒錯。這麽想才是最合理的。


    當鈴穗思考這件事情的時候——


    「這麽一來,羽瀨川拓人在表麵的世界裏,再也沒有任何能夠依靠的事物了。」


    明人完全不在意鈴穗露出困惑的表情,自顧自地說。


    鈴穗拿起筆記本與筆,在上麵寫下文字之後轉向明人。


    『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嗯?」


    明人不解地回過頭來。


    他正在看的平麵是夜晚的街景。乍看之下,沒有什麽奇怪之處的夜景。鈴穗無法將明人剛才說的話跟這副景象連結起來。


    『小拓依賴的事物怎麽了嗎?』


    「啊啊——」


    明人點了點頭,搖晃手指。


    咻一聲——原本顯示畫麵的平麵一聲不響地突然改變角度,正對著鈴穗。


    適的確是夜晚的街道景色。絕對不會錯。


    但是……


    「……?」


    鈴穗眯起眼。


    似乎有什麽東西躺在地上。好多好多。那些東西本身並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隻是換成躺在夜晚街道上的話——


    『布偶?』


    在接下來陸續切換的畫麵中,一定會看到布偶的身影。大部分是躺在地上,也有一些是坐在車子的駕駛座係著安全帶,還有躺在床上。


    布偶。布偶。布偶。布偶。


    街上到處散亂著布偶。


    於是——


    「…………」


    鈴穗在察覺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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