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


    「…………」


    聽錯、幻聽、錯覺,與另一個世界的通訊。要怎麽說都無妨,那個聲音消失後,已過了許久。佐間太郎任憑白雪積在自己身上,他豎起耳朵,想再聽到聲音。雖然豎起耳朵聽幻聽的行為很奇怪,但是想再聽到被叫聲打斷的聲音,也隻能這麽辦。


    這時,佐間太郎的眼前出現了一隻貓。他心想,這隻貓該不會是夢裏的貓吧?不過,它比小貓大了些,不,不隻大了些,是大很多,說不定會有人叫它肥貓。而且,它應該上了年紀,散發出一股威嚴。茶色的毛發,圓滾滾的身體,令它看起來像隻炸蝦。


    雖然跟夢裏的小貓完全不像,佐間太郎卻不禁脫口而出:


    「……雞、雞胸肉?」


    「…………」


    貓默默一躍,趴在佐間太郎頭上。它的重量令佐間太郎差點扭了脖子,隻好奮力一撐,勉強頂住。導致脖子抽筋,好似修行般的痛苦襲向佐間太郎。


    「你、你幹嘛啊,喂……」


    貓沒有回應,隻是像禮帽或廚師帽般盤踞在他的頭上,彷佛那裏很久以前就是它的地盤,光明正大地坐著。遠遠從正麵看,儼然像是一根圖騰柱。


    佐間太郎試著歪頭,輕輕搖頭,貓都沒有掉落,宛如用吸盤吸住一樣聞風不動。反而是佐間太郎的脖子承受不住它的重量,隻好放棄無謂的抵抗,等它厭煩了自己跳下來。


    「現在我有事要忙,沒空陪你玩,你可不可以去找別人啊?」


    他焦躁地說道,不料一條圓圓胖胖的長尾巴垂到他麵前。


    像是撩起過長的瀏海一樣,他把尾巴塞回給貓咪。


    「我跟你說,我現在是真的有事。事態很緊急,沒時間開玩……」


    尾巴又垂了下來,佐間太郎按捺住性子,抓住尾巴放回頭上。


    「所·以·說,現在——」


    垂下來了,又垂下來了。貓的尾巴又垂下來了。


    尾巴像節拍器一樣晃啊晃,異樣悠閑的動作加速了佐間太郎的焦躁。


    啊啊,這隻肥貓為什麽忽然占據我頭上,尾巴還晃來晃去!


    「喂,肥貓!你鬧夠了沒!!我現在沒時間陪你開玩笑!!」


    「何必這麽心浮氣躁呢,真丟人。」


    貓說話了。


    「……咦?」


    「啊,呃…咳,真丟人喵。」


    而且它還把語尾加上貓語的特征重說一次。


    「等、等一下,你怎麽會說話!?」


    佐間太郎混亂地抱著頭,卻抱到坐在頭上的貓,反而更混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貓呢喵,上了年紀後也會通達人話的喵。」


    「真的嗎?我第一次聽到說。」


    「嗯,因為我們平常不太會說話喵。還有,我現在坐在你頭上,是要從你頭上吸收養分成長的喵。」


    「…………真的嗎?」


    「開玩笑的喵。」


    「……那你找我做什麽,我忙得很。」


    貓的尾巴又垂了下來。弄來弄去也很麻煩,佐間太郎於是由它去了。


    「其實我聽lucky說了你們的事喵,知道你們陷入困境了喵。」


    lucky是那戶人家的老狗,對於貓狗間能傳遞情報,佐間太郎也大吃一驚。


    「唔、我朋友……我女朋友被惡魔帶走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惡魔?所以你剛剛才那麽慌嗎喵?」


    「剛剛?哦,剛剛是因為幻聽遇上麻煩了。」


    「幻聽遇上麻煩?」


    貓深深歎了口氣。沒錯,聽到這種話,一定會搞不懂是怎麽回事。不過更令人不懂的是有隻貓坐在自己頭上,還會說人話。


    「呃,所以,我是說呢,我夢裏的,嗯…夢裏的事就是那邊的世界發生的事,呃,那邊的世界就是另一個世界……」


    「夠了喵,你頭腦不好嗎喵?」


    「不,不是這樣……隻是很難對貓解釋……」


    佐間太郎搔著頭,當然他搔的地方不是他的頭,而是貓的側腹。


    「你雖然頭腦不好,還是有厲害的地方喵。」


    「什、什麽地方?」


    「為什麽你知道我的名字喵?」


    「大哥哥,你要不要緊!?大哥哥!?」


    我抱著麻美,渾然忘我地跑著,手臂上流下鮮血,疼痛難耐。這種時候怎能受傷呢,這個冬天的運氣真差。


    麻美受槍擊前,她狠狠咬住男人的手,結果槍口一歪,射偏了,射到我的右手臂。麻美一臉驚訝,我大喊:快跑!接著抱起跑到我身邊的她,使出僅存的力氣逃走。


    刑警並沒有馬上追來,他們紅著雙眼,瞪著遠離中的我們。


    他們的影子伸得好長,輪廓像是徒手把紙撕成碎片般粗暴,那不是人類的影子,而是其他某種像是由黑暗而生的影子,絕非人類的影子。


    「好可怕,好可怕,那是什麽!?」


    麻美見了影子害怕不已,當然,這一點都不尋常。


    「他們是……惡魔,一定是惡魔。」


    「惡魔?怎麽會,竟然有惡魔……哇啊啊!」


    我跑得太慌忙,在轉角撞上某人。心裏雖然過意不去,但我沒時間理會對方,因此我瞧也不瞧,想視若無睹地跑走。


    「啊~~等一下!!」


    對方卻大聲叫住我。真麻煩,我心想。麻美緊緊抓著我的衣服。


    「你受傷了,得趕快包紮治療才行。」


    「別管我,少礙事!」


    我大喊,想要跑走。


    然而,一股驚人的衝擊力襲向背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我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是不想麵對。


    難道,在這種時機,難道,我,中了飛踢!?


    我的頭埋進雪中,雖然有保護到麻美,但也有可能兩人都受了重傷。我站起身來,怒罵對方:


    「幹嘛啊!這樣很危險耶!」


    「你才危險呢,受傷還衝這麽急!」


    令我驚訝的是,對方也罵了回來,這家夥到底想怎樣?


    「你是誰……」


    「我?我、我叫做天兒。」


    天兒……天兒!?那個幻聽說的就是她?


    天兒一副想要幹架的樣子,把袖子卷了起來。我不知該如何對她說明,也不知該解釋什麽。


    「看什麽看,啊!難道你綁架了旁邊的妹妹!?你是變態!?」


    「我、我才不是!」


    「騙誰啊你!我揍你哦!哼,扁死你!?」


    天兒揮起手臂威嚇,怎麽有這麽暴力的女人?


    「不,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樣。對了,有人在找你!」


    「又想騙我……你這變態!揍扁你~!!」


    「是佐間太郎啦!佐間太郎在找你!!」


    「你跟佐間太郎是什麽關係!!」


    結果還是被揍了。


    ★


    「你為什麽不早點說,笨死了!!」


    又被揍了。


    我們三個為了逃離惡魔般的刑警拚命地跑,而後發現了座落在巷底的一棟公寓。這棟老舊的公寓有五層樓高,外牆汙損嚴重,彷佛無人居住似的寂靜地矗立在那裏。從入口的信箱可得知,這棟大樓裏大部分都是空屋。


    如果被住戶發現就糟了,我提出我的看法,天兒卻不顧我的反對,選了這棟公寓。一名男子獨自徘徊在這裏或許會起人疑竇,不過有她們在的話,理由會好編一些。


    我踢開空屋的門進入房裏,灰塵在房問裏飄蕩,吸入這些空氣會聞到一股黴味。這裏


    算不上好地方,但也沒辦法挑剔那麽多了。進了房間,天兒讓我坐下,撕下她的衣袖包紮我的手臂。


    她幫我包紮時,劇痛襲上手臂,大概她相當不會護理傷者吧,但我沒有抱怨,隻是默默承受。


    「什麽嘛,連謝謝也不會說一句喔!!」


    說完又使盡全力打我的頭。怎麽有這種人?之後她開始追問關於「佐間太郎」的事,我告訴她,我在幻聽裏聽到他的聲音,他說他在找一名叫做「天兒」的女性。結果天兒非但沒向我道謝,還罵我「笨蛋!!」出手毆打我。


    「我實在搞不懂,你說聽得到聲音,可是現在的佐間太郎應該沒有這種能力才對……」


    怎麽可能有人擁有這種心電感應似的能力?但我不想再被她打,隻好默不吭聲。


    「不要欺負大哥哥……」


    麻美靠近坐在地上的我,天兒見狀露出無奈的表情:


    「看來他沒有綁架你,那就好。你們是什麽關係?」


    「情侶。」


    麻美不假思索回答,天兒聞言瞪大雙眼。唉,真麻煩。


    「情侶!拜托,你幾歲啊?這是怎麽回事!?你還是小孩子耶!一定是你騙她!欺騙純情小女孩對不對!!別怕,小妹妹,他有沒有叫你脫光光接受奇怪的檢查?嗯?你有沒有受到心靈創傷?心靈創傷啊?」


    天兒想碰她,麻美卻揮開天兒的手。


    「阿姨,別過來。」


    「噫~~~~~~~!!你這小鬼叫我什麽!!」


    天兒拿自己的頭去撞牆,看來她下不了手揍麻美,還好她心裏還有一點點良心。


    「阿姨你才是呢,別把我當小孩,我也是大人了。」


    「你、你哪是大人啊!我才是大人好嗎!哼。對了,胸部,你看到沒有?我連胸部都比你大!!」


    「等、等我青春期就能輕易追過你!」


    「小小年紀口氣倒不小!不然你來摸摸看啊,我還算滿有料的啦!!」


    「我瞧瞧……」


    唉,誰來阻止她們啊。麻美摸了摸她的胸部後,不發一語地冷哼一聲:


    「哼。」


    「哼什麽哼!!你這小鬼,怕了吧!」


    「誰怕誰啊!你這沒奶滋—!」


    「沒奶滋~!!最近的小孩竟然會說這種話!啊!討厭討厭!你幹嘛用那種性搔擾的眼神看我~!!」


    她說著突然腳一伸,朝我的臉就是一踢。我對這種隔山打牛的攻擊束手無策。


    「喂,你對大哥哥做什麽!你這沒奶滋!」


    「我才不是沒奶滋!你還是小孩所以不知道,胸部不是大就有用!像我這樣就夠了!」


    要吵架是可以,但拜托別這麽大聲。我切入兩人之間,分別看了她們一眼:


    「等一下,拜托你們小聲點,太大聲會被發現的,我們正在逃亡,可不可以別吵了!」


    「逃亡?你們要逃離什麽?」


    天兒嚴肅地問道。誰叫我多嘴,可是來不及了。我隻好回答:


    「警察。」


    「警察?警察在追你們?你是罪犯?犯了什麽罪?順手牽羊?」


    麻美握著我的手。不知為何,我不想對天兒說謊。總覺得就算想蒙混過去,她也一定能輕易看穿。也可能是我已經累了,不想再說謊迎合別人了。


    「警察在追捕我這個殺人犯,我殺了人。」


    我據實以告。天兒的表情僵住了,本能地要把麻美從我身邊拉開,麻美卻揮開她伸出的手,緊緊抱著我。


    「你或許不相信我,不過我還有話要說。」


    「什麽啊,你不但殺了人,還幹了什麽好事?」


    我深深吸了口氣:


    「我沒有記憶。確實我是被當作殺人凶手追捕,但我卻連下手時的記憶,甚至小時候的記憶、父母的記憶都沒有。」


    「怎麽會這樣?」


    「等我回過神來,我人已在馬路上,眼前倒著一個人。我看了自己的衣服,上麵都是血,而我手裏拿著一把大刀。一個經過的路人見狀慘叫,周圍馬上圍了一大群人。警察很快就來了,他們把我抓起來,可是,我不記得在那之前的事,一件也不記得……」


    「你是說下手的時候血氣衝腦,所以才暫時喪失記憶嗎?」


    「不是,如果是你說的那樣,那我應該有兒時的記憶,也會記得父母和家人,可是我什麽都不記得,連自己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等我有意識時,就已經在犯罪現場了。」


    「你一定是因為犯罪的驚嚇而喪失記憶的,你是在大街上下手的吧?應該有目擊者才對啊!」


    「沒有。很多人看見渾身是血的我,和倒地的被害人,但是沒有人看見我刺殺對方的瞬間。現場有幾十個人以上,卻沒有一個人目擊到我行凶的那一刻。」


    「怎麽會這樣?我不懂。」


    「我也不懂,沒辦法用一般的言語說明,我想那一定是像變魔術那樣的手法造成的,把我和被害人瞬間移動到現場。」


    「怎麽可能?」


    「有時候人會突然失蹤對不對?就是神隱。相反地,也會有突然出現的情形,就像變魔術一樣。我和被害人都是被人從其他的地方變出來的,我隻能想到這個可能性。我沒有記憶,也不認識被害人,沒有理由殺他。我在想,我會不會是那一瞬間,在那個地點被創造出來的……雖然這樣想很詭異。」


    「大哥哥沒有做壞事,因為他救了我,而且他也對雞胸肉很溫柔。」


    麻美打斷我的話。天兒似乎無法理解,抱著頭說道:


    「什麽跟什麽!我、我、我、我聽不懂啦!!反正我討厭你就對了!!」


    你討厭我也無所謂,誰會相信這種鬼話?


    「那你被警察抓去之後呢?」


    「我誠實告訴他們說我沒有記憶,可是他們不相信,每天都用暴力逼供,於是我漸漸變得衰弱,想法也變得很奇怪,開始認為人是我殺的,為了逃避才把記憶抹去的,我其實是個殘忍的人,殺人不眨眼。警察不斷地這問我,我變得不相信自己,最後我真的相信那是我做的。有一天,我在偵訊室接受偵訊時,四周忽然變得十分安靜,對我嚴刑逼供的警察不見了,平常外麵傳來的汽車行駛聲也消失了。更不可思議的是,連門都是開的。我警戒地看了看門外,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於是我走到走廊上,沒有半個人發現我,然後我就從後門溜了。原本以為很幸運,但我錯了,之後的逃亡生活比之前更痛苦難受,我甚至認為,我能逃走一定是某人的伎倆,為了讓我更痛苦而設下的圈套。」


    「為了讓你更痛苦?」


    「逃亡期間,我精神耗弱,咒罵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辛苦。白天我藏身在陰暗處,晚上選擇不引人注目的暗巷移動。路上都貼著我的通緝海報,上麵隻有我的照片,沒有名字。」


    天兒完全不能理解地盯著我看,接著歎道:


    「這很難以置信,不過就當作是這樣好了。總之你受了傷,所以我得救你,就是這樣,明白嗎?」


    「明白。」


    我答道。


    「對了,我要跟佐間太郎報告找到你了。」


    「咦!你可以通知他嗎!?」


    「大概吧。」


    「唉,真的是那棟大公寓嗎?」


    「沒錯喵。」


    佐間太郎頭上頂著貓,朝著老舊的公寓走去。他不知道為何雞胸肉要他過去,但現在也隻能靠它了。


    「可是,雞胸肉不是那邊那個世界的雞胸肉嗎?」


    「不要再講什麽這邊那邊的了喵,煩死了,雞胸肉就是雞胸肉喵。」


    「可是……」


    『喂,我找到天兒了。』


    「什麽~~~~!?啊!!」


    突如其來的幻聽使他嚇了一跳,佐間太郎頓失力氣,結果脖子耐不住貓的重量扭到了。


    「痛死我了……」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對了,你果然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另一個世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反正天兒在這,她很好。』


    「她很好?真的嗎?她有沒有受傷?」


    『嗯……看起來是沒有。』


    太好了,他鬆了口氣。lucky前輩庭院裏的血跡應該不是天兒的,那又是誰的……?


    「你在自言自語什麽喵?」


    「啊,呃…這個嘛,我在跟幻聽交談。」


    「你累了喵?」


    「不是啦……啊,對了,雞胸肉在我這裏。」


    我說道。幻聽男驚聲叫道:


    『雞胸肉!?你為什麽知道雞胸肉?』


    「我不知道啦,它是隻大肥貓。」


    『那應該是別的雞胸肉。』


    「可能吧……我現在過去接天兒,你們在哪?」


    『嗯,我們在一棟公寓裏,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佐間太郎抬頭仰望眼前的公寓,十分陰森,流露出不祥的氣氛。外牆以片假名寫著公寓的名字,他念出這個名字後,幻聽便說道:


    『就是這裏,你居然找得到。』


    「我已經到了。」


    佐間太郎找到入口,緩步進入其中。信箱上的名牌大多已被取下,可知住戶不多,牆壁上有許多噴漆塗鴉。


    「可是你怎麽知道他們在這?」


    佐間太郎對頭上的雞胸肉問道,它卻這麽回答:


    「喵—」


    緊要關頭完全派不上用場。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一定是警察。我抱起麻美,想站起身。


    「等一下,不要勉強。」


    天兒說道。這也難怪,我因為出血的關係連站也站不穩。


    「沒辦法,不逃不行。」


    「可是你沒有記憶不是嗎?跟警察明說不就好了?」


    「我說過幾百遍了,他們就是不肯相信我,還把我當騙子。我也不想要別人相信我了。」


    「我相信你。」


    現在才說這些有什麽用?


    「別開玩笑了,快逃比較要緊。」


    「我沒有開玩笑。」


    她的聲音聽來十分認真,我驚訝地回頭,天兒盯著我看:


    「我相信你。」


    ……無聊。


    「還有,他們不是一般人,連我的夢都知道。」


    「夢?」


    「他們好像知道我的一切,能看透我的心思。」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你會發射電波嗎?」


    「哼,快走吧。」


    我抱著麻美緩緩打開玄關的門,確認走廊上沒人後便走向入口。這時傳來玻璃破碎的巨響及怒吼聲。


    「大哥哥,好可怕喔。」


    「別怕。」


    我摸著麻美的頭快步走著,心想應該能逃到外麵去。


    未料,入口處黑影幢幢,不隻一兩人,而是數十條人影。


    來了大量警察,站在最前麵的刑警二人組正拿著手槍不懷好意地笑著,這群警察的眼睛全都布滿血絲,無一例外,我感覺到事情不尋常。


    「可惡,天兒,從別處離開吧。」


    「咦!?哪裏!?」


    「哪裏都好,快逃!!」


    我想逃回原路時,老煙槍叫道:


    「弟兄們,那家夥是罪大惡極的人,抓住他!!」


    眾警察揮起警棍,就像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以同樣的動作奔跑。


    「天兒,往上逃!!」


    我叫道,想沿著安全梯逃至頂樓。我不認為到頂樓能獲救,也明白此舉會把自己逼上絕路。但我們已無處可逃,而且此時的我渴望看到天空。


    「想不到你竟能找到這裏來。」


    我走在大樓的走廊上,遇見一名身穿西裝的男子。一時之間沒認出他,仔細一瞧才認出來,他是上次的動物型惡魔,雖和人類一樣穿著西裝,伸出來的手腳卻是動物的四肢。相原的臉和狗的五官混在一起,形成奇特的麵容。


    「相原?」


    「真不好意思,我還沒變化完全,之前的樣子太過顯眼,所以我換了外型。過了不久,就會變成你口中的相原了,這裏備齊了變化完全的條件呢。」


    佐間太郎努力讓快要停止的氣息繼續呼吸。


    「你現在講話講得蠻順的嘛。」


    「托你的福。」


    惡魔看著建築物的牆壁,大大撐起鼻孔:


    「我也稍微取用了住戶的靈魂。」


    『佐間太郎,來頂樓!我們到頂樓會合!!』


    與相原對峙時,腦中響起另一個世界的聲音,看樣子他們也遇上麻煩了。


    「哦,你能跟他交談?」


    惡魔哼了一聲,原來惡魔也聽得到他的聲音。


    「誰?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別裝傻了,他是我創造出來的。」


    我創造出來的?


    「等一下,現在是怎樣?為什麽他是你創造出來的?」


    相原說的話令佐間太郎無法置信,他不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嗎?為什麽是惡魔創造出來的?


    「他是我所創造出來的,並不是人類,而是白老鼠。他的命運操之在我等惡魔手中,結局也已經決定好了。」


    「白老鼠?你在胡說什麽,怎麽可能有這種蠢事?」


    「當然有,他馬上就要墜落了,落入黑暗。」


    佐間太郎想起夢境,由高處墜落的夢,受黑暗冥府吸入的夢。


    「不過這跟你沒關係,你隻要被我吃掉就好,不必推辭了,我會連你的肉體和靈魂一並吞下的。」


    相原張開血盆大口,他的臉分成上下兩半,宛如貝類。


    「你以為你是響板嗎?」


    「看你能要嘴皮子到幾時?」


    相原笑著不斷張嘴閉嘴,仿佛在呼應佐間太郎的話一樣。這副模樣還真是像極了響板。


    「……早知道就閉嘴。」


    「佐間太郎有回音了嗎!?」


    「他還沒回答我!不知道是不是怎麽了。」


    我們奔上最後的樓梯,打開通往頂樓的門。這扇門沒有上鎖,我們不費吹灰之力便來到外麵。這裏空空蕩蕩,冷冷清清,連欄杆也沒有,相當危險。天兒見狀心生膽怯,但聽見樓梯傳來逼近的腳步聲,隻得離開門邊。


    「唉,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沒有。」


    「沒有!?你沒有辦法~!?你說你沒辦法嘎嘎嘎嘎!?」


    天兒抱著頭呻吟。唉,這也難怪她,但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話說回來,我對頂樓的景色有股不祥的預感,這裏簡直跟夢裏一模一樣。


    「不過天兒,你可以放心,你什麽都沒做,不會被抓的。」


    「那些家夥那麽變態,怎麽可能講道理啊!」


    我沒回答,朝頂樓的邊緣走去。


    「唉,你掉下去我可不管哦!」


    天兒有些膽怯地叫道,但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去確認一件事。


    我把頭伸出邊緣,俯瞰地麵。若是從這高度落下,絕不可能得救。


    「大哥哥,你在看什麽?」


    我懷裏的麻美小聲說道。


    「我在確認是不是跟夢境一樣。」


    「夢


    境?」


    「嗯,我一直夢見由某處墜落,雖然覺得不可能,但這裏的景象跟夢境一模一樣。」


    風兒吹動雲層,遮起微微露臉的太陽。四周瞬間變得昏暗,暗色比夢境裏更加深沉。


    「可是那隻是夢,不會掉下去的,別擔心。」


    麻美勇敢地鼓勵我。


    「你說得沒錯。但那些家夥怎麽會知道我的夢……」


    背後傳來開門聲,是警察嗎?


    我心想,如果是佐間太郎就好了。


    如果是他,應該會有辦法。


    「別擔心。雖然我會吃了你,但這不會痛,甚至還會有快感喔!」


    相原說道,步步逼近。頭上頂著貓的佐間太郎隻能慢慢往後退。


    「如果能到頂樓,應該會有辦法……也不一定。」


    他小聲說道,但異形惡魔就在眼前,他著實無計可施。


    「哎,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對於佐間太郎的問題,雞胸肉做出了貓應有的簡潔回答:


    「喵。」


    「……真是的,還在裝貓作樣(譯注:喻裝老實)。」


    相原張開血盆大口,流出唾液似的液體,黏答答地垂到走廊上。佐間太郎覺得似乎在理化實驗時看過這種紫色液體。


    他把手放在牆上,沒有轉身,繼續往後退。再這樣下去,隻會離通往頂樓的樓梯越來越遠。


    「嗯?」


    這時,他的手摸到塑膠製的突起物。


    「嘿,看我的!!」


    他明白這麽做沒多大效果,仍不管三七二十一按了下去。


    鈴鈴鈴鈴鈴鈴鈴!警鈴聲大作,紅燈亮起,佐間太郎按下的是火災警報器的按鈕。這突如其來的噪音使相原嚇了一跳,露出可乘之機。說時遲那時快,雞胸肉從佐間太郎頭上跳起,敏捷地通過相原腳邊。


    「快過來這裏喵!!」


    雖然它這麽說,但佐間太郎的動作並不若貓這麽敏捷。他明白自己沒有時間回嘴,也沒有空猶豫,佐間太郎拚命拔腿狂奔。


    相原察覺出他的意圖,想先下手為強,佐間太郎卻早他一步使出跳箱的要訣跳過他。他把手壓在相原的臉上,奮力一躍,著地時雖然失去平衡,卻奇跡似地把惡魔甩在身後。


    「樓梯在這邊喵!」


    用不著雞胸肉提醒,他刻不容緩地拔腿狂奔。相原受到佐間太郎跳過時的衝擊力而蹲跪在地,肉塊從他的身上剝落。


    他回頭看見奔上階梯的佐間太郎。


    「不原諒……我不原諒你……」


    相原的雙眼染上鮮紅,一眨眼,薄黏膜般的物體便在眼球上閃閃發光。


    佐間太郎盡量什麽都不想,隻是一意狂奔。他放空心思,朝頂樓前進。


    「被追到之前要到達頂樓喵!」


    「還用你說!!」


    雙腿就像鉛塊般沉重,難以奔跑,可能是剛才著地時弄傷了腳踝。他壓根沒想到方才能成功逃脫。


    「人類真了不起。」


    他對跑在前麵的雞胸肉叫道。


    「貓也很了不起喵。」


    見到雞胸肉龐大的身軀以想像不到的高速狂奔,他不禁點頭讚同。


    通過二樓、三樓、四樓、五樓,奔上通往頂樓的階梯,接著使勁全力踢破浮現於眼前的門。門以驚人之勢打開,佐間太郎摔到外麵去。


    等著門開的雞胸肉也跟著踏入頂樓。


    「我來了!有沒有人在啊!!」


    頂樓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也沒人在。


    「天兒!?天兒!!」


    他賣力叫道,卻得不到回音。


    「怎麽會……」


    天兒不在這裏。這麽一想,疲勞一鼓作氣湧上全身。他雙腿顫抖,站都站不穩的蹲在水泥地麵上,不停地咳嗽,氣息裏帶有血味。


    「他來了喵。」


    雞胸肉這麽一說,佐間太郎回過頭,看見出現在敞開的門另一側的惡魔。


    他穿著西裝,卻不像人類以雙腳站立,而是像動物般四肢並用,張開血盆大口看著佐間太郎。


    門開了,身穿西裝的刑警與警察來到頂樓。很遺憾,來者並非佐間太郎。天兒輕呼一聲,靠向我。


    「沒事的。」


    我低聲安慰她,但不論誰看到這種場麵,都知道事態嚴重。警察們的雙眼噴出鮮紅色的液體,發出野獸般的叫聲。


    在我懷裏的麻美也因恐懼而叫不出聲。


    「你們還真能逃。不過,這些全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軍人說道。接著他毫不猶豫地開了槍。


    「嗚啊~!!」


    膝蓋傳來劇痛,我站不住。


    「大哥哥¨」


    我當場倒下,但沒有放開麻美。


    「喂,你們是警察吧!?怎麽可以隨便對毫無抵抗的老百姓開槍呢!」


    「嗯?你是誰?喂,讓她閉嘴。」


    一名警察抓住天兒的手臂,像蛇吐信般伸出舌頭,天兒嚇得發不出聲。


    我當然想救她,卻因腳痛動彈不得。


    「給我聽好了,我們掌握著你們的命運,到目前為止都在我們的預料之中。」


    老煙槍說完,走到我麵前,然後以沉重的鞋子踢我的臉。


    佐間太郎遭相原一踢,摔倒在頂樓地上。胃液由口中流出,他激烈咳嗽,思緒變得模糊,景色看來就像有很多層重疊在一起。


    「很遺憾,你救不了他,他是為了死去而生的。」


    「他」是指另一個世界的他,佐間太郎吐出斷齒說道:


    「人生自古誰無死,但人並不是為了死去而生,而是為了活下來而生的。別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能決定自己命運的,隻有自己。」


    「是嗎?但他連人都不是,隻是我等創造出來的人偶。」


    「你到底在說什麽?」


    相原得意地咳了一聲:


    「反正也快收網了,就告訴你吧。我等之所以創造出他,是為了增加人類的惡意,惡意是會傳染的,他正是為此而生的白老鼠。他什麽壞事也沒做,隻是被丟在那個世界裏而已。在那裏他被責難、煩惱,對人類不信任,他心裏的惡意就會變濃,心裏的黑暗也會加深。這種東西會化為恐懼傳染給其他人類,這就是創造出他的原因,他隻為此而活。而他的結局也已預備好了,他會跟那女孩一起從公寓墜落而死,他會後侮,詛咒無力的自己。如此被生下來的他,將化為惡魔的孢子降落在世界上,然後就此結束。這一切都是我等的伎倆。」


    張開大口,相原的長舌頭落至地麵,似乎很興奮。


    「不過,也有我們意料之外的狀況發生。我們怎麽也沒料到,那個女的竟然會跑到那個世界去。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她為什麽過得去?」


    那個女的當然就是指天兒。佐間太郎拭去嘴角的血,緩緩站起身來。


    「而你也能和另一個世界通訊,真是不可思議,身為凡人的你不可能有這種本事才對。」


    「隻要有心,什麽都辦得到。」


    佐間太郎逞強地說道。


    「哦,死鴨子嘴硬,那你打倒我啊。」


    「打倒你?打倒你……打倒你……」


    他嘴裏不斷重複著這句話,接著對相原說道:


    「我是這麽想的。如果此刻,我挺身而戰,明知絕對打不贏你,卻很拚命地將你打倒的話,一定會覺得自己很厲害、很帥。能勇敢麵對比自己強的對手而不逃避,這很令人動容不是嗎?」


    可是。


    「可是,我不能戰鬥,否則就跟你們一樣了。我必須用別的方式結束


    一切,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但我認為不能使用暴力。」


    「你還真是個理想主義者。」


    「我一定要有理想。」


    「為什麽?」


    「不知道。」


    「別逗我笑了。」


    相原像蝗蟲一樣躍起,壓倒了佐間太郎。被壓住的他覺得身體逐漸失去了感覺。


    「來吧,好好享受吧,他的任務就要結束了。」


    「好了,你的任務到此結束。」


    我緊抱著麻美,抬頭望著老煙槍。他的瞳孔鮮紅地燃燒著,色澤完全不像這個世上應有之物。


    「你怕得動不了,你誰也幫不了,你深知自己的無能,然後,你將會消失在你的無能中。你的絕望將化為鮮紅的悲愴,成為灰色的力量,水遠貼附在空中,令世界烏雲密布,降雨在心靈軟弱的人類身上感染他們,懂嗎?」


    「鬼才懂。」


    「你馬上就會懂了。」


    老煙槍從我懷裏拉走麻美。我絕不會讓他帶走的,心裏雖這麽想,麻美卻輕易被他拉走,因為我已沒有多餘的力氣。


    「大哥哥,救我!救我!!」


    「麻美……」


    男人拉住麻美的手,站在頂樓的邊緣,那裏沒有欄杆,什麽也沒有。


    「如何?跟你一直做的夢一樣吧?」


    「你為什麽知道我的夢?」


    我在地麵上爬行,緩緩靠近男人腳邊。


    「你的任務將如夢裏的結局一樣地結束,帶著深切的悲傷與絕望,對這世界留下傷害,為人類帶來黑暗。」


    我不明白這男人在說什麽,但眼前的畫麵確實與夢裏的光景一樣。男人抓住麻美的脖子伸出手,她的腳踏不到地,正無力地晃動,隻要男人一放手,她就會墜落至地麵。


    「住手,把麻美交給我!」


    命運就是這麽回事嗎?反覆做的夢像鍋底的鍋巴般緊緊黏住思考,我因此顫抖,感到害怕。我俯視地麵,柏油路遠得駭人,恐懼籠罩全身。我想救麻美,身體卻因疼痛與恐懼而不聽使喚,我也怕死啊。


    佐間太郎的身體因恐懼而不聽使喚,激烈的疼痛使他的意識逐漸遠去。宛如看到幻覺一般,他看見現實的景色與其他景色重疊在一起。


    「那是……麻美?……還有天兒。」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景色。


    「大家怎麽會在這裏?天兒……天兒!!」


    他的聲音傳不到天兒耳中。佐間太郎耐住全身的疼痛,拖著身子朝他們三人前進。相原在他身邊不遠處訕笑看著他。


    麻美被黑影抓住身體,眼看著就要被丟下去。


    「你在做什麽……還不快去救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得快去救她,但我的身體動彈不得,一動也不能動。


    「你在說什麽啊,你不救她還有誰能救她?」


    之前的幻聽奇異地化為清楚的輪廓傳到耳中。我驚訝地回頭一看,發現身後有一道白光化為人形,雖然倒在地上,卻緩緩朝我前進。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當然是我,還有誰……」


    這是佐間太郎的聲音。他,就在這裏,但是他為什麽會發光?


    「快去救她,快去救麻美,你一定要救她。」


    光芒說道。不行,我做不到,我不想被黑暗吸入。


    「你是男人吧,是男人就要保護女孩。」


    不行,我沒辦法。


    抓住麻美的老煙槍見了佐間太郎那道光說道:


    「搞什麽鬼,你竟然到得了這邊?」


    接著他深深歎了口氣。


    「在事情變得棘手之前做個了結吧。」


    然後,他把麻美丟下。


    少女的身體浮在空中,佐間太郎大叫。


    「伸出手,救她!改變命運!!」


    佐間太郎的聲音響遍腦中,他的聲音趕走了之前所有的煩惱與想法,我的腦海裏頓時歸零放空。


    我要做我現在該做的事。


    被丟下的麻美表情僵住。救我,她說著。我對麻美伸出手,仿佛受到佐間太郎聲音的鼓動。


    然而。


    黑暗屏息以待兩人的到來。遙遠的彼方,有著冥府的入口。


    我的手,抅不到。以我的手,是抅不到的。


    強風吹拂的此地,少女緩緩落向地麵。小小的臉蛋與身體即將消逝無蹤。


    「救她!快救她!!」


    身後再度傳來聲音,我探出身子,抓住麻美的手。


    我看見他抓住少女的手,但他失去平衡,和她一樣在空中飛舞。他們的手緊緊相攜,沒有任何東西能讓兩人留在這個世界,他們隻能等待自己墜落至地麵,仿佛這是早已注定的命運。


    果然,我的身體探得太出去,以致掉了下去。


    即使如此,我仍緊緊握住麻美的手,示意她我不會再走開,不會再離開她。


    在空中泅泳的麻美笑了,大概是我伸出手救她,她很高興吧。她抓住我的手,就像抓住最後的希望,但遺憾的是,我無力救她。


    我無法拉起她,隻能與她一同墜落。但麻美的微笑,對我而言就是救贖。


    夢境裏我碰不到她的手,現在我辦到了,我做得很好。


    我改變了世界一丁點。


    可是……


    佐間太郎從頂樓伸出手,抓住他的腳。雖然不知道能不能碰到他,仍奮力一試。佐間太郎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腳,把兩人的世界連係在一起。


    我的腳受白光包圍。我在心中笑著,這一定是魔術。


    「笑什麽笑啊,重死了你……」


    白光佐間太郎痛苦地說道。


    「佐間太郎,你能把我們拉起來嗎?」


    「……有點難。」


    「沒關係,放手吧。這一定是命運,我和麻美隻有這種下場。」


    「你在說什麽傻話……才沒有命運這種東西……有的隻是行動與結果。」


    或許是體力已到達極限,我的腳慢慢從佐間太郎手中滑落,恐怕就隻能再撐一會兒了。


    這時,我身下傳來聲音:


    「大哥哥,命運是自己創造出來的吧?」


    麻美笑道。


    「大哥哥,謝謝你救我,我希望你能得救。」


    說完,她甩開了我的手。或許我的手已麻痹許久,很輕易地就被她掙脫了。麻美在空中又變回獨自一人。


    這一切,佐間太郎以慢動作看在眼裏,麻美的手緩緩離開,他連驚叫都來不及。在此同時,頂樓跳下一條人影。


    天兒。不知何時擺脫警察的她,為了救麻美,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她在空中抱緊麻美,佐間太郎見狀也跟著跳下,大概是他無法丟下天兒不管吧。這個笨蛋,連你也掉下去的話,還有誰能救我們?我們四個連成一體,緩緩朝地麵墜下。


    佐間太郎並不是有計畫性地跳下去的,而是他見到天兒跳下去的瞬間,反射性地想救她而已。


    時間隻有一瞬,他卻覺得這一瞬彷佛十分漫長。


    四人連成一體,


    緩緩朝地麵墜落。完了,我心想。然而……


    說時遲那時快,他們看見遙遠的彼端有東西飛了過來。


    是貓,貓伸直了身子在空中飛,像鳥兒一般,在天空中朝著某處飛翔。


    一開始隻看見一隻,仔細一瞧卻發現兩隻、三隻地慢慢成形。貓的背上長著翅膀,靈活地振翅而飛。四人雖正往下墜落,卻也看得出貓的數量非比尋常。


    貓的數量實在太多,他們無法一一辨認,隻知道有幾百隻以上的貓像是要填滿黃昏時分


    的天空般飛著。


    「怎麽回事……」


    佐間太郎低語。天兒、其他人一定也是這麽想的。不知不覺間,他們不再墜下。四人身下有幾十隻貓正振翅形成地麵,接著更多的貓飛來,加入貓群地麵之中,讓原本不穩的地麵變得十分堅固,能夠令人站立其上。


    放眼望去,天空到處都是貓,腳下亦同。


    「雞胸肉……」


    麻美指著靠過來的一隻貓說道。它的確是那隻小貓。雞胸肉焦急地拍動翅膀,浮在四人眼前。


    「喵—」


    貓叫了一聲,四人緩緩落在真正的地麵上。


    我緊緊抱住麻美,不發一語,隻是抱緊了她。眼前發生的一切令我無法置信,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這個世界似乎變得極不尋常。


    「啊、大哥哥……」


    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我順著她的眼神看去,天兒對佐間太郎伸出手:


    「佐間太郎?你怎麽在發光?什麽?咦?」


    「是我啦,是我。別問了,快過來。」


    佐間太郎說著握住天兒的手,光芒蔓延到她身上。


    「咦?等一下,這是什——」


    兩人發出白光,就像將熄的日光燈最後奮力照耀一切似的,啪地發出光芒,而後消失無蹤。仿佛是交換某物與某物的信號。


    四下瞬間一片漆黑,再也沒有想像中的事物。


    這裏是公寓的後院,貓群的身影已不複見。


    隻有積雪上留著數不盡的小小足跡。


    「貓……」


    麻美隻說了這個字。


    佐間太郎緊緊抓住天兒的手臂,帶她返回這個世界。空間扭曲,她就像是從光幕的縫隙裏現身一般。


    一開始隻看得見他抓著的手,接著是手臂、肩膀,然後上半身緩緩出現,接著是天兒泫然欲泣的臉。


    「唉,怎麽會這樣!?」


    天兒說道。剛才隻能看見的模糊身影,現在已顯得清晰,心焦難耐的佐間太郎一鼓作氣把她拉近自己。


    「天兒!!」


    「什麽!?怎麽了!?到底是……」


    佐間太郎哭了,他緊緊抱住天兒的身體,默默啜泣。他的肩頭微微顫抖,兩人靠在一起的部位發熱變濕,天兒知道他在哭。


    「……你、你為、為什麽哭嘛?」


    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佐間太郎抬起頭,紅著鼻頭回答:


    「天兒,歡迎回來。」


    他露出少年般的無邪笑容,見到這樣的笑容,她體內深處有種被觸動的感覺。


    「佐間太郎,我回來了。」


    「嗯。」


    他微微笑著吻了她。天兒張著雙眼看著他的臉逐漸靠近,佐間太郎就在眼前閉上雙眼,兩人的氣息交纏,找尋著出路;雙唇交疊,發出濕潤的聲音;她感覺自己的腹部有一股灼熱的暖流緩緩順著大腿流下。


    「呼啊!」


    過了許久,佐間太郎的臉離開她。


    「天兒,你怎麽了?臉怎麽這麽紅?」


    「當、當然……會這麽紅……啊。」


    她感到相當不解。


    咦?奇怪了,我有這麽喜歡他嗎……我是喜歡他沒錯,但竟然比我想像中還要喜歡……


    咚!一聲巨響拆散了兩人。


    本以為是積雪由樹上掉落,事實卻非如此。由大樓的頂樓跳下來的,是相原。


    「慘了,我忘了這回事……」


    天兒見到比之前更惡心的怪物不禁目瞪口呆,她默默地躲在佐間太郎身後。相原的雙眼沒有眼瞼,眼球隆起突出,像是在哭泣般濕潤,微血管異樣地浮起。


    「去死,去死,去死。」


    相原一開口,骨骼便崩散,下巴掉至地麵,天兒見狀不禁驚呼。


    「你怎麽了?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嗎?」


    佐間太郎說完,便往後退欲保護天兒。相原的手臂膨脹到近乎破裂的程度,猛瑪象牙般的爪子痙攣地動著。


    真醜陋,佐間太郎心想,為何他會變成這副醜陋的模樣呢?不隻是外表醜陋,味道也相當駭人,全身上下充滿了惡意。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惡魔機械式地重複著這句話,佐間太郎下定決心,為了守護身後的天兒,一定要打倒他。


    公寓的後院裏,有根爛了一半的曬衣竿,他雙眼緊盯著相原,撿起了它。


    「佐間太郎?」


    天兒小聲叫道,或許是感受到他不同以往的決心。


    原本緩緩後退的佐間太郎,抓住曬衣竿後,便停止不動。


    之後他一步步走向相原,天兒從背後傳來的體溫遠離了他,他獨自一人上前。


    『你想殺了我嗎?』


    相原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那聲音就像腐壞的垃圾逸出的有毒氣體。


    「…………」


    佐間太郎不發一語地揮起曬衣竿。


    『你不是不想使用暴力嗎?』


    他對聲音充耳不聞,毫不猶豫地對相原揮下竿子。


    竿子打到的部位溶化般地掉落,就像以溫熱的刀子切下奶油似地,完全沒有阻礙。惡魔的身體滑溜溜地遭到削除,佐間太郎甚至不知道是否有帶給對方傷害。


    歪七扭八的相原站不住,當場倒下。


    『暴力能解決什麽?你不是說過這句話嗎?這就是你所希望的結果嗎?是你想采取的行動嗎?你還不是與我等相同,使用暴力解決嗎?』


    相原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剛才的一擊帶給他致命的傷害。


    「嗯……呃~」


    佐間太郎咽了一口口水後,對相原說道:


    「我明白暴力無法解決事情,但對於像你這種想傷害我重要的人的家夥,講也講不聽的家夥,不管我如何說明暴力不好都不會明白的家夥,我隻能說聲抱歉,真的很對不起……」


    吸氣、吐氣。


    「因為我要對你動手。」


    相原盯著佐間太郎瞧,他似乎想說些什麽。


    「因為我也生氣了。遇到這種事誰不氣呢?你知道為什麽嗎?」


    相原沒有回答。


    「因為我有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得守護的人,所以我生氣了。」


    吸氣、吐氣。


    「所以就是這樣。」


    他把竿子一丟,再次深呼吸後轉身:


    「天兒,走吧。」


    他握住天兒的手,往前邁出腳步。


    相原就像被冷落在一旁的孩子,隻是凝視著兩人。


    佐間太郎與天兒默默走著,日已西下,附近飄來晚餐的香味。


    「人家不喜歡那樣。」


    天兒鼓起雙頰小聲說道,她指的是對相原的暴力行為。


    「我知道。」


    佐間太郎回答得很簡短,覺得氣氛尷尬,又繼續默默走著。


    「……抱歉。」


    天兒道歉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道歉。


    「嗯。」


    佐間太郎簡潔地回答。


    心想,兩人一定又和好如初了。


    「對了,你怎麽會跑到那個世界去的啊?」


    佐間太郎一問,天兒歎道:


    「我也不知道。那個惡魔把我帶走後,我被關在一個奇怪的黑暗場所。正當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看到一絲光線,我就用手指摳了摳,它就打開了,然後我就來到外麵了。」


    「……這是怎樣?」


    「我想,那是另一個世界。」


    天兒說了一堆,他還是不懂。但隻要她平安無事,他就很高興了。


    「我以為你受傷流了血,沒事就好


    。」


    「嗯,我身上是沾滿了血,但不是我的血。」


    「……那到底是誰的血呢?」


    謎團越來越深,這時忽然傳來一陣聲音。


    是彈跳的聲音。


    某個物體隨著彈跳聲,從天空降下,緩緩落在她頭上。


    「哇啊~~~~~~~~~什麽!?這是什麽!?佐間太郎,我的頭好重喔!!」


    「啊,雞胸肉。」


    見了天兒頭上的貓,佐間太郎脫口道。通常看到天上降下貓來,應該會大吃一驚才對,今天卻不是這麽回事,他十分鎮定。仔細一瞧,貓口中咬著某物。


    「雞胸肉是什麽!?雞胸肉是這隻貓嗎?重死了!!肥死了!!救救我,我不能呼吸了!不能呼吸了啊!!」


    沒理會陷入混亂的天兒,佐間太郎拿出雞胸肉嘴裏的紙片。這是裁成長方形的色紙,上麵寫著髒髒的字。


    —過關—


    見此,佐間太郎隻低喃了一句:


    「……為什麽?」


    而他身旁的天兒則是發出慘叫,頭上頂著一隻肥貓,繞著圈圈跑來跑去。


    ★


    「好久不見的家。」


    佐間太郎說道,站在木造房屋前,望向天兒,小聲追加了一句:


    「你要不要把那隻貓移開?」


    「哇~!我也是希望它趕快閃啊!這是怎樣!為什麽一直在我頭上!為什麽要在頭上!!」


    她頭上的雞胸肉打了個大嗬欠,看來它現在不想講人話。這是十分有貓樣的嗬欠。


    「這、這樣像不像一頂帽子呀?你看,就像寒冷國家的時尚造型一樣!」


    「不管怎麽看,都是一隻貓坐在你頭上吸取養分。」


    「哇啊~~~~!死貓!臭貓!你拽!你很拽嘛!!」


    「……還真有精神。」


    說著說著,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在寒冷的空氣中,隻有緊握的雙手穩健而溫暖。


    「進去吧。」


    「好、好啊。」


    「好感動,我快哭了。」


    佐間太郎看著神山家的大門說道。


    「我頭上的貓害我一點都不感動……」


    雖然嘴裏這麽說,天兒的雙眼也濕潤了起來。內心的激動應該不亞於佐間太郎。


    「那,佐間太郎,我們一起握住門把,再一起開門好嗎?」


    「好啊,這樣很有紀念的感覺,挺不錯的。」


    兩人緩緩靠近門,正要把手放在門把上——咚。


    「痛死我了啊~~~~~~!!」


    請容在下說明,他們正想把手伸向門把時,玄關大門突然打開,撞上佐間太郎的額頭(別名:也是要害)。


    「痛死我了啦~~~!誰啊!是誰破壞我們感動的落幕!!」


    「啊!對不起,我正想去買油海帶芽湯的材料……」


    來者正是久美子,她見到突然回家的兩人大吃一驚,看到天兒頭上的貓又大吃一驚:


    「啊~~~~~歡迎回來!呃…要先吃飯、先洗澡,還是……?」


    她說到這裏,天兒頭上的雞胸肉突然一躍而起,跳到久美子頭上。但可能有點失去平衡,爪子竟抓上久美子的臉。


    「不要啊~~~~~~~~~~貓跑到我頭上了啊~~~~~~!!」


    久美子邊說邊跑向客廳。


    「……天兒,這下子一點都不感動了耶。」


    「唔…嗯。對啊。」


    兩人歎了口氣,走廊深處傳來她的聲音:


    「聽我說,神山和天兒回來了哦!」


    瞬間傳來「歡迎回來~!!」的聲音,接著是咚咚咚的腳步聲,家人朝玄關走來。


    他們還是一樣慌慌張張的,佐間太郎和天兒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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