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充滿非現實感的對話中,他們一路抵達了學校


    但在走過校門、往自己班級走去的路上,巽不知怎地有種奇妙的敗興感,他對有這種感覺的自己苦笑。到三天前為止,明明這還是他真正的日常生活,但現在什麽事都發生的上學路途竟然已經會讓他感到不適應了。


    不過,因為他深深覺得放學時又會有奇怪的三人組合在等著他,所以在教室裏等待著他的,應該還是普通的日常情節吧。如果可以,他希望綾羽今天也能繼續埋頭大睡,之後同學們一定也會漸漸習慣的。就像巽已經開始習慣一樣,千夏跟石丸應該也會漸漸負起身為一般朋友的職責來吧。


    就在巽一邊悠哉這麽想著、一邊越過教室的門的那一瞬間,他當場凍結在原地。


    「早安,歡迎你來。」


    在巽的認知中最悖離現實的人,正帶著笑容站在那裏。


    那是拖著袋鼠布偶的卷發小女孩。


    旁邊的寬邊帽子青年低著帶有陰暗表情的臉。


    而且,在教室中的隻有他們。絲毫不見班上同學的身影,少了桌椅的地麵也寬闊地延伸著。


    「找你的同學們嗎?」


    香爐用小手指著大開的窗戶。


    「我把他們丟到外麵去了,跟書桌和椅子一起。因為有點礙眼。」


    巽的教室在三樓。


    因為突然麵臨這麽異常的情況,巽會感到動搖也怪不得他,但是,簡直就像是被控製住般地衝到窗邊,就不是值得嘉許的行為了。


    可是巽卻是立刻反射性地這麽做。桌椅也就算了,巽不認為被從三樓丟下的人還會四肢健全地平安無事。


    但是看向下麵的巽馬上就知道香爐說的是假話。


    就在緊領校舍正下方的地麵上,沒有掉落任何人跟物品。


    伴隨著滿足的微笑,香爐開口:


    「歡迎來到我的王國。」


    小女孩像是在跳舞般地舉起一隻手來。


    「類菌質體,我要借用你的左眼!」


    「咕耶!」


    那很明顯是抗議的叫聲,但香爐連一刻都不留情地就將手插進布偶的左眼中,發出像是在拉扯什麽東西般的聲音,將眼珠給挖了出來。


    黑色的玻璃珠子。


    啪嘰。


    小女孩的手中發出像是把蛋用力捏爛的聲音。


    黏呼呼的。


    從香爐緊握著的手中,宛如墨汁般的黑色濃稠液體滴了下來。


    啪噠、啪噠。深黑色的液體變成飛沫掉到地麵上,將地板染成一點一點的。


    「咕耶!」


    布偶翻露出毛氈製成的牙齒大叫著


    那一刹那,巽的視線變成一片漆黑。


    「巽!」


    綾羽發出尖叫聲,隨即馬上壓倒了巽。完全的黑暗充滿了教室內,什麽都看不見。巽隻知道壓倒自己的人是綾羽,他是透過蓋在他臉上的長發、以及發絲上的香味來判斷的。


    似乎從某處傳來像是被微風吹動的風鈴聲。


    「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痛苦翻滾至死吧!我不會輕易地殺掉你。你會在受苦受苦又受苦之後才得以解脫而死,因為我就要這麽做。」


    砰


    像是呻吟般的聲音撞擊耳朵。慢慢遠去的那個聲音,在某一點停住之後,又再度變大並靠了回來。


    砰


    盡管巽想確認那是什麽聲音而抬起頭,可是他的頭卻被人用盡全力壓住。是綾羽的手。接著,是呻吟聲。


    「唔!」


    銳利悅耳的聲音聽起來就在附近,溫熱的液體流至巽的臉上。


    呻吟聲遠去,然後又靠近了過來。


    「巽,你別動。」


    綾羽的聲音很明顯地在壓抑著痛楚。


    「我要動了,你不要出力。」


    「這究竟是」


    對著正要問「怎麽一回事」的巽說道:


    「我們踏進了《魔術師》的咒圈中,他們的魔術已經發動了,我們被困在他們的精神攻擊當中,逃不掉了。」


    「說得沒錯。」


    香爐的聲音從天空響起,同是,有一道微弱的光芒照在巽臉上。追尋著光而將目光轉過去的巽,看到了一個跟滿月幾乎同等大小的巨大眼睛。


    香爐的琥珀色眼眸,宛如天體般地浮現。


    「這裏是我妖術王國,這裏的一切都能如我所願。你們將死在這裏,就請你們把這當作是你們的命運吧!」


    砰


    又是那個聲音。雖然是黑暗的世界,但因為有了微弱的光芒,而讓他得以辨識聲音的來源。


    那是個巨大的鍾擺。如果是在古老的直立式時鍾當中,那一點也不奇怪。但是當鍾擺變得如此巨大,而且前端還附有可怖的銳利鐮刀時,任誰都沒有心情慢慢玩賞這個上麵有著優雅裝飾的鍾擺。


    這裏也不再是教室,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世界。不管是左右還是上麵,都隻是不知何處才是盡頭的世界巽跟綾羽就在這當中。


    隻有他們兩人。


    「貓子呢?」


    環顧四周都沒有那個嬌小身影。


    「那家夥不在這裏。」


    綾羽的表情扭曲,按壓著她的左手。


    「這裏是《魔術師》製造出的精神世界,人型兵器是沒有精神的。跟我們不是,精神攻擊對貓子來說得無用的。她現在應該還留在物理世界當中」


    這時巽才終於理解到,流到自己臉上的液體,原本是從綾羽手上濺出的血。那一定是她從鍾擺的刀刃下救出巽時所受的傷。


    砰


    鍾擺又接近了。綾羽用沒受傷的手把巽拉近自己,並回避掉迫在眉睫的攻擊。


    因為鍾擺相當巨大,所以本身的動作並不快,等鍾擺來到跟前再跳開閉躲並不是那麽的困難。但是,香爐她們似乎也知道這一點。


    砰!砰!


    在黑暗中出現了第二、第三支鍾擺,全部都以不同的角度跟位置降下來攻擊著巽,然後更出現了第四支、第五支


    抬頭看著數目繼續增加中的凶器,綾羽難受地低聲說道:


    「完全被困住了。這裏是他們製造出的空間,我的妖精力被封住了,也無法防禦。這樣下去真的會如他們所言,我們會被慢慢地殺死,被切成碎片。」


    盡管身處絕望的狀況,但巽因為缺乏現實感,甚至不感到驚訝。


    「不過,」


    綾羽防備著即將迫近過來的鍾擺,一邊抱住巽說道:


    「不能放棄。這裏雖然沒有我們能做的事,但我們的肉體還健在,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這就是我們現在能做的事。」


    巽不了解這是什麽意思,就在他要開口詢問綾羽話裏麵的意思時,第二擊的鍾擺降了下來。


    看著窗下的巽感到疑惑。


    但是看向下麵的巽馬上就知道香爐說的是假話。


    就在緊領校舍正下方的地麵上,沒有掉落任何人跟物品。


    伴隨著滿足的微笑,香爐開口:


    「歡迎來到我的王國。」


    小女孩像是在跳舞般地舉起一隻手來。


    「類菌質體,我要借用你的左眼!」


    「咕耶!」


    那很明顯是抗議的叫聲,但香爐連一刻都不留情地就將手插進布偶的左眼中,發出像是在拉扯什麽東西般的聲音,將眼珠給挖了出來。


    黑色的玻璃珠子。


    啪嘰。


    小女孩的手中發出像是把蛋用力捏爛的聲音。


    黏呼呼的。


    從香爐緊握著的手中,宛如墨汁般的黑色濃稠液體滴了下來。


    啪噠、啪噠。深黑色的液體變成飛沫掉到地麵上,將地板染成一點一點的。


    「咕耶!」


    布偶翻露出毛氈製成的牙齒大叫著,右眼滲出透明的液體。


    然後,什麽都沒發生。


    香爐繼續微笑著,青年則低垂著茫然的眼神沉默著。雖然綾羽擺出備戰姿勢,但貓子隻是疑惑地皺眉,露出不解的神情站在那裏。


    巽還來不及從疑惑中解放。


    「糟了!」


    綾羽滿是苦澀地大叫了起來。


    「是精神攻擊!我們唔!」


    巽懷疑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明明沒有任何人動手,綾羽的左手肘附近卻突然爆裂開來,製服的布料也被割裂,鮮血飛濺了出來。


    「綾羽!」


    「巽,我們的精神跟肉體分離了。我們的精神被抓到《魔術師》所構築的精神世界中,正受到攻擊。這就是那裏麵的反彈。」


    「沒錯。」香爐補充道:「精神所受的傷會還原到肉體,這就是『左眼』的魔術式。就請你們慢慢的好好品嚐這份折磨你們至死為止的苦楚吧!」


    綾羽將染血的右手握成拳頭,讓白色光芒集中在拳頭上。


    「在那之前,我會在這裏解決你們。要是能直接打擊你們的肉體,我可就比你們《魔術師》更加有利了。」


    「我知道。」


    香爐的自信絲毫沒有動搖。


    「類菌質體,你肝髒借我吧!」


    話才剛說完,香爐就將手伸進袋鼠的口袋中。


    「噫!」袋鼠大叫。


    小女孩的手拉出了一團黑紅色的肉塊,她用力將之捏爛,然後把不知是否是袋鼠體液的黏稠液體用手抖散。


    「師父,拜托你了。」


    「啊」


    青年突然抬起原本在陰影中的臉。


    「果然還是得做嗎香爐我已經夠累的了」


    「師父。」


    「我知道啦,香爐拜托你不要露出那麽可怕的臉」


    理所當然的,綾羽並沒有默默聽著那兩人的對話。她一邊垂下受傷的左手,一邊踩著地板送出強勁的右拳


    啪!


    拳頭在香爐的鼻尖被彈開了。


    「嗚」


    綾羽的表情一臉悲痛。


    青年像是打招呼般地半舉起手,他的手也開始浮現光芒。和綾羽不同,跟她那種清冽的光芒完全相異,那是宛如救護車般的紅色光芒。


    那股光芒覆蓋住青年跟小女孩、以及波女孩手上拿的布偶。


    「物體屏障。」


    香爐再度補充,露出充滿親和力的笑容。


    「我們是很熱衷於研究的,在對《妖精》以妖精力的防備上也絲毫不敢懈怠,這就是當中的一個成果。妖精小姐,類菌質體的『肝髒』不會被你的任何攻擊擊中。


    他將美麗的小臉轉向師父。


    「這是師父的最得意的魔術之一。因為比起比防守,我更喜歡讓對方受傷。」


    「呿!」


    綾羽咋舌,垂下了拳頭,就在她準備使用新的攻擊時。


    「嗚!」


    從她右腳步的膝蓋後側湧出鮮血來。站不住而膝蓋著地的綾羽,背後又出現新的巨大裂傷。


    「嗚!」


    看到她的製服隨即染滿了血的模樣,巽想也沒多想地就衝了過去。


    「綾羽!」


    說不出別的話來。巽無計可施,能做的隻有向其他人救援而已。


    「貓子!」


    那個地方沒有其他人,唯一能依賴的,隻有那個幼小的假妹妹而已。


    「是?」


    原本發著愣的貓子,看到巽拚命地想說什麽的臉,似乎就明白了一切。


    她馬上將手放進胸口,將裝在異相空間內的兵器拿了出來。看起來是相當沉重的火箭發射器。用瘦弱肩膀扛起來的貓子,一秒都沒耽擱地馬上發射。


    連續的爆炸聲響,火焰跟黑煙包圍住《魔術師》兩人。


    結果不必多說。


    在漸漸散去的煙霧中,兩人組毫發無傷地平安站在那裏。


    一邊將手放在消沉的綾羽肩,巽一邊以絕望的目光看著天花板。


    「差不多該輪到我們出動了吧?」


    在校舍屋頂上,一邊沐浴在舒爽陽光中一邊躺臥著的金發女孩,問道一旁拿著陽傘的眼鏡女仆說道。


    「綾羽似乎被困《魔術師》的精神攻擊中,真是太不謹慎了。那樣子根本就無法可想。」


    「說的正是呢。」


    堇台邊微笑邊將一隻手貼在脞頰上。


    「這是破壞日常作息的突然攻擊吧。因為之前的攻擊,都是穿插在放學跟回家途中,所以也不能怪她。」


    媛抬頭看著藍色天空,對流動的雲朵投以強勁的視線。


    「我的話,會在被出乎意料地攻擊前就先解決對方,所以我才說《妖精》不行,她們都是太過單純的爛好人。」


    「不過那也是優點啊。」


    「算是吧。」


    媛懶洋洋地撐起身體,瞪視著頂樓的欄杆。


    「再這樣放任不管,萬一死了會讓我睡不好覺的,我們就出手去幫她們吧?」


    「那正是我等身負的責任。」


    堇台收起陽傘,微笑依舊:


    「不過,媛,似乎有人不希望我們采取行動呢。《魔術師》的各位、以及其他恨不得巽先生死掉的各位。你發現了嗎?」


    「別小看我啊,堇台,我早就發現到了。」


    媛注視的鐵柵欄附近,浮現了模糊的人影,宛如海市蜃樓般地晃動著。那如同幽靈般的薄影,漸漸變得輪廓鮮明起來。


    不一會兒,在屋頂上的人影包括媛跟堇台在內就有三個了。


    新登場的這名人物,全身像是打了柔膠般地朦朦朧朧。那是個穿著這所學校製服的女孩,但是她似乎也不是普通人類。


    要說為什麽不普通,那是因為她的身後跟著一尊高達三公尺的天使像,那是由大理石做成的白色男性天使。


    那尊天使像的雙手一邊掉落碎片,一邊抬了起來。


    他拿著架上石箭的弓,目標對準了媛。


    「嗬嗬。」


    媛露出無畏的笑容,拿著木刀站起身來。


    「《天使》跟《魔術師》聯手啦?哈!這還是真是絕配呢!」


    媛單手握著木刀,直挺挺地站著。堇台重新調整位置,站至距離媛後方約半步的地方,朝背負著天使像的少女露出微笑。


    站在屋頂邊緣,和天使像一起背對著柵欄的這名少女也露出微笑。如果這裏有男生,大概所有的人都會因為那樣的一笑而融化,那是宛如天使般的笑容。


    「我要快點打倒她,去幫助綾羽。」


    麵對強地宣言的媛,堇台歪著頭思索道:


    「有辦法嗎?那位《天使》,感覺起來相當危險。不知趕不趕得上,機率可說是一半一半。」


    「哼,船到橋頭自然直。」


    媛握著木刀的拳頭更加用力。


    那把木刀燃燒了起來。一瞬間,木製的刀便燒成了灰,灰燼隨風飛散。偽裝的劍消失後,真正的劍握在媛的手中現出了全貌。


    刻著美麗花紋的雙刃聖劍,《劍精》的本體現身了。


    「讓你久等了。」


    媛對著劍說自豪感。


    「雖然不能拿來砍綾羽,不過如果是這家夥的話就不用顧慮了。我會馬上把你砍飛,讓你成為我們力量的食糧!」


    天使像射出架在弦上的石箭,跟媛踩踏屋頂地麵幾乎是同時的事。


    「!」


    射出的一支箭在空中分裂成百支,而堇台踩踏地麵也是分秒不差、同時發生的事。


    黑暗的世界,也是隻有兩個人的世界。


    在那裏麵隻有巽跟綾羽。


    他們是被關在精神世界中、單方麵承受《魔術師》攻擊的可悲獵物。


    從所有方位攻擊而來的刀刃鍾擺,絕妙地錯開時間向巽的方向降落下來。為了保護巽,綾羽時而撐著巽的身體跳起、時而跳出以自己的身體承受鍾擺的刀刃,盡管她一直在閃躲,卻全身是傷到難以想像的程度。


    砰


    眼角掃視到逼近過來的鍾擺,綾羽抓著巽的肩膀讓他蹲下來。為了優先保護巽,她自己卻閃避不及。


    「嗚!」


    刀刃前端劃過綾羽的背,將製服的布跟一部分的皮膚扯了開去。巽的背後又飛濺上一道紅色的血沫。


    「綾羽,已經夠了!」


    盡管隻是被綾羽的手拖著轉來轉去,巽都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更何況是這樣受傷的綾羽,她已經變得難以呼吸,她蒼白的臉跟沾滿血的全身說明了這一點。


    「你不用管我沒關係!再這樣下去,你」


    「羅唆!閉嘴!」


    眼神不離開接下來逼近的鍾擺,綾羽氣息慌亂地說道:


    「我怎麽能讓你死!我說過了吧?守護你就是我的任務,就算我變成了片片碎肉,我也要繼續守護你!」


    綾羽把巽推開,像是要擋在巽身上般地倒下來。


    鍾擺的利刃割裂綾羽的大腿,然後消失在黑暗中。


    「不要小看我,巽。」


    微弱的聲音在他耳旁低語著。


    「在這裏的我沒有力量,但是,還有另一個我,然後」


    她接下來的話無法傳進巽的耳裏。他被粗暴地迅速拉起,為了自下一個逼近而來的鍾擺下逃開,他被綾羽像是當成東西般對待地旋轉著。


    在現實世界中,綾羽的流血量已經超出限度。


    明明沒有任何人觸碰她,她的身體卻被割裂,噴出的鮮血漸漸地在教室的地板上流成一灘。雖然是和精神世界完全相同位置的傷,流血量也相同,但這對在這裏的巽來說是想確認也無從確認起的事。因為他無法得知在別的世界,他們受到什麽樣的攻擊。


    但是,從自己還毫發無傷的情況判斷,很明顯地一定是綾羽犧牲自己在保護他。


    另一件很明顯的事是,貓子反複使出的武器攻擊,對外型特異的《魔術師》兩人組起不了效果。


    「住手,貓子。」


    單手單膝著地,綾羽趁著喘息換氣的時候,宛如呻吟般地這樣指示著。


    「沒用的,對他們沒有用如果是《科學者》本體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但是憑你是沒辦法的唔!」


    從大腿噴出血來,但綾羽已經無暇去按住傷口。巽的雙手也已經都在忙著按住其他傷口。


    「嗚哇!」


    貓子哭著將反坦克火箭發射器的炮口朝下。


    「綾羽姐姐我不要你死!」


    巽也有同感。這樣放任不管下去,綾羽很快就會沒命的。那樣的話,接下來就輪到巽了。不過巽並不在意自己會怎樣,他隻想救綾羽。


    「該怎麽辦?綾羽,有沒有什麽我」


    「怎麽可能會有你能做的事?」


    綾羽慢慢抬起頭來,露出令人驚訝的微笑。雖然充滿痛苦,但被紅色的血漬弄髒的白皙臉龐的確在微笑。


    「你的工作就是安心,想辦法則是我的工作」


    綾羽搖晃起身。因為動的關係,新的血又從傷口冒了出來,但她沒有去擦拭:


    「貓子,雖然不願意,但這是最後的手段了」


    她對著眼中蓄淚的貓子說:


    「我接下來會用盡全力破壞他們的防護屏障。雖然可能性極低,但或許能製造出一點縫隙,你就攻擊那裏。」


    「是、好的,可是」


    「閉嘴照做,可以嗎?」


    「好、好的。」


    瞥了點頭答應的貓子一眼,揮開巽的手,綾羽和香爐及青年麵對麵。


    「你打算怎麽做?」


    香爐可愛地歪頭微笑問道。


    「師父,你看,好副狗急跳牆的景象。你不覺得這是相當可悲的光景嗎?」


    「嗯可悲嗎隻要本願意,就算是悲劇也可以變成喜劇啊那樣不是很好嗎?」


    青年用帽子邊緣擋住了臉,受不了般地說著。


    「總之,就交給你了香爐。全部。」


    「好的,從一開始我就這麽打算了。」


    綾羽的臉上浮現悲壯的笑容。那是因為太過憤怒而隻能笑的表情,是種不自覺浮現臉上的笑容。


    「我要上了,兩位無禮之人。」


    染滿鮮血的雙拳雙腳被白光所包覆。盡管巽感覺不到,但那些白光等於是綾羽將現存的所有生命力變化而來的。


    貓子拿出新的武器,是大口徑的對戰車機關槍。那是隻要裝填彈藥後,在這種距離下連裝甲都可以貫穿的鋼鐵炮彈。


    連開始的信號都沒有,綾羽開始最後的跳躍。她以超高速的移動,瞬間消失在巽的視界中。隻有風壓跟伴隨風壓飛濺的血沫灑在巽的臉上。


    緊接著。


    一聲像是重金屬跟鐵礦石以亞光速相撞擊的聲音,在教室內響起,撼動巽的鼓膜。


    綾羽的一擊,在香爐她們的前麵幾公分處被擋下。


    和綾羽軟趴趴倒下的同時,貓子發射了機關槍。那驚人的轟隆聲不知是發射時所發出的,還是因為直接命中的緣故


    但願望落空了。鋼鐵的炮彈在香爐的前方,四散成為鋼鐵的碎片。


    不行嗎?


    那麽至少。


    巽急忙跑到綾羽身邊,被他抱住的綾羽頭無力地向後垂下,眼睛仍舊沒張開。隻有微弱的呼吸是命之所係。


    青年用手指頂起帽子邊緣。


    「嗯剛才的一擊生效了修護屏障的龜裂需要時間你是什麽來著嗯,你不是一般的邪妖精啊」


    噗!


    綾羽製服肩膀處爆開,鮮血噴灑在空中,綾羽全身顫抖地張開眼睛。盡管全身所有的地方都出現了割傷,但綾羽充滿強烈敵意的臉才是最淒慘的。


    「還不放棄嗎?」


    香爐有些厭煩地說:


    「我原本就不打算讓你們死得太輕鬆,但這種自我折磨的思考方式我實在無法理解。已經到此為止了,差不多可以自我了斷了吧?朝凪巽先生會馬上跟隨你而去的。」


    巽咬緊牙關。為什麽他們非得遇到這樣的事呢?為什麽要因為自己而讓綾羽被這樣折磨呢?如果說要詛咒誰,巽大概會詛咒這些的現實吧!無法理解的人應該是巽,對所有的事都無法理解。


    巽對無道理可循的這些現實感到懷疑,這一切都太荒唐了。因為太過憤怒,他甚至沒留意到貓子來到他的身邊。


    「哥哥。」


    天線般的發束搖動著,貓子將臉抬起來向上看著。


    「我有事要拜托你。」


    這種時候還打算拜托什麽事呢?


    「嘿唷」


    貓子將雙手繞到背後,抓住衣服背部用力撕開。巽看過無數次、有著柔軟肌膚的背部露出出來。這次巽什麽都不必做,之前維修艙就自動地開啟了。


    巽有印象的配電盤跟按鍵升了起來。


    「那些按鈕啊請你用咚咚咚咚咚咚咚的節奏,把最中間的那一顆按下去。拜托了。」


    巽幾乎是無法思考地伸出了手指,那隻食指上也沾上了綾羽的血。巽照貓子所說地、小心不按錯鍵地按下在貓子內部的按鈕。


    兩名《魔術師》還相當悠哉,興味盎然地看著他們在做的事。


    巽的手指頭一離開,貓子就開心地笑了。


    「好,接收到外部命令!」


    維修艙關閉,接縫處也閉合消失。貓子站起身來對巽說道:


    「這麽一來就進入自律自爆狀態。倒數首略,請避難!「


    巽睜大眼睛,也張大了嘴巴,但卻什麽都說不出來。貓子笑眯眯地伸出雙手,將緊抱住綾羽的巽以驚人的力量推飛出去。巽跟綾羽就這樣纏在一起地被推到教室的角落去。


    「貓子?」


    然後貓子敏捷地揮著一隻手,朝著香爐跟青年衝了過去


    那場爆炸究竟是什麽情況,若是從學校外麵眺望的人應該可以一目了然吧!


    將學校外牆瞬間分解成原子的爆炸火焰,化成一條又長又大的光束斜飛向空中,長達百公裏熏黑了天空。一邊將大氣等離子化、一邊延伸出的熱光帶,宛如將死去般地漸漸變淡,最終歸於平靜。


    殘留下來的,隻剩學校的牆壁,以及在巽的教室周圍直徑約三公尺的正圓形。


    隨著強烈的爆炸,兩名《魔術師》跟一隻奇形怪狀的布偶,一點痕跡也不剩地消失無蹤。


    貓子也是。


    那名嬌小的、有著天線頭發的女孩不見了。


    滿是血跡的教室內,隻剩下失去意識的綾羽,以及表情除了驚愕外別無其他的巽,他在飛散的塵埃中跌坐了下來。


    在抱著綾羽坐下的巽麵前,一個小小發光的物體滾動著。反射著牆上大洞照進來的光線的,是小小的配電盤。那是在貓子體內的東西,上麵寫著一排英文字跟數字,frf12ts004。


    那東西就掉落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巽卻張著茫然失措的眼神,任憑金屬板掉落在那裏。不想離開持續流血不止的綾羽身邊固然是一個理由,但另一個理由是因為他到現在還不願意去相信,貓子她選擇自爆,並且帶著這引起奇妙的刺客一起消失。


    盡管這是理所當然的,但巽依舊不明白當中的來龍去脈。


    自己按下的按鈕那個節奏,是引發貓子以自由意誌自爆的透因,原本一發動就會讓直三十公裏以內皆成焦土的爆炸,也在貓子的控製下變得有指向性,集中於一點的結果,使得直徑三十公裏變成狹長形、長度長達百公裏的破壞光束這些事情,都是巽所不可能理解的。


    此外,至此為止的貓子的攻擊之所以能擊中《魔術師》,是因為之前綾羽使出的毆擊傷到了防護屏障這種事也不會在巽的腦海中浮現。


    他所能了解的,隻有在眼前展開的事實而已。


    「唔唔?」


    巽壓著頭。兩種不同的記憶開始融合,讓他的現實感有些動搖。一種是在黑暗的世界中車為數眾多的鍾擺的記憶,另一種則是和此刻緊緊相連的現實空間的記憶。但是記憶的動搖感瞬間就消失了,兩方皆是現實的概念在巽的腦中固定了下來。因為原本分裂的精神被統合所帶來的震撼,巽從意識的空白狀態脫離了出來。


    「綾羽!」


    現在巽應該最優先思考的是她的情況。她因為大量出血而變得蒼白的臉龐,正以秒為單位地漸漸失去生氣。


    正當巽要以哆嗦的手抱起綾羽時,教室的門喀啷地打開了,有人大步地走了進來。


    「啊啊真嚴重,被打得破破爛爛的,真是太慘了」


    充滿挑戰意味的眼睛向上吊,金發側馬尾伴隨著步伐晃動。而跟在後麵的是帶著優雅微笑的美麗眼鏡女仆。


    如果巽有心情慢慢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媛所穿的製服上到處布滿了白色塵埃。但現在巽的精神狀態是沒辦法注意到那些事的。這種時候隻要能夠救綾羽,誰來都好。盡管巽原本還想期待姐姐的登場,但這兩人又是如何呢?可以把她們當作同伴吧?


    在巽說不出話來的聲帶機能稍稍恢複之後,媛以莊嚴的表情低頭俯視著綾羽。


    綾羽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似乎被頭上流下來的血黏住的眼皮稍稍張開了。她以像是營養失調的蝴蝶振翅般的音量說道:


    「未免太慢了吧你不是在計算什麽時候才要登場的嗎」


    綾羽還保有意識,這點讓巽稍稍感到鬆了一口氣,但那太過細弱的聲音,感覺上就像是已經一腳踏進冥府一般。


    「綾羽,你不要說話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不用去也沒關係。」媛繃著臉說道:「堇台,你幫她治療吧。」


    「好的,遵命。」


    堇台不顧地上的血灘會弄髒衣服,當場跪了下來,從巽緊緊抱住的手中輕輕接過綾羽,將她放在教室地板上。


    不知何時,堇台的手中握著一個怎麽看都像是撣子的東西。穿著女仆裝束的隨從閉起在鏡片後麵的眼睛,像是咒術師般地開始用撣子在綾羽身上揮動。


    巽隻能默默地看著,好像想說什麽的媛也閉上嘴巴,低頭看著綾羽滿是擦傷的臉。撣子敲著空氣發出好一會兒的啪噠啪噠聲,告知這種無言空間結束的,是從綾羽的唇中泄出的吐息聲。


    「哈呼」


    從已經稱不上是衣服、整個都變得破破爛爛的製服中,可以徹底看見衣服下麵的肌膚。媛所豔羨的身材曲線整個暴露了出來。那被血弄得髒汙的肌膚,稍稍恢複了點生氣。綾羽微張的眼左右動著,呆滯地隨著撣子移動,終於:


    「我要跟你道謝,堇台,你救了我」


    「我幫你做了止血還有造血處理。」


    堇台的笑容擴大,停下了撣子的動作。


    「我隻是針對割裂傷的部分優先做了緊急處理,姑且不論戰鬥行動,普通走路的程度是不會讓傷口裂開的。至於需要靜養到何種程度,就要看你自己了。」


    「足夠了。」


    綾羽驀地坐起上半身,半張臉都因痛苦而扭曲。


    「是不是應該做點麻醉處理比較好呢?」堇台問。


    「不,沒關係,剩下的傷我自己治療,承蒙你的照顧了。」


    雖不能說是她原本的口氣,但語調已經開始恢複了活力。


    「就這樣?」


    媛嘟起下唇地說:


    「應該再多說點什麽對吧?謝謝你之類的。」


    「是啊。」


    綾羽卷起袖口,一邊皺著就算閉上眼睛也看得見有條宛如紅線般的疼痛傷口的臉:


    「謝謝,堇台,欠了你一份人情。」


    綾羽原本就皺著的臉部表情變得更加陰暗。她看著牆上的大洞,接著環視教室內的慘狀:


    「還有貓子。」


    巽的手重新握緊配電盤。


    綾羽垂下視線數秒,露出下定決心的神情。她像是藏不住話般地抬頭看著巽:


    「巽。」


    陰沉的聲音。


    「你沒有受傷吧?你身上沾到的血是我的嗎?如果你有受到任何一點傷,那就等於我的任務已經失敗一半了。」


    「我完全沒受傷,沒有痛的地方。」


    巽以宛如身在夢境的感覺回應著。即使綾羽已經變成這樣,卻還是擔心自己,這當中的理由巽並無法理解。要是沒有她,巽確實已經死了。如果沒有綾羽當他的盾牌,還有,如果沒有貓子自爆的話。


    綾羽再度看著牆上的大洞。


    「《魔術師》們怎麽了?死掉了嗎?」


    「誰知道。」


    媛露出諷刺的笑容。


    「那種程度我想是死不了的,他們應該在某處策劃著要東山再起吧?」


    媛仔細地觀察綾羽的全身,冒出這句話來:


    「話說回來,你也被打得太慘了這副德行是怎麽回事,這是最近流行的服裝嗎


    ?穿著破布?哈哈!感覺真不錯。」


    綾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不知道是堇台的治療發揮了相當的功效,還是她原本就具有耐打的特質,可能是兩者都有吧!巽一邊感到驚訝,一邊還是趕快讓出肩膀,綾羽率直地抓住巽的肩膀,瞪視著媛:


    「你才是,到底在做些什麽啊?要我對堇台道謝這點我有話說,但我可是不會向你道謝的。」


    代替回瞪的媛,堇台插嘴道:


    「我們稍微跟其他的對手交戰了一下,因此才晚來的。我代替媛的無禮向你道歉。」


    「堇台!你根本不需要對這種家夥道歉。我們隻是花了點時間而已!我可沒有輸。」


    「但是也沒有贏。」


    堇台微笑行了一禮,這次轉向巽說道:


    「巽先生,綾羽的傷勢雖然暫時停止惡化了,但正如您所見的,物理性的治療還是必要的。我想,將她送到保健室去才是上策。」


    「啊嗯,說的也是。」


    巽正要抓起綾羽放在他肩上的手,卻被她拒絕了。


    「不必,我可以自己走去,我走路沒有問題。」


    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剛踏出一步的綾羽發出「唔!」的呻吟聲,屈膝跪下。


    「綾羽小姐。」


    堇台優雅地說:


    「我建議由巽先生背你去保健室。要是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又裂開了,我是不會再幫你治療的。」


    堇台帶著惡作劇的笑臉說:


    「如果你可以接受我的建議的話,那剛才你欠我的人情就一筆勾消,如何?」


    盡管綾羽皺著因貧血而略顯蒼白的臉,卻以相當不甘不願的感覺點頭答應。


    「既然你這麽說那也就沒辦法了。巽,背後吧,隨便你帶我去哪都行。」


    巽一邊心想「真的哪裏都行嗎」,一邊背起綾羽。盡管就他的體力來說,這樣背著綾羽絕對稱不上輕,但他卻想一直這樣背著,不再把綾羽放下來。


    就在這時


    「哇!這是怎麽回事啊?」


    在大開的門口,巽的同班同學驚訝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般站在那裏。那是石丸文一郎,自稱是巽最好的朋友,也是綾羽手下最大的被害者。


    石丸看著教室的慘狀說不出話來,對背著綾羽的巽投以驚愕的目光,然後又將視線掃過媛跟堇台:


    「怎麽一回事?書桌跑哪去了?還有這個大洞是怎麽搞的?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做了什麽啊?喂,巽!」


    跟石丸為了靠近巽而踏出步伐的同時,有人緊抓住他的肩頭阻止了他。


    「津波姐」


    巽喃喃地開口,津波以和平常一樣沒有改變的神情說道:


    「這裏交給我,你馬上把綾羽帶走吧!這樣下去是不能上課的,石丸同學,你去跟工友說,拜托他們送全班人數的桌椅來,然後你也去幫忙。」


    「哎呀?」


    第名同學在門口出現,是森村千夏。


    「早啊,朝巽同學,怎麽了?教室變成這樣,是你們又做了什麽吧?」


    仔細一看,其他的同學都單手拿著書包聚集在走廊上。


    就是那些跟著桌椅一起消失的同班同學。


    「大家都沒事嗎?」


    聽到巽的問題,石丸跟千夏都呆了一呆。


    「什麽沒事?」千夏說:「我們現在才照著時間,剛來到學校而已啊。倒是朝巽同學你沒事吧?雖然綾羽小姐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對了,書桌跑哪兒去了?」


    巽正在困惑該怎麽回答時,背後傳來細微的說話聲:


    「巽,我們對時間的感覺亂掉了。沒錯,從我們醒來時就是這樣,從那時起我們就在《魔術師》的魔術裏麵了。是他們讓我們在比平常還早的時間上學,來到無人教室的」


    綾羽微弱的聲音充滿了悔恨。


    「《魔術師》那些家夥用這種小手段不過我是不會學他們的,下次我不會再讓他們稱心如意,我要把他們兩個」


    發出碰碰的拍手聲打斷綾羽的,是津波的發號施令。


    「來,大家幫石丸同學去用具室搬桌子跟椅子來。我想大家應該會在那邊發現自己不見的桌子椅子。先去搬來,不然無法開始上課。」


    「朝巽老師。」


    千夏舉手發言。


    「在這種地方也無法上課吧?牆壁破了一個大洞耶。」


    「說得好,森村同學。」


    綾羽冷冷地說:


    「這世界上還有在空襲之後的瓦礫堆中教書的老師呢。跟那樣的露天教室相比,這裏還有天花板算是不錯的了。再說就算現在在打仗,也不用擔心會被炸了,要在這裏勤奮向學有什麽問題嗎?別說那種奢侈的話了。」


    千夏厭煩地聳了聳肩,津波則以命令的口氣跟弟弟說話。


    「你把綾羽搬到保健室去,然後還有這個。」


    津波遞過來的,是包在塑膠袋中的全新女生製服。


    「幫綾羽換衣服,現在這副模樣太過刺激了。」


    準備得太周到了嗓?簡直就像是在某處看到了至今發生的一切、知道會發生這種事而著手準備一樣,但巽卻沒多想地就接下了製服,然後走出教室,回頭一望。


    媛跟堇台已經不見了。


    他一邊心想「我忘記跟她們道謝了」,一邊確認著背上背著的綾羽的重量,然後往保健室走去。


    保健室老師不在。


    巽讓綾羽躺在床上,並從櫃子裏隨手拿出消毒藥水跟繃帶等物品,打算先幫綾羽治療,但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綾羽應該全身上下都是傷,這從她身上穿的製服已經破破爛爛的狀態便可得知。到底要從哪邊開始治療起好呢就在他為此煩惱的時候。


    「不要弄髒你的手。」


    綾羽一邊拉起布簾一邊說。


    「我自己來,給我。」


    巽鬆了一口氣,但也感到一陣遺憾。


    巽將裝在塑膠袋中的製服以及醫療用品交給綾羽,然後在床旁邊的圓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一邊感受到拉起的布簾中傳來的窸窸窣窣聲,一邊閑著發慌地盯著床看。


    隨著時間流逝,巽也確切地感受到貓子不在身邊的事實。那個既天真無邪、又可愛、還有著圓溜大眼的小女孩,不僅不在他身旁的半徑五公尺內,更是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貓子確實已經消失的證據,隻有在巽的口袋中已經壓扁的金屬板。


    巽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布簾裏麵發出的衣物磨擦聲也停止了,布簾拉了開來。


    或許是穿著新的製服的緣故吧,綾羽的臉色看起來好上許多。從袖口跟脖子處可見的繃帶,一看就知道包得極其拙劣,但卻沒有任何血滲出來。


    就在巽在意地看著枕頭旁邊堆成小山般、被染紅的脫脂棉時。


    「明天就會全部痊愈,所以你不要在意。我沒有像這個世界的人類一樣柔弱。」


    綾羽慢慢地彎彎手肘扭扭脖子,確認傷口疼背的情況。


    「似乎是這樣。」


    看來應該還是有哪裏會痛吧,綾羽皺著眉注視巽的表情。


    「怎麽了,巽。為什麽露出那麽悲痛的表情?」


    「因為」


    原本要說的,但巽最後還是噤口不語。對綾羽而言,貓子隻不過單純是個兵器機械,所以她才能這樣若無其事。


    他這樣判斷,然後阻止自己說出對貓子的思念。因為他不想造成兩人爭吵。


    綾羽不可思議地看著巽的模樣,然後呼地吐了一口氣倒回床上。


    「巽,不好意思,我暫時沒辦法派上用場了。就算要妖


    精力回複,也要花上好幾個小時。不過別擔心,隻要待在這個學校裏麵,剛才那兩人一定會在某處監視著。因為說不定還會有新的敵人出現。」


    「那你好好休息吧。」


    「抱歉,就讓我休息一下吧。」


    綾羽閉上眼睛。


    沒有多久,從她形狀美好的唇間就發出熟睡的呼吸聲來。


    巽繼續看著她貼有ok繃的睡臉。


    他想至少陪在她身邊,直到她醒過來為止。


    綾羽張開眼的時間,跟宣告放學的鍾聲時間一致。就像是聽到鬧鍾一樣,綾羽爬起身來。


    這段時間內,巽一直坐在她旁邊等待。她實在是個很能忍耐的少年。而幸運的是,津波沒有出現並強行把他拉到教室去,巽才得以一直看著綾羽的睡臉。


    窗外已是美麗的夕陽。


    綾羽將視線掃至巽身上,微微皺眉爬下了床。


    「走吧,巽。」


    「走去哪?」


    她將臉貼近站起身來的巽。


    「還用問嗎,當然是我們的家啊。總不能在這裏過夜吧。」


    「那是沒錯啦,不過你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嗎?」


    「是啊。」


    綾羽做著體操活動身體。


    「還有一點痛,不過不妨礙戰鬥。」


    「這樣啊。」


    巽隻能這麽回答。不管綾羽的話是否有逞強之處、不管回家的路途中是否又會被誰攻擊、就連貓子的事也是,巽將這些各式各樣的想法封印起來,跟在綾羽身後。再怎麽說她都是說要保護巽、而且實際上也真的保護了他的人。


    巽跟綾羽肩並肩地走出保健室,直向出入口。


    走出校門時,巽回頭看了校舍一眼。被夕陽照射的學校,宛如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地佇立在那裏。從這裏也看不見他們教室破的大洞。


    綾羽懷疑地盯著抬頭看向校舍的巽,但什麽話都沒說地等著他。


    「嗯,走吧。」


    看到消沉的巽開始走著,綾羽更加懷疑地看著他。巽沒有察覺、隻是一直低頭看著學校標示的圖樣,往回家的路途走。


    像是感覺到了什麽般的,一路上的綾羽都沒有說話,巽也無言地走著。奇妙的空氣夾在像是跟沉默為友的兩人之前,走了沒多久就抵達了他們暫時的住所。


    「啊,等一下。」


    巽對著腳已經踩上公寓樓梯的綾羽這麽說著,接著繞到建築物後方去。雜草叢生的公寓後方,正對著某處農家的田地。撥開不知的花草,巽找到了一塊平擔的空地。


    「你要做什麽?」


    背對著以訝異聲詢問著的綾羽,巽在那塊地方蹲了下來。他從散落的石塊中找出一塊較平坦的,開始挖著地麵。


    綾羽沉默地看著,巽用手挖穿泥土挖出深約三十公分的洞之後,將手伸進了製服口袋中。


    他拿出來的是金屬製的配電盤。上麵到處都布大量的融化般的損壞、扭曲及凹凸,變得相當難看,但上麵刻著的文字巽絕對不會記忘記。


    frf12ts004。


    那下麵的空隙寫著小小的「nekoko」(注:貓子的羅馬拚音。)像是用釘子刻出的那些字,是巽在保健室等待綾羽睡醒時,用剪刀尖端刻上的字。


    巽輕輕地將配電盤放在洞穴深處,以苦澀悲傷的神情和手勢將土埋回去,最後再疊上石頭,驛手合十閉上眼睛。


    「謝謝你,貓子」


    發出沙沙聲的風吹過兩人之間,巽終於站起身來。


    轉過身來的巽,注意到綾羽臉上依舊怪異的神情,說道:


    「我知道的,綾羽。貓子是人型兵器,幫不是人類的她建墳墓是件愚蠢的事,你想這麽說對吧?可是我」


    「等一下。」


    綾羽慢慢地眨了眨眼:


    「你確實做了件蠢事,我承認。正如你說的,貓子是沒有生命的兵器,是炸彈。爆炸就是炸彈的工作,她隻不過是完成工作而已。不過」


    「綾羽。」


    巽打斷她。


    「不過我覺得貓子的確是活生生的。就算她是兵器,就算她是炸彈,在我看來都是像妹妹般的」


    巽一邊用手指按住鬆馳的淚腺:


    「是的,是像妹妹般的存在。雖然才這麽幾天,雖然她也做了些讓我困擾的事,但貓子真的很可愛。而且最後她還挺身保護了我們,不是嗎?」


    「那個我也了解。」


    綾羽繼續露出怪異的表情,那是巽至今為止不曾看過的、綾羽的情感表露。


    「要是沒有貓子,你現在八成就是屍體了。所以我很感謝貓子。」


    但是那看起來並不像是哀悼死亡的表情。


    「但是幫她做墓這就不,那還無所謂但是,嗯噗咦!」


    巽愕然。


    「嗬嗬、呼呼、噗噗!」


    綾羽笑了,包滿繃帶跟貼滿ok繃的身體晃動著。


    「你、你以為那家夥是什麽啊?哈哈!你還不知道,真讓我驚訝。嗬嗬嗬嗬嗬、呼呼、哈哈!別讓我大笑啊,傷、傷口會痛的。」


    綾羽用手抱住肚子,彎腰彎得像是身子要折斷了一樣地發出笑聲。


    巽繼續愕然。


    綾羽的笑臉足以衝淡因哀悼貓子之死帶來的消沉,極其開朗。此時的她就像個聽到什麽笑話般地的單純少女。


    綾羽伸出擦掉眼角的淚,對像根木頭般站在那裏的巽說:


    「過來,巽。」


    被綾羽強而有力的手握住,巽被拉著登上了公寓的樓梯。像是已經完全忘記傷口疼痛而走著的綾羽說:


    「你還真是小看了貓子,你完全不了解《科學者》的人型兵器。我還以為這是普遍的常識呢,你的想像力真是差到讓人受不了。」


    當然,巽依舊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綾羽似乎很開心地說著:


    「《科學者》怎麽可能會做出那種光是一次爆炸就完蛋的普通炸彈?他們做事可是費了很多工夫的。」


    一爬上樓梯,兩人就來到201號室前。綾羽率先握住了門把,對巽投以惡作劇般的笑容,打開了門。


    門一打開


    「哥哥!」


    一個小小的呆瓜頭衝進了巽懷中。被正麵擒抱的巽跟那個人影一起摔到走廊上,後腦受到令人不悅的強力撞擊。


    但是,比起感到疼痛,還有更重要的話該說。


    「貓貓子?」


    巽驚愕地看著抱住自己、用鼻尖磨蹭胸口的小女孩,然後隻能呆愣地張大嘴巴。


    「是!」


    貓子抬起臉來,燦爛地笑著說:


    「我是貓子。我會一直跟哥哥在一起的!啊!開關又打開了所以之後我不能離開你超過五公尺以上」


    「為什麽?你不是自爆了嗎?」


    「是的,我確實自爆了唷!我有幫上忙吧?」


    這個貓子跟巽所認識的女孩絲毫沒有不同,她的確是貓子,毫無疑問。


    「frf12ts004是爆炸了沒錯。」


    貓子開朗地說道:「我是frf12ts005,專屬名稱,嘿嘿,是貓子。裏麵的內容物還是一樣的欸,因為我從資料庫下載了004上傳的資料」


    代替掌握不住事情麵貌、以及隻能拙劣地說明的貓子,綾羽說道:


    「聽清楚了,巽。以前的貓子,也就是frf12ts004,自爆了,但是她內部的資料還是完好的。《科學者》的人型兵器能夠即時傳送記憶,因此備份資料一直都存在。隻要將資料移到其他機體上,就會成為跟被破壞掉的機體相同的記憶存在。她一開始的自我介紹你也聽到了


    吧?她是frf12ts004的試作四號機,而這家夥是五號機。假設這家夥現在在這裏被破壞的話,馬上又會有六號機、也就是一模一樣的第六個貓子來到。如何,很麻煩吧?」


    綾羽含笑說著。真想一直看著她的笑容啊,如果懷裏沒有貓子的話,巽會毫不猶豫地這麽做。但是現在。


    「貓子。」


    巽緊抱住即使此刻依舊不覺得是兵器、溫暖而帶有微微香氣的嬌小身軀。


    「太好了」


    「是的,我也很高興太好了」


    貓子閉上眼睛,任由巽抱著。


    巽以躺在地上的姿勢承受著貓子的體重,綾羽快手一伸,抓住貓子的脖子把她提了起來。


    「喵嗚。」貓子開心地叫著。


    「一點也不好,巽。」


    綾羽突然收起笑容。


    「貓子,你的後續機還有幾台?」


    「是。試作階段的有28台,升級版的機體有幾台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說,巽。」


    綾羽將手離開貓子。


    「這樣你就明白《科學者》的人型兵器為什麽能不選擇時間跟地點,毫不猶豫地自爆了吧。就算打倒了一個又一個,她們還是會接連不斷地過來。這就是人型兵器。」


    巽慢吞吞地坐起上身,以屁股跟手支撐在身後。


    「嗯」


    他抬頭看著綾羽的臉,看著貓子的笑臉。巽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貓子,如果你能夠控製自己的自爆我會更開心的,因為就算來了多少個代替品該怎麽說呢?我還是覺得不太對」


    「是。」


    跪在巽的身旁,貓子坦率地說:「那、那就這樣做吧。除了情況相當危急的時候還有我距離哥哥五公尺以上的時候我都不會爆炸。」


    「謝謝。」


    巽將手放在貓子頭上,弄亂她的頭發。貓子很舒服地閉上眼睛、從喉嚨發出聲音,呼嚕呼嚕的。


    就在這時,不知從何時就在的一個人影,從房間內旁若無人地出現。


    「剛剛好,巽。」


    姐姐朝凪津波以平常的神情站在那裏。她就是這樣一個比學生還早回家的沒常識老師。


    「我原本還想拜托貓子去買日常用品,但再怎麽說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去。你跟綾羽一起陪著去吧!還有,今天晚上我想吃意大利菜,你以前做過的焗烤蠻好吃的,就做那個吧!」


    姐姐的話破壞了難得的好氣氛,但巽還是邊點著頭邊站起來。


    「啊,嗯,我就做那個。」


    巽注視著所有人,像是要確認每個人的臉般望著,然後對除姐姐之外的兩人說:「可是,稍等一下。」


    巽把隨便丟在起居室一角的急救箱拿了過來,將之遞給綾羽說道:「臉上的ok繃翹起來了。你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重新貼一個比較好吧?」


    綾羽以能讓注視者永生難忘的瞳眸望著巽,然後不靈活地歪著頭看向急救箱。


    「那是因為救我而受的傷,可以請你至少接受這點好意嗎?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由我幫你貼。」


    在拒絕的話說出前,巽極快地說道:


    「我明白。你會說這是任務,所以不必了。但這是我的性情問題。綾羽,我尊重你的心情,我已經了解這是你的義務。但是我也有我的性情,我很感謝你,所以」


    巽說出至今已經說過許多次的那句話。


    「謝謝你,綾羽。謝謝你保護我。」


    「」


    綾羽一言不發,沉默地盯著急救箱看。但是,她的雙手漸漸握成拳頭。就在她搶走巽拿在手上的急救箱時,兩人的指尖相觸。


    綾羽沒照鏡子就將臉上的ok繃換成新的,然後露出像是找不出適切語言般地表情低語著。


    「嗯。」


    盡管很明顯地看出她那在掩飾不好意思的神情,但巽什麽都沒說。因為一開口一定又會惹她生氣。


    「我接受你的感謝。」


    光是這樣極短極小的聲音已經相當足夠了。


    隻為了義務感而行動並不是件令人舒服的事。巽現在終於有了一種綾羽就站在自己身邊不遠處的感覺。巽心想,或許自己沒有任何力量,隻有需要被別人幫助的才能而已。他或許無法治愈受傷的綾羽,看到致命的外傷時更是隻能舉雙手投降。


    但是,多多少少也應該有巽能為她做的事。雖然現在還不知道那是什麽,但遲早有一天,他一定會找出來的。


    巽這樣下定決心,對著兩人露出微笑。津波則是早早地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裏去了。


    「那,我們走吧。」


    貓子跳起抱住巽的脖子,巽一邊看到綾羽微微揚起嘴角,一邊開始向前走了出去。


    朝著明天應該還會再度來臨的、新奇的非日常走去。


    走在所剩餘不多的、名為今天的日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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