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今天這一天裏,自己的壽命已經縮短了好幾天。


    據說所有的恒溫動物在心髒跳動十五億下之後,生命就會劃下句點。


    歐仁妮想起了這個說法。


    (如果真是這樣,那在這趟旅行拍板定案後,我的壽命不知道已經縮短了多少。)


    因為她的心髒一直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地,不知道已經多跳了幾個星期的量。


    歐仁妮一麵眺望著窗外逐漸遠去的田園風景,一麵悄悄移動視線。


    鼓太郎就坐在她的對麵。


    時間是星期六上午,電車有點擁擠。


    (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兩個人一起旅行……)


    而且還要過夜。


    這時歐仁妮發現自己映照在車窗上的臉居然是笑盈盈的。


    (糟糕糟糕。)


    她抿起雙唇,試著擺出煩惱的表情。


    不過這麽一來神情就變得更加詭異,簡直像想上廁所卻在忍耐的人。


    (唉~~我該擺什麽表情才好………)


    正當歐仁妮獨自鑽牛角尖時……


    「是在下一站下車嗎?」


    鼓太郎發問,而歐仁妮則是「嗯」了一聲。


    「這是除靈的工作吧?」


    (唉~~不要提這個啊……)


    歐仁妮雖然在心裏吶喊,嘴巴上卻是這麽說:


    「是一位之前很照顧我的人拜托我的。」


    是的,這是為了工作。


    鼓太郎之所以會跟來,隻是因為他想要打工罷了。


    就連戀愛的「戀」字都沒有一撇,完全是為了錢,這隻是一趟商務旅行。


    (這件事我自己也很清楚。)


    歐仁妮本身並未抱著什麽期待。


    ……話雖如此,這仍然是一次利用周末的過夜旅行。


    正值青春年華的兩人相對而坐。


    (從旁人眼中看來,會覺得我們是一對情侶嗎?)


    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地從歐仁妮的內心升起,等她發覺時,心頭早已悸動不已。


    她的臉笑吟吟的。


    這樣的自己讓歐仁妮好害臊。


    如果是祈梨,雖然會對戀愛中的自己感到害羞,不過她同時擁有一顆會因此興奮不已的少女心;不過很不巧的,歐仁妮的少女情懷尚未成長到那種地步。


    意識到戀愛隻會讓她覺得難為情而已。


    (我、我得說些話才行……)


    歐仁妮將視線往鼓太郎移去。


    當看見他臉龐的瞬間、當雙唇映入眼簾的剎那,她回想起前幾天的接吻。


    (……………………………………!)


    也就是在戰鬥中趁勢親下去的那個吻。


    她也不知道牙齒撞在一塊的情況能不能稱為接吻。


    若是從沒得到對方同意這點而言,說不定已經算是犯罪行為了。


    不過對歐仁妮來說,那是一次印象深刻的吻。


    光是回想起來,腦袋就咻地一聲瞬間沸騰。


    歐仁妮慌亂焦急了起來,她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kiss、baiser、口づけ、bacio、接吻、kuβ、bcijo……(注:依序為吻的英、法、日、義、中、德、葡萄牙文的說法。)


    無論嚐試換成哪一國語言,接吻依舊是接吻。


    也就是說,她根本無法考慮其他事情,而且也不可能思考。


    那個吻就是如此重要。


    好害臊、好難為情、好不耐煩,就在水蒸氣幾乎要從頭頂冒出的狀態下,她硬是擠出一個問題。


    「你跟愛爾米娜和好了嗎?」


    話才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難得有獨處的機會,我怎麽會問這麽無聊的問題……)


    唉……歐仁妮輕聲歎氣。


    這時她放在大腿上的手似乎摸到東西,她掏了掏口袋。


    那是一個護身符。


    ——這一定是神明的旨意!是上天要你告白的啟示!


    這是昨晚她的室友珠子所說的話。


    「啊~~這一定是命運,根據我占卜的結果,戀愛的成功機率是150%!」


    「……這不合常理的數字是怎麽算出來的。」


    「我試著把祈求歐仁妮同學得到幸福的心意化成數字。」


    「這根本不是什麽占卜吧……」


    「有什麽關係,我幫你在行李裏塞一些招來好運的道具吧。」


    她擅自打開歐仁妮已經整理好的包包,打算塞東西進去。


    像是形狀詭異的三角旗、骷髏貼紙、變色成混濁黑色的藥瓶、無論怎麽看都覺得長相很不吉利的邪神像……


    「哇,快住手啊!」


    「怎麽這樣~~這是我好不容易才收集來的……」


    「我不需要什麽回憶,畢竟這隻是工作而已。」


    「也有從工作中萌芽的戀情呀!」


    珠子的眼眸閃閃發亮。


    她簡直把歐仁妮的戀情當成自己的事一樣,她是真心地為對方加油打氣。


    「神父是不能結婚、也不可以談戀愛的。」


    「別這麽說嘛,請你帶著這個吧。」


    珠子邊說邊抓起一個被丟在一旁的護身符,硬是塞給歐仁妮。


    那個硬塞到她手上的護身符寫著:


    『母子平安』


    「……你是在搞笑嗎?」


    「在挑要送給歐仁妮同學的護身符時,我也是很傷腦筋的,所以我貪心地挑了這個涵蓋健康平安、戀愛成功、家庭圓滿的護身符。」


    珠子以百分百的笑容回答。


    「…………你希望我把這個拿來用嗎?」


    「是的。」珠子的臉上堆滿笑意。


    「我隻是一個高中生……」


    「我想說這個就算長大成人了也還能用。」她笑嘻嘻的。


    「你沒想過如果被人看見拿著這個的話,會很丟臉嗎?」


    「隻要把這個掛在書包上,坐電車的時候就會有人讓座位給你唷。」她笑盈盈的。


    「太誇張了!!」


    結果在珠子的笑容攻勢下,歐仁妮還是沒能把護身符丟掉………


    (給我這個有什麽用……我可是一位神父啊。)


    根據歐仁妮所屬教會的宗旨,不分男女一律都得終生維持單身。


    就算喜歡上別人也不能付諸行動。


    在生命走向盡頭前,都不允許談戀愛。


    在世界末日來臨前,都必須隱藏自己的愛慕之意。


    她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直到跟鼓太郎接吻的時候。


    (我……喜歡鼓太郎。)


    若是現在,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如此斷言。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仰慕之情這種東西是可以靠理性壓抑的。


    因為我是神父。


    因為我有自己的使命。


    因為我喜歡的人已經有其他對象了。


    然而這種膚淺的說法,隻因為一個吻就消失在九霄雲外。


    接吻根本毫無價值可言,那不過是唇瓣與唇瓣的接觸罷了。


    可是在透過雙唇感覺到他的那一刻,恍如綻開般的幸福感充斥全身。


    我隻有感受到喜悅。


    盡管那個吻毫無愛的成分,我還是很開心。


    我高興到幾乎流下眼淚。


    (那才是真正的我。)


    沒有人能對自己的心撒謊。


    即使喜歡的人已經有其他對象,我還是喜歡他。


    這並無道理可言。


    即使再怎


    麽以言語掩飾,隻要一個吻就會粉碎殆盡。


    (就算沒有結果也無所謂。)


    (即使是單相思也好。)


    (隻要我能接受自己的心意就夠了。)


    這是一種懦弱嗎?


    更多的期望隻是奢求,我也想和大家保持朋友關係,我並不想將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愛慕之情被他否定,各式各樣的理論互相爭執,讓我分不清哪一個才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真想和他牽著手……)


    我隻有這個念頭。


    真想摸摸他。


    好想跟他肌膚交疊,感受他的熱度。


    比起無法坦率的對話,我想剎那的碰觸更能夠填滿我的心,讓我感到世界充滿光輝。


    (如果是珠子,她會怎麽做呢?)


    我一邊望著護身符,一邊思考著這件事。


    (珠子真的很厲害,總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


    當她希望對方得到幸福時,她會毫不害臊地將那股心意直接向對方表達。


    (我就做不到了,畢竟這太難為情了。)


    因此對自己而言,珠子的笑容十分耀眼。


    我好想變得跟她一樣。


    如果能變得坦率,事情會有什麽改變嗎?


    歐仁妮在心裏思考,當她以手心把玩著護身符時,鼓太郎注意到了。


    「護身符?是有人送你的嗎?」


    「呃、啊、嗯……是呀,是珠子送的。」


    歐仁妮不想讓他看見那是什麽護身符,於是趕緊收起來。


    「我也有禮物要送歐仁妮。」


    「咦,要送我禮物!?」


    歐仁妮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


    鼓太郎從座位上站起,自置物架上取下波士頓包。


    (鼓太郎竟然會送我禮物………)


    對於這從未預料到的進展,歐仁妮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就像個怕生的轉學生一樣瑟縮起身子。


    (他是有說過想送祈梨她們禮物,難、難道我也有?)


    (也就是說……)


    歐仁妮光是想象,全身的血液就開始沸騰,腦漿似乎也要跟著蒸發。


    (怎、怎麽辦……總覺得越來越緊張了……)


    自己的壽命也越縮越短了。


    「來,這是點心。」


    「…………………………」


    鼓太郎從包包裏拿出來的是一盒點心。


    隻看包裝紙的話,應該是從不錯的甜點店買來的,不過無論怎麽看都是組合式的點心盒。


    (……難道在鼓太郎眼中,我是一個貪吃鬼嗎?)


    對於這個相當微妙的禮物,歐仁妮的心情十分複雜。


    「謝、謝謝……可是為什麽要送我點心?」


    「我請五十嵐、淺海兄弟給我一些建議。」


    「他、他們說了什麽?」


    「他們建議送朋友吃的,或是之後不會留下來的東西比較好。」


    「朋、朋友?」


    大受打擊的歐仁妮不禁拉高音量。


    「呃,啊,抱歉……應該是朋友以下吧?」


    「以下!?」


    她幾乎要暈了過去。


    「我……我……原來我連朋友都不如……哈哈……啊哈哈。」


    「不是的,我在想歐仁妮是不是這麽看我的。」


    「為什麽!」


    「那個……因為……如果不是朋友的話,那不就代表在那之下嗎?所以……」


    「……你、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從她口中吐出十分悲傷、略帶哭意的嗓音。


    「因為我的所作所為,在歐仁妮眼中都很莫名其妙吧?」


    「我、我又沒有瞧不起你。」


    單單是說出這種表達好感的話,歐仁妮就害羞地別過頭去。


    在她托著腮幫子凝視的玻璃窗上,映照著自己漲紅雙頰的臉蛋。


    「請你不要誤會我好不好。」


    「你說謊。」


    「我才沒說謊。」


    「那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咦~~!?」


    「歐仁妮究竟是怎麽看待我的?」


    「怎、怎麽看待你……:」


    口齒不清的歐仁妮說話結結巴巴的。


    她的思考回路接二連三地短路,不曉得該怎麽回答。


    「…………喜……」


    我到底想說什麽啊。


    對於突然化身為勇者的自己,歐仁妮嚇了一跳。


    「喜?」


    鼓太郎的聲音敲擊她的鼓膜。


    隻有說了,事到如今也隻能說出來了。


    「喜……喜……」


    下一個字卻擠不出來。


    一秒彷佛有永遠之久。


    隻不過是說出兩個字而已,心髒卻像要炸開一樣。


    歐仁妮下意識地緊緊抓住護身符。


    「喜歡……」


    「喜歡?」


    鼓太郎疑惑地反問,就在下一秒鍾。


    「一堆破綻(注:日文的「好き」(喜歡)與「隙」(破綻)都是「suki」。)。」


    「呃!?」


    「你就像是老是出錯、讓人照顧不來的弟弟啦。」


    在說完的瞬間,歐仁妮對自己感到絕望。


    (珠子,對不起……我做不到……)


    這沒什麽。


    (我不過是以神父為借口一直在逃避而已。)


    她深切體認到自己的懦弱。


    即使都已經出來旅行了,如果本人欠缺勇氣也毫無意義可言。


    「……那真是辛苦你了。」


    「還好。」


    歐仁妮試著露出笑容,心中卻降下了淚之雨。


    這時廣播放送著目的地的車站名。


    電車逐漸減速。


    「我們下車吧。」


    鼓太郎站了起來。


    歐仁妮也跟著起身。


    她突然看見鼓太郎的手。


    「………………」


    還差一點。


    隻要稍稍伸手就能碰觸到了,距離剩下短短的五公分。


    歐仁妮顫抖著。


    如果主動牽住他的手,鼓太郎會怎麽想呢?


    他會對自己綻放笑lm嗎?


    他會允許自己這麽做嗎?


    電車停了下來。


    兩人走到月台。


    車門關閉,電車再次前進。


    「那我們走吧。」


    「嗯。」


    兩人並肩踏出步伐。


    夏目的太陽高掛天際,在滾滾的積雨雲上空綻放燦爛的光芒。


    兩人的影子鮮明地映照在水泥地上,無論再怎麽靠近都不會重疊在一起。


    歐仁妮望著空蕩蕩的掌心。


    (明明靠得那麽近……)


    雖然隻有離他短短五公分的距離,可是無論再怎麽接近仍然遙不可及。


    *


    地點是鮮少有行人通過的天橋。


    吊唁的花束倚靠欄杆放著。


    「就是這裏。」


    歐仁妮開始詠唱咒文。


    她讓粒子飄浮起來,一位身穿學生製服的少女現身在空中。


    那是幽靈。


    ……不過她的表情卻是元氣十足。


    「我已經聽八神說過了,我的名字是朝比奈優奈,曾經是國中一年級的學生,就是你要代替我向葛原學長告白對吧。啊,葛原學長是三年級的學生,他是學生會的成員,還是網球社的社長……」


    「等、等一下。」


    歐仁妮打斷才剛見麵就徑自喋喋不休的優奈。


    「什麽告白?」


    歐仁妮圓睜雙眼,彷佛在表達「我可沒聽說過這件事f


    「所以八神才會找女孩子來幫我不是嗎?」


    「什麽……?」


    聽她這麽一說,歐仁妮思考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已經中了圈套。


    她拿出手機大吼:


    「八神先生!你怎麽沒跟我說!!」


    『因為……要是我說實話,你根本不會接受這次的請托吧?』


    「唔……」


    被說中了。


    『畢竟身為男人的我沒辦法接這個工作,拜托你了。』


    「討厭~~~~~~~~!八神先生這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她放聲大吼,然後掛斷電話。


    「八神先生就是歐仁妮之前提到的那位嗎?」鼓太郎問。


    歐仁妮不耐煩地垮下臉。


    「沒錯,他替我處理了留在日本的手續,還幫了我許多忙,可是個性卻爛透了!真是的!明明知道我最討厭這種工作,還故意推給我接!」


    在發泄好一會兒後,歐仁妮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她按下自己身為專業神父的開關,拯救無法前往陰間的靈魂正是神父的工作。


    「……沒辦法,我就幫你去告白吧。」


    「…………」


    優奈以疑惑的眼神望著歐仁妮。


    「怎、怎麽了。」


    「我不相信你~~」


    「隻要告白就好了吧,我會幫你告白的。」


    「我才不想讓你這種粗魯的人幫我告白~~」


    「粗、粗魯……!」


    「我有說錯嗎?那你說給我聽聽看。」


    「又沒有對象。」


    「有啊,就在你的旁邊。」


    優奈指指鼓太郎。


    「咦~~~~!」


    「你試看看吧。」


    「這、這有點……」


    「你果然做不來。」


    優奈俯瞰歐仁妮,她的眼神彷佛透露出她望著的對象不是一個女人。


    「我會說的,我說就是了。」


    歐仁妮臉色一沉,將視線從鼓太郎的身上移開。


    「我喜歡你。」


    「不行~~~~!這是什麽!爛透了!一點感情也沒有!破壞氣氛!你當了幾年女人了!?我懂了,你根本沒跟男生告白過吧!!」


    歐仁妮的雙頰像是著火一樣漲紅。


    「你、你是什麽意思,這怎麽可能嘛!我已經十六歲了喔!」


    「天知道。」


    「你給我看清楚了。」


    歐仁妮望著鼓太郎。


    她倒抽一口氣並集中精神。隻要想著這是工作就好了,沒錯,這是戰鬥,嘴裏念出的是咒文,眼前的是敵人。她狠狠瞪著鼓太郎,然後嘟噥著:


    「…………………………………………………我喜歡你。」


    「為什麽聽起來像在挑釁啊!!」


    「我、我已經放感情下去了……:」


    「你根本就搞錯方向了!」


    從優奈的嘴裏發射出有如機關槍的怒罵子彈。


    十六歲的歐仁妮完全無法反駁十二歲的優奈。


    她女性的自尊被徹底否定、輕蔑、貶低。


    即使是歐仁妮也忍不住眼眶含淚。


    「可是這種情況,該、該怎麽做……才可以呢?」


    她怯生生地反問。


    「隻要想著喜歡的人不就好了!」


    「喜、喜歡的人…………」


    歐仁妮的聲音變得尖銳。


    「來,告白吧!」


    「不,這種事我有點………」


    她害怕得腿軟,步伐也跟著慌亂。


    「這隻是預演而已!你可是得代替我向葛原學長傳達我的心意耶!你振作一點好不好!!」


    「可是這個對象不太適合……」


    「這是我的錯嗎!?」


    「如果你不中意這家夥,那就閉上眼睛,想著自己意中人的長相不就好了。」


    (閉上眼睛還不是一樣~~~~~~!)


    歐仁妮一邊在心裏發出悲鳴,一邊合上眼。


    她照著優奈所言,試著在腦海裏想象自己的意中人。


    她的胸口開始劇烈鼓動,全身逐漸火燙起來。


    她開始頭暈目眩,也漸漸站立不穩,難為情到即將靈魂出竅一樣,不趕緊說出口肯定會死,就算說了還是要死,這種二選一的選項該怎麽抉擇呢?


    歐仁妮使盡全力將自己的心意化成聲音:


    「我、我、我……………………………………喜歡你。」


    「別開玩笑了~~~~~~~~~~~~~~~~!!」


    優奈的憤怒有如天雷般炸裂。


    *


    打從心底感到錯愕,這句話正好用來形容優奈現在的表情。


    「真不敢相信,怎麽會有這麽沒用的人。」


    「對不起……」


    優奈愕然俯瞰的視線如箭般射來,歐仁妮毫無辯駁的餘地。


    「總之先去學校吧,現在葛原學長還在那裏。」


    鼓太郎一行人前往的是一所國中。


    網球場座落於校園的一隅。


    坐擁四塊場地的球場正各自進行著比賽,當優奈看見其中一位男孩的瞬間,她的眼神頓時閃閃發亮。


    根本不用請她特別說明是哪一位男生。


    就像沒有人會抬頭仰望夜空,還問出「哪個是月亮?」一樣。


    他每次揮動球拍的動作,都洋溢著宛如香氣的爽朗感。


    「那位就是你說的葛原學長?」鼓太郎指了指。


    「呀~~~~就是他、就是他!」


    優奈興奮地尖叫,那開朗的模樣根本不像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的確很帥………」


    在麵對高大男生的自卑感作祟下,鼓太郎彷佛也被征服般地點頭同意。


    一旁的歐仁妮向優奈問道:


    「隻要向他告白就行了吧?」


    「就憑現在的你!?」


    她毫不客氣地以參雜憎恨的語氣痛斥歐仁妮。


    「不可能,你倒是說說看現在的你能做什麽?」


    「告、告白……」


    優奈的視線十分冰冷,她看向歐仁妮的眼神就像在望著什麽廢棄物一樣。


    「你可是要代替我傳達心意的喔,要是讓你把告白弄得亂七八糟,那別說是瞑目成佛了,我搞不好還會變成惡靈。」


    「唔……」


    無從反駁的歐仁妮隻能很抱歉似地縮起身體。


    「畢竟我能否斬斷對這個世界的依戀,都掌握在你的告白可不可以成功之上。」


    「嗯,這我明白,我會加油的。」


    「你根本不行。」


    優奈一口咬定。


    「其實我很想請你馬上就向他告白,可是現在的你根本派不上用場,你身為少女的功夫嚴重不足,得請你修行一下才可以。」


    「修行?」


    「噯~~」優奈向鼓太郎提出要求。


    「可以請你當歐仁妮的男朋友嗎?」


    「咦~~~~~~~!」


    (事情似乎越來越無法收拾了。)


    歐仁妮幾乎就要當場暈倒。


    (男朋友……這怎麽可以……:)


    這並不是什麽演戲、演技的問題。


    歐仁妮就連和鼓太郎視線交會也不敢,始終低著頭。


    好不容易在咖啡廳裏相對而


    坐,她卻從拿到菜單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用菜單遮著臉。


    「要、要點什麽好呢……那就葡萄柚吧。」


    「笨蛋~~~~~~~~~~~~~~~~~~~~!」


    優奈有如落雷般的憤怒聲又劈頭打下。


    「……有、有什麽不對嗎?」


    「葡萄柚?如果想補充維他命c,去藥局買營養補給品吃不就好了!用你的少女心認真思考一下!」


    「隻不過是點個飲料…………」


    「你給我點這個。」


    優奈指到的是加了草莓和冰淇淋的奶昔。


    「哇,這好甜。」


    「就是甜才好啊,點一道這個,然後要兩根吸管。」


    「咦~~!?」


    「沒錯。」優奈露出彷佛在作什麽美夢似的燦爛笑容。


    「兩個人把臉貼在一塊,一起用吸管喝飲料★」


    「我、我會死掉!!」


    鏗鏘,歐仁妮這番話讓鼓太郎大受打擊。


    「原來你……這麽討厭我……」


    「不、不是這樣!」


    真不曉得該怎麽解開這團糾纏不清的線,歐仁妮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扭扭捏捏地拗著手指。


    「我隻是需要一點心理準備……」


    「我說啊,歐仁妮。」


    「嗯、嗯。」


    「為了幫助她,我們就好好做一次吧。」


    鼓太郎點了奶昔。


    「呃……好……」


    過了幾分鍾,插著兩根吸管的飲料送了上來。


    (鼓、鼓太郎就在我的眼前……!)


    她完全嚐不出味道。


    「………………」


    優奈目不轉睛、靜靜地望著歐仁妮。


    「又、又有哪裏不對了嗎?」


    「沒有。」


    優奈不置可否,隻是緊盯著歐仁妮的眼眸不放。


    「那接下來就請你寫封情書吧。」


    「情、情書!?」


    「你們互傳簡訊,這應該沒問題吧?」


    「要、要寫什麽……」


    「什麽都可以呀,像是自己喜歡或是覺得在意的事情。」


    「在、在意的事情是吧,嗯,我懂了。」


    不知道下次選舉那一方會嬴。


    我真的很在意。


    「你在意這個幹嘛~~~~~~~~~~~~~~~~~!!」


    「我、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


    「戀愛中的少女關心國家大事做什麽!?你覺得會得到什麽回答!?兩個人一起商量國家的未來幹嘹?你是白癡嗎?你根本是從傻瓜星來的蠢蛋吧!!」


    「嗚~~對不起………」


    「鼓太郎,你傳一封象樣的情書簡訊給她。」


    照著自己的步調,就當成是一場遊截好好玩吧。


    就算不勉強找些話題來聊,我也會一直把歐仁妮放在心裏的。


    如果你也這麽覺得就好了。


    「………………」


    歐仁妮的眼睛好一陣子無法從手機螢幕上移開。


    (我要把這封簡訊當成一輩子的紀念……)


    *


    接下來兩人還是被優奈拉著四處跑。


    一會兒跑去購物,一會兒又去遊樂場拍大頭貼。


    過了傍晚,在太陽西沉之後,一行人抵達旅館。


    「旅館是八神先生幫我們訂的,我想應該不會是太糟糕的地方……」


    當說完話的歐仁妮打算走向櫃台時,優奈悄悄叫住她。


    「……我有一件事要問你,你打算用什麽名義登記?」


    「呃,姊弟……」


    「給我寫夫妻。」


    「不行、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你一直都像這樣在逃避吧?」


    優奈露出看透一切的眼神凝視歐仁妮的雙眸。


    「我會跟他說喔。」


    「……說、說什麽?」


    「你今天一直在看鼓太郎傳給你的簡訊,而且還笑眯眯的。」


    「你都看見了!?」


    「要是不想要我拆穿你,就乖乖照我說的做。」


    「怎、怎麽這樣……」


    盡管如此,要歐仁妮默默照著寫還是讓她很不好意思。


    歐仁妮從櫃台取過登記單,朝坐在等待席上的鼓太郎走去。


    「那、那個……我想暫時充當鼓太郎的太太……可以嗎?」


    說完,她遞出櫃台的登記單。


    (唔,這簡直就像在提出結婚登記一樣!!)


    歐仁妮放在單子上的手不斷顫抖。好難為情,真想馬上抽回自己遞出的東西。


    「不願意的話就盡管拒絕,還是別這麽做吧,我們冒充姊弟就好了。」


    「有什麽關係?反正這樣比較自然。」


    鼓太郎邊說邊寫上自己的名字。


    歐仁妮在一旁寫下『藤井美鶴』。


    美鶴是歐仁妮名字中的第一個字。


    (哇~~我在寫什麽呀……)


    這隻不過是文字,這隻不過是漢字罷了,透過原子筆寫下的名字簡直像蘊含魔力的咒文一樣,將歐仁妮迷惑得悸動不已。


    「那我拿去櫃台囉。」


    「等一下,在那之前先用數位相機拍……」


    「數位相機?」


    「沒事!沒什麽真的沒什麽!」


    糟糕,歐仁妮知道幸福過頭的自己已經開始不聽使喚了。


    女服務生走了出來,引領他們前往房間。


    就在這個時候……


    歐仁妮突然發現有人牽著自己的手。


    是鼓太郎。


    (咦……!?)


    「太驚訝的話會被服務生懷疑的。」


    鼓太郎笑了笑,牽起他們交握的雙手。


    「可、可是……」


    「我一直希望能跟歐仁妮感情好一點。」


    (咦~~~~~~~~~~~~~~!)


    歐仁妮快樂得幾乎要飛上天。


    (這是夢,這一定是在作夢……:)


    *


    走運的日子無論做什麽都一帆風順。


    歐仁妮來到露天溫泉一看,裏麵空無一人。


    她決定將身體洗幹淨、泡進澡盆,然後伸展身體獨占這片天空。


    天空由黃昏步向夜晚,描繪出鮮明的濃淡層次。


    歐仁妮凝視著自己的掌心。


    望著那讓鼓太郎牽過的手。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今天怎麽會那麽幸運……」


    單單回想起來,她的臉就自然而然地綻放出笑容。


    「是因為護身符嗎?」


    「是托了我的福吧。」


    這是優奈的聲音。


    「你、你看見我剛才的樣子了嗎!?」


    「………你在訝異什麽啊,我身為幽靈,神出鬼沒很合理也很符合邏輯吧?」


    「所以……你、你都看見了嗎?」


    「你喜歡鼓太郎吧?」


    歐仁妮使勁搖頭。


    「騙人。」優奈丟出這句話。


    「我、我才沒有騙人。」


    「我會幫你加油的。」


    「……你、你是指什麽啊?」


    「少裝傻了,天亮之前我會讓你們兩個獨處。」


    「不、不用了,不必這樣!」


    歐仁妮手忙腳亂地揮舞雙手。


    「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又不能吃不能睡,天亮之前我會找個地方打發時間,你就好好加油吧。」


    「什、什麽加油,你是要我為了什麽加油……」


    「當然是告白呀。」


    「你不要擅自決定!我又沒有期待那種事……」


    「幽靈給你的忠告之一,想做的事如果不把握機會實行,等到事後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呃……等、等一下!」


    歐仁妮雖然出聲要優奈留下,不過她還是馬上消失無蹤。


    「要我們兩個獨處……怎麽這樣……這怎麽可以………」


    歐仁妮緊張得不得了,她將身體泡進澡盆直到嘴唇附近。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她的吐息激起水泡。


    (在我抱著這種心情的時候……竟然要我們獨處……)


    她抬頭仰望天際,群星開始一眨一眨地閃爍光芒。


    *


    她洗完澡後回到房間一看,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歐仁妮發現從未見過的餐具,於是向鼓太郎詢問。


    「那是酒瓶,是用來熱日本酒的……呃,我有要他們送酒來嗎?」


    在思考了一會兒後,鼓太郎突然想起原因。


    他想起兩人是用夫妻的名義登記的。


    「原來如此,旅館把我們當成大人了……」


    「哇,真好喝。」


    「不可以喝啊!」


    「喝一杯有什麽關係。」


    「呃,你怎麽剛說完就馬上倒第二杯了。」


    「我?我才沒醉呢~~」


    「哇,你說話已經牛頭不對馬嘴了。」


    才喝了一杯而已,歐仁妮的雙頰就抹上一層淡淡的櫻花色。


    剛剛經過溫泉滋潤的身體,加上充滿光澤的肌膚,歐仁妮整個人給鼓太郎一種無法言喻的妖豔感。


    「真是的,我們現在也算是在工作,不可以喝酒。」


    鼓太郎探出身子,想要搶走歐仁妮手上的酒瓶。


    「不給你~~」歐仁妮搖搖頭。


    「你要是再使壞心眼,那我就藏起來囉。」


    「藏哪裏?」


    「藏這裏。」


    歐仁妮瞬間掀開了一下浴衣的衣襟。


    「哇~~!」


    看見鼓太郎驚訝後退的模樣,歐仁妮很愉快似地竊笑著。


    「給你欣賞吧?」


    「我、我不管你了!」


    鼓太郎覺得自己被捉弄了,他別過臉回到自己的座位。


    「啊~~不可以發脾氣啦。」


    這次換歐仁妮站起來走到鼓太郎的身旁。


    她拉過坐墊坐下。


    嗬嗬嗬,她露出小孩子般的天真笑容。


    「我來幫你倒酒吧?」


    「我不是因為想喝酒才發脾氣的……」


    「啊,你臉上有飯粒。」


    啾。


    歐仁妮靠在鼓太郎的肩膀上,將他臉上的飯粒取下。


    不過不是用手指,而是用嘴唇。


    「……………」


    「真好吃~~」


    在嚇得說不出話來的鼓太郎身旁,歐仁妮露出十分幸福的表情。   那是鼓太郎從未見過的開朗笑容。


    「對了~~我來喂你吃魚吧,嘴巴張開~~」


    「我、我自己會吃。」


    「那就喂我吧。」


    「啊~~」歐仁妮張大嘴巴。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啊~~」


    歐仁妮開始撒嬌,就像小孩子在耍賴一樣。


    鼓太郎雖然想要裝作沒看到……


    雖然心裏這麽想……


    但是她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鼓太郎還是忍不住喂了她一口魚肉。


    *


    吃完飯後,兩人鋪起棉被、看著電視,悠閑地消磨時間。


    歐仁妮一臉愉悅的模樣,拿著空的免洗筷包裝套不知道在做什麽。


    「完成了。」


    那是用紙做成的一對戒指。


    「鼓太郎,左手伸出來。」


    鼓太郎乖乖照做,於是歐仁妮將戒指套進他的小指。


    呃!鼓太郎發覺戒指的涵義,他嚇了一跳。


    「這次換我囉。」


    歐仁妮邊說邊伸出左手。


    「你應該知道吧?要套無名指唷。」


    她伸長手,硬是要鼓太郎幫自己戴上戒指。


    「這樣好嗎?」


    「沒關係,今晚鼓太郎是我的老公。」


    一說完話,歐仁妮就彷佛要開始什麽神聖儀式似地合上眼睛。


    鼓太郎將戒指套上歐仁妮的無名指。


    「哇。」


    歐仁妮的眼眸閃閃發亮,她陶醉地望著紙戒指。


    「鼓太郎,謝謝你。」


    「沒什麽,隻不過是幫你套上去而已,不需要道謝。」


    鼓太郎重新端詳戒指。


    並不隻是把紙揉成一圈而已,而是像紙撚一樣揉得又圓又牢固,認真說起來,這個戒指的製作方式還真是熟練。


    「這是修道院裏流行的遊戲。」


    「遊戲?」


    「嗯,就是扮新娘的遊戲。畢竟修道院裏隻有女孩子,所以我們會自己做戒指戴著玩。」


    「女生跟女生嗎?」


    「有什麽關係。」


    歐仁妮以幸福的表情一再望著鼓太郎替自己戴上的戒指。


    「這種想嫁給自己意中人的心情,鼓太郎是不會懂的。」


    由於這時歐仁妮的眼神宛如在作著美夢一樣,讓鼓太郎不小心就把心裏的話說出口。


    「……既然如此,那別當神父不就得了。」


    「咦?」


    「反正都已經打倒比戈了,況且離開教會還是可以幫助別人吧?這樣一來你也可以結婚了。」


    「……………………………………………………」


    歐仁妮緊抿雙唇、沉默不語,然後垂下視線。


    她望向放在大腿上的左手,直直地凝視無名指。


    「要我不當神父是不可能的。」


    她喃喃低語。


    「因為如果不當神父,我的夢想就無法實現…………」


    歐仁妮注視鼓太郎。


    似乎……有淚光在她直射而來的眼眸中一閃而過,在下一秒鍾……


    「……沒有啦,我是開玩笑的。接下來要做什麽呀~~?」


    歐仁妮露出笑容站起身,在鼓太郎還沒回答之前,她就先跑到牆邊了。


    「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她關掉房間的電燈。


    「鼓太郎當鬼唷。」


    「咦?」


    「抓到你了。」


    砰地一聲,鼓太郎被歐仁妮一頭撞上。


    他的眼睛還沒適應黑暗。


    視野還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鼓太郎全身感受到她的體重。


    「鼓太郎好暖和。」


    她的氣息搔弄著鼓太郎的喉頭。


    「我溫暖嗎?」


    歐仁妮一把抱住鼓太郎。


    隔著單薄的浴衣,鼓太郎感覺得到歐仁妮的肌膚。


    從發間微微傳來的洗發精香氣與肌膚柔軟的觸感,讓他陷入一種兩人裸身相擁的錯覺。


    歐仁妮也一樣。


    她將臉埋進鼓太郎的頸子,仔細聆聽他的聲音。


    血液在身體中流動的聲音、喘息聲、胸口的鼓動。


    他的氣味、他的熱度,在漆黑的房間裏,她的五官都被鼓太郎填滿了。


    內心則是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


    「在這世界上我最喜歡你了。」


    心意自然而然地


    脫口而出。


    「鼓太郎喜歡我嗎?」


    耳邊傳來鼓太郎的回應。


    「我好高興。」


    歐仁妮恍如作夢般閉上雙眼。


    她希望夜晚永遠不要結束。


    因為隻要不睜開眼睛,就不會從夢裏醒來。


    如果身旁永遠沒有別人,就一直兩人獨處,那該會有多幸福啊。


    (如果我是第一個喜歡上鼓太郎的女生……)


    (如果我是第一個向他告白的……)


    是否就不必將自己的心意封印進黑夜中呢?


    如果……


    *


    「嗯……嗯……」


    陽光從窗外射進,刺眼的光線讓歐仁妮微微睜開眼。


    「天、天亮了……?」


    腦袋昏昏沉沉的,她首先想起自己喝了酒。


    大概是因為酒的緣故,歐仁妮隻有朦朧的記憶。


    可是唯有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滿臉笑意,覺得自己十分幸福。


    (我昨天到底做了什麽……?)


    用免洗筷的包裝套製作戒指、關掉電燈、然後……然後……


    (我對鼓太郎說了什麽?)


    歐仁妮馬上回想起來,火焰從她的臉上噴出。


    然後她的臉色瞬間鐵青。


    (我怎麽會說出這種話……!)


    接著歐仁妮環顧房間,鼓太郎不在,到處都找不著他的身影。


    她望向窗外。


    鼓太郎在中庭裏。


    等到回過神的瞬間,歐仁妮已經飛奔至房間外頭。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歐仁妮的腦中閃起警示燈。找到他是很好,然而自己去中庭到底想做什麽?要用什麽表情和他說話?


    (要是他一臉厭惡的話,我該怎麽辦………)


    鼓太郎對於昨天的告白是怎麽回應的?歐仁妮已經記不得了。


    (我怎麽會做出這種傻事……)


    她不禁一直往壞的方向想。


    不斷忍耐、保密至今的珍貴心意,卻因為一次酒醉就付諸流水。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這個笨蛋。)


    歐仁妮跑下樓梯來到中庭。


    「啊,歐仁妮。」


    「早、早安……」


    看見鼓太郎露出預料之外的笑容,歐仁妮嚇了一跳。


    該如何解釋他的笑容好呢?可以有所期待嗎?


    (對了,愛爾米娜還不是一樣。)


    一股勇氣從她的心頭湧起,不過同等的懦弱還是浮現在歐仁妮臉上。


    (可是,如果是我誤會……要是連朋友都當不成了………)


    (趁現在還可以把那當成是開玩笑,現在還來得及。)


    怯弱的心拚命要自己逃避。


    可是優奈那一席話、她的鼓勵也在自己的心頭浮現。


    (我得鼓起勇氣!)


    歐仁妮硬是壓抑住自己胸口喧擾的不安,然後望向鼓太郎。


    「昨、昨天那件事,我……那個……有點……可能嚇到你了……」


    不過那是我真正的心意。


    雖然想這麽說,但是哽在喉頭的言語卻無法化為聲音。


    「我跟你說,鼓太郎……!」


    「我知道,那是假扮情侶的練習吧?」


    「咦…………」


    「你是因為被優奈痛罵一頓所以生氣了吧,竟然還喝了酒。」


    「……………………」


    歐仁妮陷入愁雲慘霧之中。


    「鼓太郎覺得昨晚的事全都是在演戲?」


    「如果是真的,那我會很焦慮。」


    「原來如此,你會覺得焦慮啊………」


    她望著鼓太郎的眼神越壓越低。


    歐仁妮不敢再看他的臉了。


    啊哈哈,歐仁妮笑了起來。  「看來我還太嫩了,居然會被鼓太郎看穿。」


    「我當然看得出來,畢竟我們認識那麽久了。」


    「我還想說要是你當真了該怎麽辦,真是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歐仁妮隻丟下這句話便轉身背對鼓太郎快步離去。


    沒什麽,擔心根本是多餘的,緊張也隻是在白費力氣。


    (原來他打從一開始就覺得我在開玩笑………)


    (即使我是如此認真,無論我是抱著什麽心情說出那些話………)


    (還是什麽都沒能傳達給他………)


    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


    歐仁妮根本不想回去房間,於是她坐在距離旅館中庭遠處的長椅上,心不在焉地眺望天際。


    這時候,優奈的臉遮住她的視野。


    「昨天玩得還開心嗎?」


    優奈一邊笑嘻嘻地露出笑容,一邊漂浮在歐仁妮的麵前。


    「真是棒透了。」


    歐仁妮向優奈道出事情的經過。


    「我很蠢吧,真是太空虛了。」


    「接下來才是該好好努力的時候啊!加油!」


    「不用了,反正我在鼓太郎心中似乎已經定型了,總覺得無論我再怎麽努力也隻是徒勞無功……:」


    「真是的!隻不過是一、兩次不順利,你這麽沮喪做什麽!說不定下次就成功了!」


    「不可能。」


    「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鼓太郎已經有女朋友了。」


    歐仁妮沮喪地垂下肩膀。


    「我晚了一步才喜歡上他。」


    「這跟先來後到無關!」


    「也有另一位女孩就像你說的那樣,不過我做不到,畢竟我太懦弱了。」


    她並不是否定愛爾米娜,而是認為自己根本就做不到,這是歐仁妮一直以來的想法。


    「所以我一直覺得單戀就夠了,然而隻不過喝了一點酒我就忍耐不住,看來單戀也好的想法隻是在逞強而已,真是難看。」


    「一點也不難看!每個人都是一樣的!這有什麽關係!」


    「我真的好希望他能喜歡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我深切體認到這一點。」


    「你是女孩子呀,這也是人之常情。」


    「再這樣下去,不知道哪一天我會踩不住煞車給祈梨她們添麻煩。」


    「有什麽好麻煩的?你隻是晚了一步喜歡上他而已啊!」


    「這理由已經夠充分了,一般來說這樣就會被叫成狐狸精了。」


    「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讓歐仁妮一個人忍耐根本是錯的。」


    「並沒有錯,這就跟尋寶一樣,當然是先搶先贏。」


    「這種事我無法接受!」


    優奈朝歐仁妮步步進逼。


    「我也不知道怎麽做才是正確的,可是,如果連歐仁妮都不能好好珍惜自己戀愛的感覺,那又有誰會願意守護歐仁妮的心意呢?歐仁妮不可以自己一個人獨自悲傷!我絕對不認同!」


    「謝謝你,可是沒關係的。」


    歐仁妮從長椅上起身。


    「我沒能忍住自己單戀的心意,所以我的戀愛到此結束,這就是我的決定。」


    「你根本做不到!」


    優奈斷言。


    「對自己撒謊隻是白費力氣而已!」


    *


    「……我根本辦不到。」


    歐仁妮坐在長椅上。


    這裏不是旅館的中庭,而是購物中心的樓梯間。


    今天本來應該是特訓的第二天,不過因為優奈大鬧別扭,一行人雖然出門了,卻演變成三人分開行動的狀


    態。


    歐仁妮覺得自己沒臉見他們。


    「竟然對已經過世的女孩固執己見,我真是差勁………」


    「知道就好~~」


    「優奈!?你躲起來偷看嗎!?」


    「別說得那麽難聽,我是來為剛才的事情道歉的。」


    優奈噘著嘴站在歐仁妮的麵前。


    她別過臉、手插腰的態度,看起來也很像在擺架子。


    「你這樣子………真的是要來道歉的嗎………」


    「你才是吧,明明就覺得自己對不起我。」


    「對、對啦,不行嗎?」


    歐仁妮也噘起嘴別過頭。


    「……………………」「…………………………」


    彼此都緊閉著嘴沉默不語。


    噗,忍不住先笑出來的是優奈。


    「討厭,打從剛才我們就一直在做同樣的事情。」


    「是啊,就像在照鏡子一樣。」


    「對不起,歐仁妮,我根本沒資格說得那麽了不起。」


    優奈說完話就害羞地低下頭。


    「我一直很想向學長告白,但是卻遲遲不敢行動,等到發現時,我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所以當我看到喜歡的人就在身邊卻不告白的歐仁妮,我就覺得很不耐煩,簡直像是看到過去的自己一樣,於是不自主地想多說幾句………」


    「我才要道歉,你抱著這樣的心情給我建議,我卻愛理不理的,對不起。」


    「別這麽說,這股心意是歐仁妮一直珍惜、培育至今的,我卻一直煽動你做些會破壞心意的事情,關於這點我有好好反省………」


    「不要這樣,這又沒什麽。」


    歐仁妮害羞似地擺擺手。


    「我真的很膽小,很害怕傷害別人或被別人傷害,所以才會選擇忍耐。我不想被鼓太郎討厭,也想跟鼓太郎喜歡的女孩維持友誼,所以我什麽都做不到,很好笑吧?」


    「我明白,女孩子會把朋友看得超級重要的。」


    「像我這種人,就算連一個情敵也沒有,大概還是不敢告白吧。」


    「歐仁妮看起來的確很像那種人。」


    「沒能回應你的期待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我覺得歐仁妮這樣也很好。」


    「為什麽?」


    「鼓太郎過來了。」


    在她示意的視線前方,可以看到鼓太郎在窺探這裏的情況。


    「其實是鼓太郎拜托我來看你的狀況的。」


    「騙人。」


    「是真的,比起跟學長一句話也沒說過的我,歐仁妮要有希望多了。所以不用著急,你隻要一點一滴地坦率麵對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一說完話,優奈便朝鼓太郎的身旁飛去。


    兩人宛如在接力一樣,這次換成鼓太郎走過來。


    他的手上又拿著不知道是哪家蛋糕店的小盒子。


    裏頭裝的是法式閃電泡芙。


    「來。」歐仁妮接過鼓太郎遞上的點心。


    「………你又想用吃的來討好我嗎?」


    「如果是琴子,她的心情馬上就會變好了……對你行不通嗎?」


    「那是因為琴子喜歡你啊,其實她隻是在找機會跟你和好而已,不管是不是蛋糕她都無所謂。」


    「歐仁妮不願意跟我和好嗎?」


    「唔……」


    「因為你從早上開始就一臉無精打采的。」


    「這跟鼓太郎……沒有關係……」


    「隻要歐仁妮覺得沮喪就跟我有關,我會擔心的。」


    「擔心?擔心我嗎?」


    看到歐仁妮一臉驚訝的模樣,鼓太郎彷佛叮囑似地說:


    「那是當然啊,不然我要在意什麽?」


    「我……是會讓你在意的女生嗎?」


    歐仁妮有些緊張地發問:


    「就一個女孩子而言……我有……魅力嗎?」


    「有啊,當然有。」


    「你騙人。」


    「沒有自知之明是最要不得的,所以你才會做出昨晚那種舉動吧?」


    咦?歐仁妮倒抽一口氣。


    「鼓太郎……你對我心動了嗎?」


    「那是當然的,如果不曉得你是在演戲,我會十分焦慮的。」


    「如果我在祈梨之前先遇見你,你會喜歡上我嗎?」


    「呃……」


    鼓太郎結結巴巴的,臉也紅了起來。


    雖然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反應,不知為何,歐仁妮卻感到雀躍不已。


    「笨蛋,你想得那麽認真做什麽。」


    歐仁妮微微一笑,然後站起身。


    「去叫優奈吧,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玩。」


    「……我覺得現在還是別這麽做比較好。」


    「為什麽?」


    「那個人,就是網球社的那位……」


    歐仁妮望向鼓太郎看去的方向。


    在國中的網球場上見過的那位男孩,正從通道的對麵走來。


    不會錯的,那種彷佛會散發出香氣的爽朗感,正是優奈心儀的學長——葛原隆一。


    他身旁帶著一位同年齡的女孩。


    「怎麽會…………」


    一旁傳來優奈的歎息聲。


    葛原與鼓太郎他們擦身而過。


    優奈的目光一直追著葛原不放,然而葛原卻看不見身為幽靈的優奈。


    「等等,葛原。」歐仁妮展開行動。


    「等一下。」優奈阻止了她。


    「為什麽!?」


    「這樣太不吉利了,難得的約會怎麽可以拿死掉女孩的傳言去騷擾他。」


    「你在說什麽喪氣話,一點都不像是優奈的作風。」


    「不是的,因為我看到了,我看見那女孩望著學長的眼神。」


    她指的是走在葛原身旁那位少女的目光。


    「她看起來很想和學長牽手,視線不停地飄來飄去,這一定是她期待已久的約會。她的表情看起來好開心,一定是從好幾天前就一直期待今天的約會了,我不想打擾他們。」


    「可是這樣一來,優奈你……」


    「說得也是……要是什麽都不做,我大概也無法安心瞑目吧……」


    「對了。」優奈有個提議。


    「既然如此,那鼓太郎也沒關係,我就勉為其難接受鼓太郎,來!吻我吧!」


    「吻你?怎麽吻!?」


    「我要借用歐仁妮的身體,然後讓你親我。」


    「我、我嗎!?」


    「你不願意幫我嗎?」


    「不,這個嘛……如果優奈想這麽做,我是可以………」


    「那就馬上開始吧。」


    優奈立刻鑽進歐仁妮的體內。


    她在心裏用隻有歐仁妮聽得見的聲音低語。


    『就此告別吧,我玩得很開心唷。』


    『咦,可是鼓太郎還沒吻你啊。』


    『你真笨,這個吻是我送給歐仁妮的禮?物。都特地請鼓太郎獻吻了,要是我奪去你的知覺,那還有什麽意義。』


    『可是這樣一來優奈就不能上天堂了……』


    『應該可以吧,跟歐仁妮聊了這麽多戀愛的話題後,我釋懷很多。』


    『真的沒問題嗎?』


    『可是呀,如果歐仁妮還是一直這樣拖拖拉拉的,那我搞不好會因為太在意你而變成妖怪喔。』


    『唔……』


    『開玩笑的,加油喔,歐仁妮,我會永遠替歐仁妮的幸福加油打氣的!』


    這是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宛如掌心掬起的清水


    逐漸滴落一般,歐仁妮很清楚優奈的意識已經從自己體內瞬間消失無蹤。


    但是她並沒有對鼓太郎說明。


    「來吧。」


    歐仁妮合上雙眼。


    啾,那是猶如蜻蜓點水般的親吻。


    不過這也是他主動獻給自己的吻。


    「這件事我就先替你對祈梨她們保密吧。」


    歐仁妮雖然試著以有點傲慢的語氣宣言。


    然而她卻無法阻止自己雀躍的心情從嘴角溢出。


    被看穿也無所謂,在這麽想的瞬間,她自然而然地眉開眼笑。


    (我應該也可以有個「兩人之間的秘密」吧。)


    在說服自己同意的視線前方,可以看見鼓太郎的手。


    總覺得現在的自己有勇氣去牽他的手。


    「我們走吧。」


    歐仁妮拉起鼓太郎的手邁開步伐。


    滿心的喜悅無法停止。


    就像是腳長了翅膀,幾乎要飛上天際。


    (我隻要做自己就好了。)


    所以在這個時候,手牽手的距離是最合適的。


    至於明天的事,就留到明天再去想吧。


    當心裏一湧起這個念頭,她的身體又隨之輕盈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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