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獲選才能得到生命。
（我是沒被選上的孩子…………）
諾茵在培養液裏等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創造她的主人克羅諾斯去世後，他的研究便全部由教會接收。
由於唯有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才會成為接受調查的對象，因此諾茵並未讓人取出培養液，就這麽收放在修道院黑漆漆的倉庫裏。
她在黑暗之中度過了好幾年歲月。
對她來說，世界隻是一片漆黑。
她就連孤獨的意義是什麽都不明白。
（要獲選才能得到生命。）
她忽然想起這句話。
生命是因為讓父母選上。
友情是因為讓朋友選上。
命運是因為讓上帝選上。
如果沒有出生，那就連可能性都不存在。
（這種孤單的存在有價值可言嗎？）
諾茵一直在思考愛的意義。
（姊姊是得到克羅諾斯的愛所誕生的孩子。）
即便是人偶，身上也會流著製作者的愛。
（而我沒有獲選。）
所以，她才會一直活在培養液裏。
就隻是如此而已。
她就這麽被封印著，也沒有成為研究的對象，一直活在既黑暗又寂靜的世界中。
不知不覺之中，諾茵開始數起了數字。
從牆壁的另一頭，有時候會傳來女學生的交談聲和腳步聲。
她們要和朋友去哪裏呢？
如同歌曲般的歡笑聲與輕快的步伐逐漸遠去。
因愛而生的人會不斷找到新的羈絆。
（為什麽我沒有……）
晦暗的想法在諾茵的心頭蔓延。
（為什麽我沒有……）
每當這個時候，她數起數字的速度就會加快。
她默默地不停地數，藉以抹去心頭的疙瘩。
（如果有人願意選擇我……）
（要是我能為了那個人燃燒自己的生命……）
漸漸的，這些念頭盤據了她的腦海。
大概是她數到超過十億的時候吧。
嘰……的一聲，一旁傳來房門推開的聲音。
刺眼的光芒射進屋內，一位少女從中現身。
她走到諾茵的麵前停下腳步，然後看了看諾茵的臉。
接著她說：
「這孩子好，我要這個孩子。」
一旁男性的臉色並不怎麽好看。
（這也難怪，因為我是還沒完成就讓人丟棄的缺陷品……）
如果想要使魔，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的選擇。
（我想要生命。）
這是諾茵打從心底的願望。
一旁的男人好幾次試著說服那女孩改變心意，但是她沒有離開諾茵的麵前。
「我叫做弗朗西絲卡，希望可以早點和妳見麵。」
直到今日，她仍然記得弗朗西絲卡隔著玻璃的那句話。
她當然不可能忘記。
（她說我可以誕生在這世上。）
我要為了她而活。
我隻信任她的話，我要為她而戰。
當時的諾茵如此下定決心。
——我為什麽會在戰鬥中想起這件事呢？
「啊…………」
隨著砰一聲，諾茵被擊落到瓦礫中。
打飛她的是歐仁妮。
諾茵的記憶交錯混雜，終於想起她碰見了歐仁妮，然後雙方大打出手。
（我居然在交戰時忘了要戰鬥……！）
等她察覺時已經太遲了。
歐仁妮早已竄到可以取她性命的距離。
兩人間的距離近到歐仁妮一擊就可以刺穿諾茵的心髒。
（我要死在她手下了！）
諾茵已經有所覺悟。
然而，歐仁妮卻沒有對諾茵痛下殺手。
不僅如此，她甚至對諾茵伸出手。
「站起來吧。」
諾茵露出疑惑的眼神，她不懂歐仁妮在想什麽。
「為什麽……？」
「求求妳，請妳告訴我弗朗西絲卡在哪裏。」
歐仁妮一臉認真地說。
「妳想要抓走主人嗎？」
「那要看弗朗西絲卡的回答才能決定。」
「如果妳想要抓走主人，就算是妳，我也不會允許。」
諾茵毫不畏懼死亡。
如果要為了主人犧牲，那她可是求之不得。
「我想要救弗朗西絲卡！」
聽見歐仁妮這麽說，諾茵不禁開始動搖。
（這個人是敵人…………她應該是敵人才對。）
她不值得信任，諾茵也不應該同意她的話。
然而，昨天的景象卻重現於諾茵的腦海裏。
她回想起弗朗西絲卡遭到莉莉斯背叛，因此陷入自暴自棄之中時，歐仁妮挺身阻止弗朗西絲卡的模樣。
（她為了主人哭了……）
盡管如此，她依舊是諾茵的敵人。
（我該相信她嗎？還是……）
（為了主人，我該怎麽做才好？）
諾茵並不習慣由自己來做判斷，因此感到十分不安。不過，她還是做出了決定。
「…………好吧，跟我走。」
就連諾茵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這麽說。
＊
「嗯……」
弗朗西絲卡緩緩撐開眼睛。
她拉開窗簾，布滿街頭的橙色燈光在夜空下彌漫。
為了維持美觀，威基基的夜景統一采用了柔和的色澤。
她環顧房間，除了她自己以外，小屋裏空無一人。
「諾茵？老師？」
她沒有得到回應。
床鋪旁的桌子上放著一本書。
那是諾茵之前在看的書。
「她一個人出去了嗎……？」
她猜測諾茵應該是去戰鬥了。
弗朗西絲卡起身想要追上去，卻馬上感到頭暈目眩。
（我好困。）
她發覺自己被施了魔法。
（諾茵她……為了讓我好好休息……所以一個人……）
她對於悠閑呼呼大睡的自己火冒三丈。
後悔的念頭在她心頭湧起。
「我得……去幫忙諾茵……」
盡管搖搖晃晃的，弗朗西絲卡仍然試著撐起身子。
就在這個時候。
一旁的空間出現裂縫，歐仁妮與諾茵現身了。
「主人！」
看見諾茵平安無事，弗朗西絲卡終於放下心來。
「弗朗西絲卡！」
但是聽見歐仁妮的聲音，弗朗西絲卡立即擺出架勢，準備迎戰。
「先聽我說啊！我不是來找妳打架的！」
歐仁妮張開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弗朗西絲卡凝視歐仁妮，她沒有放下戒心。
「……什麽意思？」
「我已經知道破壞修道院的犯人是誰了。」
「真的嗎！？」
弗朗西絲卡臉上閃過一抹笑意。
不過，歐仁妮仍舊一臉嚴肅。
「……如果是妳，妳會怎麽處置那個凶手？」
「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弗朗西絲卡的語氣相當堅定，眼神中充滿憤怒。
「…………」
歐仁妮的心情十分複雜。
（可是，如果我不說出真相，弗朗西絲卡就會
被莫裏西歐……！）
下定決心後，歐仁妮說出了真凶的名字。
「什……！」
弗朗西絲卡啞口無言，接著毫不掩飾怒氣，氣衝衝地說：
「開什麽玩笑！妳居然懷疑老師，就算是妳，我也絕不允許！！」
「我已經找到證據了。」
「我不相信，我才不信。」
「我也不想相信啊！可是一切都說得通呀。如果是莫裏西歐的話，要從妳身上偷走十字架太容易了。也隻有莫裏西歐……」
「他沒有理由做這種事！」
「有的。」
歐仁妮默默地凝視弗朗西絲卡。
（其實我不想說出來。）
如果讓弗朗西絲卡知道她被自己尊敬的老師背叛，不知道她會有多麽傷心。
（那種感覺，就像是如果朱利安神父背叛我一樣……）
不過，歐仁妮還是鼓起勇氣說明：
「莫裏西歐一直在研究克羅諾斯，巧合的是，克羅諾斯留在修道院裏的魔法書也被人偷走了。」
盡管如此，弗朗西絲卡還是搖頭。
「大家都誤會他了。」
「我都這麽說了，妳還那麽信任他！？」
「老師也許是讓人騙了。」
「被誰！？」
「老師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種人，他才不會欺騙我！」
（莫裏西歐並不是弗朗西絲卡所想象的那樣。）
歐仁妮在心裏搖頭。
她想起莫裏西歐之前拋棄弗朗西絲卡時，臉上那種冷酷無情的模樣。
弗朗西絲卡想要成為莉莉斯契約者的夢想遭人奪走，並為此意誌消沉時，莫裏西歐對她的態度簡直冷淡至極。
『一切都結束了。』
那種態度就像無情地丟棄已經不需要的玩具。
「冷靜一點，弗朗西絲卡。」
「就算是你，我也不會原諒妳說這種話。」
「妳不原諒我也無所謂！但是，請妳聽聽我的勸告吧！」
歐仁妮要求弗朗西絲卡做出抉擇。
「…………」
「…………」
弗朗西絲卡沉默不語，深思了一會兒後，她也不再生氣了。
「我要去找老師。」
「等一下！」
歐仁妮一把拉住弗朗西絲卡，但是，弗朗西絲卡卻抵抗地大喊：
「我要當麵向老師問清楚！要不然我……！」
盡管如此，歐仁妮沒有放開弗朗西絲卡的手。
「答應我。」
歐仁妮緊緊握住弗朗西絲卡的手。
「答應我妳還會回來，答應我妳還會回來跟我見麵！」
「……我答應妳。」
說完，弗朗西絲卡便帶著諾茵消失了。
房間裏隻剩下歐仁妮一個人。
她緊握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感受著上頭殘留的弗朗西絲卡體溫。
但是，她的心頭馬上湧起一股不安。
（我應該放手讓她走嗎……？）
她總覺得，自己再也沒有機會握住弗朗西絲卡的手了。
＊
歐仁妮離開小屋。
她拔下發飾，把發飾變回咒杖，然後跳上咒杖飛向天際。
（我為什麽一直沒注意到弗朗西絲卡的求救訊號呢……）
這一陣子，她們隻是偶爾會通通電話、寫寫信而已。
（因為我以為隻要想見麵，就隨時可以見到她……）
她緊咬雙唇。
苦痛的回憶從心頭湧現。
——那是她小時候住在修道院時的事情了。
當時，弗朗西絲卡的夢想慘遭剝奪，身體也因為實驗而滿是病痛。
（我卻沒能幫助她……）
憑我當時的力量，我也隻能牢牢摟住她哇哇大哭而已……
我好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居然如此無能為力。
（絕對不可以重蹈覆轍。）
（因為，我已經不再是沒有力量的小孩子了。）
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守護珍惜的人。
（這次，我一定要拯救弗朗西絲卡…………！）
為了化解大家的誤會，歐仁妮回到了旅館。
「喂！妳等一下！」
霧崎姬沙樹叫住了她。
這裏是旅館的大廳。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霧崎臉色蒼白地跑向歐仁妮身旁。
「祈梨被陌生人……！」
隻不過是短短一句話，歐仁妮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她被人抓走了嗎！？」
「有一個人突然出現，我根本來不及保護她！怎麽辦，祈梨有危險了！」
＊
「這、這裏是……」
祈梨醒了過來。
在昏暗中，她也弄不清楚自己身居何處。
屋頂上開著一些洞。
雖然光線很微弱，但還是可以看出這裏是一座荒廢的教堂。
有東西在地板上一邊散發出白青色的光芒，一邊轉動著。
那些環繞在她身邊轉動的光芒，是一圈圈堆砌的文字。
那些文字有些從內側順時鍾轉，有些逆時鍾圍繞，在彼此間勾勒出一道道圓弧。
那是多層魔法陣。
「妳醒了嗎？莉莉斯公主啊。」
「你是……？」
祈梨正想戒備，才發覺身體動彈不得。
她的腳踝以下隱沒於地板裏。
「…………！！」
祈梨沒有感到疼痛，她連知覺都喪失了，這令她十分害怕。
看見祈梨恐懼的表情，莫裏西歐露出笑容。
（插圖075）
「今天的月色真美。」
皎潔的月光從殘破的屋頂射進屋內。
「我一直為了今晚在做準備。」
莫裏西歐翻開手上的書本。
「這是克羅諾斯的書。他雖然是個異端分子，卻是個偉大的魔法師。」
在他遺留的魔法書裏，詳細記載了如何處置莉莉斯碎片的研究。
仔細調查了克羅諾斯留下的研究後，莫裏西歐得到一個結論。
「既然可以將莉莉斯的碎片封印在人類身上，那麽反過來應該也行。」
莫裏西歐站在祈梨麵前，居高臨下俯瞰她。
「隻要把妳的身體像磨臼一樣搗碎、分解，剩下來的就是百分之百的莉莉斯結晶了。」
「你是想……把結晶交給弗朗西絲卡小姐吧？」
莫裏西歐隻是笑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祈梨感到一股無法言喻的寒意。
（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
祈梨仰頭瞪著對方。
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給人一種宛如機械的冰冷之感。
祈梨拚命抵抗，試著掙脫魔法陣。
「嗚.……啊……！」
但是，她的身體就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無法自由動彈，束縛的力道反而越來越強。
祈梨扯開嗓子大聲呼救。
可是，莫裏西歐卻隻是發出冷笑。
「別白費力氣了。在這個地方，不管妳再怎麽叫，都不會有人聽見的。」
「你想要莉莉斯的力量做什麽！」
「就算妳知道又能如何？」
莫裏西歐以冷冽的眼神問：
「妳又對莉莉斯了解多少？」
「呃。」
「妳這小姑娘根本一無所知，隻不過是碰巧讓莉莉斯選上
罷了。」
他毫不留情地道：
「妳這種人居然是契約者，真是太愚蠢了。」
莫裏西歐俯視著祈梨，嘴角上露出淺笑。
「放心吧，我會用比妳正確的方式使用那股力量。」
＊
（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莫裏西歐一麵在走廊上走著，一麵自言自語。
（那女孩身上的才是真正的莉莉斯……）
他指的是祈梨。
（諾茵成功引開了敵人的注意力……）
莫裏西歐派給她的任務是假的。
他的目的其實隻是要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從祈梨身上移開。
（如果弗朗西絲卡用「零之世界」得到碎片的話，那事情早就解決了。不過，她的失敗也在我的預料之中，反正隻要有人能和「真正的莉莉斯」接觸，就算是成功了。）
他策劃了一個無論怎麽發展都會成功的計劃。
這便是莫裏西歐一直以來所貫徹的生存之道，也是他的美學。
「接下來隻需要讓教會閉嘴了。」
當然，他沒有和教會全麵開戰的打算。
「畢竟獲得莉莉斯的力量，隻不過是一小步罷了。」
他必須為此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
「弗朗西絲卡，妳派上用場的時候到了。」
就在這個時候，弗朗西絲卡正好現身了。
＊
「發生什麽事了？妳的臉色怎麽這麽蒼白。」
「老師！」
弗朗西絲卡就連花時間調整呼吸都舍不得，快步飛奔到莫裏西歐身旁。
莫裏西歐在心中喃喃低語：
（真是飛蛾撲火。）
聽弗朗西絲卡轉述他遭到教會懷疑的消息後……
「看來他們誤會我了。我們兩個好好單獨談談吧。」
莫裏西歐勸她辟室長談。
他的建議正是弗朗西絲卡所期望的。
諾茵也想要跟著一起去。
但是，弗朗西絲卡卻製止了她。
「妳在這裏等我。」
「可是……」
「這是命令唷……」
對諾茵而言，無論何時，弗朗西絲卡的命令都是絕對的。
「yes，主人。」
她如此回答。
（莫裏西歐身上有一種危險的味道……）
盡管諾茵感到不對勁，但她還是退下了。
因為她深信一件事，那就是使魔必須百分之百服從主人，而這也是使魔的生存之道。
至少這是她當下的想法。
＊
莫裏西歐一口否認克羅諾斯的魔法書在他手上。
「太好了……」
弗朗西絲卡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不過，莫裏西歐卻露出質疑的眼神望著她。
「看來妳對那個報告書的信任還勝過我。」
「不是的。」
「既然如此，那妳在迷惘什麽？」
「如果跟身為嫌疑犯的我在一起，會連累老師也受到懷疑的。」
弗朗西絲卡心中一點也沒有懷疑莫裏西歐的念頭。
因為她打從心底尊敬、信任他。
「妳打算離開我嗎？」
「這麽做……對老師比較好……我們也加入協助鼓太郎的行列好嗎？」
弗朗西絲卡向莫裏西歐提議。
「妳說……什麽？」
莫裏西歐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弗朗西絲卡已經舍棄了成為契約者的夢想。
當得知遭到莉莉斯背叛時，她的確大受打擊，難過到幾乎再也無法振作。
可是，看見祈梨和鼓太郎相處的模樣後，她開始覺得為了爭奪莉莉斯而拆散他們是不對的。
「我沒能成為莉莉斯的契約者。但是，隻要鼓太郎他們和教會建立良好的關係，應該就可以達成教會『讓莉莉斯站在人類這邊』的目的。」
嗯……莫裏西歐點點頭，然後問：
「妳想幫上我的忙吧？」
「是的。」
弗朗西絲卡毫不遲疑地點頭。
如果可以洗脫莫裏西歐的嫌疑，那麽她願意做任何事情。
「是嗎？」莫裏西歐喃喃低語，臉上的表情也跟著緩和，然後說：
「那就去死吧。」
白銀短刀刺穿了弗朗西絲卡的腹部。
「主人！！」
聽見弗朗西絲卡的慘叫後，諾茵趕緊衝進房間。
「少礙事。」
被莫裏西歐凝神一瞪，諾茵瞬間動彈不得。
這是藉由視線交會來控製對方意識的招式。
也就是所謂的瞳術。
「嗚、嗚……！」
「諾茵，妳一直都是如此勇敢…………勇敢，而且愚蠢。」
「快住手呀！老師！！」
弗朗西絲卡懇求。
「事到如今，妳還想要討饒嗎？」
「至少請您放了諾茵吧！」
「不可能。」
莫裏西歐在手上變出法杖。
「她是個人偶，隻要她身為妳的使魔一天，如果我放過她，也隻是為我自己留下殺身之禍罷了。」
「那我和她解除契約！」
弗朗西絲卡大叫，雖然她喊著諾茵的名字，但是諾茵沒有回答。
不僅如此，諾茵還惡狠狠地瞪著莫裏西歐。盡管知道這麽做隻是白費力氣，她還是掙紮著全身，試圖破解莫裏西歐的瞳術。
「諾茵，我本來想要放妳一馬的。」
就在莫裏西歐正準備揮下高舉的法杖時。
「這種時候…………你跑來想做什麽，可惡的朱利安。」
莫裏西歐忽然低聲咒罵，然後離開了房間。
＊
場景換到另一個房間。
莫裏西歐許久未見的朱利安依舊是那副模樣。
從他的容貌和舉止上，一點也感受不到時光的流逝。
（仔細想想，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因為他根本不是人類。）
莫裏西歐在心裏喃喃自語，然後對他招招手。
「你千裏迢迢從羅馬來到這地球的另一端，不曉得有何貴幹？」
「我在想，我應該也有可以幫上忙的地方才對。」
「你想說的應該是要來抓我吧？」
「莫裏西歐，你也學會怎麽開玩笑了。」
「我看起來像是在說笑嗎？」
「不怎麽像。」朱利安說著，然後亮出了報告書的副本。
「關於修道院遭到破壞一事，教會已經做出了結論。」
「是嗎？」
「教會已經得知，凶手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得到克羅諾斯的魔法書。」
莫裏西歐瞄了報告書一眼，隨即笑了起來。
「我知道，所以已經把弗朗西絲卡處理妥當了。」
莫裏西歐向他說明了所有經過。
朱利安嗬嗬一笑。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讓弗朗西絲卡背這個黑鍋。」
「月亮西沉之時就會結束了。」
隻要天色一亮，祈梨的身體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來我是白擔心了。」
「也不能這麽說。」
莫裏西歐朝窗外望去。
「我們的確有必要見個麵，畢竟距離會讓人起猜疑心。我們可是不為人知的同誌啊。」
「隻要有必要，你隨時都可以聯絡我。」
留下這句話後，朱利安微笑著消
失了。
莫裏西歐朝朱利安剛才所在的方向罵道：
「哼，這株牆頭草……」
他伸手扶著老舊的牆壁。
「如果交給你這種家夥，『主人』永遠都不會有醒過來的一天。」
大概是已經廢置了好幾年的緣故，隻不過讓手指一碰，龜裂的石灰便碎成一塊塊掉落在地。
「教會崇拜的不過是人造的神，這種虛假的東西不如消失更好，不是嗎？」
＊
（我沒能保護主人……！）
這是諾茵腦袋裏唯一的想法。
即使弗朗西絲卡幫她解開了束縛，她仍舊沒有逃跑的念頭。
「快走吧！」
「……」
諾茵沒有回答，而是跑向弗朗西絲卡。
她把手放在莫裏西歐弄出的傷口上，然後開始施展治療魔法。
但是，弗朗西絲卡仍然血流不止。
這也難怪，因為莫裏西歐的短刀上刻有咒文。
為了確實解決對手，那咒文具有讓治療類魔法失效的效果。
「這裏太危險了，快逃吧！就算隻有妳一個人逃走也好。」
但諾茵就是不肯點頭。
對於無法對主人說「no」的使魔而言，這已經是她最大的反抗了。
「諾茵，等老師回來的話，連妳也會被殺的！」
「我要救主人。」
諾茵仍舊不肯離開，看見她堅決的模樣，弗朗西絲卡隻好下定決心。
「諾茵……我要解除契約。」
「…………！」
諾茵低下頭，不讓弗朗西絲卡看見表情。
「聽我的話逃走吧！」
「不要……」
她的聲音好小、好微弱。
「妳去找一個新的主人吧。」
「我……不要……」
諾茵搖頭抗拒，她快要哭了出來。
（對不起……諾茵……）
弗朗西絲卡明白自己的話傷害了諾茵。
但是，她希望諾茵可以活下去。
於是弗朗西絲卡把心一橫大吼：
「妳這是想讓我心煩嗎？還不快走！」
聽見她強勢的語氣，諾茵也不得不回答：
「……遵、遵命。」
諾茵縮著身子退到房間的角落。
盡管如此，她依舊抱持一絲希望，望向弗朗西絲卡的眼睛。
但是，弗朗西絲卡的態度依舊沒有動搖。
（我不能讓諾茵有找莫裏西歐報仇的念頭……）
弗朗西絲卡覺得，這是現在的她至少可以做到的事情。
「…………」
看出弗朗西絲卡並未改變心意後，諾茵轉身跑開，似乎斬斷了一切的依戀。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隻剩下弗朗西絲卡一個人後，她喃喃自語：
「都已經到最後一刻了，我還對妳發脾氣……都是因為我這個主人太不爭氣……對不起……」
啪……地麵傳來液體落下的聲響。
那是眼淚。
弗朗西絲卡拭去眼角的淚水。
（我不可以用哭泣來逃避！）
弗朗西絲卡斥責自己，試著站起身。
傷口傳來一陣刺痛，但她還是咬牙忍耐。
（我得……去救祈梨！）
弗朗西絲卡踏出步伐。
＊
「呼……呼……」
弗朗西絲卡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明明身處熱帶的夜晚，她卻感到一股寒意。
從她身上早已不知道流失了多少血液。
看來視線之所以越來越暗，並不隻是因為進入晚上的緣故。
弗朗西絲卡朝著教堂前進。
她就連站也站不穩，隻能扶著牆壁行走。
她的腳步非常沉重，就像是綁著鐵球腳煉。
她一步一步地走，每當前進一點，傷口就像是被刨開一樣疼痛不已。
好痛苦、好難受。如果可以逃跑的話，那她還真想馬上逃離這裏。
好想拋下一切，摀住耳朵裝成沒聽見別人的謾罵，就這麽逃之天天。
「…………！！」
但是，弗朗西絲卡還是緊咬牙關拚命忍耐。
為什麽她會寧可這麽痛苦，也想要去幫助祈梨呢？
（我可不是出自好意。）
弗朗西絲卡雖然在心裏這樣咒罵，但是也沒有停下腳步。
（我才沒有那麽好心。）
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什麽呢？
其實連弗朗西絲卡自己也不清楚。
她隻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就這麽死去，覺得現在的自己還不能撒手人寰。
（我知道祈梨被關在哪裏……）
無論是儀式還是魔法陣，莫裏西歐以前都曾經告訴過她。
（老師……！！）
她的心頭湧起各種複雜的情緒，變得一團混亂。
弗朗西絲卡來到了教堂門前。
她握住門把。
門把好重。當她試著使力時，被莫裏西歐刺傷的部位宛如撕裂般疼痛不已。
隨著嘰……的鈍重金屬摩擦聲，門應聲推開。
昏暗之中，祈梨被關在閃著銀白色光芒的魔法陣裏。
「弗朗西絲卡小姐……！」
弗朗西絲卡聽得見聲音，她還想要保留一點說話的力氣。
她靠向前去，然後把雙手放在正準備融解祈梨的魔法陣上，喃喃地念起咒語。
原本足足有三層魔法陣在旋轉，這時從外而內逐一停了下來。
「慢慢把腳抽出來……對，慢慢的。」
祈梨相信弗朗西絲卡，於是按照指示抽出腳。
她殘留在魔法陣裏的存在因子再次回到身上，腳也跟著逐漸恢複原狀。
「太好了……」
弗朗西絲卡才輕聲說完，整個人便癱了下去。
「妳還好吧呼」
祈梨趕緊扶住她。
她想要拍拍弗朗西絲卡的身子，這才發覺上頭濕濕的。
「血……！」
「祈梨，妳快逃吧！」
「可是妳的傷……」
「我已經沒救了。」
緊接著……
祈梨吻了一下弗朗西絲卡的傷口。
傷口開始愈合，因為莉莉斯的力量解除了短劍的咒文。
現在治療的力量之所以如此微弱，是由於兩人不是交合的同伴，同時也是因為祈梨還沒有與莉莉斯訂立契約。
盡管如此，祈梨還是努力想要喚出自己的力量。
「對不起……如果我能叫出自己的力量，效果應該會更好的……」
祈梨懊惱地道歉。
然而弗朗西絲卡卻大吃一驚，她沒想到祈梨居然想要幫助自己。
「…………妳為什麽要幫我？」
「這待會兒再說，我們快逃。」
「妳一個人逃吧。」
「我不能丟下妳。」
「我還有事要做。」
「那我留下來幫妳。」
「莫裏西歐的目標可是妳啊！！」
「弗朗西絲卡小姐！」
祈梨露出哀求的眼神。
「快走。」
弗朗西絲卡斬釘截鐵地說：
「妳不逃的話，那就連我的努力都會化成泡影了。」
祈梨還想爭辯，但是終究沒有說出口。
「我去找人來救妳。」
留下這句話的她緊抿雙
唇離開房間。
「…………」
弗朗西絲卡一邊冒汗，一邊看著自己的腳。
她的膝蓋下方正在逐漸消失。
因為她代替祈梨被困在魔法陣裏了。
（隻要施術者莫裏西歐不解除，任誰都無法阻止魔法陣啟動。）
她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為莫裏西歐曾經告訴過她。
她能做的也隻有代替祈梨一死了。
（幸好祈梨沒有發現……）
對於鬆了口氣的自己，弗朗西絲卡覺得有點不對勁。
為什麽會有這種念頭呢？
（如果沒有那女孩，我早就成為莉莉斯了……）
為什麽我會這麽拚命想要救祈梨呢？
（是為了贖罪嗎？或者隻是想要解脫而已？）
她試著問自己。
可是，她不知道答案。
「沒關係……我不在乎。」
她試著出聲低語。
可是，她依舊無法平息心頭紊亂的情緒。
莫裏西歐的身影出現在她腦海之中。
他溫柔的麵容以及對她露出的笑容接二連三地浮現，掩蓋了她內心的一切。
（我這麽信任他…………）
弗朗西絲卡緊咬牙關。她緊咬著牙，試圖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然而，一切其實都是她自己的錯。
（誰叫我要選擇相信。）
她一直如此認為。
（一切都是我的錯。）
正是因為抱持著這種想法，她才能一直撐到今日。
（隻要我不羨慕別人，比其他人更努力、付出更多，總有一天會得到回報。）
要是不這麽想的話，那麽隻會殺人、又沒能成為莉莉斯契約者的她，不管做什麽都隻是等於在白費力氣。
她一直深信隻要比別人努力就會成功。如果還是不行，那隻要再付出幾十倍的努力就好了。
然而，結果卻是如此殘酷。
「真是太丟臉了。」
她笑了。想起可笑的自己，她不禁發出嘶啞的笑聲。
（其實也沒什麽，隻不過是一條毫無價值的生命即將消失而已。）
諾茵的笑容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她忽然想起諾茵不知何時說過的一句話。
『主人，謝謝妳陪在我身邊。』
諾茵在說這句話時十分靦腆，似乎不太好意思。
（不……其實寂寞的是我。）
弗朗西絲卡這才發覺，其實得救的應該是她自己。
——弗朗西絲卡第一次見到諾茵，是在漆黑的藏寶庫裏。
在一片寂靜之中，諾茵漂浮在培養液裏。
（她看起來好寂寞……）
弗朗西絲卡覺得諾茵和自己很像。
當時，她與歐仁妮之間的關係已經疏遠了。
歐仁妮早已轉到其他修道院，開始一步一步朝神父之路邁進。弗朗西絲卡原本以為兩人之所以會漸行漸遠，是因為她覺得成績不好的自己不應該纏著歐仁妮，不過現在想想，或許隻是因為自己對越來越有成就的歐仁妮感到自卑，所以才會主動疏遠也說不定。
這件事先姑且不論，當她看見諾茵時便心想：
（也許她會願意和我交朋友……）
她覺得這種念頭很卑鄙。
因為這等於是要諾茵拿友情來換生命。
也因此，她發誓要細心養育諾茵。
（沒錯，就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
諾茵似乎是一個未完成的人偶，不但有些地方還不完整，還有許多做壞的部分。
每當諾茵有做不到的事情時，總會露出十分抱歉的表情，但弗朗西絲卡從未覺得不滿。
因為這種感覺，就像在照顧一個小孩子一樣，反而讓她覺得很開心。
（那時每天都過得很幸福。）
盡管在那些日子裏，她接不到什麽可以成名的工作，隻能看著比她年幼的人一個一個超越自己，但是對她而言，隻要有諾茵陪在身旁就已足夠。
（晚上鑽進被窩，光是聊聊下次放假要做什麽，或是彼此聽到的那些無聊小事，就能讓我那晚睡得香甜。）
那時的她總是期待著新的一天到來。
就連莫裏西歐老師出現，告訴她要奪回莉莉斯碎片的任務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
（這樣一來，我就可以讓諾茵得到幸福了！）
這就是她當時的念頭。
由於諾茵是由教會的敵人，也就是魔法師克羅諾斯製造的，因此，她不但常常遭到白眼，再加上因為是未完成品而老是出錯，所以經常成為眾人嘲笑的對象。
盡管弗朗西絲卡好幾次挺身袒護諾茵，但是這麽一來，反而讓諾茵覺得她自己是個沒用的廢物，也常常令諾茵認為自己很丟臉。
（所以，隻要搶回莉莉斯的碎片交給教會，就可以提高老師和諾茵的評價……）
弗朗西絲卡希望他們兩人可以得到幸福。
這是她打從心底堅定不移的願望。
（但是，我卻相信了不該信任的人，沒能保護自己非守護不可的孩子。）
諾茵是怎麽看待我的？
她會不會後悔誕生在這個世上？
她會不會懊惱相信了不該信任的人，懊悔離開了培養液，覺得不應該出生在這世上……
（原來……我……）
弗朗西絲卡發覺了一件事。
（我所做的事……其實和老師沒有兩樣……）
我背叛了諾茵，將她逼進了死路。
我讓她出生在這世上，卻沒能給她幸福。
（如果那時我沒說想要她…………）
如果沒想過要撫平自己的寂寞。
要是從未期望有人可以緊緊抱住自己。
（結果，我沒能讓任何人得到幸福。）
也就是說，我根本沒必要誕生在這世上。
「……………………！」
弗朗西絲卡緊咬雙唇。
她緊握雙拳，握到關節發白，強忍從心頭湧起的淚水。
（我是沒被選上的孩子…………）
諾茵在培養液裏等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創造她的主人克羅諾斯去世後，他的研究便全部由教會接收。
由於唯有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才會成為接受調查的對象，因此諾茵並未讓人取出培養液，就這麽收放在修道院黑漆漆的倉庫裏。
她在黑暗之中度過了好幾年歲月。
對她來說，世界隻是一片漆黑。
她就連孤獨的意義是什麽都不明白。
（要獲選才能得到生命。）
她忽然想起這句話。
生命是因為讓父母選上。
友情是因為讓朋友選上。
命運是因為讓上帝選上。
如果沒有出生，那就連可能性都不存在。
（這種孤單的存在有價值可言嗎？）
諾茵一直在思考愛的意義。
（姊姊是得到克羅諾斯的愛所誕生的孩子。）
即便是人偶，身上也會流著製作者的愛。
（而我沒有獲選。）
所以，她才會一直活在培養液裏。
就隻是如此而已。
她就這麽被封印著，也沒有成為研究的對象，一直活在既黑暗又寂靜的世界中。
不知不覺之中，諾茵開始數起了數字。
從牆壁的另一頭，有時候會傳來女學生的交談聲和腳步聲。
她們要和朋友去哪裏呢？
如同歌曲般的歡笑聲與輕快的步伐逐漸遠去。
因愛而生的人會不斷找到新的羈絆。
（為什麽我沒有……）
晦暗的想法在諾茵的心頭蔓延。
（為什麽我沒有……）
每當這個時候，她數起數字的速度就會加快。
她默默地不停地數，藉以抹去心頭的疙瘩。
（如果有人願意選擇我……）
（要是我能為了那個人燃燒自己的生命……）
漸漸的，這些念頭盤據了她的腦海。
大概是她數到超過十億的時候吧。
嘰……的一聲，一旁傳來房門推開的聲音。
刺眼的光芒射進屋內，一位少女從中現身。
她走到諾茵的麵前停下腳步，然後看了看諾茵的臉。
接著她說：
「這孩子好，我要這個孩子。」
一旁男性的臉色並不怎麽好看。
（這也難怪，因為我是還沒完成就讓人丟棄的缺陷品……）
如果想要使魔，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的選擇。
（我想要生命。）
這是諾茵打從心底的願望。
一旁的男人好幾次試著說服那女孩改變心意，但是她沒有離開諾茵的麵前。
「我叫做弗朗西絲卡，希望可以早點和妳見麵。」
直到今日，她仍然記得弗朗西絲卡隔著玻璃的那句話。
她當然不可能忘記。
（她說我可以誕生在這世上。）
我要為了她而活。
我隻信任她的話，我要為她而戰。
當時的諾茵如此下定決心。
——我為什麽會在戰鬥中想起這件事呢？
「啊…………」
隨著砰一聲，諾茵被擊落到瓦礫中。
打飛她的是歐仁妮。
諾茵的記憶交錯混雜，終於想起她碰見了歐仁妮，然後雙方大打出手。
（我居然在交戰時忘了要戰鬥……！）
等她察覺時已經太遲了。
歐仁妮早已竄到可以取她性命的距離。
兩人間的距離近到歐仁妮一擊就可以刺穿諾茵的心髒。
（我要死在她手下了！）
諾茵已經有所覺悟。
然而，歐仁妮卻沒有對諾茵痛下殺手。
不僅如此，她甚至對諾茵伸出手。
「站起來吧。」
諾茵露出疑惑的眼神，她不懂歐仁妮在想什麽。
「為什麽……？」
「求求妳，請妳告訴我弗朗西絲卡在哪裏。」
歐仁妮一臉認真地說。
「妳想要抓走主人嗎？」
「那要看弗朗西絲卡的回答才能決定。」
「如果妳想要抓走主人，就算是妳，我也不會允許。」
諾茵毫不畏懼死亡。
如果要為了主人犧牲，那她可是求之不得。
「我想要救弗朗西絲卡！」
聽見歐仁妮這麽說，諾茵不禁開始動搖。
（這個人是敵人…………她應該是敵人才對。）
她不值得信任，諾茵也不應該同意她的話。
然而，昨天的景象卻重現於諾茵的腦海裏。
她回想起弗朗西絲卡遭到莉莉斯背叛，因此陷入自暴自棄之中時，歐仁妮挺身阻止弗朗西絲卡的模樣。
（她為了主人哭了……）
盡管如此，她依舊是諾茵的敵人。
（我該相信她嗎？還是……）
（為了主人，我該怎麽做才好？）
諾茵並不習慣由自己來做判斷，因此感到十分不安。不過，她還是做出了決定。
「…………好吧，跟我走。」
就連諾茵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這麽說。
＊
「嗯……」
弗朗西絲卡緩緩撐開眼睛。
她拉開窗簾，布滿街頭的橙色燈光在夜空下彌漫。
為了維持美觀，威基基的夜景統一采用了柔和的色澤。
她環顧房間，除了她自己以外，小屋裏空無一人。
「諾茵？老師？」
她沒有得到回應。
床鋪旁的桌子上放著一本書。
那是諾茵之前在看的書。
「她一個人出去了嗎……？」
她猜測諾茵應該是去戰鬥了。
弗朗西絲卡起身想要追上去，卻馬上感到頭暈目眩。
（我好困。）
她發覺自己被施了魔法。
（諾茵她……為了讓我好好休息……所以一個人……）
她對於悠閑呼呼大睡的自己火冒三丈。
後悔的念頭在她心頭湧起。
「我得……去幫忙諾茵……」
盡管搖搖晃晃的，弗朗西絲卡仍然試著撐起身子。
就在這個時候。
一旁的空間出現裂縫，歐仁妮與諾茵現身了。
「主人！」
看見諾茵平安無事，弗朗西絲卡終於放下心來。
「弗朗西絲卡！」
但是聽見歐仁妮的聲音，弗朗西絲卡立即擺出架勢，準備迎戰。
「先聽我說啊！我不是來找妳打架的！」
歐仁妮張開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弗朗西絲卡凝視歐仁妮，她沒有放下戒心。
「……什麽意思？」
「我已經知道破壞修道院的犯人是誰了。」
「真的嗎！？」
弗朗西絲卡臉上閃過一抹笑意。
不過，歐仁妮仍舊一臉嚴肅。
「……如果是妳，妳會怎麽處置那個凶手？」
「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弗朗西絲卡的語氣相當堅定，眼神中充滿憤怒。
「…………」
歐仁妮的心情十分複雜。
（可是，如果我不說出真相，弗朗西絲卡就會
被莫裏西歐……！）
下定決心後，歐仁妮說出了真凶的名字。
「什……！」
弗朗西絲卡啞口無言，接著毫不掩飾怒氣，氣衝衝地說：
「開什麽玩笑！妳居然懷疑老師，就算是妳，我也絕不允許！！」
「我已經找到證據了。」
「我不相信，我才不信。」
「我也不想相信啊！可是一切都說得通呀。如果是莫裏西歐的話，要從妳身上偷走十字架太容易了。也隻有莫裏西歐……」
「他沒有理由做這種事！」
「有的。」
歐仁妮默默地凝視弗朗西絲卡。
（其實我不想說出來。）
如果讓弗朗西絲卡知道她被自己尊敬的老師背叛，不知道她會有多麽傷心。
（那種感覺，就像是如果朱利安神父背叛我一樣……）
不過，歐仁妮還是鼓起勇氣說明：
「莫裏西歐一直在研究克羅諾斯，巧合的是，克羅諾斯留在修道院裏的魔法書也被人偷走了。」
盡管如此，弗朗西絲卡還是搖頭。
「大家都誤會他了。」
「我都這麽說了，妳還那麽信任他！？」
「老師也許是讓人騙了。」
「被誰！？」
「老師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種人，他才不會欺騙我！」
（莫裏西歐並不是弗朗西絲卡所想象的那樣。）
歐仁妮在心裏搖頭。
她想起莫裏西歐之前拋棄弗朗西絲卡時，臉上那種冷酷無情的模樣。
弗朗西絲卡想要成為莉莉斯契約者的夢想遭人奪走，並為此意誌消沉時，莫裏西歐對她的態度簡直冷淡至極。
『一切都結束了。』
那種態度就像無情地丟棄已經不需要的玩具。
「冷靜一點，弗朗西絲卡。」
「就算是你，我也不會原諒妳說這種話。」
「妳不原諒我也無所謂！但是，請妳聽聽我的勸告吧！」
歐仁妮要求弗朗西絲卡做出抉擇。
「…………」
「…………」
弗朗西絲卡沉默不語，深思了一會兒後，她也不再生氣了。
「我要去找老師。」
「等一下！」
歐仁妮一把拉住弗朗西絲卡，但是，弗朗西絲卡卻抵抗地大喊：
「我要當麵向老師問清楚！要不然我……！」
盡管如此，歐仁妮沒有放開弗朗西絲卡的手。
「答應我。」
歐仁妮緊緊握住弗朗西絲卡的手。
「答應我妳還會回來，答應我妳還會回來跟我見麵！」
「……我答應妳。」
說完，弗朗西絲卡便帶著諾茵消失了。
房間裏隻剩下歐仁妮一個人。
她緊握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感受著上頭殘留的弗朗西絲卡體溫。
但是，她的心頭馬上湧起一股不安。
（我應該放手讓她走嗎……？）
她總覺得，自己再也沒有機會握住弗朗西絲卡的手了。
＊
歐仁妮離開小屋。
她拔下發飾，把發飾變回咒杖，然後跳上咒杖飛向天際。
（我為什麽一直沒注意到弗朗西絲卡的求救訊號呢……）
這一陣子，她們隻是偶爾會通通電話、寫寫信而已。
（因為我以為隻要想見麵，就隨時可以見到她……）
她緊咬雙唇。
苦痛的回憶從心頭湧現。
——那是她小時候住在修道院時的事情了。
當時，弗朗西絲卡的夢想慘遭剝奪，身體也因為實驗而滿是病痛。
（我卻沒能幫助她……）
憑我當時的力量，我也隻能牢牢摟住她哇哇大哭而已……
我好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居然如此無能為力。
（絕對不可以重蹈覆轍。）
（因為，我已經不再是沒有力量的小孩子了。）
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守護珍惜的人。
（這次，我一定要拯救弗朗西絲卡…………！）
為了化解大家的誤會，歐仁妮回到了旅館。
「喂！妳等一下！」
霧崎姬沙樹叫住了她。
這裏是旅館的大廳。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霧崎臉色蒼白地跑向歐仁妮身旁。
「祈梨被陌生人……！」
隻不過是短短一句話，歐仁妮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她被人抓走了嗎！？」
「有一個人突然出現，我根本來不及保護她！怎麽辦，祈梨有危險了！」
＊
「這、這裏是……」
祈梨醒了過來。
在昏暗中，她也弄不清楚自己身居何處。
屋頂上開著一些洞。
雖然光線很微弱，但還是可以看出這裏是一座荒廢的教堂。
有東西在地板上一邊散發出白青色的光芒，一邊轉動著。
那些環繞在她身邊轉動的光芒，是一圈圈堆砌的文字。
那些文字有些從內側順時鍾轉，有些逆時鍾圍繞，在彼此間勾勒出一道道圓弧。
那是多層魔法陣。
「妳醒了嗎？莉莉斯公主啊。」
「你是……？」
祈梨正想戒備，才發覺身體動彈不得。
她的腳踝以下隱沒於地板裏。
「…………！！」
祈梨沒有感到疼痛，她連知覺都喪失了，這令她十分害怕。
看見祈梨恐懼的表情，莫裏西歐露出笑容。
（插圖075）
「今天的月色真美。」
皎潔的月光從殘破的屋頂射進屋內。
「我一直為了今晚在做準備。」
莫裏西歐翻開手上的書本。
「這是克羅諾斯的書。他雖然是個異端分子，卻是個偉大的魔法師。」
在他遺留的魔法書裏，詳細記載了如何處置莉莉斯碎片的研究。
仔細調查了克羅諾斯留下的研究後，莫裏西歐得到一個結論。
「既然可以將莉莉斯的碎片封印在人類身上，那麽反過來應該也行。」
莫裏西歐站在祈梨麵前，居高臨下俯瞰她。
「隻要把妳的身體像磨臼一樣搗碎、分解，剩下來的就是百分之百的莉莉斯結晶了。」
「你是想……把結晶交給弗朗西絲卡小姐吧？」
莫裏西歐隻是笑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祈梨感到一股無法言喻的寒意。
（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
祈梨仰頭瞪著對方。
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給人一種宛如機械的冰冷之感。
祈梨拚命抵抗，試著掙脫魔法陣。
「嗚.……啊……！」
但是，她的身體就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無法自由動彈，束縛的力道反而越來越強。
祈梨扯開嗓子大聲呼救。
可是，莫裏西歐卻隻是發出冷笑。
「別白費力氣了。在這個地方，不管妳再怎麽叫，都不會有人聽見的。」
「你想要莉莉斯的力量做什麽！」
「就算妳知道又能如何？」
莫裏西歐以冷冽的眼神問：
「妳又對莉莉斯了解多少？」
「呃。」
「妳這小姑娘根本一無所知，隻不過是碰巧讓莉莉斯選上
罷了。」
他毫不留情地道：
「妳這種人居然是契約者，真是太愚蠢了。」
莫裏西歐俯視著祈梨，嘴角上露出淺笑。
「放心吧，我會用比妳正確的方式使用那股力量。」
＊
（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莫裏西歐一麵在走廊上走著，一麵自言自語。
（那女孩身上的才是真正的莉莉斯……）
他指的是祈梨。
（諾茵成功引開了敵人的注意力……）
莫裏西歐派給她的任務是假的。
他的目的其實隻是要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從祈梨身上移開。
（如果弗朗西絲卡用「零之世界」得到碎片的話，那事情早就解決了。不過，她的失敗也在我的預料之中，反正隻要有人能和「真正的莉莉斯」接觸，就算是成功了。）
他策劃了一個無論怎麽發展都會成功的計劃。
這便是莫裏西歐一直以來所貫徹的生存之道，也是他的美學。
「接下來隻需要讓教會閉嘴了。」
當然，他沒有和教會全麵開戰的打算。
「畢竟獲得莉莉斯的力量，隻不過是一小步罷了。」
他必須為此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
「弗朗西絲卡，妳派上用場的時候到了。」
就在這個時候，弗朗西絲卡正好現身了。
＊
「發生什麽事了？妳的臉色怎麽這麽蒼白。」
「老師！」
弗朗西絲卡就連花時間調整呼吸都舍不得，快步飛奔到莫裏西歐身旁。
莫裏西歐在心中喃喃低語：
（真是飛蛾撲火。）
聽弗朗西絲卡轉述他遭到教會懷疑的消息後……
「看來他們誤會我了。我們兩個好好單獨談談吧。」
莫裏西歐勸她辟室長談。
他的建議正是弗朗西絲卡所期望的。
諾茵也想要跟著一起去。
但是，弗朗西絲卡卻製止了她。
「妳在這裏等我。」
「可是……」
「這是命令唷……」
對諾茵而言，無論何時，弗朗西絲卡的命令都是絕對的。
「yes，主人。」
她如此回答。
（莫裏西歐身上有一種危險的味道……）
盡管諾茵感到不對勁，但她還是退下了。
因為她深信一件事，那就是使魔必須百分之百服從主人，而這也是使魔的生存之道。
至少這是她當下的想法。
＊
莫裏西歐一口否認克羅諾斯的魔法書在他手上。
「太好了……」
弗朗西絲卡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不過，莫裏西歐卻露出質疑的眼神望著她。
「看來妳對那個報告書的信任還勝過我。」
「不是的。」
「既然如此，那妳在迷惘什麽？」
「如果跟身為嫌疑犯的我在一起，會連累老師也受到懷疑的。」
弗朗西絲卡心中一點也沒有懷疑莫裏西歐的念頭。
因為她打從心底尊敬、信任他。
「妳打算離開我嗎？」
「這麽做……對老師比較好……我們也加入協助鼓太郎的行列好嗎？」
弗朗西絲卡向莫裏西歐提議。
「妳說……什麽？」
莫裏西歐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弗朗西絲卡已經舍棄了成為契約者的夢想。
當得知遭到莉莉斯背叛時，她的確大受打擊，難過到幾乎再也無法振作。
可是，看見祈梨和鼓太郎相處的模樣後，她開始覺得為了爭奪莉莉斯而拆散他們是不對的。
「我沒能成為莉莉斯的契約者。但是，隻要鼓太郎他們和教會建立良好的關係，應該就可以達成教會『讓莉莉斯站在人類這邊』的目的。」
嗯……莫裏西歐點點頭，然後問：
「妳想幫上我的忙吧？」
「是的。」
弗朗西絲卡毫不遲疑地點頭。
如果可以洗脫莫裏西歐的嫌疑，那麽她願意做任何事情。
「是嗎？」莫裏西歐喃喃低語，臉上的表情也跟著緩和，然後說：
「那就去死吧。」
白銀短刀刺穿了弗朗西絲卡的腹部。
「主人！！」
聽見弗朗西絲卡的慘叫後，諾茵趕緊衝進房間。
「少礙事。」
被莫裏西歐凝神一瞪，諾茵瞬間動彈不得。
這是藉由視線交會來控製對方意識的招式。
也就是所謂的瞳術。
「嗚、嗚……！」
「諾茵，妳一直都是如此勇敢…………勇敢，而且愚蠢。」
「快住手呀！老師！！」
弗朗西絲卡懇求。
「事到如今，妳還想要討饒嗎？」
「至少請您放了諾茵吧！」
「不可能。」
莫裏西歐在手上變出法杖。
「她是個人偶，隻要她身為妳的使魔一天，如果我放過她，也隻是為我自己留下殺身之禍罷了。」
「那我和她解除契約！」
弗朗西絲卡大叫，雖然她喊著諾茵的名字，但是諾茵沒有回答。
不僅如此，諾茵還惡狠狠地瞪著莫裏西歐。盡管知道這麽做隻是白費力氣，她還是掙紮著全身，試圖破解莫裏西歐的瞳術。
「諾茵，我本來想要放妳一馬的。」
就在莫裏西歐正準備揮下高舉的法杖時。
「這種時候…………你跑來想做什麽，可惡的朱利安。」
莫裏西歐忽然低聲咒罵，然後離開了房間。
＊
場景換到另一個房間。
莫裏西歐許久未見的朱利安依舊是那副模樣。
從他的容貌和舉止上，一點也感受不到時光的流逝。
（仔細想想，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因為他根本不是人類。）
莫裏西歐在心裏喃喃自語，然後對他招招手。
「你千裏迢迢從羅馬來到這地球的另一端，不曉得有何貴幹？」
「我在想，我應該也有可以幫上忙的地方才對。」
「你想說的應該是要來抓我吧？」
「莫裏西歐，你也學會怎麽開玩笑了。」
「我看起來像是在說笑嗎？」
「不怎麽像。」朱利安說著，然後亮出了報告書的副本。
「關於修道院遭到破壞一事，教會已經做出了結論。」
「是嗎？」
「教會已經得知，凶手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得到克羅諾斯的魔法書。」
莫裏西歐瞄了報告書一眼，隨即笑了起來。
「我知道，所以已經把弗朗西絲卡處理妥當了。」
莫裏西歐向他說明了所有經過。
朱利安嗬嗬一笑。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讓弗朗西絲卡背這個黑鍋。」
「月亮西沉之時就會結束了。」
隻要天色一亮，祈梨的身體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來我是白擔心了。」
「也不能這麽說。」
莫裏西歐朝窗外望去。
「我們的確有必要見個麵，畢竟距離會讓人起猜疑心。我們可是不為人知的同誌啊。」
「隻要有必要，你隨時都可以聯絡我。」
留下這句話後，朱利安微笑著消
失了。
莫裏西歐朝朱利安剛才所在的方向罵道：
「哼，這株牆頭草……」
他伸手扶著老舊的牆壁。
「如果交給你這種家夥，『主人』永遠都不會有醒過來的一天。」
大概是已經廢置了好幾年的緣故，隻不過讓手指一碰，龜裂的石灰便碎成一塊塊掉落在地。
「教會崇拜的不過是人造的神，這種虛假的東西不如消失更好，不是嗎？」
＊
（我沒能保護主人……！）
這是諾茵腦袋裏唯一的想法。
即使弗朗西絲卡幫她解開了束縛，她仍舊沒有逃跑的念頭。
「快走吧！」
「……」
諾茵沒有回答，而是跑向弗朗西絲卡。
她把手放在莫裏西歐弄出的傷口上，然後開始施展治療魔法。
但是，弗朗西絲卡仍然血流不止。
這也難怪，因為莫裏西歐的短刀上刻有咒文。
為了確實解決對手，那咒文具有讓治療類魔法失效的效果。
「這裏太危險了，快逃吧！就算隻有妳一個人逃走也好。」
但諾茵就是不肯點頭。
對於無法對主人說「no」的使魔而言，這已經是她最大的反抗了。
「諾茵，等老師回來的話，連妳也會被殺的！」
「我要救主人。」
諾茵仍舊不肯離開，看見她堅決的模樣，弗朗西絲卡隻好下定決心。
「諾茵……我要解除契約。」
「…………！」
諾茵低下頭，不讓弗朗西絲卡看見表情。
「聽我的話逃走吧！」
「不要……」
她的聲音好小、好微弱。
「妳去找一個新的主人吧。」
「我……不要……」
諾茵搖頭抗拒，她快要哭了出來。
（對不起……諾茵……）
弗朗西絲卡明白自己的話傷害了諾茵。
但是，她希望諾茵可以活下去。
於是弗朗西絲卡把心一橫大吼：
「妳這是想讓我心煩嗎？還不快走！」
聽見她強勢的語氣，諾茵也不得不回答：
「……遵、遵命。」
諾茵縮著身子退到房間的角落。
盡管如此，她依舊抱持一絲希望，望向弗朗西絲卡的眼睛。
但是，弗朗西絲卡的態度依舊沒有動搖。
（我不能讓諾茵有找莫裏西歐報仇的念頭……）
弗朗西絲卡覺得，這是現在的她至少可以做到的事情。
「…………」
看出弗朗西絲卡並未改變心意後，諾茵轉身跑開，似乎斬斷了一切的依戀。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隻剩下弗朗西絲卡一個人後，她喃喃自語：
「都已經到最後一刻了，我還對妳發脾氣……都是因為我這個主人太不爭氣……對不起……」
啪……地麵傳來液體落下的聲響。
那是眼淚。
弗朗西絲卡拭去眼角的淚水。
（我不可以用哭泣來逃避！）
弗朗西絲卡斥責自己，試著站起身。
傷口傳來一陣刺痛，但她還是咬牙忍耐。
（我得……去救祈梨！）
弗朗西絲卡踏出步伐。
＊
「呼……呼……」
弗朗西絲卡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明明身處熱帶的夜晚，她卻感到一股寒意。
從她身上早已不知道流失了多少血液。
看來視線之所以越來越暗，並不隻是因為進入晚上的緣故。
弗朗西絲卡朝著教堂前進。
她就連站也站不穩，隻能扶著牆壁行走。
她的腳步非常沉重，就像是綁著鐵球腳煉。
她一步一步地走，每當前進一點，傷口就像是被刨開一樣疼痛不已。
好痛苦、好難受。如果可以逃跑的話，那她還真想馬上逃離這裏。
好想拋下一切，摀住耳朵裝成沒聽見別人的謾罵，就這麽逃之天天。
「…………！！」
但是，弗朗西絲卡還是緊咬牙關拚命忍耐。
為什麽她會寧可這麽痛苦，也想要去幫助祈梨呢？
（我可不是出自好意。）
弗朗西絲卡雖然在心裏這樣咒罵，但是也沒有停下腳步。
（我才沒有那麽好心。）
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什麽呢？
其實連弗朗西絲卡自己也不清楚。
她隻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就這麽死去，覺得現在的自己還不能撒手人寰。
（我知道祈梨被關在哪裏……）
無論是儀式還是魔法陣，莫裏西歐以前都曾經告訴過她。
（老師……！！）
她的心頭湧起各種複雜的情緒，變得一團混亂。
弗朗西絲卡來到了教堂門前。
她握住門把。
門把好重。當她試著使力時，被莫裏西歐刺傷的部位宛如撕裂般疼痛不已。
隨著嘰……的鈍重金屬摩擦聲，門應聲推開。
昏暗之中，祈梨被關在閃著銀白色光芒的魔法陣裏。
「弗朗西絲卡小姐……！」
弗朗西絲卡聽得見聲音，她還想要保留一點說話的力氣。
她靠向前去，然後把雙手放在正準備融解祈梨的魔法陣上，喃喃地念起咒語。
原本足足有三層魔法陣在旋轉，這時從外而內逐一停了下來。
「慢慢把腳抽出來……對，慢慢的。」
祈梨相信弗朗西絲卡，於是按照指示抽出腳。
她殘留在魔法陣裏的存在因子再次回到身上，腳也跟著逐漸恢複原狀。
「太好了……」
弗朗西絲卡才輕聲說完，整個人便癱了下去。
「妳還好吧呼」
祈梨趕緊扶住她。
她想要拍拍弗朗西絲卡的身子，這才發覺上頭濕濕的。
「血……！」
「祈梨，妳快逃吧！」
「可是妳的傷……」
「我已經沒救了。」
緊接著……
祈梨吻了一下弗朗西絲卡的傷口。
傷口開始愈合，因為莉莉斯的力量解除了短劍的咒文。
現在治療的力量之所以如此微弱，是由於兩人不是交合的同伴，同時也是因為祈梨還沒有與莉莉斯訂立契約。
盡管如此，祈梨還是努力想要喚出自己的力量。
「對不起……如果我能叫出自己的力量，效果應該會更好的……」
祈梨懊惱地道歉。
然而弗朗西絲卡卻大吃一驚，她沒想到祈梨居然想要幫助自己。
「…………妳為什麽要幫我？」
「這待會兒再說，我們快逃。」
「妳一個人逃吧。」
「我不能丟下妳。」
「我還有事要做。」
「那我留下來幫妳。」
「莫裏西歐的目標可是妳啊！！」
「弗朗西絲卡小姐！」
祈梨露出哀求的眼神。
「快走。」
弗朗西絲卡斬釘截鐵地說：
「妳不逃的話，那就連我的努力都會化成泡影了。」
祈梨還想爭辯，但是終究沒有說出口。
「我去找人來救妳。」
留下這句話的她緊抿雙
唇離開房間。
「…………」
弗朗西絲卡一邊冒汗，一邊看著自己的腳。
她的膝蓋下方正在逐漸消失。
因為她代替祈梨被困在魔法陣裏了。
（隻要施術者莫裏西歐不解除，任誰都無法阻止魔法陣啟動。）
她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為莫裏西歐曾經告訴過她。
她能做的也隻有代替祈梨一死了。
（幸好祈梨沒有發現……）
對於鬆了口氣的自己，弗朗西絲卡覺得有點不對勁。
為什麽會有這種念頭呢？
（如果沒有那女孩，我早就成為莉莉斯了……）
為什麽我會這麽拚命想要救祈梨呢？
（是為了贖罪嗎？或者隻是想要解脫而已？）
她試著問自己。
可是，她不知道答案。
「沒關係……我不在乎。」
她試著出聲低語。
可是，她依舊無法平息心頭紊亂的情緒。
莫裏西歐的身影出現在她腦海之中。
他溫柔的麵容以及對她露出的笑容接二連三地浮現，掩蓋了她內心的一切。
（我這麽信任他…………）
弗朗西絲卡緊咬牙關。她緊咬著牙，試圖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然而，一切其實都是她自己的錯。
（誰叫我要選擇相信。）
她一直如此認為。
（一切都是我的錯。）
正是因為抱持著這種想法，她才能一直撐到今日。
（隻要我不羨慕別人，比其他人更努力、付出更多，總有一天會得到回報。）
要是不這麽想的話，那麽隻會殺人、又沒能成為莉莉斯契約者的她，不管做什麽都隻是等於在白費力氣。
她一直深信隻要比別人努力就會成功。如果還是不行，那隻要再付出幾十倍的努力就好了。
然而，結果卻是如此殘酷。
「真是太丟臉了。」
她笑了。想起可笑的自己，她不禁發出嘶啞的笑聲。
（其實也沒什麽，隻不過是一條毫無價值的生命即將消失而已。）
諾茵的笑容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她忽然想起諾茵不知何時說過的一句話。
『主人，謝謝妳陪在我身邊。』
諾茵在說這句話時十分靦腆，似乎不太好意思。
（不……其實寂寞的是我。）
弗朗西絲卡這才發覺，其實得救的應該是她自己。
——弗朗西絲卡第一次見到諾茵，是在漆黑的藏寶庫裏。
在一片寂靜之中，諾茵漂浮在培養液裏。
（她看起來好寂寞……）
弗朗西絲卡覺得諾茵和自己很像。
當時，她與歐仁妮之間的關係已經疏遠了。
歐仁妮早已轉到其他修道院，開始一步一步朝神父之路邁進。弗朗西絲卡原本以為兩人之所以會漸行漸遠，是因為她覺得成績不好的自己不應該纏著歐仁妮，不過現在想想，或許隻是因為自己對越來越有成就的歐仁妮感到自卑，所以才會主動疏遠也說不定。
這件事先姑且不論，當她看見諾茵時便心想：
（也許她會願意和我交朋友……）
她覺得這種念頭很卑鄙。
因為這等於是要諾茵拿友情來換生命。
也因此，她發誓要細心養育諾茵。
（沒錯，就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
諾茵似乎是一個未完成的人偶，不但有些地方還不完整，還有許多做壞的部分。
每當諾茵有做不到的事情時，總會露出十分抱歉的表情，但弗朗西絲卡從未覺得不滿。
因為這種感覺，就像在照顧一個小孩子一樣，反而讓她覺得很開心。
（那時每天都過得很幸福。）
盡管在那些日子裏，她接不到什麽可以成名的工作，隻能看著比她年幼的人一個一個超越自己，但是對她而言，隻要有諾茵陪在身旁就已足夠。
（晚上鑽進被窩，光是聊聊下次放假要做什麽，或是彼此聽到的那些無聊小事，就能讓我那晚睡得香甜。）
那時的她總是期待著新的一天到來。
就連莫裏西歐老師出現，告訴她要奪回莉莉斯碎片的任務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
（這樣一來，我就可以讓諾茵得到幸福了！）
這就是她當時的念頭。
由於諾茵是由教會的敵人，也就是魔法師克羅諾斯製造的，因此，她不但常常遭到白眼，再加上因為是未完成品而老是出錯，所以經常成為眾人嘲笑的對象。
盡管弗朗西絲卡好幾次挺身袒護諾茵，但是這麽一來，反而讓諾茵覺得她自己是個沒用的廢物，也常常令諾茵認為自己很丟臉。
（所以，隻要搶回莉莉斯的碎片交給教會，就可以提高老師和諾茵的評價……）
弗朗西絲卡希望他們兩人可以得到幸福。
這是她打從心底堅定不移的願望。
（但是，我卻相信了不該信任的人，沒能保護自己非守護不可的孩子。）
諾茵是怎麽看待我的？
她會不會後悔誕生在這個世上？
她會不會懊惱相信了不該信任的人，懊悔離開了培養液，覺得不應該出生在這世上……
（原來……我……）
弗朗西絲卡發覺了一件事。
（我所做的事……其實和老師沒有兩樣……）
我背叛了諾茵，將她逼進了死路。
我讓她出生在這世上，卻沒能給她幸福。
（如果那時我沒說想要她…………）
如果沒想過要撫平自己的寂寞。
要是從未期望有人可以緊緊抱住自己。
（結果，我沒能讓任何人得到幸福。）
也就是說，我根本沒必要誕生在這世上。
「……………………！」
弗朗西絲卡緊咬雙唇。
她緊握雙拳，握到關節發白，強忍從心頭湧起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