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八月的圖書室。


    「唔……」


    霧崎獨自在煩惱。


    在她眼前的是筆記本,上頭一個字也沒寫,就隻是一本純白光芒顯得刺眼的全白筆記。


    她到底是為了什麽跑來這裏的?


    如果是為了解決暑假作業而來,那至少也該念個一頁書才對。


    難道她是為了逃離酷暑,隻是為了到有冷氣的地方納涼嗎?


    如果真是這樣,霧崎煩惱的模樣也太不尋常了。


    她環抱雙手、緊蹙眉頭,就隻是直直盯著白茫茫的筆記本。


    「你在做什麽,姬沙樹?」


    「呀!!」


    霧崎整個人撲到桌上。


    這是為了用全身來遮住筆記。


    她華麗的飛撲簡直可以媲美奧運選手。


    雪代凜就隻是錯愕地楞在原地……


    「發、發生什麽事了嗎……?」


    「呃,那個,啊,不…………」


    就連霧崎也為自己的狼狽模樣麵紅耳赤。


    「不、不要突然出聲叫我啦!會嚇死人!!」


    她惱羞成怒了。


    「要是我不出聲忽然出現,你應該會被嚇得更慘吧……」


    「少、少囉唆啦,你有資格這麽囂張嗎?」


    嘿。


    霧崎拉住凜的麻花辮。


    「啊,請你快住手呀~~」


    當然,霧崎沒有真的用力在拉,她隻是想掩飾自己的害臊而已。


    雖然這種掩飾方式給人添了很大的麻煩。


    「有什麽事嗎?你不是還有社團活動?」


    「我想跟妳一起回家啊。」


    「呃,已經這麽晚了嗎?」


    霧崎嚇得往窗外一看。


    天空一片赤紅,夜色正悄悄接近。無論是由誰來看,都會覺得這夕陽景色十分美麗……


    現在是暑假。


    雖然不用上課,但是還有社團活動,圖書室也是開放的。


    雪代凜是來參加社團活動,而霧崎則是來借用圖書室。


    「完全空白呢。」


    「哇,不要亂看!」


    霧崎焦急得不得了,趕緊像是昆蟲一樣慌張地擺動手腳,把筆記本整個遮住。


    「那是你寫的小說後續嗎?」


    「你怎麽會知道!?」


    霧崎大吃一驚。


    嘿嘿,凜挺起胸膛。


    「因為我一直在偷看。」


    「你怎麽可以做這種事~~!」


    嘰嘰嘰嘰嘰嘰。


    霧崎使力拉住了雪代凜的麻花辮。


    「呀!請你快住手啊~~!」


    霧崎姬沙樹與雪代凜之間的關係一點也沒有成長過。


    但是,凜沒有就此屈服。


    凜認識霧崎的時間並不短,也因此她十分頑強。


    「為什麽會停在這個地方呢?」


    霧崎一直在筆記本上寫小說。


    那是一部校園故事。


    ——劇情是敘述一位非常普通的高中生久留美,在一個出乎意料的地方遇見了同班同學龍。毫無理由地厭惡著龍的久留美,原本想要把他的事忘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當她得知龍有個正在交往的女友時,卻大受打擊落下淚水。


    『原來我喜歡他……』


    她和龍因為一個突如其來的機會而獨處。


    龍否認自己已經有女朋友的謠言,久留美不禁鬆了口氣。


    不過,他卻馬上又說自己有喜歡的女生。聽見他這麽說,久留美再次受到打擊。


    但是,由於久留美曾經體驗過因為不敢告白而就此失戀的痛苦,因此她鼓起勇氣向龍告白了。


    於是龍開口了:


    『我喜歡的人就是久留美。』


    ——這就是故事的大綱。


    而劇情就停在兩人要接吻的那一幕之前。


    理由是霧崎寫不下去。


    「有、有什麽關係,不寫又不會怎樣……」


    霧崎撅起嘴,把臉撇向一旁。


    「我好想知道接下來的劇情~~」


    「你跟我說也沒用……」


    其實,隻要寫出來就沒事了。


    隻要寫上兩人接吻,就等於是他們已經接吻了。


    這就是小說的規則。


    (可是……)


    她就是寫不出來。


    「隻要寫個啾不就好了?」


    「這怎麽可以。」


    霧崎刻意含糊其詞。


    因為,如果隨便寫下去的話,感覺會失去某樣重要的東西。


    「我覺得不可以隨便寫出來。」


    「嗯~~」


    雪代凜用食指抵住嘴唇。


    「這都是因為你想要接吻的緣故唷。」


    「啥麽!?」


    霧崎發出脫線的驚訝聲。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胡說什麽!」


    「我說,這是因為你想要接吻啊。」


    「不要再說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霧崎漲紅著臉,塞住自己的耳朵。


    「這都是因為你經驗不足呀。」


    「經驗!?」


    「要寫出一個好作品,最不可或缺的就是經驗。你為何不試試看呢?」


    「跟誰!?」


    「你之前不是說你有喜歡的對象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霧崎拚命搖晃雙手。


    「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啊?」


    「才沒有!我不是說沒有嗎!」


    「你的心意一定會傳達給對方的。」


    「要是讓他知道,那我會很困擾的!!」


    凜伸手抵著嘴角,嘴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果然有喜歡的男生了。」


    「有……有有有…………有又怎麽樣?」


    霧崎以痙攣的嘴唇回答。


    那不完全燃燒的語氣,就像是頭頂將要冒出黑煙。


    「那你就隻有一個選擇,也就是和他接吻啦。」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當然是為了寫出一本好小說啊。」


    「哪有這樣的……這也太過頭了……」


    「這是取材呀,取材喔。」


    「什、什麽取材……」


    霧崎畏畏縮縮的,雪代凜趁勝追擊:


    「你不想要寫出好的小說嗎?」


    「當、當然想啊……」


    「那就應該要取材才對。」


    「取材是要接、接吻唷?」


    「就是因為這樣才要接吻呀。」


    凜豎起食指,抵著霧崎的唇瓣。


    「想要成為作家的人,怎麽可以為了這點小事而畏縮不前呢?文字是靈魂的激蕩。如果不投入自己的一切,要怎麽寫出打動人心的作品!」


    這熱血的模樣是怎麽回事。


    對於凜明明事不關己(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卻如此慷慨激昂的氣勢,霧崎完全無法反駁。


    「唔~~」


    「你的決心讓我深受感動。」


    「我根本還沒下定什麽決心吧!?」


    「如果你就是沒辦法鼓起勇氣的話……」


    凜張開雙唇,仿佛拿定了什麽主意。


    「那就和我接吻如何?」


    *


    霧崎沒有接受凜的提議。


    離開學校之後,她們也隻是閑扯幾句就道別了。


    「總覺得最近我一直講不贏她……是我的錯覺嗎?」


    說到雪代凜這個


    女孩。


    被選為班長的她確實相當認真,但是腦袋裏似乎有些螺絲沒有拴緊。


    她老是會刻意裝出認真的神情,嘴裏卻說出像是在開玩笑的話。


    (不對,正好相反。)


    應該說她是真心說出像是在開玩笑的話。


    「就是因為事不關己,她才會一直說什麽接吻、接吻的……」


    霧崎用手指抵住嘴唇。


    「接吻啊……」


    猶如在作夢似的歎息,從櫻花色的唇瓣間吐出。


    (比起自己主動,還是被動比較好吧。)


    (浪漫的氣氛雖然也不錯,不過要是真的遇上那種氛圍,那我可能會緊張到拔腿就跑也說不定……)


    (還是在普通的地點比較好。)


    (像是約會結束的時候,對了,要道別的時候好了,就在內心其實還在想,真希望能和對方再獨處一下的時候,當自己說了聲『拜拜』之後,他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了過去……)


    「哇︴我在想什麽啊!」


    霧崎死命擺手,然後緊緊握住拳頭。


    「真要說起來,我跟藤井之間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什麽?霧崎漲紅了臉。


    「為什麽是跟藤井!?太蠢了!?這也太蠢了吧!?」


    「呃,或許我真的很蠢,可是,你也用不著說得這麽大聲吧……」


    她遇上了臉部肌肉抽動的鼓太郎……


    *


    「藤井!你、你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霧崎伸出食指大聲哀號。


    「哪有人劈頭就把別人的存在否定掉的!」


    鼓太郎覺得好沮喪,內心大受打擊。


    盡管他的腦袋明白霧崎就是這副德行,但是知道歸知道,打擊依舊是免不了的。


    他根本無法想象霧崎其實是在想著某人。


    「再、再見,拜拜。」


    霧崎退後了兩、三步,就像是害怕自己的內心被對方看穿。


    她身後剛好是護欄中斷的地方。


    為了與底下的道路連接,那邊設置了水泥階梯。


    霧崎的後腳踩了個空。


    「危險!」


    不曉得是鼓太郎先伸出了手,還是霧崎的身體先騰空。


    兩人都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護著霧崎的鼓太郎,頭和肩膀都因為撞上水泥疼痛不已。


    啾……


    受到鼓太郎保護的霧崎,在最後的一瞬間,從唇瓣上感到了一種柔軟的觸感。


    (咦。)


    霧崎睜開了原本因為恐懼而緊閉的眼皮。


    那張熟悉的自己臉龐,塞滿了她的視野。


    雖然還閉著眼睛,但是看起來沒有受傷。太好了,要是傷到臉的話可就糟了,光是想到這一點,她內心便覺得安心不少。


    霧崎移近視線,想要再仔細看看自己的臉。


    (嗯……眼睛……?)


    霧崎忽然冷靜下來。霧崎姬沙樹就在她眼前。


    (為什麽我會看著自己?)


    霧崎從書包拿出小鏡子,確認了一下自己的臉。


    那完完全全是藤井鼓太郎沒錯。


    「怎麽會這樣~~~~~~~~~~~~!?」


    完全搞不懂。怎麽搞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霧、霧崎,你沒事吧?」


    眼前的那個人醒過來後開口問。


    鼓太郎不一會兒出發覺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異變。


    「我沒辦法接受~~~~~~~!」


    霧崎發出哀號,這時候也隻能大叫了。


    因為他們的精神和身體交換了。


    *


    「都是你的錯!不管怎麽想都是因為你!」


    霧崎使勁掐住鼓太郎的脖子。(因為太複雜了,所以之後的人名標示都是精神人格,而非身體(霧崎的外表是鼓太郎,鼓太郎的外表是霧崎。))


    「嗚,嗚嗚嗚嗚,這是你自己的脖子!是妳自己的脖子啊!」


    是的,這樣就等於是親手掐著自己的脖子,於是霧崎趕緊鬆開手。


    「什麽嘛!這是怎樣!藤井,你一定要為這件事負責。」


    霧崎說完後,才發覺自己的話有點不對勁。


    「我說的負責,可不是要你跟我結婚喔!你可別會錯意了!!」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啦!」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是指你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嗎!?」


    「你是要我怎麽回答!?」


    看來即便是交換身體,鼓太郎與她之間那被罵與罵人的關係依舊沒變。


    鼓太郎歎了口氣,似乎是放棄抵抗。


    「話說回來,現在不是鬥嘴的時候吧,我們得想辦法恢複原狀。」


    「是啊,你說得沒錯,還不快給我想法子。」


    「要怎麽想啊……」


    怎麽全推到我身上了。鼓太郎一麵在心裏嘀咕,一麵思考。


    「雖然會發生這種怪事,原因大概是出在我身上沒錯……」


    「對了,藤井,我們再滾下來一次不就得了?」


    「這麽簡單的方法行得通嗎?」


    「什麽啊,你對我的提議有意見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


    「那你還有什麽點子,還不快給我說說看,快點說啊。」


    結果在霧崎的堅持之下,鼓太郎也隻有跟著試試看了。


    兩人回到樓梯頂端,重現了滾下去之前的狀態。


    「不要貼那麽近啦。」


    「我是想要保護你啊,摔下去很痛吧。」


    「藤井,你是笨蛋嗎?那可是我的身體,拿我的身體來保護我做什麽?」


    「呃,可是。」


    「應該是由我來保護你才對。」


    說話的霧崎摟住鼓太郎。


    她抱得非常緊。


    (哇,我在做什麽啊!?我怎麽會主動抱住他呢!!)


    霧崎發覺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居然順勢做出不得了的舉動。


    她的體溫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急速上升。


    全身所有血液都竄上腦袋,似乎馬上就要爆炸。


    心髒以無法置信的速度跳動,幾乎就要故障。


    「要、要要滾下去囉!準備好了吧,準備好了吧!!」


    「怎、怎麽了嗎?霧崎,你滿臉通紅喔,沒事吧!?」


    「少、少囉唆,給我安靜!」


    兩人就像是使出相撲中的抱推(注:原文為「yorikiri」 意指抓住對方的腰帶,使自己的身體與對方的身體接觸,將對手架出土俵。)一樣,從上頭滾了下去。


    悲哀的是,結果就連一點變化也沒有發生。


    「再來一次!」


    他們又再滾了一次,不過隻是白費力氣罷了,接著他們又試著滾了好幾次,依舊隻是浪費時間。


    唯一的效果隻有全身疼痛而已。


    「不要再試了。」


    鼓太郎開口。


    「可惡,為什麽沒有用啦!」


    「……因為這算是常有的模式吧。」


    盡管嘴裏這麽說,其實鼓太郎並沒有什麽根據。


    隻要一遇上什麽災難,想要輕易解決是不太可能的——他隻是從自己十五年來的人生,歸納出這條經驗法則。換句話說,他已經習慣不幸了。


    「那要怎麽恢複原狀啦!?」


    天空開始降下小雨。


    「討厭!怎麽會這樣!?」


    這簡直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霧崎就像是


    在詛咒自己的不幸一樣垂下肩膀。


    「總之先回家吧,還是等冷靜下來再想對策比較好。」


    「也、也是。」


    於是兩人拿起自己的書包,正準備各自踏上歸途。


    (自己的書包……?)


    霧崎發覺了一件事。


    「等一下!」


    「等什麽?」


    霧崎開始思考。


    (這樣一來,不就是由擁有我身體的笨蛋藤井回我家去嗎……)


    想象接下來會發生的情況後,霧崎焦慮得不得了。


    「雨越來越大了……」


    「少囉唆,先等我一下!」


    霧崎伸手抵著額頭,在腦海裏緊急而且迅速重現自己的房間。


    (已經打掃過了,沒有問題。)


    (因為家裏有妹妹,所以我平常就把不想讓人看到的東西,都藏在抽屜深處之類的地方,沒有問題。)


    霧崎覺得這樣一來就可以放心了。


    (還有捧花!!)


    她指的是前幾天去夏威夷旅行時,意外得到的捧花。


    據說得到新娘拋出的捧花的女性,就能夠成為下一位新娘。


    (之前藤井也有看過的那束捧花……)


    她不但沒有把花扔進垃圾桶,甚至還裝飾在桌子的正麵。


    她早上起床就會看著捧花傻笑。


    從學校回來後,也會望著捧花笑。


    那完全就是戀愛中少女的模式。


    (要是被藤井知道我那麽珍惜那束捧花…………)


    霧崎的臉龐瞬間失去血色。


    (唯有那束花絕對不能讓他看見!!)


    就算要賠上性命也一樣。沒錯,就算要為此犧牲生命。


    手被緊緊握住。


    霧崎使盡吃奶的力氣抓著鼓太郎的手。


    「你回自己家去!給我回去藤井家!」


    「現在的我回自己家能做什麽!」


    「難道你想回我家嗎!?」


    「也隻能這樣了,因為我就是你啊。」


    「那我也要跟你回去!」


    「你要怎麽向你的家人解釋?」


    「少囉唆,我說要去就是要去!」


    因為在讓他看到之前,她必須讓某樣東西從這世上完全消失才行。


    而那個東西,就是那束新娘捧花!


    當他們還在爭論不休的這段期間,雨勢不停地加大。


    「我知道了,總之先回去吧。」


    鼓太郎屈服了,於是兩人拔腿狂奔。


    ——而這副景象。


    「嗯……?」


    烏爾全都悄悄看在眼裏。


    *


    思考。


    霧崎在傾盆大雨中思考。


    『我說啊,他隻是我在回家路上碰巧遇上、跟我毫無關連的同班同學,因為他真的是呆到讓人沒辦法置之不理的家夥,我看到這個平常既遲鈍又白癡又脫線的陰沉小鬼,居然像隻被人拋棄的小狗一樣,全身濕淋淋站在路邊,所以才會把他帶回來,除此之外,我對他沒有更多的感情和同情,真的,我說的都是實話!關於我和他之間的關係,隻要你們再多問一句,我就馬上跳下陽台死給你們看!!』


    很好,非常完美。


    這樣一來就能避開家人的追問了,這樣一來……


    (呃,可是現在的我是藤井啊!!)


    唉,該怎麽解釋才好呢?


    霧崎心裏詛咒著這世上所有神佛,衝進她家所在的大樓。


    兩人坐上電梯,模樣活像是全身濕透的老鼠。霧崎把緊粘在額頭上的瀏海撥開。


    「真是討厭,根本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叮咚。鼓太郎按下電鈴。


    「喂,你不要隨便亂按啦。」


    「現在的我就是你,我不按的話不是很怪嗎?」


    可是。


    等了一分鍾門還是沒開,而且也沒人回應門鈴。


    「鑰匙在哪?」鼓太郎翻了翻口袋。


    「討厭,不要亂碰我的身體!!」


    霧崎從錢包拿出家裏的鑰匙,遞給了鼓太郎。


    「我回來了。」


    盡可能假裝自然的鼓太郎推開門,但是家裏一個人也沒有。


    「……你家人都出門了嗎?」


    「得救了……」


    霧崎鬆了口氣後拍拍胸口,心境就像度過了九死一生的難關。


    她乒乒乓丘、衝進了脫衣間,抓起兩人的浴巾回到門口。


    「拿去,快用這個擦幹身體。」


    「太好了,謝謝你。」


    「聽好囉?給我待在原地不準動!一步也不行!敢動我就殺了你!」


    霧崎丟下名符其實的恐嚇殺人之語後,往自己的房間跑去。


    「真搞不懂她到底是溫柔還是不溫柔……」


    隻剩下鼓太郎一個人孤伶伶地留在那裏。


    沒時間了。


    衝進房間的同時,霧崎開始執行任務。


    (首先是捧花!!)


    該藏在哪邊?


    她先往床底望去。


    可是底下的空隙太小了,如果不把花壓扁,看起來是塞不進去的,她可不願意這麽做。


    (怎麽辦……怎麽辦……!)


    霧崎抱著捧花,在房間裏東奔西跑。


    這時垃圾桶映入她的眼簾。


    大小剛剛好,而且裏頭還是空的。


    但是,畢竟是個垃圾桶。


    她不想把這麽貴重的東西放進去。


    (可是……沒時間了,對不起!)


    霧崎把捧花放進垃圾桶後,又在上頭蓋上了雜誌。


    「接下來……」


    她擦掉淚水,環顧整個房間。


    桌上有個相框,那是她和朋友的合照。


    照片上是毫無意義地擺出勝利姿勢的她。


    (丟死人了!!)


    她把相框塞進抽屜。


    還有呢……還有呢……看來是沒有了。


    「這樣就可以放心了……」


    雖然腦海中又浮現客廳那台硬碟式錄放影機,裏頭還留有每周錄下的動畫節目,不過隻要說那是妹妹錄的,應該就可以應付過去。


    霧崎鬆了口氣,抹去額頭上摻雜汗水與雨水的水滴。


    這時,她忽然察覺一個恐怖的現實。


    (——廁所!那上廁所該怎麽辦!?)


    眼前變得一片漆黑,她感覺仿佛地麵裂開,整個人被打進地獄深處。


    (隻有這件事根本逃避不了……怎麽辦……)


    無論是她自己也好,或是鼓太郎也罷,這件事都是無法避免的。


    霧崎先試著想象他上廁所時的情況。


    (聲音用衝水聲來蓋過……)


    (眼睛用毛巾或是其他東西遮住,然後由我來擦幹淨(*:無論是大小便,女孩子都得好好擦幹淨才行。)……總之,我得想辦法不讓藤井看見我的裸體……我一點都不想讓他看見……)


    這時,從走廊前方傳來說話聲。


    「霧崎,我要去洗澡囉。」


    一定要遮住他的眼睛!非得由我親自擦幹才行!


    「等、等等!我也要一起洗!!」


    「咦!?」


    鼓太郎簡直無法置信。


    霧崎一邊啪搭啪搭地衝過走廊,一邊把衣服脫掉。


    直到衝進脫衣間之後,她才發覺自己犯下大錯。


    在映照全身的鏡子裏,反射著自己(也就是鼓太郎)近乎全裸的身影。


    她的手早已抓著內


    褲,肚臍下方是一片黑色的茂盛密林…………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應該不是我的錯吧。)


    在浴室裏放熱水的鼓太郎心想。


    *


    「聽清楚了!?就算用浴巾遮住了,要是敢睜開眼睛,我照樣殺了你!!」


    「好險日本不是那種嘴巴說說,就會因為教唆殺人而被捕的國家。」


    「……小心我連你的嘴巴也堵起來。」


    被霧崎惡狠狠一瞪,鼓太郎也隻有接受遮眼一途了。


    霧崎準備了適當長度的毛巾,折成無法透視的厚度。


    「你這個色狼。」


    「怎、怎麽了啦。」


    「居然想用我的身體洗澡,你真是個色胚、色狼、變態。」


    「就是因為這是你的身體啊,夏天感冒的話可是很難受的。」


    「呃……」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吧,霧崎的臉頰宛如楓葉灑落般紅潤。


    「要不是打噴嚏的話,我才沒想過要洗澡呢……痛、好痛!」


    霧崎使勁捆緊毛巾。


    浴缸裏裝滿熱水,鼓太郎泡了進去。


    然後霧崎也跟著進去。


    「咦……?」


    鼓太郎的視線是完全被遮住的。


    不過,透過肌膚相觸的觸感,他還是清楚地知道霧崎也進了浴缸。


    她尖著嗓門回答:


    「有什麽辦法。要是害你感冒的話,那不就變成我的錯了嗎?」


    「可是,我們應該沒有必要一起進來泡吧。」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笨、笨笨笨笨笨、笨蛋!既然早就發現了,那為什麽不早點提醒我!!」


    霧崎啪沙一聲站了起來。


    「哈啾。」


    她打了個噴嚏,整個人開始發抖。


    「啊,沒關係,就算感冒我也不會生氣的。」


    「…………那怎麽行。」


    霧崎又把身子泡回浴缸。


    「聽好囉?你應該懂吧?我可不是心甘情願想跟你一起泡澡的。」


    「是的是的。」


    「你真的明白嗎?」


    「我怎麽可能會有那種誤解,你以為我是自戀狂嗎?」


    「喔,那就好………………」


    盡管如此,霧崎姬沙樹的內心一隅,還是焦慮地起了雞皮疙瘩。


    不過,該怎麽說呢?


    霧崎把嘴巴泡進浴缸的水平麵下,口裏咕嚕咕嚕地吐出空氣和自我厭惡。


    (我怎麽會這麽蠢啊……真是笨到極點了。)


    (藤井說得沒錯。隻要輪流泡不就好了嗎?)


    (我慌慌張張的,腦袋裏一片空白,因為覺得不該害藤井感冒,所以才一直壓抑心頭的害臊……)


    她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勇氣一點意義也沒有,而相減之下所剩餘的,就隻是可恥女孩這個汙名而已。


    (唉,我真是低級……真是太低級了…………)


    霧崎覺得自己的兩腿之間不太對勁。


    (嗯?)


    那似乎是一個滾燙的結塊,某樣東西忽然脹大的感覺存在於雙腿之間。


    這是霧崎在女生身上從未體驗過的怪異感受,於是她伸手一摸,朝底下望去。


    (!?!?!?!?!?!?!?!?!?!?!?!?!?!?!?!?!?!?!?!?!?!?)


    她所看見的,是隻在健康教育課上看過一次的恐怖物體。


    也就是因為海綿體充血而雄赳赳、氣昂昂的男性生殖器。


    (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既然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異性的性器官,那麽見到勃起的那個部位自然也是第一次。


    如果隻是這樣倒也還好,還可以把這當成一起不幸的意外忍受。


    可是對霧崎而言,唯有一個事實她無法忍耐。


    也就是這麽一回事。


    (代表我現在很亢奮嗎!?)


    這就是海綿體充血所代表的意義。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霧崎在心中發出哀號,其實她很想放聲大喊,不過害怕讓他看見自己現在的羞恥心更勝一籌,於是她硬是把已經衝上喉頭的吶喊吞了回去。


    (啊~~啊~~男生真是惡心死了!!)


    真是的,隻不過是一起泡澡而已,居然就變成這副德行。


    (這身體也太下流了吧!?)


    如果現在眼前有一片火海,那她應該會毫不遲疑地衝進去吧。


    要是藍色的貓型機器人拿出破壞地球炸彈給她,應該也會毫不猶豫地按鈕啟動。


    這可以說明她到底有多麽絕望。


    (好險我先把藤井的眼睛遮住了……)


    (本小姐居然會對你這種人臉紅心跳……)


    這件事可不能讓鼓太郎知道,絕對不可以讓他發現。


    「我應該洗一下頭發嗎?」


    鼓太郎指著頭問。


    「我本來想說今天隻要暖暖身子就好了,但是,你好像很寶貝你的頭發。」


    「……你怎麽會知道。」


    「因為你的頭發明明這麽長,卻沒有什麽分岔啊。如果你很愛護頭發的話,那我還是洗一洗比較好吧。」


    「不行。」


    霧崎說得斬釘截鐵。


    「因為,我不想再讓你亂摸我的身體了。」


    「我想也是,就是因為覺得你會這麽說,所以才問問看的。」


    「……我、我來幫你洗啦。」


    霧崎一邊暗罵自己無法坦率地對別人的體貼心懷感謝,一邊從浴缸裏站了起來。她用手引導遮住眼睛的鼓太郎,讓他坐在椅子上。


    就這樣,情況變成了霧崎要幫遮眼的鼓太郎洗頭。


    (我居然會以這種方式替自己洗澡,真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一直以來隻能透過鏡子看到的發旋。


    她還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啊嗚……)


    不是她要自誇,這副身材還真是平坦無比。


    真想拿眼前這片大平原,去和七成是山地的日本國土交換一下。


    如果是地形上的平原,那就可以用來耕作了;可是平坦的身體,反而像是沙漠或是荒野一樣。


    要到哪天才能看見光明的希望呢?


    唉……霧崎歎了口氣。


    (可是,這畢竟是我的身體,一定要好好洗幹淨才行。)


    生而平凡的女孩和一出世就受到美之女神祝福的人不同,必須靠努力來讓自己發光發熱才行。


    霧崎拿肥皂在浴巾上搓揉,弄出泡沫後開始替他擦背。


    (難得有這個機會,順便把平常洗不到的地方也洗幹淨吧。)


    她細心地用力搓洗身體。


    「不要亂動喔,我可是很認真在洗。」


    她從背後開始洗,接下來是腰和側腹。


    「啊……」


    鼓太郎發出嫵媚的嬌喘。


    「你為什麽發出這種怪聲!?」


    「因、因為你碰到奇怪的地方,害我有感覺。」


    「你說我身上哪裏有奇怪的地方!?」


    「呃,真的可以說嗎?」


    「敢說我就殺了你!」


    洗澡時間就在兵荒馬亂之中結束了……


    *


    「這還是我第一次洗澡洗得這麽累……」


    話說回來,好在家人沒有回來,真是得救了……霧崎心想。


    她不經意看了一下時鍾,時間是下午七點。再怎麽晚也該回來了吧?她開始擔心起來。


    「藤井,可以幫我打通電話嗎?」


    要是由現在的她打去,那可就解釋不清了。霧崎翻了翻書包,尋找自己的手機。


    手機上顯示有一通語音留言。


    「是下午三點打來的……那不就是我離開學校的時候嗎?」


    由於從回家的路上直到現在,霧崎都一直處於慌亂中,所以忘了確認語音信箱。她播放了那則訊息。


    『一位很照顧爸媽的人突然過世了,所以我們要趕去博多,我們把惠美梨也一起帶走了。對方不是我們的親戚,所以你就留著看家吧,我們明天就會回去。』


    鬆了口氣的霧崎拍拍胸口。


    「什麽啊,原來隻是今天不回來而已……呃,所以今晚就隻有我們兩個!?」


    「啊,這樣呀,真是太好了。」


    鼓太郎一麵看著電視,一麵若無其事地搭話。


    「我說你啊,腦子裏該不會在想什麽下流的事吧!?」


    「要是你家人在的話,事情不就會變得更麻煩嗎?」


    「啊,也是,這倒沒錯。」


    霧崎想也不想就跟著附和,卻馬上發覺自己太早下結論了。


    她的臉活像是瓦斯爐般瞬間漲紅。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對於什麽下流的事,就算隻剩我們兩個,我也連一丁點都沒有想過喔!」


    (呃,就算地球整個翻轉,我也不可能會有那種想法,又不是被虐狂。)


    如果說出口的話,一定又會多挨幾句咒罵吧。鼓太郎在心底歎了口氣。


    (唉,真是的,我怎麽老是自掘墳墓啊。)


    霧崎用雙手遮掩自己火紅的雙頰,轉身背對鼓太郎。


    (除了我們再也沒有其他人。)


    「……………………………………………………」


    好沉重的沉默。


    盡管兩人獨處這件事和方才沒有兩樣,不過霧崎覺得氣氛似乎突然變得沉重。


    (怎麽辦……這種氣氛……)


    雖然隻有兩人獨處,但是又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藤井已經有女朋友了,他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


    然而,她的心頭卻狂跳不止。


    她無法直視對方的臉。


    喉嚨深處越來越幹。心髒跳個不停。


    光是坐著就幾乎讓她暈倒。


    頭好昏。


    (嗚……啊嗚……)


    沒想到獨處是這麽令人緊張的一件事。


    叮咚,門鈴響了起來。


    「我去開門!」


    得救了。


    如此心想的霧崎往大門走去。


    「等等,霧崎,你等一下。」


    來訪的是雪代凜。


    「哎呀,藤井同學!」


    (糟了!!)


    霧崎這才發覺自己做了蠢事。


    (現在的我是藤井啊…………)


    她又自掘墳墓了。


    「…………、…………、…………、…………」


    該說什麽才好呢?霧崎一時之間找不到適當的語句,就隻是含糊不清地動著嘴。


    「原來是這麽回事呀,哎呀,嗬嗬嗬,真是嚇到我了。」


    凜居然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等等,你在胡思亂想什麽啊!?」


    「胡思亂想?好吧,那就先當成是這樣。」


    「你誤會了!」


    從凜的眼中看來,現在的霧崎就是鼓太郎。


    凜瞬間逼近那雙充滿好奇的眼瞳,然後問: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姬沙樹出手的?」


    「我、我才沒有被他怎樣!?」


    「可是,藤井同學,就算姬沙樹給你ok的暗號,你也不可以太粗魯唷。」


    「我、我才不會!」


    鼓太郎(體內的霧崎)漲紅著臉回答。


    「真是這樣嗎?我還以為姬沙樹是為了接吻,才會把藤井同學叫來……」


    「接、接吻!?」


    「啊,我是不是不該說出來呀。」


    凜伸手放在嘴角,發出千金小姐似的笑聲。


    「這件事請你對姬沙樹保密喔。」


    「我才拜托你不要隨便誤會。」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要先保密吧,我明白了。」


    大概是覺得再待下去會弄巧成拙,凜打開書包,說了句「這個幫我拿給姬沙樹」後,就把cd交給對方離開了。


    那是霧崎借給她的專輯。


    「凜真是的……好險我們交換了身體,這些話才沒讓藤井聽見……」


    不過,凜還是讓她想起了接吻這回事。


    「接吻……嗎……」


    她試著輕聲低語。


    (我、我在想什麽啊!!)


    霧崎發覺自己內心中有一點認真在思考這件事,不禁有點驚慌失措。


    (可是,仔細想想,這不就等於是跟自己接吻嗎?)


    (呃,所以我要跟藤井嘴對嘴嗎!?)


    不過,在她所寫的小說裏,正是由男方主動摟過女方接吻的。


    (以小說來說,這樣可能比較好吧?)


    (等一下、等一下。這麽做不是很對不起祈梨嗎?)


    (不,這跟祈梨無關,因為這是取材啊。沒有什麽好愧疚的。)


    真是如此嗎?


    霧崎伸手放在自己胸口,試著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唔~~~~)


    為了冷靜下來,她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這種時候就該看看書,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從書櫃上拿出自己喜愛的小說。


    在她信手翻開那頁的第1行上寫著:


    『我要1天親你100次。』


    霧崎的臉蛋噴出火來。


    「啊哇啊哇啊哇啊哇……」


    她趕緊把書合上。


    為什麽得為了區區的接吻弄得如此狼狽呢?


    (都是凜,都是因為凜。)她生氣了。


    (不對,問題其實是出在為了寫吻戲而不知所措的我……)她陷入沮喪之中。


    (經驗真的是必要的嗎?)她忽然閃過這個念頭。


    (對啊,這隻是演出來的接吻,一點問題也沒有。)她試著鼓起勇氣。


    (不,不行不行……就算為了取材,也不可以亂親別人啊……)她有些罪惡感。


    (呃,可是,那不是我自己的嘴唇嗎?還有什麽問題。)她尋找著希望之光。


    (雖然要親上去的是藤井的嘴唇,但隻不過是藤井的嘴唇,藤井的……)她漲紅了臉。


    (所以不管對象是誰都可以嗎?如果一定要接吻才寫得出來,那也隻有放膽去做才對。)


    (不對,抱著這種想法去接吻是不對的,是不好的。)


    霧崎一邊毫無進展地反複詢問自己,一邊離開房間回到客廳。


    「這小說真有意思。」


    鼓太郎攤開了筆記本。


    當霧崎尋找手機的時候,書包就這麽扔在那裏,而筆記本就是從裏頭掉出來的。


    「呀~~~~~~~~~~~」


    霧崎變得臉色慘白。


    「我要去死!」


    她一把推開窗戶。


    「我隻有自殺這條路了!」


    「哇,不要這麽急啊!」鼓太郎趕緊把她抓住。


    「讓我死!求求你讓我死~~!」


    話雖如此,但是霧崎家位於大廈三樓,就算跳下去,要死也是相當困難……


    *


    知道自殺根本死不了之後,霧崎隻好不甘不願地回到客廳。


    話雖如此,她心中卻刮起了羞恥的暴風雨,她的心情就像是正在接受人生的懲罰遊戲。


    「討厭,你為什麽要偷看!」


    「我想幫你整理散亂的課本和筆記本,結果就不小心看到了。」


    「唔…………」


    「原來你會寫小說啊。」


    好丟臉,她難為情到簡直想要一死了之。


    霧崎整個人縮成一團,仿佛臉上快要噴出火了。


    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寫作技巧還很拙劣,根本不想讓其他人看見這種作品。


    「這、這是我的興趣啦,對我這種程度的學生來說,學校的課程太無聊了,所以需要打發一下時間。你懂不懂啊?」


    「居然靠寫小說來打發時間,你還真是了不起。」


    「……其實你覺得我很蠢吧。」


    「才沒有、才沒有!像我就算上課時覺得無聊,也頂多打瞌睡而已。」


    霧崎不由得噗哧一笑。


    「居然打瞌睡,的確很像你的作風。」


    「那麽,故事的後續是什麽呢?」


    「你全都看完了嗎!?」


    「因為文筆滿流暢的……接下來的進展也很讓人在意。」


    「咦……啊……謝謝。」


    一旦得到讚美,就很難再出口抱怨了。


    霧崎好開心,卻又覺得難為情。


    因為越得到讚美,她就越無法忍受心中的害臊。


    「原來你會寫這麽可愛的故事啊。」


    「不、不行嗎!?」


    「我是在稱讚你……」


    「這種話由你口中說出來,一點也不讓我覺得是讚美。」


    「你這是歧視我嘛!」


    「有什麽辦法,誰叫你是藤井。」


    「真是太過分了……」


    歎了口氣後,鼓太郎垂下肩膀。


    這麽說的確很過分,霧崎內心也有一半這麽認為。


    不過她心中的另外一半則是覺得,像這樣挖苦幾句就原諒鼓太郎,已經算是便宜他了。


    (因為,我之所以會這麽傷腦筋,全都是你害的。)


    霧崎覺得他的存在讓自己非常不悅。


    如果隻是惹人厭的男生,那隻要把他攆出去就行了。


    若是將其逐出內心後,對方還是糾纏不清的話,那就展開反擊,讓他遠離自己的視線。


    隻要這麽做就行了。


    (不行,我想一直看著藤井的臉。)


    畢竟霧崎很在意他,隻要和他在一起就會喜不自勝,覺得自己很幸福。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胸口卻又亂糟糟的,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在拚命口出惡言。


    她都已經是高中生了,應該要能夠隨心所欲地控製自己的內心才是。


    (啊~~唔,討厭!)


    她覺得這個問題和自己寫不出吻戲很相似。


    凜說得沒錯,其實隻要寫一句「他們接吻了」,一切就解決了。


    如果一定要有經驗才能寫的話,那推理作家不就全都是殺人魔了。


    (我明明知道,為什麽又要整天和白白一片的筆記本大眼瞪小眼呢?


    (……難道初吻就這麽重要嗎?)


    這隻是一個不經意的念頭,但是她覺得似乎找到了正確答案。


    (重要、當然重要,因為我是女生啊。)


    (然而,就是因為這麽想,才會都升上高中了,卻還沒接過吻不是嗎?)


    (不、不行嗎?)


    霧崎心中展開了與自己的對話。


    (這樣不是惡性循環嗎?如果因為覺得初吻很重要,所以一直不肯獻出的話,那就永遠沒有機會接吻了。)


    (或、或許真是這樣沒錯……)


    (雖然你找了一堆借口,可是真要說起來,你隻是沒有勇氣罷了。)


    (唔…………)


    (有什麽關係,你就跟藤井接吻啊。)


    (那要怎麽做!?)


    她不由得吐槽自己。


    「要寫吻戲一定很緊張吧?」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麽啊!?」


    如果是別人也就罷了,聽鼓太郎提起接吻的話題,霧崎不禁激動起來。


    「我說你啊,一定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吧,因為你早就已經接過吻了。」


    「了、了不起?」


    「沒錯,你一定很瞧不起我這個沒接過吻的人吧。」


    「我才沒有。話說回來,我現在才知道你沒有接吻的經驗。」


    「看吧!你果然瞧不起我~~~~~~~!!」


    霧崎不甘心地直跺腳。


    「就跟妳說沒有啊。」


    鼓太郎試著安撫她。


    「要是我有那個意思,接吻根本就簡單得很啦!」


    兩人的臉距離十分接近。


    「………………!」


    霧崎逃跑似地衝進廚房。


    「我、我口渴了,你想喝點什麽?」


    「嗯,有什麽可以喝的?」


    「你為什麽要過來!?」


    「呃,因為,我又不知道冰箱裏有什麽。」


    「果汁不是都一樣,這個拿去。」


    霧崎隨便開了罐飲料遞給鼓太郎,自己也隨手開了一罐來喝。


    「!」


    才喝一口,她就發現那是酒。


    她看了看標簽。


    上頭寫著chu—hi。


    「對、對不起!我喝到酒了。」


    畢竟這是鼓太郎的身體,霧崎趕緊道歉。


    「沒、沒關係啦,這又不是我第一次喝酒。」


    「真的嗎?原來你是個不良少年。」


    「畢竟我老是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鼓太郎的話裏帶有深深的反省之意。


    不過,聽在滿腦子都是接吻的霧崎耳裏,這番話卻充滿限製級的意義。


    「話說回來,為什麽認真過著高中生活的我,卻得被你這種人看不起啦!」


    「嗚哇,你又要爆發啦?」


    「看吧,又把我當笨蛋了。」


    霧崎大口把酒喝幹。


    「妳這是故意找碴嘛……情況是正好相反才對。」


    「我什麽時候看不起你了!?」


    「你自己都不覺得嗎!」


    「我?瞧不起?你?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妳醉了。」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在思考你的事嗎?」


    「你是指在想……要怎麽罵我嗎?」


    「才不是呢!算了,我不管了,我不管你這種人了。」


    霧崎淚眼汪汪的。


    (我怎麽怪怪的,嘴巴停不下來。)


    「話說回來,藤井,你的秘密也太多了吧。」


    「這有什麽辦法。」


    「什麽嘛,隱瞞那麽多秘密做什麽,你以為自己是英雄嗎?這時代完全不流行那一套啦。我也……我也很擔心你呀!」


    話才說完,她便發覺事情不妙。


    但是,她卻無法阻止自己。


    霧崎的嘴巴和身體都煞車失靈,整個人就這麽坐著移到了鼓太郎身旁。


    「就隻有我一個人被排擠在外,這樣明明就太過


    分了。」


    「可是,那是因為…………」


    「我生氣了啦!」


    鼓太郎被逼到廚房的牆邊。


    霧崎又更進一步逼近,狀態幾乎和緊抱上去沒有兩樣。


    「……那、那我要怎麽做,你才願意原諒我?」


    「這個的話。」


    霧崎說完後便沉默不語。


    她馬上就閃個一個念頭。但是,這究竟該不該說出來呢?有好幾十秒的時間,她就隻是嘀嘀咕咕的。


    「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我。」


    「咦咦咦咦咦!?」


    鼓太郎嚇得摔倒在地。


    「有什麽關係,你就親我,這算是賠償。」


    「賠、賠償……」


    「沒錯,因為你的存在意義就隻有一個,那就是你是個男人。」


    「既然你這麽討厭我,那也用不著這麽做吧……」


    「誰說討厭你了?」


    「你這番話跟說討厭我有什麽差別!」


    「你的耳朵爛掉了嗎?我幫你挖挖眼睛吧。」


    「拜、拜托你饒了我……」


    「我的意思是其他男生不行啦。」


    「為什麽?」


    「呃……這、這是因為,如果換成其他男生,他們會誤會。」


    「啊,原來如此。」


    鼓太郎點點頭。


    霧崎對他露出狐疑的眼神。


    「你真的明白了嗎……」


    「咦?」


    「沒什麽!」


    要是他完全理解的話,霧崎也會害羞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此她決定讓步妥協。


    「好了嗎?我要親囉,沒問題吧,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你、你怎麽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樣子!」


    沙沙。


    霧崎抓住鼓太郎的肩膀。


    「要、要開始囉。」


    「嗯。」


    「……………………」


    「……………………」


    如果換算成時間,其實還不到十秒鍾。


    是幾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離、氣氛濃密的十秒。


    「先等我一下!」


    霧崎耐不住緊張,於是從廚房衝了出去。


    她跑到洗臉台前,一下刷牙,一下又確認自己有沒有口臭。


    其實就算真有口臭,問題也是出在這個身體的主人——鼓太郎的身上。也就是說,對霧崎而言,其實隻要能從緊張之中脫身,無論借口為何都無所謂。


    她在鏡子前張開嘴巴,確認有沒有哪顆牙齒沒刷到。


    啪。


    霧崎把漱口杯的水潑向鏡中的自己。


    「我這個……不爭氣的家夥…………!」


    「我想還是不要勉強比較好。」


    鼓太郎說話了。


    「我才沒有勉強自己!」


    「這種話由我來說可能很奇怪,但是,接吻還是應該跟喜歡的對象才對。」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所以……話才說到一半,霧崎便閉口不語。


    不過,接下來她又拉高嗓門大喊,仿佛被內心膨脹的情緒所驅使。


    「其實我啊!」


    滿腔的思緒化成言語。


    她的眼眶裏滿是淚水。


    「對你……我對你……對你……!」


    霧崎咽了口氣,然後說了一句:


    「我一直把你當成朋友。」


    這已經是她耗盡全力的結果了。


    至於說出自己真正心意的勇氣,則是因為太害怕被拒絕而無法說出口。


    霧崎那純情的內心覺得……如果隻是朋友,應該沒問題吧。


    「呃……」


    鼓太郎露出訝異的神情。


    (連當朋友也不行嗎!?)


    霧崎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她簡直要哭了出來。


    「原來你一直把我當成朋友啊…………謝謝你。」


    「討厭!笨蛋!我恨死你了!」


    霧崎拚命捶打著鼓太郎。


    還動腳踹了他。


    *


    度過了一點也不香豔火辣的時光後,也差不多該就寢了。


    兩人來到霧崎的房間。


    「那我睡地板。」


    「就算對象是藤井你,我也不能讓客人睡地板啊。」


    對一直接受父母良好家教的霧崎而言,這種想法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我是男生喔。」


    對同樣一直接受父母良好家教的鼓太郎來說,這一樣是理所當然的想法。


    「男生?那你是打算讓我的身體睡地板嗎?」


    「我總不能睡在床上吧。」


    「…………」


    「…………」


    於是他們決定保持距離共用一張床。


    一個小時後。


    (為什麽我老是會提出這種愚蠢的餿主意!真是的!!)


    霧崎鬱悶地咒罵自己。


    她睡不著,和喜歡的男生躺在同一床棉被裏,當然不可能睡得著。


    即使背對他閉上眼睛,對方的存在卻更令霧崎在意;瞌睡蟲什麽的,老早就消失在因果地平線的另一頭了。


    她轉過身子望著他。


    鼓太郎睡得很熟。


    模樣看起來睡得真舒服。


    那副睡姿,如實地表現出他是如何看待霧崎這位異性的。


    「……………………………………………………」


    霧崎又想哭了。


    「仔細想想,其實去妹妹房間睡不就好了,我真笨。」


    據說隻要陷入恐慌,人類就很難做出冷靜的判斷。


    (我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唉,霧崎歎了口氣,然後在床上屈膝坐著。


    (這也沒辦法,誰叫我平常對他就是那種態度。)


    唉唉唉唉,她又歎了口比方才更深的氣。


    她離開床鋪走向桌子,坐在椅子上。


    接著她打開桌燈,從書包裏拿出筆記本。


    那本隻寫到吻戲,便沒有再繼續下去的筆記。


    她重讀一遍自己所寫的戀愛小說。


    讀到久留美向龍告白的那一段時,她又不禁歎了口氣。


    「真羨慕久留美,能向喜歡的男生告白。」


    當霧崎如此低語的瞬間,猶如最後一塊拚圖終於湊上一樣,她心中的謎團解開了。


    (我懂了,我知道自己為什麽寫不出吻戲了……)


    她以食指輕觸著自己所寫的文字。


    (我跟久留美哪裏不一樣呢?)


    (因為我是個沒誌氣的人,真要說起來,其實我根本不懂她鼓起勇氣告白的心情……)


    不過,她可沒有寫假話騙人的意思。


    對於這件事,創造出久留美這個人物的霧崎,比誰都要來得清楚。


    「我是希望自己做不到的事,可以在小說的世界裏實現……」


    她如此嘟噥之後,忽然心想。


    這麽做是不對的嗎?


    (我是不是一直在逃避呢……)


    她也不清楚。這並非借口,而是她真的不知道。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因為以鼓太郎為中心的人際關係,已經完全超越了能以常識說明的範疇。


    (真要說起來,我根本無法理解祈梨為什麽會輕易接受愛爾米娜她們!!)


    看著告白後得到幸福的他們,霧崎越來越覺得,在單戀空間裏慌張失措地東奔西竄的自一己,要比他們愚蠢多了。


    (這大概和那個叫做什麽莉莉斯的有關吧……)


    關於這些事情,鼓太郎完全不肯跟她多談。


    (依照藤井的個性,應該是不想牽連我吧……)


    霧崎露出哀怨的眼神望向鼓太郎,狠狠地撅起嘴。


    (這根本就是多管閑事!你這根遲鈍的木頭!!)


    (如果他告訴我莉莉斯的秘密,我就不會有多餘的猶豫了嗎?)


    還是不可能吧……霧崎心想。


    (像我這種個性,根本就沒辦法向男生告白。)


    追根究柢,其實問題就出在這裏。


    問題出在她自己,就出在沒有自信的自己身上。


    霧崎沮喪地垮下肩膀,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她又開始唉聲歎氣。


    「如果我長得可愛一點,是不是就能變得坦率一些呢……」


    說出這句話後,她氣得彎下雙唇。


    「呃,這根本不能拿來當成我固執的理由,我隻是拿自己脆弱的部分去衝撞對方而已。」


    她曾經在某本書上看過。


    害怕受傷的人,會透過故意表現出戒備的反應,來測試對方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這根本就是在說我……)


    (到底要測試藤井多久,才會覺得甘心呢……)


    她簡直要受不了自己了,無可救藥的自己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真虧你願意和我這種人相處。」


    她以同情的眼神看著鼓太郎。


    他微微打鼾,露出一副毫無戒心的睡臉。


    熟睡的模樣讓霧崎好不甘心,於是戳了戳他的臉頰。


    不過鼓太郎毫無反應,依舊呼呼大睡。


    「你這樣毫無戒心,要是隨便讓人給親了,那我可不管。」


    她隻是把忽然想到的惡作劇點子,隨口說出來而已。


    「再不起來的話,我就要親下去囉。」


    霧崎輕輕爬上床,往鼓太郎身邊接近。


    她整個人壓在鼓太郎上方,把臉湊了過去。


    「我真的、真的要親下去囉。」


    鼓太郎就隻是發出微弱的鼾聲。


    「可以嗎?我問你,真的可以嗎?」


    鼓太郎沒有回答,霧崎把自己的唇瓣蓋向他的嘴唇。


    說時遲、那時快。


    霧崎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


    她忍不住暈倒在鼓太郎身上,整個人失去意識。


    接著,她馬上又醒了過來。


    「發、發生什麽事了……?」


    她感到有東西壓在胸口上,原來是鼓太郎趴在上麵。


    擁有鼓太郎身體的鼓太郎,就在她的眼前。


    霧崎拉開窗簾,望著自己稍稍反射在窗戶上的臉。


    (恢複原狀了!!)


    可是,這是為什麽?


    霧崎一時弄不清楚狀況,於是歪了歪頭。


    (難道是因為接吻!?)


    傍晚時的記憶在腦海中蘇醒。


    她想起當她和鼓太郎抱在一起滾下樓梯時,雙唇所感受到的柔軟觸感。


    (原來那時候我們接吻了……)


    她摸著自己的嘴唇,然後朝他望去。


    (原來我們早就接過吻了……)


    其實隻不過是一個意外罷了,然而不知為何,現在的霧崎覺得十分開心。


    「可是,為什麽接吻會讓我們的身體交換呢……?」


    這果然還是和莉莉斯脫不了關係嗎?


    「等他醒來就馬上問個清楚吧…………呃,這樣一來,我之前想親鼓太郎這件事,不就會被他知道了嗎!!」


    她根本問不出口。


    (唯有這件事,無論如何都絕對不能問出口……)


    總之事情算是解決了。


    (我們已經沒必要待在一起了。)


    一想到這裏,她也覺得有點可惜。


    霧崎原本想打醒一無所知、呼呼大睡的鼓太郎……


    不過,要是這麽做的話,這場美夢就會跟著結束了。


    「再讓我享受一下這個美夢吧……」


    霧崎邊說邊在他身旁躺了下來。


    *


    一大清早。


    在濃濃的晨靄籠罩之下,鼓太郎獨自走在回家的坡道上。


    「也用不著一恢複原狀,就急著把我掃地出門吧。」


    他打了個哈欠。


    一早醒來,兩人的身體已經恢複原狀。


    而滿臉通紅的霧崎就在他身旁。


    他就這麽被又打又踹地趕了出來。


    「我隻不過問一下為什麽會變回來罷了。」


    霧崎為什麽要為了這種問題生氣呢?鼓太郎根本無法想象。


    這時,他發現有一輛高級轎車停在家門口。


    「嗯?會是誰呢……」


    車門應聲打開,一位金發少女現身了,原來是愛爾米娜。


    她的臉上掛著比平時更燦爛的笑容。


    「早安,鼓太郎大人。」


    「你怎麽一大早就在這裏?」


    「這問題我才想問呀。」


    鼓太郎這時才察覺不太對勁。


    他發現愛爾米娜雖然嘴上笑著,眼睛卻毫無笑意。


    她的眼神中反而充滿了低於冰點的寒意。


    「鼓太郎大人,您昨晚到哪裏去了?」


    「呃……」


    「您去搞外遇了吧?」


    「才、才沒有。」


    「烏爾已經向我報告過了,您昨晚是在外麵過夜的。」


    「不,沒什麽,什麽事也沒發生。」


    愛爾米娜嫣然一笑。


    「我不相信。」


    連綿不絕、滔滔不斷。


    那天一直到了深夜。


    直到鼓太郎腿麻到站不起來為止,他都一直被迫聽著愛爾米娜連綿不絕的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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