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


    「嗯,明天有空的話要一起去逛街嗎?」


    國內首屈一指的陰陽師養成機構,陰陽塾。


    在陰陽塾宿舍的走廊上,土禦門春虎正在和剛剛錯身而過的塾生聊天。那是土禦門夏目,春虎的青梅竹馬。


    夏目像是剛洗完澡,身上穿著寬鬆的特大號運動服,用毛巾包起一頭濕答答的黑發。


    她特地穿上尺寸較大的運動服,為的是遮掩自己的身材曲線。然而,隱約可見的紅潤肌膚不隻柔嫩更是纖細,曝露在外的細白頸項怎麽看也不像會出現在這地方——男生宿舍。


    尺寸不合的運動服看上去更強調出她的稚氣與隨意。本人也許也還不習慣這身打扮,春虎就看過她踩到自己的褲腳跌倒高達五次之多,不禁懷疑她的真實身分居然能撐這麽久還沒曝光。


    「……春虎?」


    「嗯?……噢,抱歉。」春虎觀察得入神,連忙幹咳兩聲掩飾。「反正就是我到東京來了之後,周末幾乎都在念書,很少出門。」


    「因為你跟不上課程進度,當然不能出門。」


    「呃,話是這麽說沒錯啦……可是像是衣服還有家具這些東西,我到現在都還沒買齊!尤其是衣服,我沒從家裏帶冬天的衣服過來,已經沒衣服穿了。」


    「你可以穿製服啊。」


    「我說的是平常穿的衣服!再說我也快受不了了,好不容易離家到東京來,每天不是去塾舍就是回宿舍!偶爾我也想放鬆一t心情嘛!」


    春虎晚了夏目半年才轉學進入陰陽塾,在陰陽術方麵原本是個外行人,因此必須加把勁才能趕上課程進度,成天過著被課業追著跑的生活。


    明天是星期天,不需要上課。


    「我想出去玩,我想出去玩啊!」他用力強調著,握緊雙拳,神情難掩痛苦。


    這是個出自健全的青少年的主張——春虎如此認為,卻不知為何夏目的目光有幾分不耐,像是個盯著不聽話死小孩的大姊姊。


    接著,夏目歎了口氣,不像無奈也沒露出苦笑。


    「好,我就陪你去逛街吧。」


    「真的嗎?太好了!既然決定明天要出門逛街,今晚還是早點睡吧。晚安,夏目。明天早上宿舍餐廳見!」


    春虎的神情瞬間變得開朗,神采飛揚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夏目目送他離去,臉上終於浮現苦笑,悄聲說:「……希望會是好天氣。」


    ☆


    隔天,天氣非常晴朗。


    春虎早一步到一樓餐廳等待,一見夏目出現便叫了聲:「不會吧?」蹙起眉頭。


    「……夏目。」


    「怎麽了?你等很久了嗎?」


    「等是沒有等很久啦……」


    春虎從頭到腳打量起夏目,夏目不禁一愣,「嗯?」眨了眨眼,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春虎歎了口氣。


    「……為什麽你身上穿的是製服?」


    「咦?你不是要逛街買東西嗎?」


    「沒錯,我是要『逛街』『買東西』!不是到塾舍上課!你怎麽連出去玩也穿製服?」


    出現在餐臆的夏目身上穿著仿似狩衣,設計獨特,烏羽色的陰陽塾製服。


    春虎不耐煩地說,夏目氣得回嘴。


    「有、有什麽關係,我就是想穿製服出門。」


    「怎麽可能沒關係,陰陽塾的製服那麽顯眼,再說這樣哪還有興致玩。」


    春虎身上穿著夾克t恤搭配牛仔褲,雖說不是特別精心打扮,不過輕鬆自在的風格和他還算合適。


    「可是……我沒有其他外出服啊。」夏目困擾地說。


    「什麽?騙人的吧?為什麽?」


    「為、為什麽……」夏目氣惱地甩過頭,斜眼瞪視春虎。接著,她突然壓低嗓音,甚至改變了語氣。「……這還用說嗎?我、我沒有男生的衣服。」


    這麽一說,春虎叫了聲「啊」,總算理解夏目的難言之隱。


    春虎與夏目出身土禦門家,為陰陽道中的名門。春虎是分家之子,夏目則是本家的繼承人,依分家『家規』,春虎需侍奉夏目,成為夏目的式神。


    另一方麵,夏目遵從本家『家規』,隱瞞自己的性別——不讓別人知道自己是個女孩子,打扮成男生進入陰陽塾就讀。知道她這秘密的隻有童年玩伴春虎,以及同班同學阿刀冬兒。


    這一說提醒了春虎,他隻在老家見過夏目打扮,在宿舍裏她總是穿著運動服。


    「可、可是你之前都怎麽辦?每次都穿製服出門嗎?」


    「我從不單獨出門……就算出去也隻是到書店和便利商店……」


    「哇啊,好孤單的生活。」


    「用、用不著你多管閑事!我來東京為的是成為陰陽師,隻要有製服、睡衣,頂多再多個運動服就夠穿了!」夏目說得氣憤難平,顯然是在逞強。然而她這麽不服輸,反倒徒增寂寥與空虛。


    「……這、這樣好了,今天你也一起來買衣服吧,由我來幫你挑個幾件適合的衣服。」


    「什麽?少瞧不起人!聽好了,我不想買什麽衣服,也不喜歡熱鬧的地方——!」


    「好啦好啦,別擔心。為了不讓你丟臉,我會告訴你現在在流行什麽。」


    「別侮辱人了!既然這樣我不去了,反正我本來就反對『出去玩』這種不正經的理由。」夏目鼓起隻頰,氣得滿臉通紅。


    外表看不出來,其實夏目的個性相當頑強,要是惹她翻臉,事情可不妙。


    「好了好了。」春虎連忙輕聲平息她的怒氣。「我對這附近不熟,你在這裏住了半年,應該比我熟一點吧?」


    「這種事情你問冬兒不就得了,他本來就是這裏的人啊。」


    「他今天好像有事。」


    「……有事?他今天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嗯,我一個人逛街也無聊,和我一起出門嘛,拜托你了,夏目。」春虎笑著安撫她。


    原本惱怒的夏目一聽冬兒不能來,臉色突然一變。由於近來大多都是三人一起行動,她似乎以為今天也是一樣。


    「……今天隻有我們兩個嗎?」


    「對。」


    「……隻有我們兩個一起出門逛街嗎?」


    「對。」


    「……這、這是約——」


    「嗯?」


    春虎沒聽清楚,茫然回問。夏目不知為何漲紅了臉,「沒、沒什麽!」說完便轉身背對春虎。


    背向春虎的嬌小背影顯得局促不安,春虎腦子裏充滿疑問,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隻能默默觀察夏目的反應。


    過沒多久——


    「好、好吧!今天我就陪你出門,真拿你沒辦法!」


    夏目恢複男生的口氣,尖著嗓子說。她轉過頭,嘴角隱約上揚,春虎暗自懷疑可能是自己多心。


    童年玩伴的態度突然轉變,春虎內心滿是不解,但又不敢向笑逐顏開而且滿臉得意的夏目問清楚理由,隻應了聲:「……好。」乖乖點了個頭。


    ☆


    他們不知道,那時在宿舍餐廳外頭的走廊上,管理員富士野真子正眉開眼笑,興致盎然地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


    ☆


    陰陽塾位於涉穀區,他盡管滿嘴嚷著要「出門玩」,其實也隻是走上一小段路。


    離開宿舍後,春虎與夏目先走向涉穀最熱鬧的地方,jr涉穀車站。


    這裏平常就是人來人往,晴朗的星期天更是到處都擠得水泄不通。兩人沐浴在暮秋的陽光下,在擁擠人群中悠閑漫步。


    春虎帶著爽朗的笑容,環顧街上人群。


    「不愧是穀涉,


    周末居然這麽熱鬧。」


    「穀、穀涉是……簡直是劉姥姥逛大觀園,別這麽說,丟臉死了。」


    「咦?很丟臉嗎?可是冬兒說東京這裏的人會把地名反過來講……』


    「春虎,他是在騙你啊。」


    「騙我?所以京子那家夥才會笑出來?天馬也一臉苦惱……」


    「至少在身邊沒人這麽說的時候,你就該注意到啦。」


    「不過我到東京後,確實有聽別人這麽說過哦。」


    「有嗎?是誰?」


    「大友老師。」


    「…………」


    倉橋京子和百枝天馬是春虎他們的同班同學,大友陣則是他們的導師。


    被指出錯誤的春虎一臉不甘,板起了臉孔。夏目歎了口氣——輕聲噗哧笑了出來。


    「我、我們很久沒這樣出來玩了呢,尤其是兩個人一起——兩、兩個人單獨出門!」接著,她有些難為情地說。


    「咦?——噢,對啊。自從夏天發生那件事情,總覺得不是玩耍的時候……我們多久沒一起出來了?長大後就沒再一起玩過了吧?」


    「哈哈,這麽說太誇張了。在冬兒來之前,我們在廟會——」


    「廟會?什麽時候?」


    「去年啊——啊,不!我、我記錯了!呃,對……對啊!我們好像長大後就沒一起出來玩過了。啊哈哈,好懷念哦!」


    夏目不知道為何慌張不已,突然假惺惺笑了兩聲,打起馬虎眼。春虎蹙起眉頭,夏目於是笑著急忙轉移話題。


    「對、對了,你想先去什麽地方?我記得你說過想買衣服。」


    「嗯?讓我想想,我要買冬天的衣服,再幫你找幾件衣服……我身上沒什麽錢,接著隻能去電動遊樂場或漫畫店……你呢?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我?我不清楚這些,你決定就好。」


    「那這樣好了,我們就在沙穀這裏隨便逛逛,應該也會滿有意思的吧。」


    「嗬嗬,說的也是……隨便逛逛,還真像是……會……」


    「咦?你說什麽?」


    「沒有,我什麽也沒說~」說完,夏目腳步輕快地走在春虎前方,一頭烏黑長發和紮起頭發的粉紅緞帶隨腳步規律跳動。她不曉得在開心什麽,一臉像是隨時可能壓抑不住笑意的幸福表情。


    「我們先來找你的衣服吧。」


    「好啊,麻煩你了。」


    「咦?麻煩我什麽?」


    「嗯?麻煩你帶路羅……」


    聽春虎這麽一說,夏目突然嚇了一跳。


    「我帶路?我很少出門,怎麽可能帶路?」


    夏目睜圓眼,又強調起這不值得引以為傲的事。春虎隻是不以為意地聳了下肩。


    「我沒有要你推薦的意思。我大多穿二手衣,你隻要帶我去看來好像會有很多那種店家聚集的地方就行了。」


    「我就說不知道啦!再說我又沒出門買過衣服!」


    「什麽?這怎麽可能,男生的衣服就算了,你不是有幾件女生的衣服嗎?」


    「那、那些全部都靠郵購……」


    「郵購?為什麽?」


    「為、為什麽……在店裏會有店員跑來問東問西……」夏目尷尬解釋。


    這麽說來,夏目異常怕生,尤其「私底下」沒有打扮成男生時更是如此。「不會吧。」春虎搔了搔頭,顯得相當苦惱。


    「所以這事不是在開玩笑,你是真的完全對涉穀不熟?」


    「也、也不算完全不熟,隻是沒有很熟……」


    「可是你也想不出來大概有哪裏可以去吧?真糟糕,隨便亂逛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畢竟這地方那麽大。」


    春虎的運氣奇差,實在無法期待能碰巧發現適合自己的二手衣店。


    「……不、不知道要去哪裏會很麻煩嗎?」夏目不安地望著他。


    「應該總有辦法解決的吧。」


    「要問警察嗎?」


    「警察?用不著這麽大費周章啦,我們先在這附近隨便逛一下吧。」春虎笑說,又走了起來,夏目也默默跟在他身後。


    「……果然還是得找冬兒一起來。」


    春虎也是頭一次到像涉穀這麽大的地方,他苦笑低吟,暗自反省自己不該貿然行動,妄想一步登天,還是得找個熟悉這地方的人才能確實有所斬獲。


    隻是,這無心的一句話一傳進後頭的夏目耳中,她心頭猛然一驚,腳步大亂,臉上瞬間閃過怒意,又隨即揚起淩人傲氣。


    「……這、這都得怪你做事沒計晝性。你既然想買衣服,難道沒事先查好要去哪一家店嗎?」


    「我說過啦,我以為問你就行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是說這全是我的錯羅?」


    「我、我沒那個意思。」


    「這件事追根究柢,都得怪你打從一開始就想依賴別人,這樣的想法實在太不負責任了。你就是這樣,才會事情隻要一出差錯就沒轍。」


    「呃,這倒是……」


    「你別老是以為船到橋頭自然直。」


    「…………」


    她的態度丕變,語氣突然尖酸,春虎搞不懂發生了什麽事,一臉不滿。


    「……你到底在氣什麽?」


    「我、我才沒有生氣呢。」


    「你明明就在生氣,而且語尾還加『呢』,你以為自己是小學生啊。」


    春虎一回嘴,夏目立刻柳眉直豎。


    「約、約我出來的人是你,不應該由你決定要去哪裏嗎?」


    「……嘖,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約你出來。我沒想到你對這裏居然這麽不熟。」


    「你、你果然在怪我!而且你那口氣是怎麽回事?別忘了,你可是我的式神!」


    「……是是是,主人一天到晚把自己關起來,沒有我來帶路哪裏都去不了。」


    「我、我才沒有把自己關起來!我每天都很認真上課——!」


    「再怎麽走都是塾舍和宿舍對吧?你根本就把自己關在陰陽塾裏了。」


    兩人你三舀我一句,氣氛愈來愈險惡。


    夏目睜著澄澈的雙眸怒瞪春虎,抿緊了粉唇。接著,她突然轉過身,默默邁開步伐。


    「嘖……你、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要回去了嗎?」


    「不對!我就照你的期望,帶你去買衣服!」


    「你在胡說什麽?你不是不熟嗎?」


    「隨便找幾家店就行了吧!這還難不倒我!」


    夏目氣得雙肩直發抖,獨自快步向前。慘了,說得太過分了。春虎後悔莫及,畢竟隻要一惹惱夏目,再怎麽勸她也隻是白費唇舌。


    「……這下糟了。」春虎苦著張臉,發出悲鳴。


    星期天,和煦秋陽高掛。但在連忙追趕的春虎頭上,烏雲逐漸籠罩,蠶食萬裏無雲的晴空。


    ☆


    「……欸,夏目。我不該說得那麽過火,拜托你別氣了。」


    「吵死了,你安靜跟我來就是了。」


    「可是都快三點了耶,我肚子要餓扁了……」


    「你不是說要『先買衣服』嗎?隻知道抱怨,還不快來一起幫忙找。」


    夏目漠然前行,一路上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春虎跟在她役頭,兩人之間保持幾步的距離,厭煩地望向天空。


    早上晴朗的藍天此時已是烏雲密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下雨。


    「真是的,難得一個好好的星期天……」他無力地喃喃念道。也許是聽到他的抱怨,走在前方的夏目背上一陣抽搐,腳步更加煩躁。春虎不由得歎了口氣。


    一開始,夏目打算進百


    貨公司找二手衣店。春虎當然馬上阻止了她,隻是打從那時候開始,他也不再抱任何期望。在那之後,他們沿路尋找,可惜運氣不好——也就是不出所料——連一家二手衣店也沒發現。


    春虎不隻一次提議就算一股的店家也無所謂,然而夏目一概不予以理會。說不定不在大馬路上,在小巷子裏——他若無其事地引導她走進巷弄,這才總算發現一間二手衣店,可惜剛巧碰上店休日。「今天是星期天耶!」他忍不住錯愕,但店長疑似突然病倒,再次證實了他是個不走運的家夥。


    「……夏目,不用再找啦。這都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我們還是去吃……」


    「羅嗦!那種事情等衣服買完再說!接下來是這條小巷子!」


    夏目自作主張,從馬路上轉進一條小巷,像是拉不下麵子。


    「……都怪你說什麽要買二手衣……!」


    「問題不在那裏……呃,你說的沒錯,對不起……」


    「話說回來,春虎,你的服裝品味未免太差了!那件夾克是怎麽回事?上麵居然繡了頭老虎……該不會是因為名字裏有個虎,所以把老虎穿在身上吧?」


    「……嗯,對啊。」


    「蠢死了,看起來沒品又遜,難怪你不受歡迎!」


    「……是。」


    春虎垂頭喪氣,跟在滿嘴怨言、神情陰鬱的夏目身後。這件他中意的夾克一連被舉出三個缺點,他早巳不再生氣,更佩服夏目的怒氣居然能維持這麽久,他以為她的肚子應該也餓了。


    「……你該不會是肚子餓了,所以在生氣吧……」


    「春虎!你說什麽?」


    「……不,我什麽也沒說。」


    春虎一答,馬上有肚子叫的聲音饗起,而且不是從春虎的肚子裏傳出的響聲。


    走在前方的夏目不由自主停下腳步,雙肩不住發顫。難堪的沉默彌漫,但春虎因為筋疲力盡,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話可以安撫她的情緒。


    不久,夏目氣衝衝地邁出大步,氣勢像是要打倒路上所有礙事的家夥,一路走進小巷深處。


    春虎無可奈何,不經意地往旁邊的看板一瞧——


    『天堂旅館  休息:四千圓起』


    「噗!」


    徒勞無功的疲憊瞬間煙消雲散,春虎嚇得趕緊打量四周環境,確認自己到底走進了什麽地方。


    狹小複雜的巷弄,陰暗的天空在大白天裏映照出一幅灰暗景象。人煙稀少,偶然撞見的全是一對對情侶,而且奇怪的是每一對情侶都低下了頭。


    一間間詭異的旅館、旅館、旅館林立,不時出現更加詭譎的餐廳和商店……


    「慢、慢著,夏目!停下來!」


    他衝上前去,從後麵抓住夏目的手臂。夏目氣得甩開他,掙脫被抓住的手臂。


    「別碰我,蠢虎!我一點都不餓,也沒有放棄!」


    「冷靜點,夏目。我明白你的心情,不過『這地方』真的不太妙!」


    「哪有什麽不妙!你不是說小巷子裏比較有可能找到嗎!」


    「我是說過這種話沒錯,可是,這條。小巷子有點那個——呃——!」


    說著,連春虎也紅了臉。夏目瞪視春虎,臉上閃過不解的神情。


    「你、你往旁邊看看。」春虎慌成一團,連忙小聲說道。


    「……很普通啊?有什麽奇怪的嗎?」


    「有、有什麽奇怪……你看不出來嗎?這附近全都是『那種』旅館啊!」


    「你到底在慌張什麽?旅館有那麽稀奇嗎?」


    夏目沒好氣地蹙緊刷頭,仰望春虎。春虎輕咳一聲,湊到夏目耳邊,簡潔明了地低聲解釋。聽完,夏目杏眸圓睜,臉上頓時染上緋紅。


    「你說什麽?這裏是賓、賓、賓……!」


    「……太好了,還好用不著解釋什麽是賓館。」


    「別誤會,我、我沒有那個意、意思……!」


    「冷靜下來。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不過在這種地方就算隻是一點小爭吵,看在別人眼裏——」


    他話還沒說完,一旁就有一對陌生男女走出賓館。


    春虎與夏目迅速退到路旁躲避,假裝看張貼在牆上的廣告傳單,屏息等待情侶離開。


    夏目嚇得渾身發抖。


    「居、居然大白天就在……!」


    「星期天嘛……」


    「不、不知、不知羞恥……!」


    「夏目,你盯著瞧的傳單也很讓人難為情哦?」


    聽春虎這麽一說,夏目趕緊注意自己凝視的牆上貼了什麽樣的傳單。那是張上頭寫著,五折優惠!』的『成人情趣用品』廣告傳單,春虎疑似聽見夏目的腦漿爆裂。夏目發出不成聲的慘叫,甩亂一頭長發,趕緊轉過身子。


    「總之要是讓熟人看到我們出現在這地方就慘了。快走吧,夏目。」春虎說。然而,夏目似乎尚未從衝擊中恢複。


    「……為什麽……這麽……不順利……」


    「欸,夏目?」


    「……難得的約……都被毀了……」她嘴裏嘀咕,顯得若有所失。


    不巧的是,這時正好下起了雨,而且一下就是傾盆大雨。


    午後雷陣雨,大雨終究還是下了起來。


    「啊啊,真是倒黴透了……」春虎喪氣地說。


    夏目循著春虎的視線,一同望向降下大雨的天空。


    在可疑的巷弄內,偌大的雨滴接連襲向愣立在原地的兩人。夏目茫然望向天際,過沒多久——


    「……嗚。」


    「呃!夏、夏目,別哭了。」


    「我才沒哭!」夏目半帶著哭腔大喊。


    其實春虎也一樣想哭,和女孩子在賓館前突然遇上大雨,一般會認為這是幸運的突發狀況,隻是他心中難掩空虛。他餓得半死,走也走累了,雨又淋得他渾身濕冷,實在是個悲慘的星期天。


    「可惡!繼續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走吧,夏目。我們隨便找間咖啡廳,先躲雨再說。」


    「……嗯……」


    春虎提議,夏目也終於點頭,不再堅持己見。就在兩人達成共識的時候。


    「亞子,你找到夏目同學和春虎同學他們了嗎?」


    「沒有,真子!我們跟丟了!」


    春虎與夏目自認不可能聽錯,那是男生宿舍的管理員富士野真子,和女生宿舍的管理員木府亞子的聲音。這兩人喜歡八卦,熱愛bl,根本沒資格擔任宿舍管理員。春虎和夏目不禁啞然,麵麵相覷。


    「你沒看錯吧?他們剛才確實往這邊走了嗎?」


    「肯定沒錯!那兩個人該不會終於突破最後一道防線……呀!不行,我身為宿舍管理員必須製止這樣的行為,可是我實在太興奮了,呀!」


    喧鬧聲從一旁傳來,而且正逐步逼近,明顯是在找尋兩人的蹤影。


    此時隻有一個地方,能供他們緊急避難。


    ☆


    他們選了間最便宜的房間,不過依然是一筆意外開銷。隻是老實說,春虎現在根本不在乎錢的問題。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踏進賓館,而且還是跟個打扮成男生的女孩子——和從小玩到大的少女一起入住。


    「……先、先、先這樣吧,事態緊急……」


    「……說、說、說的也是,畢竟是緊急狀況……」


    由於不能讓那兩人撞見自己站在賓館前麵,春虎與夏目避不看對方,困窘地走進房間。


    室內裝潢簡陋,一進門旁邊就是浴室,房裏有張小桌子和沙發,牆邊櫃上擺有液晶電視,下頭另外有一台小冰箱,此外,還有一張占整間房三分之一大的大床……


    「……唔,這比我想像的還要普通嘛……」


    房裏燈光雖然昏暗,乍看之下設備和一般商務旅館沒有兩樣,而且床的尺寸雖大,也不過就是一張普通的床。春虎以為這種賓館裏擺的都是旋轉圓床,這麽一觀察才發現牆上沒有鏡子,從房裏也看不到浴室裏麵。


    「……對、對啊,這比想像中還普通呢。床沒什麽特別,牆上沒有鏡子,從外麵也看不見浴室裏頭……」


    夏目對賓館的了解聽來和春虎差不多,而且因為兩人獨處,也恢複了原本說話的語氣。


    她要春虎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是選擇坐在床邊角落。


    「…………」


    「…………」


    「…………」


    「…………」


    兩人張著嘴,都認為該說些什麽化解尷尬,又抓不準時機。他們偷偷瞄向對方,視線一交會又連忙閃避,假裝沒看見對方的眼神。


    「剛、剛才真是嚇死人了,沒想到會碰到她們!」春虎好不容易鼓起勇氣。


    「就、就是說啊。」


    「難不成那兩個人在跟蹤我們嗎?我完全沒注意到!」


    「我、我也是。」


    「她們還真是閑著沒事做。既然都進來了,幹脆在這裏等雨停吧!」


    「好……」


    春虎表現出一貫的開朗,結果反倒更顯得手足無措。另一方麵,夏目也斂起先前的蠻橫,顯得十分乖巧,在沙發上縮緊了身子。


    沉默再次蔓延。


    「來、來看電視吧。」春虎拿起遙控器,開啟電視電源。


    電視一開,螢幕裏映出膚色,音響裏傳出聲響,他趕緊關掉電視。夏目似乎也瞄到了螢幕裏的畫麵,滿臉通紅,身體僵硬。


    「……抱、抱歉……」


    「……不……」


    「…………」


    「…………」


    沉默中,狹小房內的氣氛更顯尷尬,兩人都是坐立難安。


    一會兒過後,「……對不起。」夏目打破沉默,悄聲道歉。春虎「咦?」了一聲,望向夏目。夏目依然垂著頭,喃喃說:「……對不起。今天你難得約我出來……我不該意氣用事……」


    「什、什麽嘛,原來是這件事啊。沒關係,我已經沒放在心上了。」


    「可是……」


    「用不著在意,至少我因為這樣對涉穀又更熟一點了,何況衣服想買隨時可以來買。」


    「不過,我們難得有機會兩個人……一起出來玩……」說著,夏目垮下了肩膀。


    「其實我們等下還有很多時間啊,星期天又還沒結束。」


    「……春虎。」


    「而且真要說起來,是我太倒黴,才會連累你。」


    「沒、沒這回事!」


    「反正這也算是另類的『校外教學』——星期天偶爾這樣也不鉗羅。」褂虎說褂悠哉,哎目這才把頭抬了起來。她望著春虎,「……嗯。」露出羞澀微笑。


    被雨淋濕的黑發在房裏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濡濕的瀏海貼在臉頰上,使她看來格外嫵媚。春虎的視線不自覺受到吸引。


    這時,夏目打了個噴嚏,春虎這才想到兩人都被雨淋濕了。


    「糟糕,浴巾——」


    「不、不要緊,我可以自己來——」


    兩人同時起身,由於房裏空間狹窄,途中兩人險些撞上,連忙停下腳步。最後是春虎進到浴室,拿出裏頭的浴巾再交給夏目。


    「謝、謝謝……」


    夏目從春虎手中接過浴巾,攤開來披在頭上。她遮起臉,擦乾一頭濕發。


    兩人沒有坐回原本的位子,麵對麵愣愣站在浴室前麵。然後,夏目又輕輕打了個噴嚏,春虎叫了聲「啊」,下意識地咕噥了一句:「夏目,你要衝個澡嗎?」


    夏目的動作瞬間靜止。


    話說完後,春虎才驚覺自己說錯話。「我、我沒有其他意思!我隻是怕你感冒!要是你感冒那就糟糕了!你如果感冒——!」他說得結結巴巴,拚命為自己辯護。夏目沒有反應,用浴巾遮起了臉。


    「我、我沒有逼你洗澡的意思!當然也沒有想入非非!我隻是出於好意,擔心你感冒……」


    春虎深感後悔,不解自己怎麽會隨口說出那種話。夏目身子一動,雙唇也跟著緊閉。她緩緩從頭上取下浴巾。她臉上的血色依然紅潤,神情卻和先前有些不同。她稍微移開視線,不肯望向春虎。


    「……好。」


    「咦?」


    「既、既然你這麽說,我就衝一下澡……」


    她的語氣透露出心慌,眼瞳不再閃躲,直盯向春虎。深情的眼眸往上看,確認似地望進春虎瞳孔。


    「……夏——」春虎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咳。」


    這兩位兒時玩伴像是觸電般猛然往後跳開,拉開彼此距離。


    「什、什麽……?」驚慌失措的春虎一回頭,便看見有個小女孩端正跪坐在大床上。


    身穿水幹,如日本人偶的幼小女童,亮麗的齊瀏海短發上冒出一對疑似狐狸的耳朵,在她背後,甚至還可以見到一條形狀宛如樹葉的蓬鬆尾巴。


    她正是春虎的護法式式神,空。


    平常她總是隱藏起自己的身影,隨時服侍在春虎左右,保護他的安全。今天一整天她沒出來搗過亂,導致春虎完全忘記身邊還有她的存在。


    「空?」


    「……是,正是在下,春虎大人忠誠的護法,空。」空端正脆坐,闔上眼眸,正經回應。


    「刖、別突然跑出來,差點被你嚇死!」


    「……在下自知不該,但有急事要稟……亦或……」她掀開輕闔的眼眸,眯細雙眼,射出銳利目光。「春虎大人認為在下不該出聲亂事?」


    「咦?呃,不,那個……!」


    「您是否認為該事後再記起在下隨侍左右之事?」


    「我、我沒那麽想……而且……空?你的說話方式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講起話來完全沒結巴……?」


    式神氣勢駭人,春虎臉色僵硬,不敢隨便亂說話。一旁的夏目又把浴巾披到頭上,像是在強調自己什麽也沒聽見,胡亂擦起了頭發。


    空的尾巴氣呼呼地左搖右擺。嬌小的式神冷漠瞪向兩人,又咳了一聲。


    「在下此行前來稟報——春虎大人,敵方式神接近中,請、請小心戒備。」


    ☆


    「……您是說真的嗎?我還是不太相信……」


    「我也覺得賓館實在……」


    「是真是假,等找到他們就知道了!」


    「沒錯,這次一定要抓到決定性證據——不是,身為宿舍管理員,不能坐視年輕人犯下無可挽回的過錯!」


    四把雨傘撐在狹小的巷弄裏,其中兩把是富士野真子和木府亞子,另外兩把則是倉橋京子和百枝天馬。


    京子打扮時髦,長相甜美,擁有如果走在涉穀街頭,很有可能被經紀公司相中的美貌。天馬戴著副眼鏡,看上去樸素又不可靠,但一看就是個心地善良的少年。


    京子和天馬此時正受富士野命令,臨時把剪成鳥兒形狀的形代當成式神操縱,派出簡易式式神。


    「……真是的,假日都被毀了一半還得來做這種事……」


    「……今天好像不太走運呢。」


    京子喃喃抱怨,天馬苦笑著低聲說道。


    兩人是春虎的同班同學,今天雖然是假日,他們先足被導師大友叫去陰陽塾幫忙,事情辦完後,又被衝進塾舍的富士野等人拖到這地方。


    富士野她們半強迫地把待在陰陽塾的兩人拉進計程車,載到賓館林立的


    這個地區。為了找出不知去向的春虎與夏目,她們似乎打算依靠式神的力量。


    她們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是「身為宿舍管理員的責任」,實際上就隻是狗仔跟監,而且還讓塾生幫忙一起濫挖個人隱私,這問題已經不隻是濫用職權就能解決。


    「……既然是,宿舍管理員的責任。,讓未成年的塾生做這種事情好嗎?」


    「沒關係啦,你又不是住在宿舍的塾生。」


    「欸,這說法太過分了吧。」


    「再說你們也很在意吧?那兩個人真的消失在這地方了,是『那』兩個人哦!」


    「這……」京子和天馬忍不住麵麵相覷。


    這幾天來關於春虎與夏目兩人之間關係並不單純的謠言滿天飛,在塾舍裏傳得煞有其事。有好幾位塾生,以及富士野和木府親眼目睹春虎——而且還是在塾舍裏——試圖強行抱住半裸的夏目。熟悉兩人的京子與天馬不相信真有這麽一回事,隻是……事實如果真如宿舍管理員所言,兩人消失在賓館裏……


    「可、可是春虎同學和夏目同學都是男——」


    「愚蠢!」


    「愚、愚蠢?」


    「在這性別不受局限的世界,你這觀念未免太落伍了!何況夏目同學美得可比電視上那些偶像明星!外形愈美,愈容易發展出禁忌關係!」


    富士野散發驚人氣勢,天馬一時畏怯,嚇得不敢再說話。


    「夏、夏目同學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春虎那個笨蛋也就算了,夏目同學可是個品行端正的好學生!」


    「好了好了,京子同學,這種事等查清楚就知道羅。」木府笑嘻嘻地說。


    京子沒好氣地瞪著兩位宿舍管理員。


    「……好,既然你們這麽堅持,我就找遍這附近大小賓館,來證明夏目同學的清白!」


    就這樣,京子與天馬又再增加簡易式式神的數量,一間間仔細搜索這一帶所有賓館。


    ☆


    「……正、正是如此。」


    「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種局麵!實在太奇怪了!那兩個管理員腦子裏到底都裝了什麽鬼豐意!」春虎怒聲罵道。


    春虎派擅長隱形的空暗中前往觀察情形,再來向他回報。空之前察覺的『敵方』式神看來正是京子等人的式神。


    「……慘了,這下慘了!」


    前幾天在塾舍裏,由於夏目製作的「男」替身簡易式式神不受控製,導致春虎與夏目招人懷疑「私下有一腿」,要是再被發現兩人一起走出賓館,可就真的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尤其目睹這現場的人偏偏還是富士野和木府。


    「不行!再這麽下去,誤會永遠沒有解開的一天!可惡……!」


    受限於『家規』規定,夏目今後在陰陽塾裏也必須堅持自己是「男生」,也就是說找不出方法可以解開誤會。不過,就算主動揭穿夏目的身分其實是個女孩子,要是讓其他人知道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屆時問題勢必更加棘手。


    然而,「用不著擔心,春虎。」夏目不像春虎大驚失色,態度沉著冷靜,先前一度迷失自我的雙眸也恢複原有的自信。「倉橋同學的實力不可小覷,天馬同學也擅長操縱簡易式式神,可惜的是他們的實力都遠遠不及於我,這些式神就交由我來應付。」她換回男孩子的口氣說。


    「噢噢,太、太可靠了……!」


    春虎興奮地望向平靜說出這番話的夏目。實際上,夏目在陰陽塾內是人稱「天才」的資優生,在一年級的塾生當中,實力可說是出類拔萃。


    隻是,空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又繼續說:「……萬、萬、萬分抱歉,在下仍有事要稟……」


    ☆


    「倉橋,百枝,你們這些未成年塾生在這地方做什麽?不行,不行!隻要我還在這世上一天,絕不允許自己班上的塾生在異性關係上亂來!!」


    「天啊。」


    「大友老師?」


    一位年輕卻顯得老成的男子出現在京子與天馬背後。他戴著一副老氣的眼鏡,臉上浮現親切笑容,拖著右腳走進小巷。他的右腳裝有像是出現在漫畫裏的木製義肢,右手拄著短杖。他正是春虎與京子等人的導師,大友陣。


    「哎呀,大友老師,好久不見啦;」


    「咦,木府小姐?還有富士野小姐也在這裏。怎麽了?他們兩個不是住在宿舍的塾生吧?」麵對這稀奇的組合,大友百思不得其解。富士野一聽,馬上自告奮勇衝了出來,「大友老師,其實呢——」钜細靡遺地解釋起當前狀況。


    起先,大友被富士野的驚人氣勢壓倒,愈聽神情卻愈顯嚴肅。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但是簡易式也算『泛式』的一種,他們雖然是塾生哩,不過總是外行人,我不能允許他們把式神運用在這種用途上。」


    「不、不行嗎?」


    「……說的也是。」


    在驚愕的富士野等人身旁,京子與天馬聳了聳肩。


    『泛式陰陽術』可說是現代咒術的代名詞,隻有專業陰陽師才能使用。陰陽塾塾生不受此規定限製,但也不能濫用。


    大友說得嚴苛,富士野和木府忍不住大失所望。


    「不過,你們的心情我確實了解哩!好,就由我來助你們一臂之力!」


    「老師?」


    「您是認真的嗎?」


    京子與天馬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導師,富士野和木府則是眼裏瞬間綻放光采,異口同聲地大叫:『老師!』並握緊雙手,往大友靠近。


    大友露出自信的笑容。


    「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麽有趣——不是,我絕對要阻止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抓出來攤開在陽光底下!」


    「不、不行啦!這種事情怎麽能大聲宣揚?」


    「老師,冷靜下來!」


    京子和天馬連忙製止老師,但大友不顧兩位塾生攔阻,「喝」地一聲在雨中放出式符——形代用的符籙。


    數枚式符隨即幻化為鴉群,同時展翅,盤旋在各間賓館上方。


    ☆


    「……情形正是如此。」


    「那個不長進的老師在搞什麽鬼!」春虎搔頭怒罵。這大人未免太幼稚了,當然自己進到賓館也有錯,不過興高采烈地試圖揪出事實真相,這興趣實在惡劣。


    「該死,那個亂湊熱鬧的像夥!夏目?沒問題吧?你應該有辦法對付那個怪裏怪氣的關西腔混蛋吧?」


    他轉身求援,夏目卻沒多餘的心力可以放在他身上,隻見她血色盡失,在房內四處奔走。四周牆上貼滿符籙,夏目正忙著為符籙注入咒力,神情十分肅穆。


    「……夏、夏目?你在做什麽?」


    「當然是設結界啊!空這個笨蛋,這種事情怎麽不早點講!」


    「這、這是怎麽回事?該不會是大事不妙吧?」


    「廢話!大友老師可是專業陰陽師!何況我們不清楚他的真正實力,根本無從應付!」


    夏目氣喘籲籲,甩亂一頭秀發,總算完成結界。


    「夏、夏目?我們,唔……?」望見青梅竹馬麵色慘白,春虎囁囁問道。


    「……!」


    麵對春虎不安的疑問,夏目沒有立即做出回應。但她突然遙望遠方,喚了聲:「……春虎。」


    「怎、怎麽了?」


    「未來人生的路還很漫長,我們會一直是好朋友吧……」


    「夏目!拜托你振作點!別輕易放棄自尊!」


    他抓住夏目雙肩,用力搖晃,隻是夏目的雙眸依然恍惚,空虛的眼瞳落下一滴淚珠。


    「……嗬嗬,真是短暫的塾生生活,嗬嗬……」


    「你、你的瞳孔!可惡……空!你不能想想辦法嗎?」


    「是,在、在下亦無能為力……」


    「嘖……!」


    春虎頓時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麵:心中暗自焦躁。苦悶的春虎,心如死灰的夏目與無可奈何的空,就在眾人放棄希望時,春虎的手機響起了救命的鈴聲。


    ☆


    「咦?大家怎麽都聚集在這裏,發生什麽事了嗎?」馬路上傳來尖酸的譏諷聲。


    雨停了,大友、京子、天馬、富士野和木府紛紛收傘,聽見背後突然傳來聲音,無不心頭一驚。趕緊轉頭回望。


    「什麽嘛,原來是冬兒同學啊——咦?夏目同學!」


    大友驚訝地睜圓了眼,其他四人也是一時啞然說不出話。


    從馬路上走進巷子裏的是大友班上的塾生——也就是京子他們的同班同學阿刀冬兒,跟在冬兒背後走來的則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夏目。


    冬兒一派輕鬆,夏目顯得有些緊張,隻是神情難掩得意。


    「夏、夏目同學?你不是和春虎同學一起嗎?」富士野一臉不可置信地說。


    夏目聽了微微一笑。


    「咦?您真清楚呢,我們在中午前都還在一起。」


    「中、中午前?」


    「是,之後我因為和冬兒有約,就先離開了。」她解釋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京子、天馬和大友目光冰冷,望向一臉錯愕的富士野與木府。


    夏目和冬兒互相便了個眼色,偷偷吐了下舌頭。


    剛才那通在賓館裏響起的是冬兒打來的電話,他因為事情辦完,想問他們如果還在外麵,可以找個地方會合。接到電話後,春虎與夏目趕緊向冬兒解釋事情始末,請求他的協助。他們拜托冬兒帶三人份的衣物,獨自進入賓館,接著再由冬兒與夏目喬裝成情侶離開賓館,春虎也在換上另一套衣服後跟著離開。


    大友如果放出可以鎖定個人靈氣的簡易式式神,這計劃肯定無法順利進行。他們放手一搏,看來大友再厲害,也無法當場運用如此精密的術式製作出簡易式式神。


    「——所以呢?」冬兒不懷好意地笑著。「各位在這地方有什麽事嗎?這樣的組合出現在到處是賓館的地方,挺讓人好奇的呢。」


    「啊,呃,這……」富士野說得支支吾吾,木府也是一臉苦悶。大友不滿地抱怨,喚回簡易式式神,京子和天馬聳了聳肩。


    這時,「噢噢,夏目!冬兒!嗯?奇怪?這不是富士野小姐和木庸小姐嗎~京子和天馬,還有大友老師也在!大家怎麽都在這裏~?」假惺惺的春虎出現了。


    富士野和木府深感茫然,其他三人無力虛脫,春虎則是滿臉燦爛笑容。


    「你們在找什麽東西嗎?還是在找人嗎?難得的星期天,大家還真閑呢!啊哈哈!」


    春虎笑得刻意,由於實在太不自然,就連冬兒和夏目也是一臉錯愕。


    「不、不可能……」


    「奇怪,我確實親眼看見……」


    富士野與木府喪氣垂頭,春虎放聲大笑,像是不逼她們徹底絕望勢不罷休。


    然而,「春春、春虎大人!您有東西遺忘在此!」在賓館前的巷子裏,空現身浮在空中,小手高舉握住手機,慌忙朝他們的方向飛來。


    「啊,真糟糕。」春虎驚呼了一聲,急忙從式神手中接過手機。


    「好險好險,一時大意就忘了——空,你在哪裏撿到手機的?」


    「方、方才那間賓館床、床上……浴、浴巾底下。」


    聽著稱職的式神解釋,春虎不疑有他,苦笑說:「幸虧你找到了。」


    可是——


    『賓館床上,浴巾?』


    富士野與木府,大友、京子和天馬不約而同地異口同聲說道。


    夏目鐵青著臉,冬兒無奈望天,空也「啊」了一聲,麵色僵硬。春虎慢了眾人半拍,才驚覺式神失言,身子猛然一僵。


    「春、春虎同學?你該不會……」


    「對自、自、自己的式神……」


    「這可不行哩……這……實在不……」


    「春虎同學,你對那麽小的孩子……」


    「……差、差勁……」


    五道冰冷——幾近冷酷的視線同時投向春虎,春虎從腳底竄起寒意,「我沒有!」嚇白了瞼。


    「等等!這是誤會!」


    他盡力否認,往前踏出一步,五人見狀連忙往後退到更遠的地方,注視春虎的眼神宛如盯著一名罪大惡極的罪犯。


    「你們誤會了!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夏目,你向他們解釋一下——!」


    「……我、我和冬兒一起……」


    「居然見死不救?冬兒!」


    「…………」


    「居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空滿臉通紅,逃也似地隱藏起身影,隻剩下春虎拚了死命試圖厘清誤會——悲哀的是,他愈是拚命解釋,五人的態度就愈是堅定。


    土禦門春虎不是同性戀,其實是蘿莉控。


    新的「疑雲」要撥雲見日,區區七十五天太短,似乎還得花上一段很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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