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下著雨,水滴自混濁的天空降下,衷愁地擊打著玻璃窗。北歐秋季多雨,連下一個星期也不足為奇。


    “看來雨暫時不會停了。”


    在豪華的床上半身坐起,身著睡衣的少女眺望著窗外,她的年紀約莫十幾歲出頭,雖然有著稚氣的容貌,卻給人一種成熟的印象,自金色的頭發,以及如初雪般的雪白肌膚,看起來非常虛幻,仿佛隨時會消失一般。


    映在玻璃窗的眼眸裏,閃動著鮮紅色的光芒,注視著自己的身影。


    她是莉莉絲·古拉姆,生在北歐的富裕家庭,母親早逝,父親則是許久未見,她就住在大豪宅裏,在眾多傭人照顧下長大。她並不想抱怨自己的境遇,因為她自覺自己已經是很幸運的了,可是若說對自己的命運有哪一點不滿的話——


    就是想要生來就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莉莉絲出生便身患不治之症,那種疾病由於病例極為稀有,因此幾乎不為人所知,甚至沒有一個正式名稱,到目前為止,患者全都是先天性發病,並沒有發現傳染他人的病例。症狀大致有兩個,即是重度虛弱體質,以及在第二性征出現的同時,肉體會發生伴隨劇烈痛楚的變質,肉體內部,——特別是內髒器官,會逐漸喪失機能。


    隨著病情的進行,患者在外表上會出現有如白化症的特征。


    頭發、瞳孔、皮膚等會缺乏色素,逐漸變色,特別是瞳孔顏色的變化最為顯著,無關遺傳性特征,瞳孔最終將轉為深紅色——不久即會心髒停止而死亡。


    也就是說,瞳孔的色彩就好比限時炸彈的計時器一樣。


    這種病沒有辦法治療,但是可以靠藥物來緩和症狀,那似乎是某個研究者,在十幾年前獨力完成的藥。然而那也隻能達到某種程度的延命以及減輕痛苦的效果,無法根本治愈。


    也就是說——


    再過不久,莉莉絲就會死亡。


    打從出生以來,幾乎沒有外出過,就這樣躺在自己房間床上死去。


    不過這並不是這一、兩天的事,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件事,說不害怕當然是騙人的,但是她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也看開了。


    “呼……”


    莉莉絲歎了一口氣,看著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臉。


    她咬著唇,倒影中有如鮮血色的眼眸,充滿怨恨地瞪著自己。


    就在此時,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莉莉絲往門的方向望去,胸中的期待逐漸膨脹。


    這這聲音她已經聽過無數遍,隻聽敲門聲她就知道來者是誰。


    “請進———伊莉絲。”


    “打擾了……你好厲害,居然知道是我。”


    隻見推開門,一位身穿修道服的少女走了進來,才這麽想——


    “呀!”


    伊莉絲不小心踩到長長的裙擺,重重地跌了一跤。砰!響起一聲談不上氣質的聲音,隨後她緩緩爬起,眼中微微泛淚。


    “好痛~”


    “……你這個人呀,平坦無物的地麵﹒為什麽還會跌倒?”


    莉莉絲輕聲笑道。


    “啊、啊哈哈……好像是新衣服……有點太大了。”


    伊莉絲如往常般笑著打馬虎眼,那柔和的笑容,十分溫柔討喜。她柔軟蓬鬆的細致發絲,就年輕少女而言稍嫌短了些;而圓滾滾的雙眼和中性的娃娃臉,看起來就像個可愛的少年。


    “嗬嗬……你真是冒失呢——”


    雖然她有點……不,是非常笨手笨腳,不過隻要有她在身邊,莉莉絲的心情就能平靜,即使是死亡逐步逼近的現在也一樣。


    附近的教會有收留孤兒,伊莉絲就是住在教會裏。


    所以這淡淡的翠綠色修道服,就是她平時的服裝了。


    莉莉絲日光移往這件尺寸過大的修道服。


    “咦,你之前不是也穿著相同的衣服嗎?”


    “嗯,因為這是教會的孩子們為我做的衣服……”


    “因為太高興,所以舍不得換下來?”


    “……對。”


    麵對著洋溢喜悅的羞赧笑容,莉莉絲也隻能苦笑。


    “唉呀,伊莉絲,隻要改一下尺寸不就好了嗎?”


    “對哦,你說得對,就那麽辦吧,今天回去我就拜托看看。”


    她的手腳笨拙,無法自己修補衣服,所以要請妹妹幫她修改。


    這個靠不住的友人平常就是這個樣子,莉莉絲無奈地說道:


    “你在教會是最年長的吧?”


    “對呀。”


    “怎麽好像反過來是孩子們在照顧你呢?”


    “沒那種事,不管是多麽不聽話的孩子……隻要我們一同生活一段時間,大家都會變得很熱心幫助我哦,對我說‘姊姊你不用再動手了啦’……我可能有保姆的才能哦!”


    “……是啊,如果隻看結果的話,或許是吧。”


    能夠與莉莉絲稱得上是對等朋友的人,隻有伊莉絲而已,雖然管家和侍女中也有為她著想的人,但是那畢竟還是在不逾越主從關係的範圍之內。


    所以——伊莉絲每天來探病,陪她說很多話,對莉莉絲而言是無可取代的樂趣,即使說是唯一的樂趣也不為過。


    伊莉絲在屬於她固定位置的床旁椅子上坐下,然後看向窗外。


    “雨下不停呢。”


    “伊莉絲討厭下雨嗎?”


    “不會啊,我最喜歡了。”


    “你倒是說得相當斬釘截鐵,為什麽呢?”


    伊莉絲露出微笑,然後這麽說道: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


    她與伊莉絲相遇是在六年前,現在想來,那一天也下著雨。


    某一天,鮮少返家的父親帶來一名陌生的少女,她看起來相當畏懼,似乎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何種狀況。


    而到玄關外迎接的莉莉絲,看到她覺得困惑,於是仰望父親高大的身軀。


    “哎呀,爸爸,你這樣不行哦,她是你的私生女嗎?”


    “……喂喂,是誰教你那個詞的啊,我說莉莉絲啊,你難道認為爸爸我會做那種可惡的事嗎?”


    “您的語調上揚了哦,被說中了嗎?”


    她試著模仿已故母親的說話方式,結果父親的威嚴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不不不,這孩子不是的,你要相信我。”


    “這孩子不是?”


    “……傷腦筋呀,這種質問方式跟你媽一模一樣啊……”


    父親說這孩子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所以才把她帶回來。由於父親隨著心情做事,總是做些旁人無法理解的事,所以這時她也隻是想說父親做這種事也不無可能。


    隨後莉莉絲走上前去,和抓著父親褲子的少女說話。


    “初次見麵,我叫莉莉絲,請問你的名字是?”


    不知名的少女隻是搖搖頭,哀傷地低下了頭。


    “沒用的。”


    父親對她說明:


    “這孩子完全不記得自己的事。”


    “啊……”


    莉莉絲也知道記憶喪失這個詞,所以立刻便明自她的隱情,為她感到心痛。


    竟然不知道雙親,也不知道自己的事……


    (仿佛就像久久不停的雨,不停打在她身上似的。)


    莉莉絲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叫伊莉絲如何呢?”


    “……?”


    原本低著頭的少女,這時抬起頭來,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她淚光蕩漾的眼眸,在光線的照亮下,宛如翡翠般閃耀動人。


    莉莉絲溫柔地對她微笑。


    “從現在起,


    你就是伊莉絲。”


    “伊莉絲……?”


    “不喜歡嗎?”


    少女再次搖搖頭。


    她雙手貼在胸前,有如咀嚼一般,口中反覆念著“伊莉絲、伊莉絲”。


    “伊莉絲……那就是我的名字?”


    “對,那是彩虹女神的名字喔!願你的雨能夠雨過天晴……”


    莉莉絲牽起伊莉絲的手,用雙手像是包覆般握住。


    “…………好溫暖。”


    伊莉絲陶然地喃喃說道,她畏懼的表情似乎也放鬆了一些。


    “謝、謝謝你……”


    這是莉莉絲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那算不上是微笑,僅僅是些微的表情變化。


    (……啊啊。)


    僅僅隻是些微小事,就讓莉莉絲滿懷感動。


    想和她做朋友,想保護她,希望她陪在身邊……


    明明才剛剛相遇,這樣的想法就不斷從她的胸口湧出。


    (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沒有其他同年紀的孩子……所以想要朋友,或許理由隻是這樣而已;又或者嬌弱的她看起來非常可憐……基於同情,才忍不住對她伸出援手,又或者是……又或者是……


    不,理由這種東西,不管事後如何思考,一定也是毫無意義吧。


    隻有動念的瞬間才能夠體會,而且那一瞬間是無法以言語形容的。


    理由這東西就是這樣吧。


    總之,從初次相遇那時起,莉莉絲就感覺伊莉絲對自己是不可或缺的。


    她就好像是拚圖的碎片,能夠填滿自己的空隙,是理想的朋友。


    “伊莉絲,你願意從今以後——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願意。”


    不知不覺間,雨已經停了。


    “真是懷念呢……”


    眺望著雨景的兩人,彼此相視微笑。


    “不過父親真是心胸狹窄,是他自己帶你來的……幹脆收你做養女不就好了。”


    “怎麽可以,莉莉絲,不可以責怪叔叔,他把教會介紹給失去記憶的我,又得以和你這麽要好,甚至還幫我找到工作……我非常感謝叔叔。”


    父親將伊莉絲帶來後,將她托付給教會照顧,而且讓她一周數次來這個家工作,主要是照顧莉莉絲的生活起居。由於工作中她都是穿著侍女服,稱呼莉莉絲為“大小姐”,因此莉莉絲到現在仍覺得難為情。


    現在想來,這或許是父親為沒有朋友的莉莉絲付比的關懷。


    “可是……我希望你盡可能陪在我身邊,因為我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不要說那種話……”


    伊莉絲雙目含淚,愛哭、笨拙,這就是伊莉絲,至今為止,莉莉絲也曾像這樣,好幾次讓她哭泣,每當莉莉絲想哭的時候,她必定會先流淚,這麽一來很不可思議的,悲傷仿佛就會被她吸走一般,莉莉絲的心情也就變得輕鬆了,現在也是如此。


    “對不起,我並不是想讓你困擾。”


    “嗯,我知道……不用道歉。”


    然後伊莉絲握住莉莉絲的手。


    “今天到晚上我都有時間,我可以在你身邊,陪到你睡著嗎?”


    “當然可以,你會像往常一般,告訴我外麵的事嗎?”


    莉莉絲感受著手中溫暖的體溫,視線朝窗外看去。


    隻見天空昏暗,雨依然下個不停,似乎不會像那天一樣停止。


    *


    城鎮的郊外,穿過茂密的森林之後有一間小教會,那裏住著數名無依無靠的孤兒﹒以及壯年的神父,對伊莉絲而言,這裏就是她‘該同的家’。


    伊莉絲沒有幼年時的記憶。


    從上方俯視自己的莉莉絲之父,現在回想起來,她的記憶就是從那光景開始的。


    他似乎對自己說了什麽,但是伊莉絲想不起來。


    被他帶走,遇見莉莉絲……然後得到了這個美麗的名字。


    就是從那時起,無名少女成為‘伊莉絲’了。


    伊莉絲進入教會,簡陋的禮拜堂正麵,看得到白色十字架。


    “我回來了,神父。”


    “歡迎回來,伊莉絲。”


    一道低沉、溫和的男性聲音回答她。


    隻見一個人從長椅上站起,雷歐多神父出現了。


    他是雷歐多·波拉茲,和個結實的體格毫不相襯,他的而容看來十分溫厚。


    “哎呀哎呀,今天有點晚哦?”


    “啊……那個、對不起。”


    “不,沒關係的,你會忘記時間……一定是過得非常愉快吧?”


    伊莉絲害羞地低下頭。


    “是的。”


    “那就好了,那麽快進去吧,有溫熱的湯哦,哈哈,不過今天的晚餐是我做的,味道就無法保證了。”


    雷歐多得意地微笑,催促她進去。


    “咦?米莉怎麽了嗎?”


    伊莉絲側著頭覺得奇怪,平常負責做菜的人,應該是擅長料理的米莉才是。


    “啊啊,她從今天起要去‘工作’,暫時不會回家了。”


    “是這樣啊……所以才由神父您做菜呀,對不起,我如果早點回來,就不用勞煩您了。”


    “這你一點也不用在意啊,你平時也有古拉姆家的工作,家事這種事交給大家去做就好了。”


    雷歐多靜靜地,卻是堅決地表達拒絕之意,而且不止是他,住在同一個教會的弟妹們平時也像這樣關懷她,盡量不給她負擔。


    伊莉絲覺得很感謝,她想起幼小妹妹的臉,口中不由得說道:


    “米莉她……有沒有好好工作呢。”


    “沒問題的,據我所聽來的消息,她雖然不及你,卻也是相當優秀了。”


    “優秀……嗎?”


    “對,聽說非常派得上用場。”


    包含伊莉絲在內,住在教會裏的孩子們,全都經由雷歐多介紹‘工作’給他們。


    是在某個設施內進行,非常簡單的工作。


    大概就是吃藥、做檢查……不過說老實話,工作中發生的事情她都記憶模糊就是了。


    她並不會特別在意。


    而且那樣簡單的工作就可以賺到不少錢,她也沒什麽好抱怨。


    雖然在工作結束後的數天時間內,偊爾會發燒,或是身體不聽使喚,不過那沒什麽大不了。神父對無依無靠,又失去記憶的自己那麽好,他等同於自己的父親,若是這樣能稍稍回報他的恩情,那就什麽都值得了。


    (米莉、雪莉……小亞。)


    大家一定也是同樣想法才是,因為住在這間教會的孤兒們都是相同的境遇,從小就沒有記憶,他們都是同類。


    (真的是好巧……呢。)


    帶給大家工作的設施似乎叫做‘第九研究室’。


    “對了對了,我忘記說了。”


    不知為何,雷歐多的語氣似乎有些消沉。


    “今天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見我……嗎?”


    “是個叫加賀見的醫生,接下來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對你說。”


    之後,在教會內等待伊莉絲的客人,以不帶感情的冷淡聲音如此說道:


    “伊莉絲·波拉茲,你願意為親昵的友人而死嗎?”


    那是這世上最明白不過的問題。


    *


    數天後。


    莉莉絲像往常一樣,坐在床上享用午餐,裝設在床鋪的桌子上,擺放著精心製作的料理。


    莉莉絲舀起充滿蔬菜營養的燴飯,吃了一口,然後放下了湯匙。


    “我吃飽了,可以收下去了


    。”


    “這樣不行哦,大小姐,請您全部吃完,不能有剩。”


    一頭鋼色頭發的管家這麽勸告伊莉絲。他的聲音低沉清澈,是個五官深刻,膚色淺黑的青年,名字叫阿修雷·格裏菲斯,是從莉莉絲出生起便貼身服侍的管家,今年應該就要滿二十四歲了。


    “我知道您沒有食欲,但是若是不好好吃飯,就會無法戰勝病魔哦。”


    “別安慰我了……阿修,就算吃完這種東西,我的病也治不好的。”


    莉莉絲的聲音帶著不悅,明明已經做好覺悟,一旦死期逼近,她還是會失去從容,為了一點小事而煩躁。


    “大小姐!”


    “痛!?”


    莉莉絲閉著單眼,手按著額頭,因為阿修雷用手指戳了她的額頭。


    “確實,就算吃了那個,大小姐的病也不會好吧,但是即便是那種東西,也是為了要讓您享用,家裏的料理師傅精心製作的,當中也包含他們希望您早日康複的心意。”


    “…………”


    “請您務必享用。”


    一雙灰色的雙眼緊盯著她看,這樣一來,莉莉絲就無法反抗了,因為她從小就是被這樣教育的。莉莉絲身邊最親近的人,毫無疑問就是他。


    說起來他就像個非常愛嘮叨的哥哥。


    “……我知道了,說這些餐點是這種東西,是我的不對……”


    “很好,要是您太不聽話,我就必須要處罰您了呢。您還記得嗎?大小姐,您以前擅自溜出屋外,在外麵昏倒的那件事。”


    莉莉絲回憶當時的事,頓時滿臉通紅,手上的湯匙差點滑落,那時身體狀況恢複得十分良好,所以被這家夥整得很慘。


    “……我一點也不想回憶起。”


    “嗬嗬,我記得很清楚,被打屁股的大小姐,哭得稀裏嘩啦的。”


    “你在胡說什麽!那、那是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


    “您現在也還是小孩子哦,和我每天為您換尿布時一樣,一點也沒有改變,是世界上我最重要的大小姐。”


    阿修雷眯起灰色雙眼,撫摸著莉莉絲的頭,這個壞心眼又愛嘮叨的管家,非常了解掌控千金小姐的方法。


    莉莉絲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好低下頭,重新拿好湯匙,將燴飯送入口中,雖然完全沒有食欲,但是燴飯很美味。


    她花了段時間默默用餐,用餐完畢後,阿修雷遞給她水和藥錠。


    “謝謝。”


    她將白色藥錠放入口中,然後喝水吞下,這是抑製病狀,讓病情不致惡化的藥,多虧有這個,莉莉絲才能不受劇烈痛苦,安穩地生活至今,她真的萬分感謝發明出這種藥的科學家,這一定是為了某個珍惜的人所發明的藥吧,因為莉莉絲從藥中能感受到關懷患者的那份愛情。


    莉莉絲會像這樣,毫無痛苦,在安眠中死去,而且大概就在不久之後。


    每次當她上床睡覺時,她都不禁想到,這一睡下去是否還能夠醒來呢?


    阿修雷以餐巾擦拭她的嘴角。


    “——大小姐,您不用害怕,您的病一定會治好的,我可以用我的靈魂作賭注。”


    原本認為他隻是口頭上的安慰,但是他的眼神卻非常認真,不像是隨口說說的樣子。


    “就算您被擄去死亡國度。”


    阿修雷有如中世的騎士般,恭敬地向她低下頭。


    “到時我也必定會去迎接您。”


    “真是的……虧你能毫不害羞地說出那種台詞。”


    莉莉絲假裝一副受不了他似的語氣回答道。


    “不過謝謝你,你有那份心意就已經足夠了。”


    “不——這是當然的,大小姐,因為我是屬於您的。”


    阿修雷以認真的語氣,說出裝模作樣的台詞,他抬起頭來,雙眼以近距離注視著莉莉絲。


    就在此時,寢室的門傳來敲門聲,管家端正的眉頭,頓時毫不掩飾地皺了起來。


    “——請進,門沒鎖。”


    莉莉絲應門道,隻見開門現身的人是伊莉絲。


    “打擾了,啊、阿修雷先生——呀。”


    話才說到一半,伊莉絲就跌了一大跤,莉莉絲見了,苦笑之後歎了口氣。


    “唉……你最近好像比以前更笨手笨腳了?”


    “啊、啊哈哈……”


    伊莉絲撫著額頭,再次笑著打馬虎眼。


    看到她那個樣子,不知為何,胸口就會溫暖起來。


    隻見阿修雷轉向伊莉絲說道:


    “歡迎光臨,伊莉絲小姐,請您稍待一會兒,我這就再多準備一人份的紅茶。”


    “啊、啊啊啊……不用麻煩,或者應該說,請不用那麽客氣地對我說話啦。”


    伊莉絲搖了搖雙手,感到非常惶恐,對於在這個家工作的她而言,阿修雷就等同於上司。


    他一邊倒一杯新的紅茶,一邊明褒暗貶地說道:


    “哈哈,您在說什麽呀,今天伊莉絲小姐休假,那麽既然是大小姐重要的朋友,我當然要慎重有禮地招待吧?……就算那是每天犯錯的下等侍女也是一樣。”


    “……你真是溫柔,阿修雷先生。”


    伊莉絲臉頰泛紅地抬頭看著阿修雷,繞著圈子諷刺她,她也完全沒聽懂,而且似乎還是反效果。


    見反諷無效,阿修雷恨恨地刻意無視伊莉絲。


    “那麽大小姐,請恕我告退了。”


    他迅速地收拾好餐具,然後仿佛閃避伊莉絲一般,退出了房間。


    (阿修好像總是對伊莉絲莫名冷淡?)


    “……啊啊,阿修雷先生不論何時都是那麽帥……”


    伊莉絲一臉陶醉地凝視著門的方向,兩人的感情大大地擦身而過。


    總覺得看不順眼,莉莉絲嘟起了嘴。


    “哼……伊莉絲是喜歡阿修更甚於我囉?”


    “咦!?沒、沒那種事!”


    “沒關係,你不用隱瞞呀?反正你來探望我,也隻不過是為了見他的藉口吧?我是不知道那個裝模作樣的男人有哪裏好了。”


    莉莉絲使起小性子,不自覺地就說出壞心眼的話。


    “不、不是的!”


    伊莉絲的雙手在麵前搖個不停,然後她好似發現了什麽,驚訝地睜大了眼。


    “啊……莉莉絲,你該不會……在吃醋?”


    “……我才沒吃醣。”


    莉莉絲不高興地別過頭去,而伊莉絲則是一把抱了過來。


    “呀!”


    “討厭啦,莉莉絲,你不用擔心,因為我是這麽地喜歡你呀。”


    伊莉絲將臉埋在莉莉絲豐滿的雙峰之間,大膽地磨蹭著,雖然不知道伊莉絲的真實年齡,


    不過因為她總是像這樣撒嬌,感覺就像是妹妹一般。


    “伊莉絲……”


    “這樣做……我就會覺得很安心。”


    “……是啊,我也是。”


    莉莉絲的雙手環至伊莉絲的後腦,將她緊緊抱住,像這樣將她抱在胸前,她的體溫好像就會經過胸口,傳到心中似的。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不用不覺間,口中又說出與初遇時相同的那句話。


    “伊莉絲……你願意從今以後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這不是將死之人能說的台詞,可是明知如此——莉莉絲還是希望能將自己的痕跡,深深刻在她的胸中,她希望她唯一的朋友,即便在她死去之後,也永遠記住她們一同度過的日子。


    伊莉絲抬起頭,眼眶紅潤,仿佛隨時要哭出來的樣子。


    “……嗯,我發誓,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


    我們約好了哦!”


    兩人就這樣做下約定,仿佛像是宣示共度將來的未婚夫妻一般。


    伊莉絲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這時的莉莉絲自是無從得知。


    被告知手術這件事,就是在那一天,伊莉絲回去之後的事了。


    眼前是一名白發男子,他是父親的友人,自稱是加賀見。


    “隻要這個手術成功,你就能夠得到健康的身體。”


    “……意思是我的病就能康複了?”


    “沒錯,就如同我剛才說明過的,這是伴隨心髒移植的人手術。”


    “竟然有那樣的手術……”


    “因為這是還不為人所知的非法手術,當然,也是有失敗的可能性。”


    加賀見注視著莉莉絲的紅眼。


    “你決定如何呢?”


    他的聲音中不帶一絲感情。


    “當然……我要接受手術。”


    莉莉絲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因為她心想時間已經不多,她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她一隻手按在不停鼓動的胸口,腦海浮現伊莉絲的容顏,同時她如此說道:


    “我還不能死,拜托您為我進行手術。”


    “是這樣嗎,那麽我就來為你具體說明。”


    加賀見機械式地說著台詞,而他的態度到最後都沒有對莉莉絲的選擇造成任何影響。


    事後回想起來,這時應該就是命運的分歧點吧。無論怎樣否定,或是看似多麽地不合理,這時的莉莉絲確實可以選擇不接受手術,就這樣死去,在這個時點,她仍有開拓另一個未來的可能性。


    所以她不能忘記。


    這之後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她自己選擇之下的結果。


    *


    教會的內部,在昏暗走廊的最深處,有一道緊閉的鐵門。


    在門的後方,隱藏著通往地下的階梯,走下狹窄的階梯,會進入一條又長又寬敞的通路,雷歐多博士的研究室就位於非常靠近階梯的位置。


    “以上就是‘第十二號球體’移植施術的概要,詳細請參閱方才交付的資料。話說回來,你似乎有所不滿呢,波拉茲博士。”


    “是的,我非常不滿,施術所使用的適任素體,‘伊莉絲·波拉茲’的稀少性你應該也很清楚,加賀見博士。”


    在擺滿諸多機械的研究室中,兩個男人麵對邁坐在桌子的兩邊。


    一位是第六研究室室長兼第十二研究室室長——加賀見構造。


    另一位是第九研究室室長——雷歐多·波拉茲。


    桌上則堆積著龐大的資料。


    加賀見麵無表情地開了口:


    “‘萬能素體’對現存所有的球體都具有高適任值。”


    “沒錯,特別是與我方所保有的‘第九號球體’的適任值,測試出令人驚異的數值,即便是兩千萬分之一機率才有的適任素體中,也沒看過這麽理想的素體,可以說是無可取代的獨特個體。”


    從一號編號到十二號的lt球體,各自有其獨特的功能,也因此和適任素體有所謂適性的存在,適合‘第三號球體’的適任素體,卻不適合‘第四號球體’——也就是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要與所有的球體都有高程度的相容,通常是不可能的事,可以說是例外中的例外。


    ‘萬能素體’——伊莉絲·波拉茲。


    “今後,隻要完全的複製人技術完成,甚至要量產萬能素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然而現在卻要……在這種地方消耗掉。”


    雷歐多悔恨地說道。


    現在第九研究室和第十二研究室,正為治療莉莉絲·古拉姆而行動。


    這是首領下達的最優先指令。


    沒有人知道首領的長相和聲音。


    他與部下們通信時,熒幕上隻會映出‘黑劍’的浮雕圖案。


    他——也有可能是她——這麽說道:


    《使用第十二號球體治療莉莉絲·古拉姆,隻要是與執行指令相關,我許可你們使用任何的非合法手段及緊急措施,但不準對她施行‘調整’,不可以讓她知道組織的事,也不容許對這件事有任何質疑或追究。》


    要讓莉莉絲·古拉姆就這樣像一般人那樣生活。


    為什麽?他們沒有發問的權利,也沒有追究的權利。


    這是絕對的指令。對此雷歐多懷有強烈的不滿。


    因為治療莉莉絲·古拉姆的施術,需要消耗掉伊莉絲·波拉茲孩這是必要條件。


    心髒裏理設lt球體的素體,可以得到身體強化的功能,同時會對戰鬥造成影響的疾病也會痊愈,不管那是怎樣的不治之症,大概都是一樣。﹉﹉


    莉莉絲·古拉姆並不適任lt球體,所以不能用移植lt球體的方式,來克服病魔。


    然而並非全無變通辦法。


    組織有進行各種的人體實驗,其中也有將lt球體連同心髒從適任素體移植到非適任素體,藉此賦予非適任素體身體強化機能的實驗。


    當然那並非一開始就很順利,在經曆過多次失敗的結果,他們發現抑製移植手術時發生‘排斥反應’的方法。


    若是隻講結論的話,那方法就是這樣。


    首先必須滿足血型等,所有心髒移植時必備的相容條件。在這樣的條件下,‘移植者’與‘被移植者’間隻要存在強烈的依存關係,那麽球體移植就會成功;例如有血緣關係的親子,


    感情良好的夫婦,相愛的戀人,互許將來的未婚夫妻,以及青梅竹馬的摯友等等,都符合條件之內。


    據推測這可能是由於lt球體具有與精神密不可分的性質的緣故。


    沒錯,這也就是說——


    讓伊莉絲這個最佳的適任素體與莉莉絲接觸,讓她們長久相處在一起沙而且排除了所有阻礙她們依存關係的要素。這一切都是為抑製心髒移植施術之際發生的排斥反應所需的必要工程,也是為了殺死伊莉絲,救活莉莉絲的必要工程。


    人為培養之下所產生,穩固又純粹的親愛之情。


    那就是兩人友情的真相。


    當然,在兩人六年前相遇的時候,這個施術尚未確立,而且幾乎都還在研究階段,所以擁有絕佳球體適性,心髒又與莉莉絲有互換性——讓具備這般理想條件的適任素體待在莉莉絲身邊,首領當時的判斷可以說非常有先見之明。


    或者其他研究室也在同一時期,接獲了同樣的指令,分別進行著不同的研究吧?雷歐多也不知道真相為何,雖然不知道——


    (比如說第四研究室的‘合成獸’。)


    從不同的角度思考,那也可以用於疾病的治療,這也不是說不過去。


    不管怎麽說,那實在想過頭了吧!


    就在雷歐多默默沉思的時候,看著資料的加賀見開口了。


    “但是如果你是在可惜萬能素體,那麽事先拔下一根頭發不就好了嗎?”


    “以現時點的技術力,隻能做出劣化的複製人而已。”


    “你說得沒錯,可是隻要留下dna資料,等到複製技術發展完全時,就可以立刻進行量產,這樣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不是嗎?”


    “……要我指望那不如何時才會完成的技術﹒就這樣舍棄伊莉絲嗎?”


    雷歐多的言行並不合理,加賀見看出他的真正想法,接著這麽說道:


    “原來如此,波拉茲博士,你果然對伊莉絲有了感情是嗎?所以才不想失去原原本本的她,就是這麽回事吧?”


    組織現時點所擁有的‘複製技術’,存在複製素體會比原體劣化的缺陷。


    1複製出的素體,其球體適任值會減少,這減少率雖然並


    沒有一定,但最少也避免不了十五%以上的劣化。


    2複製出的素體,即使複製來源是男性體,也必定會變成女性體。


    3複製出的素體,會產生慢性的攻擊衝動、嗜虐衝動、被虐衝動,以及對特定對象表現出過剩的依存性等等,容易在精神麵引發巨大扭曲;特別是與記憶移植並用的情況,這樣的情形會更為顯著。


    4複製出的素體會停止成長,容貌保持在十代前半的模樣。


    具有上述種種缺陷,而漢茲·芙雷的劣化複製體就是清楚體現出那樣性質的一個例子。以結論而言,當下的技術所複製出的素體,即使保有相同容貌、相同記憶,終究還是另外一個人。


    被道破心事的雷歐多低下了頭。


    “……雖然可恥,不過我無法否認,因為我和伊莉絲相處了很久,雖說是‘調整’的結果,不,容我傲慢說一句,即便沒有調整,她也是對我非常敬愛,對我來說已經是和女兒差不多了,我實在不忍心殺她,而且……”


    雷歐多的目光,這時從慈祥的神父,轉變為一個冷酷科學家的眼神。


    “正如我方才所說,我們第九研究室所擁有的‘第九號球體’與伊莉絲的適性非常良好,測出的數值是過去最高,如果‘第九號球體’不是用在劣化複製體,而是埋設在原體的她身上,那麽到時完成的‘第九號’,一定能發揮出前所未有的性能,這是最讓我不甘心的事。”


    雷歐多咬著唇,懊悔地全身顫抖。


    看到他的模樣,加賀見仍是冷然麵對。


    “就算再怎麽可惜,有些事還是無可奈何的。與莉莉絲·古拉姆有深厚的依存關係,又滿足血型以及其他無數移植前提條件的人,就隻有伊莉絲而已。”


    “……你是因為事不關己,所以才能說得那麽輕鬆簡單,加賀見博士。”


    “我也會失去好不容易繼承的‘第十二號球體’,就這層意義上來說,我和你是一樣的。”


    雷歐多則是以不快的語氣說道:


    “才不一樣。”


    “你想說不能把人和物品相提並論?至今進行過無數人體實驗的你,竟然說出這種話嗎?”


    加賀見的語氣中並沒有責備,他隻是陳述事實兩已。


    雷歐多說不出話來。


    “施術照預定於月底進行,今天我就先告辭了。”


    加賀見說完站起身來。


    而雷歐多則是坐在椅子上,一臉苦惱的表情喃喃自語著:


    “……我……要怎麽辦才好……”


    “那與我無關,隨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接著響起無情的關門聲。


    *


    之後過了半個月的某一天。


    傍晚,當伊莉絲工作結束後回來,隻見在禮拜堂的祭壇上,有個奇妙的女子,沒禮貌地坐在上麵。


    那是一位長發的東洋人,一身藍色的旗袍。她以單手撐著體重,修長得可怕的雙腳隨意伸展;頭發上處處翹發,看起來就像獅子鬃毛,散發野性的味道。


    (唔哇……好美的人!)


    她苗條的肢體,讓人不禁聯想到貓科的肉食獸,旗袍的開口直到腰上,將整隻豔麗的美腳都裸露了出來。


    異國風情的單眼皮,而年齡大約是十代後半吧。


    而且仔細一看——


    (……那是……真的耳朵?)


    那個女孩的頭上有一對像是獸耳的耳朵,如今正無精打采地垂下。


    “呼啊……啊……”


    擁有獸耳的女孩,用空著的那隻手遮住口打了一個大哈欠,接著她揉了揉眼睛,半闔的貓眼目光朦朧,半夢半醒地打著瞌睡。


    伊莉絲盡管迷惑,卻仍是走向那個女孩,向她搭話。


    “那個……”


    沒反應,再來一次,這次更人聲點叫她。


    隨即一邊的獸耳豎起,那女孩不耐煩地看著她。


    “……啥?幹嘛啦。”


    她的聲音粗魯又疲倦,和她憂麗的外表印象完全相反。


    “那個、你是客人嗎?”


    “……是又怎樣?”


    “呃……那個……嗯,對了……首先要請問你的名字才對。”


    “……你的聲音……真讓人脫力。”


    “對、對不起,我是伊莉絲,伊莉絲·波拉茲。”


    “是嗎,然後呢?”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又打了一個哈欠,然後粗魯地回答她:


    “馮如狼。”


    “?”


    “……我的名字……呼啊啊……你不是問我嗎?”


    “呃……逢如藍?”


    她無法正確發音,隻見自稱馮如狼的女孩每慵懶地吐了口氣。


    “……真是有夠笨拙的,不好念的話,叫我如就可以了。”


    “是、是嗎?那麽稱呼你如小姐好嗎?”


    “不用加小姐,也不用敬語了,聽了就煩。”


    聽她這麽說,伊莉絲於是微笑著拍了一下手掌。


    “嗯,我知道了,就叫你小如吧。”


    “……啥?小如?……那是誰?”


    “當然是你,你討厭嗎?我是覺得很可愛。”


    隻見她手沒有碰到,旗袍的裙擺就自己掀了開來,露出了一條如黑貓般的尾巴。


    “……並不會討厭。”


    隻見沒穿內褲的光滑臀部上,那條尾巴直直翹了起來。


    看到那幅光景,伊莉絲鬆了一口氣。


    (啊……她中意這個名字的樣子。)


    如發出“喲”的一聲,身體坐正;即使改變姿勢,那光澤亮麗的長腳仍是整隻露出來。她手上不知何時多了個三號電池,隻見她往上一拋,然後用口接住,仿佛吃糖果般在嘴裏滾動。


    “你剛才是不是放了個很不得了的東西到嘴裏?”


    “是電池呀,你也要嗎?可以提神哦。”


    “不,我不用。”


    “是嗎。”


    不知打了幾次哈欠的如,“呸”了一聲,將幹電池吐在地上。


    (……真是奇怪的人。)


    不知是否是充電的效果,見到如精神好了一些,伊莉絲便問她:


    “你那耳朵和尾巴……是真的嗎?”


    “是啊。”


    仿佛要將尾巴給伊莉絲看似的,如將尾巴穿過旗袍開口,拿到身前來。


    再用手指戳著垂下的耳朵。


    “我是合成獸,故事裏不是常出現嗎?將野獸的遺傳基因移植到人類身上,就是那個。”


    “……?”


    伊莉絲聽不太懂,側著頭感到疑惑,而如則是不管她,繼續說道:


    “而且完全是戰鬥用,也因此平常我才會這樣——想動動身體都會非常辛苦。”


    隻見如露出帶有殺意的淺笑,而那殺意的目標是誰……伊莉絲不能明白。


    不過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感想——


    “果然是真的啊,非常可愛哦!”


    “是嗎?”


    她的尾巴直指向天,如似乎很不好意思,臉頰微微泛紅。


    “嗯,很棒哦。”


    “哼,是嗎……我可愛啊……”


    如靦腆地一笑,露出閃亮尖銳的犬齒。


    “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說……你真是奇怪的家夥。”


    “常常有人這麽說,不過我沒有說謊。”


    伊莉絲以認真的語氣向她聲明,如一瞬間驚訝得睜大了眼。


    “感覺好像被搭訕哦。”


    她大笑了起來。


    “哈,你是不是生錯性別了啊?”


    “……嗚……常常也有人這麽說。”


    就這樣,兩人奇妙的對話持續了好一陣子。


    這時伊莉絲忽然想起:


    “小如,我還沒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哈哈,你真的有夠笨,到現在才想到啊。”


    “啊,好過分,人家隻是一時忘記而已呀,那我重新問你,小如,你為什麽到這裏來?”


    如用和閑聊時一樣的語氣說道:


    “我是來把你們全殺光的。”


    “咦?”


    對於她說的話,伊莉絲並沒有聽清楚。


    就在此時,裏麵的門打開,兩個男人走進禮拜堂。


    是雷歐多和一個未曾謀兩的白衣老人。


    “啊!神父。”


    “伊莉絲,你回來了啊。”


    雷歐多臉上是過去未曾見過的恐怖表情,體格強健的他擺出那種表情,看起來就像是穿著神父服的魔鬼終結者。


    隻見老人深感興趣地看著她,以奇妙的發音說道:


    “嗯……你就是伊莉絲?”


    “是、是的……那個……”


    伊莉絲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感到困惑的時候,如向老人問道:


    “臭老頭,要怎麽做啊?”


    “回去了,第四號。”


    不知為何不是叫名字,而是被稱為第四號的如,隨口回答一聲“哎唷”,然後從祭壇跳躍而起。令人吃驚的是,她竟然一口氣就移動到距離十公尺以上的大門旁,隻見她輕巧地著地,上半身轉過身來,嘴唇一彎,露出了銳利犬齒。


    “你撿回一條命了。”


    “咦?咦?怎麽回事……?”


    “再見,伊莉絲。”


    如不回答她的問題,在留下簡短的道別之後便轉過身去,從敞開的門走向室外,然後不見人影。


    (到底怎麽口事……?)


    如——擁有野獸的耳朵和尾巴的野性美女,從最初到最後都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人。


    再見——下次再見的意思,但是伊莉絲不覺得她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因為自己再過不久就會死了。


    這時她忽然發現,剛才和她說話的老人,不知何時已走到她身邊,再度盯著她看。這個老人駝背、矮個子,禿頭之上僅存少數白發,他的雙眼不知是否無法對焦,兩邊瞳孔是朝向不同的方向,那並不是會讓人感到舒服的視線。


    雷歐多用身體阻擋在兩人之間。


    “馮老師,交涉已經決裂了,你應該沒理由留在這裏了,快點離開吧。”


    他的聲音含著靜靜的威脅。


    被稱為馮的老人退後一步,下流地笑道:


    “伊莉絲,看來神父似乎要放任你去死呢,難得我說要救你的說,啊哈,真是薄情的人啊。”


    “快離開,汙穢的惡魔,無論你提出什麽樣的條件,我也不會和你合作的!”


    兩人之間的氣氛險惡,說的都是伊莉絲不懂的事情。


    但是從他們交談中的隻字片語推測……或許他們是在說那個手術的事情。


    那是違法的心髒移植手術,隻要能將伊莉絲的心髒移植給莉莉絲,那麽她就有救了。


    那位名叫加賀見的醫生是這麽對她說明的。


    《隻要進行這個手術,你就一定會死亡,這樣沒關係嗎?》


    白發男人如此問道,他的語氣非常冷漠,好似在朗讀一張寫好的講稿。


    而伊莉絲則是笑容滿麵,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當然。》


    她會那樣回答是理所當然,她不可能會猶豫。


    (……她是我唯一且無可取代的朋友。)


    她總是向往健康的身體,一直夢想著普通的生活。


    若是能夠實現她的夢想,若是能讓她過著幸福的人生,那麽這條命不足為惜,伊莉絲非常樂意獻出。


    她曾經聽過,生命的價值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也很清楚,自我犧牲未必一定是尊貴美好的事。


    (即使如此……)


    那樣美麗、溫柔又美好的她會死去,沒有任何優點的自己卻存活下來,那絕對是一種錯誤,伊莉絲絕對無法忍受,也絕對不容許那種事發生。


    即使要舍棄性命,她也必須矯正這個錯誤。


    沒錯,所以這是非常利己的行為,自始至終都是為了自己而行動。


    因為她想做所以就去做,如此而已。


    不可以美化醜陋的欲望,也不可以陶醉於自我犧牲。


    而且不可忘記,所有的罪孽與責任都在自己。


    (不過——)


    如果莉莉絲知道伊莉絲代她而死,她會怎麽想呢?


    一定會非常哀傷吧,也一定會非常生氣。


    不用在場伊莉絲也知道,因為伊莉絲了解她的一切。


    (啊哈哈……她應該會哭吧,因為她很溫柔。)


    自己竟為此而感到高興,實在是非常卑鄙。


    自己雖然會死,但是這條命、這顆心髒,會在最喜歡的莉莉絲胸中,永遠活下去。


    (能夠和她成為一體……好像在作夢。)


    那是多麽美妙的事啊,她開心得想要跳起來手舞足蹈一番。這樣就沒有人能將兩人分開,她們可以永遠、永遠在一起。


    當她從甜美又罪孽深重的幻想中回過神來,已經是老人離開之後的事了。


    禮拜堂裏,隻有雷歐多神父一個人,他威嚴的臉上刻畫出苦惱的皺紋。


    於是伊莉絲問道:


    “那個……神父,剛才那些人……究竟是?”


    “——是我的老朋友。對不起,我的態度嚇到你了吧,剛才的事就請你忘掉吧。”


    “是,但是請讓我問一個問題就好。”


    伊莉絲從諸多疑問中,選出一個最單純的問道:


    “那些人是壞人嗎?”


    “——對,非常壞。”


    《再見,伊莉絲。》


    她的聲音又再次在腦海中響起。


    *


    伊莉絲這一天也和往常一樣,來到莉莉絲的寢室。


    兩人歡喜地談天說地。


    “莉莉絲……如果你遇到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你會怎麽辦?”


    坐在床邊的伊莉絲,豎起了食指問道。


    這是她唐突開始話題時的習慣動作。


    上半身在床上坐起的莉莉絲則是驚訝地睜大了眼。


    “這個嘛……首先我會懷疑是不是父親的私生子。”


    “不、不是,我不是說那種事……倒是你還真不相信叔叔呢……”


    話題被中斷的伊莉絲苦笑,然後重新說道:


    “聽說世界上有三個和自己長相相同的人。”


    “哦……那麽在某處會有和我或你長相相同的人囉?”


    “對,像莉莉絲這麽漂亮的女孩還會有別人,這我是有點難以相信,但是如果有的話,你不覺得很棒嗎?”


    莉莉絲眼中閃耀興奮的光輝,點頭同意。


    並不像自己臥病在床,而是身體健康,可以去上學,也有許多朋友——那樣的自己如果在某處活著,那麽的確是很棒的事。


    雖然是空虛的幻想,卻讓她有得到救贖般的心情。


    這時伊莉絲也說出與莉莉絲的想法相近的話。


    “世界的某處有個和自己長相相同的人,過著不同的人生,我偶爾也會想像那樣的事,昨天甚至還做夢夢到呢。”


    “嗬嗬,所以你才會突然提起這樣的話題呀……那麽我來問你,夢中的你是怎樣的女孩子呢?”


    “那個……那個我並不是女


    孩子。”


    “哎呀,這個嘛……這麽說的話……”


    莉莉絲忍不住笑出聲來,她試著想像與伊莉絲長得一模一樣的‘他’。


    “還真是個可愛的男孩子呢!”


    “嗯~~或、或許是吧。”


    伊莉絲盡管高興,臉上卻是複雜的表情,她對自己中性的容貌似乎懷有自卑感,雖然莉莉絲總是覺得,她根本不用在意那種事情。


    “美少年又有什麽關係嘛,我真想見一麵呢!如果是長得和你一模一樣的男孩子……我或許會喜歡上他哦!”


    她一半玩笑,一半認真地說道,伊莉絲聽了表情變得更為複雜。


    “那、那樣……不行,雖然有點高興,但是不行……”


    “哎呀,為什麽?”


    “真、真是的!莉莉絲好壞哦……!”


    伊莉絲紅著臉,輕輕捶著她的胸口,那模樣讓莉莉絲覺得非常可愛,她向伊莉絲道歉。


    “嗬嗬,對不起,不過你喜歡別人欺負你對吧?”


    “咦咦,為什麽那樣說?”


    “因為每次阿修欺負你,你不是都很開心嗎?若是你以為我沒發現,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阿、阿修雷先生不會欺負人啦。”


    “……但是上次你隻是不小心打破盤子,就被他訓了三小時不是嗎?”


    阿修雷的碎碎念是又臭又長,非但如此,還會一點一點地冷嘲熱諷,那可是地獄啊!親身體驗過的莉莉絲最為清楚了,隻不過是打破盤子,就要聽他三小時的地獄碎碎念,那已經算是霸淩了吧。


    “嗯……欸嘿嘿……那是我不小心稍微把櫃子弄倒,把裝飾在裏麵的盤子全部打破了。”


    那可不是稍微,也沒有什麽好開心,那樣的大失敗被訓話是理所當然。


    阿修雷對伊莉絲冷淡的理由,似乎由此可見一斑。


    “你聽我說哦,裝了許多盤子的櫃子朝著我倒了下來——我想說完蛋了,不自覺地就閉上眼睛。”


    伊莉絲抱著頭,模擬現場情況。


    “哎、哎呀,這麽危險……你沒事吧?”


    “嗯,因為等了好久都沒倒下來,所以我就睜開眼睛,看看是怎麽回事……結果就看到阿修雷先生,是他用背部幫我撐住了櫃子,然後然後啊,他額頭流著血,太陽穴暴起青筋地說道‘你又搞破壞,這個無能女仆——’……哈啊……他生氣的樣子也好帥哦!”


    伊莉絲陶醉地臉頰泛紅,看來她果然是被罵反而覺得高興。


    一臉無奈的莉莉絲“哦”的一聲,然後似乎覺得有趣,眯起眼笑了起來。


    “該不會……夢裏出現的那個男孩子的你,也喜歡被人欺負嗎?”


    “我就說不是啦,雖然那孩子也總是被欺負。”


    “果然吧,不過那樣一來,‘長相相同的人’或許連內在也很相像呢。”


    “那、那隻是夢哦?”


    “我知道啦,但是你不覺得也是有那樣的可能嗎?如果真的有另一個你,那麽總有一天我真的想見見她呢。”


    “我也是……如果是長得像莉莉絲的人,我會想要見見看……可是我不想見到像自己的人呀。”


    伊莉絲手按著太陽穴,目光遙望遠方,或許是回憶起夢境了吧。


    “因為如果有另一個自己,我想彼此都會覺得不快,彼此都會想讓對方消失……或許會發生爭執吧?”


    “真可怕,那樣不像你呀,伊莉絲?”


    “因為……不,嗯,或許吧,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了。”


    “沒關係的。”


    此時莉莉絲轉移話題。


    “伊莉絲,你已經知道我要動心髒手術了吧?”


    “是、是啊,我知道……”


    伊莉絲的身體微微一僵,點了點頭。


    莉莉絲露出溫柔的微笑,要使她放心。


    “等我的病治好,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上學呀?”


    “咦?上學?”


    “對,上學。”


    她語氣興奮地豎起一根手指。


    “我一直都很想去上學,是和同年齡的人們坐在一起,一起念書對吧?和許多朋友一起吃午餐,到街上玩——你不覺得很棒嗎?”


    恢複健康之後,她要和大家一樣去上學,這就是莉莉絲的夢想。


    雖然微不足道,卻是至今絕對無法實現,一個切身的願望。還差一點就可以實現了。當然,事情不會那麽容易吧,長年臥病在床的她會需要複健,而且伊莉絲也有她的生活。


    再說……這一切都是以手術成功為前提。


    違法的心髒移植手術。


    難得帶到快樂的話題,腦裏閃過的這個詞語,有如針般刺在她的胸口。


    在莉莉絲的表情即將籠罩陰霾時,伊莉絲雙手一拍。


    啪的一聲,宛如要為她驅走心中的烏雲。


    |那樣很好呀!非常棒的想法!”


    “嗬嗬嗬,沒錯吧。”


    好友的關懷,她就心懷感謝地接受吧。


    病好了要怎麽辦?做什麽事?去哪玩?


    兩人忘記時間的流逝,歡笑不停地聊著這些話題。


    莉莉絲無法走出這房間,就由伊莉絲對她說外界的事。


    長久持續的這段關係,終於也即將結束。


    (因為今後就可以和她一起外出了。)


    莉莉絲想著,要去哪裏、吃什麽、做哪些事……這些明明是那麽尋常的對話,但是為什麽呢?隻是在腦中加上‘兩個人’這句話,就會有如魔法一般上讓她感到非常幸福,現在也是一樣,隻是‘兩個人’在一起,她就高興得不得了,臉頰也自然和緩了。


    然後,歡樂的時間接近尾聲,窗外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啊,對不起,莉莉絲,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哎呀,已經這麽晚了嗎?……每次和你聊天,時間總是一轉眼就過去了。”


    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莉莉絲刻意說出一直回避著的詞語。


    “手術的日子……就是明天了。”


    “……”


    伊莉絲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企圖以歡樂掩飾的現實,如今在兩人的麵前探出頭來。


    “……我好害怕。”


    莉莉絲臉色蒼白地說道,而伊莉絲則是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沒問題,絕對會成功的。”


    手上的那份溫暖,是從小時候起的漫長歲月裏,為自己抹去了死亡的恐懼,帶來平安喜樂的溫暖。


    那有如實物般的溫暖,悄然離開手上,仿佛在說:已經一個人也不怕了吧?


    “……那麽你可以答應我嗎?答應我,我們一定可以再會……這樣一來我就能撐下去了。”


    聽莉莉絲這麽說,伊莉絲驚訝地睜大了眼,不知為何竟沉默不語。


    她忽地閉上眼,然後說道:


    “我知道了,那麽我們就相約見麵吧,你來我住的教會找我。”


    即使手術成功,莉莉絲要恢複到能出外走動,當然還需要花費一段時間。


    所以伊莉絲的這句話相當奇妙,但或許是她的表情太過認真的關係,使得莉莉絲這時並沒有察覺不對。


    “相約見麵嗎?”


    “對,和平常相反,在教會見麵不是很浪漫嗎?”


    伊莉絲擺出最好的笑容,繼續說道:


    “我會在那裏等你,而且不要忘記,不管相距多遠,我的心會水遠陪伴在你身邊。”


    揮手道別之後,最重要的好友便消失在門的另一側。


    *


    翌日,手術順利結束


    了。


    莉莉絲清醒過來時,已纙是再隔一天的早晨了。


    她一睜開眼,早已見慣的自己房間的天花板便映入眼簾。


    這是與平時一樣的早晨,但是卻又有什麽不同,原本總是感覺到的疲倦感,如今已經消失,就好像束縛全身的沉重枷鎖全數被卸下,取而代之是背上長了翅膀一樣。


    (我……接受了心髒的手術……然後……)


    莉莉絲坐起上半身,拉開純白衣服的胸口,裸露出左邊的乳房。


    應該是昨天割開的肌膚上,卻不見任何傷痕。


    (手術……應該是做了才是,但是——短短一天,傷口會愈合得這麽不留痕跡嗎?)


    她的手有如包覆一般觸摸著左胸。


    這裏而裝了新的心髒?


    她確實感覺得到異物感,她知道不停跳動的火熱物體,就在她的胸中。


    她戰戰兢兢地下床,站了起來,應該是萎縮的腳,卻強而有力地踏在絨毯上。


    全身好像充滿活力,雖說是手術成功,但竟然有這樣劇烈的改變……


    “好棒……但是總覺得……好害怕。”


    因為和以前的自己相差太多,她不敢相信這會是自己。


    隻是胸口仍然火熱,她感覺到陣陣的刺痛感,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或許會有點困擾,就在她這麽想的時候,敲門聲響起,這是阿修雷的聲音。


    “是,請進——啊、還是等一下……!”


    莉莉絲慌張地將性感敞開的胸前整理好。


    “讓你久等了,可以進來了。”


    “失禮了。”


    阿修雷走進房間,看到站著的莉莉絲,他大吃一驚。


    “大小姐,還不可以起來……!”


    “對不起,我馬上就回床上,不過阿修你聽我說,我現在身體狀況非常好哦!”


    “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阿修雷幸福地笑開了臉。自己的表情一定也和他相同吧?


    莉莉絲乖乖回到床上,喝下阿修雷為她準備的水,她頓時發現——


    “這麽說來,我已經不用吃藥了吧?”


    “是的,沒有那個必要,因為手術很成功,大小姐的病已經完全治好了。”


    真實感一點一點地湧現。


    自己活著,而且今後也可以一直活下去,僅僅是意識到這些,眼中的世界就好像完全不同了,窗外天氣晴朗,天空竟是這樣色彩鮮豔,這是她以前完全不知道的事。


    這時她的胸口突來劇痛。


    “痛!”


    “大小姐!?”


    阿修雷誇張地大叫,莉莉絲對她微笑。


    “隻是胸口有點痛啦,畢竟剛動完手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阿修雷安心地喘了一口氣,然後從胸前口袋取出一隻戒指。


    是一隻鑲著藍色寶石的銀色戒指。


    隨後阿修雷拉起莉莉絲的手,將戒指戴在她的食指上。


    然後驚人的事發生了。


    “哎呀……胸口的疼痛瞬間消退了,這是什麽呀?”


    “很厲害吧?這是魔法戒指。”


    “唔,又說那種話來捉弄我。”


    她鼓起臉頰,耍起小性子,阿修雷則是一臉微笑地看著她。


    “哈哈,對不起,請您原諒我。”


    “我才不要。”


    “這就傷腦筋了呀,那麽為了向您陪罪,下次我們到*洛斯托的別墅去看極光好嗎?您的病已經好了,今後可以盡情遠遊了。”(譯注:luosto,芬蘭地名。)


    “極光?”


    阿修雷得意地點點頭,然後以低沉清澈的聲音對她說明。


    “是的,現在剛好是賞北極光的季節,我們沿途可以摘些野生果實做成果醬,加在剛烤好的鬆餅上,再佐以鮮奶油,就成為最棒的甜點了。”


    “好棒!”


    莉莉絲的眼神興奮閃亮,雙手一拍合掌。


    而阿修雷則是手撫著胸口,鬆了一口氣。


    “隻要您心情好轉就好了,對了對了,這些請您過目。”


    他的手繞至背後,然後有如變魔術般,取出一大堆簡介手冊。


    “這是附近學校的簡章,差不多也該辦入學手續了,請恕我僭越,這都是古拉姆家——不,是我為您精心挑選過的學校,請您選出您喜歡的就可以了,您看這間如何呢?這間女學院清純的製服非常不錯,還是要這一間呢?是與古拉姆家地位相符的名校哦,不,還是——”


    “等、等一下,阿修你冷靜一點,這樣分散著看,根本什麽也看不出來。”


    “啊、是的,是我失禮了,我有點興奮過頭了。”


    “真是的,這可不是你要去讀呀?”


    “哎呀,哈哈,真是不好意思,一想到大小姐的心願就要實現,我就興奮得坐立難安呀。”


    看到管家害羞的模樣,莉莉絲露出苦笑,她感受得到,阿修雷的喜悅更甚於自己之上,這雙重的喜悅從心中湧上。


    “那麽可以請你把簡章全部留下嗎?”


    “當然,您可以一個人慢慢挑選。”


    “不是的,我想和伊莉絲一起挑選。”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阿修雷端正的瞼龐很明顯地僵硬了,莉莉絲心想,有那麽討厭嗎?看來伊莉絲的初戀很難有結果了。


    “我跟她約好了,我們要兩個人一起上學。”


    好想早點去見她,向她報告,跟她說今後她們也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這時莉莉絲忽然發覺阿修雷的臉色不對,他很擅長控製感情,然而到現在都還是僵硬的表情,莉莉絲覺得奇怪,於是問道:


    “阿修……怎麽了嗎?”


    “——大小姐,有件事我必須要告知你。”


    “哦,是伊莉絲的事嗎?”


    “是的。”


    “那我直接聽她本人說就好呀,照這情況看來,我很快就可以去見她了!”


    她以興奮的語氣說完,阿修雷臉上懊惱的神色卻更加濃厚了。


    他的聲音就像是使勁擠出來的。


    “請您冷靜聽我說……伊莉絲小姐已經不在世上了。”


    “咦……”


    莉莉絲張著嘴呆住了,而阿修雷則是表情苦惱地向她說明。


    “伊莉絲小姐就在大小姐的左胸。”


    “你在說什麽呀,阿修……?我的胸……這是怎麽回事?”


    “與大小姐完全吻合的器官捐贈者隻有她,所以……”


    仿佛毒素逐漸擴散般,這句話的意思也逐漸滲透進腦中。


    莉莉絲睜大了眼,手按自己的左胸,她全身僵硬,甚至連呼吸也忘了。


    “我的這個心髒……難道……”


    阿修雷點點頭,他開了口,說出莉莉絲最不想聽到的話。


    “是伊莉絲小姐的心髒。”


    “騙人……的吧?”


    莉莉絲笑容僵硬地問道。


    然而阿修雷卻一句話也不答,他直視自己的灰色眼眸,已經說明了一切。


    莉莉絲的瞳孔放大,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


    隨即沉默被打破,屋裏響起一陣悲鳴。


    《我會永遠陪在你身旁——》


    在淚已幹涸,聲音也哭不出來之後,她才終於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伊莉絲已經不存在任何地方,隻活在她的胸中。


    到了夜晚。


    莉莉絲睜開雙眼,隻見一片黑暗,仿佛反映著自己的心。


    看來不知不覺間,她哭得疲倦便睡著了,她似乎睡得滿身汗,衣服黏答答地非常不舒服。


    她將手伸入衣服中,抓住自己的左胸,五指深深陷入豐滿的乳房中,伊莉絲的心髒、她活著的證明,就在這裏,而且也隻在這裏了。


    “伊莉絲……”


    她念著隻能在夢中相見的好友之名,卻沒有人回答,也不可能有人回答。


    雖是陳腐的形容……但是她的心就好像開了一個洞似的。


    “我要恨你,我不會感謝你的,竟然做出這種、這種事……你以為我會高興嗎?”


    自己是因為她才會想活下去,好不容易治好了病,伊莉絲卻不在了……這樣並沒有意義。


    盡管她認為有這種想法的自己罪惡深重,然而她實在是沒辦法,壓倒性的失落感已經擴散到全身每一個角落。


    原本應該幹涸的淚水,如今又再度滿溢而出,莉莉絲就這樣躺在床上,全身無力,不停地嗚咽著。


    就在此時,窗呼的方向突然傳來“喀噠”一聲。


    “……?”


    窗簾似乎有人影映在上麵,窗戶的另一邊則是陽台。


    剛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她慌慌張張地起身,擦掉淚水,眨了眨眼睛,重新審視四周,果然……有人在那裏,莉莉絲感到害怕,正想要對影子大喊。


    “誰在那裏!?”原本是想這麽說,然而實際上卻發不出聲音。


    突然間,她的胸口非常痛苦,隻能虛弱地喘息。


    “嗚……哈啊……咕……”


    是心髒病發作?不知道,隻是心髒火燙,有如被扭擠般疼痛。


    (誰……你是誰……?)


    她痛苦地按著胸口,拖著腳步走到窗邊。


    一靠近窗戶,眼前的窗戶突然打開,強風吹進了屋裏。


    窗簾被掀開,站在陽台的人影現出了真麵目。


    隻見身穿淡翠綠色修道服的少女,有如亡靈般站在原地不動。


    莉莉絲聲音顫抖地叫她。


    “……伊莉絲……?”


    莉莉絲不知道究竟發生同事,為什麽已一經死亡的她會在這理?


    為什麽眼神那樣空虛?為什麽一句話也不說?


    而且這個陽台位於二樓,她是怎麽上來的——


    “伊莉絲!”


    她覺得那些都無所謂,就算做夢或幻影也沒關係,原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她,如今她卻出現在眼前,這就是一切。


    莉莉絲呼喚好友的名字,手抓著胸口。移植進胸部的‘伊莉絲的心髒’,現在有如燃燒般滾燙,隨著鼓動的加速,痛楚也更加劇烈,她呼吸急促地抬起頭。


    莉莉絲從近距離窺視伊莉絲中性的美貌,她的眼神有如夢遊症患者般沒有對焦。再呼喚一次,不管多少次都要呼喚,呼喚那個自己為她取的名字。


    隻見伊莉絲的身體開始細細顫抖,原本空虛的眼神,逐漸恢複了一點光亮。


    “莉、莉、絲?”


    “啊啊……!”


    莉莉絲緊緊抱住她,這感觸、聲音、氣味,絕對不會是夢。


    “我……”


    伊莉絲似乎感到困惑,看起來她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何霰,而感動至極的莉莉絲,無視灼燒胸口的疼痛,隻是一個勁兒地對她說話。


    “太好了……竟然說你死了,那一定是哪裏弄錯了,阿修雷雖然不會說謊,但是一定是他弄錯了……所以才……真是的,不能原諒他,等一下要給他一點處罰才……伊莉絲、伊莉絲……為什麽不說話?”


    “……我……”


    那是畏怯的聲音,她的手抓住莉莉絲的雙肩。


    “咦……痛!?”


    她的手指正以恐怖的力氣掐著自己的肩膀,莉莉絲還來不及了解狀況,就已經被她推倒,背上雖然傳來衝擊,她卻無法發出叫聲。


    “……伊莉絲!?”


    莉莉絲痛得閉上單眼,表情扭曲,她往伊莉絲一看。


    “……啊啊啊啊……”


    她發出呻吟,看起來似乎在害怕,她的呼吸粗重,口水自嘴角流出,眼中布滿血絲,眼淚不斷流下,好像毒癮發作般,雙手激烈地顫抖著。


    然後,脖子傳來激烈的劇痛,伊莉絲竟朝莉莉絲的頸部咬了下去。


    “啊啊……”


    莉莉絲痛苦地張開嘴,身體痙孿,她感覺到自己正被吸著血,犬齒刺入肌膚,好友正貪婪地舔拭著噴出的鮮血。


    (這是……什麽……惡夢啊……)


    她有如貧血般,意識逐漸朦朧,肩膀上的手指深深陷入肉中。


    正當她覺得要不行的時候,施加在肩上的力量急速減弱了。


    而脖子上也傳來犬齒拔出的感觸。


    “……嗚!”


    莉莉絲一聲呻吟,整個人坐倒在地,隻靠著雙手的力量,不自覺地往後退。


    伊莉絲緩緩抬起頭來,隻見她臉色蒼白,宛如是個會動的屍體。


    她們雙眼對上,好友虛弱地微笑道:


    “對不起……對不起……”


    那是一如往常掩飾般的笑容,以及犯下無聊的錯誤之後道歉時的聲音和表情。


    紅色的鮮血如同絲線從伊莉絲的嘴角垂下,莉莉絲昏沉沉地,隻覺得視線逐漸扭曲。


    那染血的笑容,深深烙印在深紅的眼眸裏,莉莉絲的意識就這樣墜入黑暗之中。


    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了,莉莉絲從床上坐起,急促地呼吸。


    心跳有如打鼓一般,全身冒出冷汗,她感到莫名恐怖,於是張望四周。


    然而四周並沒有什麽異狀,窗簾緊閉,晨光自縫隙中射入。


    她下了床,腳步搖搖晃晃地走到穿衣鏡前,自己映在鏡中的那張臉非常難看,臉色蒼白,還有大大的黑眼圈,她將衣領拉開,照著自己的頸部,上麵沒有任何痕跡,如果那是真實發生的事,那麽不可能沒有痕跡。


    (……是作夢嗎?)


    她覺得不可能,那樣真實的恐怖、痛楚,不可能隻是個惡夢。


    但是同時她也覺得,那樣非現實的光景,不可能在現實發生。


    寢室內風平浪靜,脖子上沒有傷痕,再再都補強了這是夢境的這個常識性解答。


    應該已經死去的好友不知何故竟還活著,而且不知何故出現在應是上了鎖的陽台,不知何故。咬了自己的脖子,又不知何故中途收手了。


    (說的也是……那樣……那樣的事,怎麽可能發生在現實……)


    此時胸口一陣刺痛,和昨天早上是相同的感覺,自從戴上那隻戒指以後,明明就沒再痛過了,她將戴著戒指的那隻手伸到麵前。


    “咦……?”


    戒指上的寶石竟然粉碎了。


    這是怎麽回事呢?正當她在思考時,敲門聲響起。


    莉莉絲嚇了一跳,轉頭麵向房門,在深呼吸之後,她請對方進入。


    “打擾您了,大小姐,到了複診的時間,所以我帶加賀見醫師過來了。”


    門一打開,阿修雷和加賀見走了進來。


    要對他們說出‘夢’的事情嗎?莉莉絲在稍微考慮之後,決定告知他們。


    聽完莉莉絲說完整件事情之後,加賀見表情不變地如此說道:


    “伊莉絲·波拉茲已經死亡,這是不會有錯的,畢竟她的心髒是我親手取出的。”


    聽到這毫無顧慮的一句話,莉莉絲的表情變得泫然欲泣。


    阿修雷無言地朝加賀見瞪了一眼,然後轉而麵向莉莉絲,對她溫柔地笑道:


    “……是大小姐您太疲累了。”


    “是這樣……嗎?”


    “是的,當然是那樣,因為我們家警備森嚴,不會容許賊人侵入。”


    “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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