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第一個站在眩暈坡底下的,是鳥口守彥。


    鳥口這個時候也在坡道底下停了一會兒,想象坡道上平凡的景觀。但是不知為何,他的記憶紛亂,遲遲無法凝聚出一個明晰的景象。鳥口無計可施,隻能深深地大吸一口氣,接著一股作氣地奔上扭曲的坡道。


    喘不過氣來了。


    這個健壯的年輕人,唯有體力是大家公認的優點,難得他會喘不過氣。鳥口就算扛著一袋米跑上金比羅神社(1)的階梯,也隻會“呼”地小籲一口氣而已。


    ——因為睡眠不足嗎?


    鳥口這麽想。


    這半個月以來,安眠遠離了鳥口。失眠這種現象對鳥口來說,也是極端罕見的生理現象之一。


    不管處在多麽惡劣的環境下,或身處多麽淒慘的事件當中,也獨有鳥口一人能夠安穩地入睡,這是他引以為傲之處。隻要他想睡,就算倒立也能睡。這不是譬喻,而是事實。而且鳥口一旦入睡,不管是被踢還是被揍,甚至是空襲警報大作,都不會醒來。他曾經在殺人命案現場熟睡不起,睡著的時候又發生命案,在大騷動當中依然呼呼大睡。


    鳥口是個不折不扣的安眠魔人。


    然而、、、、


    他竟然怎麽樣都睡不著,睡眠很淺。


    不過他大概知道原因是什麽。


    ——失落感。


    半個月過去,中禪寺敦子的行蹤依然完全不明。當然,佐伯布由也不知去向。


    然後,那天出去追趕兩人的榎木津也一去不回。


    鳥口與益田半個月來拚命地搜索,卻徒勞無功,三個人杳然不知所蹤,不僅不知道他們人在哪裏,甚至是生死未卜。


    那一天、、、、


    在京極堂得知敦子遭到綁架的消息時,鳥口大為驚慌。中禪寺斥責他要冷靜,他卻甩開中禪寺衝了出去。他無法冷靜,他坐立難安,他無法什麽事都不做。


    鳥口趕到玫瑰十字偵探社,卻不見榎木津的蹤影。


    隻有寅吉一個人一臉泫然欲泣,不安地走來走去。鳥口抓著寅吉的肩膀搖晃,質問情況。


    綁架似乎發生在無法理解的狀況下。


    趁著榎木津不在房間的短暫時間,一名眼鏡男子出現。如果寅吉沒有看錯,那是條山房藥局一個叫宮田的人。寅吉說,那個宮田嘴裏念出莫名其妙的咒語,敦子和布由同時站了起來,默默地離開了房間。益田想要追上去,然而出道門口卻不知為何再也無法追上去,就這樣倒在門口。


    是催眠術。


    鳥口當下這麽想。


    在華仙姑背後操縱的尾國是個催眠師。


    而且他似乎能在瞬間施術。是否是相同的手法?事後一問,益田說他覺得當時好像被撒了什麽粉狀物。


    因為是藥局,有可能使用藥物。可是敦子與布由的行動,顯然是尾國擅長的後催眠。那麽條山房與尾國有關係嗎、、、?


    入夜以後,榎木津依然沒有回來。


    鳥口那天晚上不曾合眼,等著他們。益田回來了,但榎木津最後還是沒有回來。


    然後、、、


    榎木津也消失了。


    隔天早上,鳥口與益田展開搜索。


    鳥口首先前往條山房,但主人不在藥局,宮田也不在。說是從昨天就沒有回來。益田負責打探韓流氣道會,但氣道會似乎發生了什麽糾紛,情況一片混亂,完全無法偵察,其他也找不到什麽線索,兩人隻能四處奔走,也試過盯梢,卻是白費。


    搜查展開過了一周,條山房人去樓空,連門都沒鎖。與其說是外出,更接近連夜潛逃。同一時刻,氣道會也關閉了道場。不管怎麽樣,這兩者肯定與事件有關,但線索也到此為止。


    之後每一天,鳥口不但動身體也動腦,累的不成人形。即使如此,他一上床,神經就變得興奮不已,遲遲無法入睡。就算睡著,也一下子就醒了。


    鳥口困惑了,他比任何人都容易入睡。打出娘胎到現在,他連一次都沒有想過睡不著覺時該怎麽辦。他試過喝烈酒,也試過讀艱澀的書,但都徒勞無功。他沒力氣上花街去,也沒心情去找熟識的女友。這種感覺有點像是餓的睡不著,於是鳥口姑且找點東西填肚子。但是不管怎麽吃,舒適的睡眠就是不肯造訪。他花了一個星期,才發現不滿足的不是胃,而是胸口。


    肚子餓的話,隻要吃就能填補了,但是胸口的空洞卻沒有方法能填補。


    就這樣,以遲鈍聞名的體力派糟粕記者被剝奪了名為惰眠的快樂。


    敦子,華仙姑,榎木津,條山房和韓流氣道會,所有的關係人都消失了。這種失落感就仿佛忘了藏有寶貝的錢包放到哪裏去了一樣。另一方麵,這也是一種宛如被獨自遺棄在異鄉的般的空虛感。


    無法貼切地形容。


    擔心,寂寞,這的確石燕,但說出口來又覺得有些不一樣。


    鳥口仰望天空。


    應該是廣闊無垠的天空,現在感覺卻格外狹窄。


    舊書店開著。


    玻璃門另一頭的書本縫隙間,中禪寺依然故我地頂著一張臭臉。鳥口又猶豫了。不知為何,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中禪寺。鳥口比以前更不了解中禪寺這個人了。


    ——他在想些什麽?


    鳥口不懂。


    敦子失蹤隔天起,中禪寺離家了三四天。鳥口聯絡了幾次,但他一直不在。鳥口一直以為他去找妹妹了。他一廂情願地認定,既然是中禪寺,肯定會使盡各種手段,循著鳥口等人想都想不到的線索找出妹妹的所在。


    ——可是。


    真的如此嗎?


    鳥口自己忙著行動,中禪寺也完全不提他的單獨行動,事實上他去了哪裏做了什麽,沒有人知道。話雖如此,鳥口也覺得中禪寺不吭能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其他的事情出門。然而中禪寺後來卻完全停止了行動,也沒有向鳥口詢問搜索進度。後來他就像完全完全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讀著書。


    中禪寺好像還是在看書。


    ——他在想些什麽?


    該和他說些什麽才好?鳥口很困惑。他不可能不擔心吧?失蹤的可是自己的親妹妹。鳥口下定決心,用力打開拉門,踏進裏麵。他就直接穿過書牆之間,一徑來到櫃台前,也不打招呼,劈頭就問:“有、、、有沒有聯絡?”


    “誰的聯絡?”


    連頭也不抬。


    “什麽誰?師傅,就是榎木津先生或、、、”


    “沒有。”


    “沒有、、、?”


    鳥口困惑了,他真的不懂了。


    “師、師傅,您都不擔心嗎?竟然這麽冷靜地看書。您、您不去找敦子小姐好嗎?”


    “去哪裏找?”


    “就是不知道才要找啊。”


    中禪寺一臉非常不耐的表情。


    “沒頭沒腦的。你是怎麽了?”


    “哪裏沒頭沒腦的?師、師傅,中、中禪寺先生,您知道嗎?連榎木津先生都不見了耶。我說,呃、您也稍微慌張一定吧!”


    “榎木津先生不見蹤影,這不是稀鬆平常的事嗎?或許你不知道,但他曾在倉庫二樓住了一個月,自個兒在那裏玩的不亦樂乎。也曾經去溪釣就這樣沒有回來,一直在溫泉旅館裏下將棋(2)。”


    “這、、、或許是這樣,可是、可是敦子小姐呢?敦子小姐總不可能在溫泉旅館裏招藝妓吧”


    中禪寺揚起一邊的眉毛,斜盯著鳥口說:“你擔心的是敦子的話,何必拿榎木津來說?”


    “我、我兩邊都很擔心啊。”


    中禪寺“哦”了一聲,撫摸下巴。


    “哎,好吧。話說回來,你的說詞叫人無法苟同。如果我驚慌失措,敦子就會有聯絡嗎?如果我停止讀書,她就會回來嗎?要是那樣,要我中斷讀書也可以。不過天底下應該沒有這麽便宜的事。”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人之常情、、、”


    “我也是有人情的”


    鳥口急忙捂住嘴巴。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情感表現方法。就算表麵平靜,不代表內心就沒有情緒波動。中禪寺平素就是個看不出內心的人,但不管怎樣,親人是無可替代的,或許隻是看不出來,其實中禪寺心急如焚,那樣的話,鳥口的抱怨就實在是太多管閑事了。他想要開口辯解,卻先被牽製了、、、


    “不是隻有大哭大叫才是人情。重要的是、、、如果那麽擔心的話,不必特地跑來這種地方。現在開始也不遲,隨便上哪兒去找,找到你滿意為止吧。”


    “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可是、、、”


    “既然能做的事都做了,那也沒辦法了吧?你就那麽擔心那家夥嗎?”


    “這、、、”


    鳥口確實擔心。但是、、、仔細想想,或許鳥口隻是希望境遇相同的中禪寺能夠分擔一些他一個人無法承受的失落感與焦急罷了。


    為什麽自己會被逼到甚至睡不著覺的地步?鳥口也不明白。


    “你誤會了,鳥口”


    中禪寺合起原本在讀的書。


    “誤會?”


    “沒錯,誤會。你沒有責任。聽好了,你在追查華仙姑,敦子被卷入與華仙姑有關的事件裏,失蹤了。不僅如此,你還曾經向我隱瞞敦子和布由小姐共同行動的事,所以你才會耿耿於懷,如此罷了。”


    “呃,是這樣沒錯、、、”


    “你很早就委托我協助你調查華仙姑,對吧?在那之前,我們一直共有關於華仙姑的消息。對你來說,向我隱瞞找到華仙姑這樣的大消息,讓你十分心虛吧?不僅如此,你還得對我隱瞞敦子遭到惡漢襲擊受傷的事。敦子是我的親人,你當然會感到猶豫。換言之,你對我懷有雙重的罪惡感。所以對於敦子失蹤,你感覺到不必要的自責。”


    這是事實,但是、、、鳥口不明白這樣哪裏算是誤會?


    中禪寺還是老樣子,一臉索然地說:“這是吊橋上的邂逅。”


    “什麽?”


    “所以說是誤會。對了,《稀譚月報》的中村總編輯也非常擔心那家夥。哎,一般來說,無故缺席半個月的話,就算被開除也理所當然。所以我拜托總編輯說,等那家夥回來之後,務必要對她處以一個社會人應得的處分,但是我錯了。中村總編輯似乎誤解了我的意思,竟然要求說那家夥回來的話,務必讓她做自己的媳婦。”


    “唔嘿!”


    “真傷腦筋。”無情的哥哥說。“總編輯說如果敦子有個三長兩短,全都是他的責任,不斷地向我道歉。他說允許敦子采訪氣道會的是他,允許刊登報道的也是他,沒發現敦子遭到氣道會施暴,也是他不好。”


    “這樣啊。”


    “就算如此,向我道歉也找錯對象了吧?我並不是那個家夥的監護人啊。”


    “那麽,那個、、、媳婦的事、、、”


    “你慌個什麽勁兒?唔,聽說總編輯的兒子除了今年二十九歲的長男秀男外,底下還有政男、龍男、年子,光是兒子就有三個。他說要帶照片和履曆過來,任我挑選。但我鄭重地婉拒他了。”


    “哦,這樣啊、、、”


    “當然了。敦子是以自己的意誌去行動,她必須自己負起責任。總編輯沒有責任,跟總編輯的兒子更沒有關係。說起來,這跟結婚是兩回事吧?不過倒是很像他會講的話哪。”


    中禪寺微微地笑了,但這個話題也太悠哉了。


    毫無緊迫感。中禪寺突然以凶狠的眼神瞪住鳥口,然後說:“同樣地,你也不必感到自責。”


    “呃,是這樣嗎?”


    “當然了。我聽益田說,敦子與布由小姐相識,完全是偶然,她們會一起行動,也是因為采訪韓流氣道會所結下的緣分吧?那麽就與你無關。而且拜托你隱瞞這件事的是敦子吧?你因為這樣,不得不感到無謂的內疚,而且救你而言,甚至連調查的目標華仙姑都給逃走了。被添了麻煩的是你才對吧?”


    “話說這樣說沒錯、、、”


    話雖如此、、、這不是誤會。


    鳥口還是不懂哪裏怎麽誤會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師傅。”


    “什麽。”|


    “敦子小姐、、、真的沒事嗎?”


    “沒事的。”中禪寺說。


    “可是師傅,你說敦子小姐是出於自己的意誌行動,但敦子小姐她被施了催眠術、、、”


    “一樣的。”中禪寺說。


    “一樣嗎?”


    “一樣。或者說,正因為如此,所以不會有事。”


    莫名其妙。


    “先不管這個、、、我看,你似乎睡眠不足哪。睡眠不足。心跳會加劇,自律神經也會失調。”


    “呃,嗯,師傅說的是、、、”


    “那就休息吧。今天的事和你沒關係,你沒必要同席。而且說起來,聽說把我介紹給光保先生的是關口。”


    “可是說要介紹的是我。”


    “不過光保先生是透過雪繪夫人知道這裏的住址前來拜訪的。說到關口,聽說他五天前就去了伊豆,目前還在旅途當中。”


    “我從妹尾那裏聽說了。是為了光保先生那件事,同時也兼為敝雜誌采訪吧?”


    追尋消失村落的大屠殺事件——是這樣一個企劃。但鳥口不知道詳情。他好一陣子連編輯部都沒去了。


    “那是妹尾的企劃。”


    ——消失的村落。


    ——大屠殺。


    總覺得有些掛意。


    “好像是呢。”中禪寺說。“我也還沒有聽到詳情、、、不過今天光保先生的訪問與這件事無關。聽說光保先生有事想問我,但之前多多良不是說務必相互光保先生談談嗎?所以我也聯絡了多多良,安排了一次會麵,如此罷了。”


    “可是怎麽說呢,俗話說一騎虎二不休嘛。”


    “什麽跟什麽?”


    “沒關係,請讓我同席。”鳥口答道。他不想自己一個人,不管怎麽說,和中禪寺在一起就覺得安心。鳥口原本感到六神無主,手足無措,然而隻是和中禪寺聊了幾分鍾,就恢複冷靜了。


    中禪寺板著一張臉站起來,無聲無息地穿過鳥口旁邊,走向門口,在門前掛上“休息中”的牌子,鎖上門後,指示鳥口去客廳,自己則進屋裏去了。


    客廳裏,夫人正默默地準備迎接客人。夫人看起來比平常落寞了些,是在擔心小姑子的安危嗎?鳥口點頭致意,中禪寺夫人像平常一葉微笑說:“歡迎廣臨。”鳥口無法開口提敦子,接著在坐的上次相同位置坐下。


    沒事的——中禪寺這樣說。


    哪裏怎麽樣沒事呢?


    正因為這樣,所以不會有事、、、


    ——這是什麽意思?


    韓流氣道會是黑道團體。從敦子的話聽來,那些人會因為一時衝動就取人性命。另一方麵,擄走敦子與布由的條山房也是惡評不斷,也不是能以尋常方法應付的對手。


    不僅如此,應該與敦子在一起的布由,追究起來,也和那些家夥是一丘之貉,是靈感占卜師華仙姑處女。華仙姑本身似乎隻是遭到利用,布由看起來也不像壞人,但既然她背後有黑手控製,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誰與誰對立?目前的相互關係都完全不明白。目前韓流


    氣道會與條山房似乎彼此敵對,但這也很難說。敦子說她為條山房所救,但帶走兩人的就是條山房。條山房與韓流氣道會難保不會在背地裏彼此勾結。至於華仙姑背後的尾國誠一與這兩個組織是什麽關係,老實說,更是完全不明白。


    ——哪裏沒事了呢?


    鳥口覺得危險極了,完全無法保證敦子不會遭到危害連性命都難保無虞。


    ——她會不會已經不在世上了?


    中禪寺一離開,鳥口立刻不安了起來。


    會不會已經、、、


    “鈴鈴”一聲,風鈴作響。


    抬頭一看,風鈴底下的小短簽正不停地打轉。


    ——隻有風景、、、


    一如既往。


    和半個月前相同。


    沒有多久,多多良擦著汗進來了。


    多多良看到鳥口,那隻又小又圓的眼睛斜斜地注視著他,沒多久想起來似地,笑著說:“哦,鳥口先生。”他好像真的是想起來的,之前的是都給忘了。多多良的外形教人看過一眼就忘不了,但鳥口的外表似乎沒有什麽特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上次好像發生了什麽事,後來怎麽樣了呢?”


    多多良和平地這麽問道。“沒有怎麽樣。”鳥口答道。於是妖怪研究家歪著短眉說道:“那真是傷腦筋呢。”


    接著多多良環起雙臂,“唔唔”地低吟,“上次鳥口先生不是急急忙忙地離開了嗎?”


    “呃,那個時侯真是失禮了。”


    “後來那個來通知的人——叫益田是嗎?想中禪寺說明情形。我雖然是個外人,不過怎麽說呢,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就是這個!”


    “什麽?唔,就是那種隻能一不做二不休的心境、、、”


    “這個!”


    “你到底在講些什麽呢?呃,我一直聽著說明,但有件事一直弄不明白。”


    “有什麽、、、可疑之處嗎?”


    多多良再次低低地“唔”了一聲。


    “就是中禪寺的態度啊。”


    “態度?”


    “他看起來麵色非常凝重。我和中禪寺認識沒有太久,但我頭一次看到他露出那種悲愴的表情。哎,妹妹被惡漢擄走,沒有人會覺得高興,但是那張表情、、、”


    中禪寺果然十分憂心。鳥口有些放心了。


    “那張表情、、、”多多良重複說道。“、、、在隱瞞些什麽。”


    “咦。”意料之外的發展。


    “中禪寺他、、、是啊,嗯,與其說是在隱瞞些什麽,我認為他知道這次事件的核心部分,但卻隱瞞不說。不過說是這次事件,我也完全不知道是怎樣的事件啦、、、”


    “師傅知道什麽?”


    怎麽回事?


    “益田、、、完全沒有提到啊、、、”


    “那個人驚慌到不知所措,又似在深深反省自責,當時那個樣子應該無法察覺到他人的臉色變化吧。不過那天中禪寺不說講了很久的電話嗎?”


    “對對對。”


    “我覺得那通電話、、、與事件有關係。”


    “咦?”


    意思是接到預告嗎?


    “呃、、、您有什麽根據?”


    “哦。每當那個益田講了什麽,中禪寺就好似恍然大悟,可是同時又露出極為悲傷的模樣,而不是擔心或慌張的樣子。雖然或許隻是我多心,不過、、、對,我覺得那是知道某種程度的真相,然後想到了答案的表情。”


    真相。


    ——什麽真相?


    自己究竟哪裏還沒搞懂?哪裏有謎團?這次事件、、、是哪個事件?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了。事實上,鳥口連敦子的所在都不明白,也不明白她為何會被擄走。就算被無端卷入,也不知道華仙姑為何會被綁架。


    尾國的目的,條山房和氣道會的動向,若說不明白,確實是不明白。


    可是,這麽一來、、、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敦子和榎木津確實消失了,街頭巷尾也充滿了可疑的家夥跋扈自恣。


    可是、、、這樣真的能說是發生了什麽事嗎?並沒有人死掉啊。說是被綁架,可是犯人也沒有要求贖金。犯罪的主題並不明確。發生了許許多多的是,而這些事在某些地方彼此有著隱隱的關聯,即使如此、、、


    還是、、、


    ——沒有發生任何算得上事件的事件。


    鳥口察覺到這一點,感覺到一陣悚然。


    例如有人遭到華仙姑——尾國所騙。但是以事件來說,已經完結了。條山房似乎進行某些可疑的買賣,韓流氣道會也一樣。還有氣道會攻擊敦子,使她受了傷。可是以事件來說,也已經結束了。詐欺事件、暴力事件,他們各自的被害人與加害人都很明確,沒有任何謎團。然而、、、


    什麽都不明白。


    隻是混亂而已。也覺得似乎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就這個意義來說,鳥口德爾理解程度與多多良是一樣的。


    ——但是。


    肯定發生了什麽事。


    中禪寺到底知道些什麽?


    真的有真相嗎?


    “中、、、中禪寺先生說了些什麽?”鳥口逼問多多良。多多良歪著短短的脖子說:“唔,不,這隻是我的印象,並不明確,不過、、、為什麽我會這麽想呢?對了,因為他說了一句話:遊戲不可能還在繼續吧、、、”


    “遊戲?”


    “對,我不懂他在說些什麽。可是他確實這麽說了。若不是知道些什麽,不會將出這種話來吧?所以我才會這麽想。你去問問他本人就知道了。他就快過來了吧。”


    ——沒用的。


    中禪寺不可能會說的。


    如果能說的話,中禪寺老早就說了。既然他沒說,不管怎麽問都是白費功夫。


    中禪寺不說的時候,就是有不能說的確切理由。


    例如說,如果他的結論欠缺足以證明的論據,或是他的推理中包含了不確定的構成要素,無論他所導出的答案再怎麽充滿整合性,中禪寺也絕對不會說出口。即使滿足這些條件,如果公開以後會使狀況惡化,他也會三緘其口,隻要有任何人遭受到任何一點損害也是一樣。


    有時,說了也是沒用。


    這時他的饒舌會完全中止。所以即使如同多多良所言,中禪寺知道些什麽,他也有理由現在不說吧。


    ——沒事的。


    他有什麽根據,確信敦子平安無事嗎?


    ——遊戲。


    這是指什麽遊戲?


    一陣風吹來,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音且旋轉著。


    “不好意思,請問有人在嗎?”一道聲音響起。


    一會兒之後,夫人帶著光保公平進來了。這個人特色十足,非常肥胖。多多良也很胖,不過整體上感覺經過壓縮,但光保給人一種膨脹的印象。多多良看起來硬邦邦的,光保則感覺軟趴趴的。不僅如此,光保的頭頂和眉毛都很稀疏,膚色也白,形態就像顆水煮蛋或巨大的嬰兒。


    “哎呀,鳥口先生,你是鳥口先生吧?”


    光保看到鳥口,連呼了兩次他的名字。


    夫人介紹多多良,並且端出茶來說;“外子很快就過來了,請三位稍等。”


    中禪寺真的很快就來了。


    紙門打開的瞬間露出來的那張臉,確實就像多多良說的,神色淒慘。鳥口倒吞了一口氣。但中禪寺一看到光保,立刻恢複了常態。


    “歡迎光臨,我是中禪寺。這位是、、、”


    中禪寺指著多多良。於是光保急忙說:“多多良先生,是多多良先生對吧?方才夫人為我介


    紹了。您好,敝姓光保。”


    光保取出名片,恭恭敬敬地一人一張。


    光保也遞給鳥口,鳥口說:“我之前收過了。”


    “啊啊,我給過你了,給過你了。嗯,就像上麵的頭銜,我是個室內裝潢業者。雖然從事室內裝潢,但我也在研究野蓖坊。不,算不上研究這麽了不起,隻是個好事家罷了。然後呢,上個月底透過赤井介紹,我見到了作家關口老師,那個時侯也聊了很多,談到中禪寺先生的事,聽說您對妖怪變化魑魅魍魎等等造詣極深。"


    “唔、、、頭銜是妖怪研究家的,是這位多多良、、、”


    多多良用小熊般的動作再行了一次禮。


    “啊啊,然後,我聽說了有關中國野蓖坊文獻的事,所以想要詢問詳情。是什麽呢,紅衣無臉的女子、、、”


    “啊,你是說《夜譚隨錄》的紅衣婦人那段嗎?”


    多多良當下反應。


    “什麽?請您再說一次。”光保說道,拿出筆記本。多多良重複,光保便一邊複誦,一邊寫下。


    “那是沒有臉的女人嗎?”


    “沒有臉呢,白麵模糊。故事本身和常見的野蓖坊故事一樣。”


    “中國也有野蓖坊嗎?”


    “唔,有是有、、、”


    多多良望向中禪寺。中禪寺一派輕鬆,說:“怪臉的一種變化罷了。”


    “您是說,那不是野蓖坊?”


    “隻是沒有臉罷了。如果說沒有臉的妖怪都叫野蓖坊,那麽也算是野蓖坊。不過中國並沒有那類的特別怪物。《搜神記》裏也有類似的故事,但提到的怪物單純隻是長相恐怖而已。哎,用不著深思,無臉妖怪大概是我國獨特的產物吧、、、”


    “或許吧。”多多良說。


    鳥口窺看著中禪寺的表情。


    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


    完全看不透內心的古書商說了:


    “如果要在大陸尋找我國野蓖坊的起源,我想太歲、視肉這類不定型的異型比較接近吧。”


    “這樣啊。”光保露出得到滿意回答的笑容,拍了拍自己光禿禿的額頭。


    “完全符合我的主張呢!完全符合。”


    光保再一次重複。


    “其實我曾經挖到過太歲。”


    “咦!”


    多多良大叫。超光保一看,眼睛都瞪圓了。


    “真的嗎?”


    “真的。是日華事變說的時候,我們在挖壕溝,結果挖到了太歲。然後就像傳說中說的,部隊死了一大半,是傳染病。”


    “哇,那真是太慘了。中禪寺,對不對、、、?”


    多多良興奮無比地望向中禪寺。中禪寺卻似乎完全無動於衷。不過多多良把眼睛正的更圓,問道:“你也看到太歲了嗎?”


    “不,要是看到,我就已經死了。”光保說。


    中禪寺微笑,改變話題說:


    “對了,聽說光保先生在大陸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呢。我聽鳥口說的、、、”


    “是住了很久。’光保答道。”哪裏的生活很適合我,我住了十二年之久。昨天通電話時說到什麽2去了?各位想知道揚子江周邊的傳說是嗎?”


    “是的,我很有興趣。”多多良說。“聽說您也看到了祭祀禮儀?”


    “看到了,看到了。”光保重複說。“我在四川住了相當久。人民共和國宣言以後,現在變得如何我不清楚,不過我在的時候,哪裏簡直就像是世界的盡頭,完全是窮鄉僻壤,什麽都沒有。我住的最久的是廣漢縣,在四川省的成都盆地,古時候就是蜀國。製蜀者製天下的蜀國唷。那裏幽幽暗暗濕濕的,是個分成幽靜的地方。”


    真的很寂靜呢——光保反複說。


    “連條路都沒有,是世界的盡頭。李白不是有首詩嗎?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意籲,危乎高哉!是吧?”中禪寺說。


    “對對,那裏的錄就像切開懸崖邊邊一樣,恐怖極了。聽說是玄宗皇帝落難時走過的路,就那樣保存原狀。去程艱險極了,當時我非常饑餓,聽說四川糧食豐美,我完全隻靠著這一點希望,朝著夢想中的糧食移動。就像在馬鼻子前掛蘿卜一樣。”


    “你在那裏住了多久?”


    多多良的口吻充滿了好奇。


    光保動動小鼻子,答道:


    “這個嘛,大概住了五年吧。、、、那一帶氣候溫暖,不過也容易滋生黏膩的微菌呢。在整個大陸裏,也算是比較適合人居的地方,所以我在那裏住得比其他地方久。不過四川非常遼闊,我是到處遷移,總共住了大概五年。”


    多多良稍微撅起下唇。


    “其實呢,光保先生、、、我對中國的轉變感到若幹憂慮,不,我並不是反對共產主義,隻是對於總共拋棄過去的宗教和禮儀,令人十分憂心哪。而且四川周邊古代的曆史還不是很清楚吧?雖然三國時代以後的曆史是明朗了,不過、、、”


    “嗯,那一帶被諸葛亮作為大本營。《三國誌》裏出現的英雄現在仍然受到祭拜唷,也有武侯祠之類的廟。還有,啊啊,樂山的大佛,比奈良的大佛還要大。非常大呢。”


    “哦,那是個懸崖佛呢。我記得是唐代建造的吧?在那之前的、、、對,有沒有那之前的民間信仰呢?像是祭典,或是小祠堂之類的。”


    “這個嘛,我想想,對了,有養蠶的神和水神。有祠廟,也有祭典。”


    “蠶。哎,中禪寺,養蠶哎。”


    多多良叫道。


    看樣子,這個妖怪研究家動不動就愛大驚小怪。


    “那個蠶神叫什麽?”


    “呃,對了,叫青神。也有村子就叫做青神,那一帶盛行養蠶,就是蠶的守護神。”


    “青神?”


    “嗯,神像穿著青衣,所以叫做青神。啊啊,好像也叫做蠶叢。好像吧。”


    “蠶叢!中禪寺,蠶叢是《華陽國誌》中記載的《三國誌》以前的蜀王之名呢。是傳說中的第一個國王。古代的王果然活在民間的信仰中呢。”


    “那個花陽、、、是什麽啊?”


    “一本古書,記載了古代蜀國之事。是晉朝是寫的,但內容怪異荒誕,完全不被當成正史看待。"


    “怪異荒誕?大陸的古代史不都很奇怪嗎?隻因為這樣就不被當成正史嗎?”


    “唔,如果這麽說,的確也是啦。”多多良望向中禪寺。中禪寺笑了。


    “四川距離京城遙遠,是遠地邊境。對了,光保先生,您剛才吟了李白詩的一部分,您知道它的後續嗎?”


    “呃、、、我記得是、、、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吧。啊,那首詩裏的蠶叢就是那個蠶叢啊。原來他是蜀國的開國者啊。”


    “是的。魚鳧也是王的名字。所以在李白生活的唐代,那些王並不是傳說,而是曆史。然而、、、現在不是如此了。為什麽呢,因為記載這件事的史料,保存下來的隻剩下遠在後世所寫成的《華陽國誌》而已了。沒有其他當時的記錄。或許有,但既然已經失傳,也無從確認起了。這些事物即使會變成傳說,也不可能成為正史。”


    “因為、、、沒有其他的記錄嗎?”


    “是的。沒有記錄的過去,隨著記憶消失,也會隨之消滅。能夠維係過去的,原本就隻有物質。唯有時間經過對物質造成的物理變化,才是過去的證明。但是物質會消滅,所以隻要資訊沒有傳遞給下一代,過去就隻有消失一途。過去原本就會消失,若是想要留住過去就隻有記錄、、、或是記憶下來。”


    “沒、、、沒有記錄的過去,就隻能依靠記憶嗎?”


    一瞬間,光保的表


    情變得極為不安。


    “如果記憶斷絕的話、、、”


    “就會消失。”


    “會消失嗎?會消失不見嗎、、、?”


    光保微微滲出細汗。中禪寺答道;


    “正因為如此,傳遞沒有記錄的過去——的民間傳說和口傳文藝,就顯得格外重要了。對吧?多多良?”


    “沒錯。”


    多多良有些激動,一本正經地點頭。


    “就是如此。正因為如此,田野調查是非常重要的。”


    研究家稍微探出身子,責怪中禪寺說:“你也應該多外出走走才是。”然後他重新轉向光保,身子更往前傾地接著說:“光保先生,怎麽樣?初代王蠶叢的蠶,就是蠶的舊字(3),據信蠶叢是將養蠶技術傳到蜀國的王,經過數千年後,在當地養蠶依然盛行,而且蠶叢也被神格化而受到祭祀,這完全是出於人民的感激呢。可是如今這個信仰也會出於政治利益遭到禁止,不久將會逐漸消失吧。


    “該不會已經消失了吧?”中禪寺說。光保再次露出害怕的表情。


    “如果我所看到的那些祭典消失不見,那麽《三國誌》以前的曆史就真的會消失嗎?會消失嗎?”


    光保確認似的反複問道。這似乎是他說話時的習慣。


    多多良依然一本正經地說了:


    “可是光保先生,你不是看到了嗎?既然你看到了,就表示資訊還活著。對,如果說蠶叢依然受人祭祀,或許二代王柏灌、三代王魚鳧的傳說也都還保留著。這些都是《華陽國誌》裏記載的人名、、、”


    “柏灌嗎?字怎麽寫?柏樹的柏、灌溉的灌嗎?這個嘛、、、是有個地方叫做灌、、、是在成都盆地的西北呢。揚子江不是有個都江堰嗎?那是個規模浩大的水壩各位知道嗎?”


    “那是世界最古老的水壩呢。”中禪寺說道。


    “是的,據說是西元前建立的。那個髒兮兮的水壩,看起來就像木筏還是棧橋一樣。那一帶就叫這個地名。那裏有個祭典,叫清明放水節,場麵非常壯觀唷。和日本的祭典不同,怎麽說呢,色彩繽紛,像這樣豎著一大堆旗幟、、、”


    光保似乎看開了什麽,比手畫腳地滔滔不絕起來。


    “他們會供上一整隻烤豬,然後用青銅的酒樽盛酒,人們五顏六色地打扮成道士等等等、、、就像京劇那樣。男女會一起舞蹈,然後還有龍,額頭上像這樣長著一隻奇怪的角,像長崎的蛇般扭來扭去、、、。我也素描下來了。”


    “那叫什麽祭典?”


    “清明放水節。是重現都江堰完成時的情景,大肆慶祝,意思是治水成功,萬歲萬萬歲,所以是治水祭。治水呢。”


    “這樣啊。第二代的王叫柏灌,看他的名字,我一直猜測他會不會是個擅長治水灌溉的王。符合我的猜測呢。那麽魚鳧呢?”


    “魚鳧、、、魚我知道,但是鳧、、、”


    “是水鳧吧。”多多良答道。


    “那裏的人家飼養鵜鶘呢。”


    “養鵜鶘!”


    多多良第三次吃驚。


    “養鵜鶘耶,養鵜鶘唷。”多多良像要激起中禪寺興趣似地說。


    “那像長良川一帶那樣嗎?”


    “沒有幫綁繩子呢”光保說。“我是在樂山那一帶看到的。他們的技巧非常熟練,不用綁繩子就可以控製川鵜,簡直就像使喚狗一樣,鵜鶘會乖乖聽話,潛到河裏吞了魚之後,就這樣一吐、、、”


    “怎麽樣呢?中禪寺。”多多良皺起眉頭。“養蠶紡織,灌溉土木,川漁,要是再加上冶金精銅的話,重要的古代技術大概都湊齊了。這麽說來、、、中禪寺,你上次不是說什麽要是古代的揚子江邊也有文明就好了嗎?”


    “是啊。”中禪寺摸摸下巴。“之前不小心說溜嘴了,不過我沒有根據。隻是突發奇想罷了。不,應該說是願望吧。”


    “願望?”


    “對,願望。我讀了《華陽國誌》,忍不住幻想起來了。如果就像上麵寫的,古代真的有蜀國存在,那就是紀元前數千年的事了,不是嗎?太古老了。可是,那與殷商和周朝等中國的初期王朝性質似乎又截然不同。如果那是黃河文明傳播過來而興起的文化,應該會留下同性質的傳說才對。所以我在想,滅亡之後至今,會風化到幾乎無記錄可循嗎?而到後來、、、《三國誌》的時代以後,曆史的性質就變得相同了。”


    “是啊。”


    “我覺得這與同根源的文化染上地域色彩逐漸改變的狀況有些不同。所以我才會猜測他們的根源可能不同。這麽一來,就等於長江上遊出現了與黃河中遊流域根源不同的文明——揚子江文明。這麽一想,想像就變得完美了,對吧?”


    “那麽古代蜀國怎麽了呢?”光保問道。


    “這個嘛,文獻上並沒有提到滅亡。隻是王的連續性斷絕了。所以他才沒有被當成曆史,而是被視為傳說。從蠶叢、柏灌到魚鳧都有連續性,但是之後的杜宇顯然民族文化的係統不同,可以看出斷絕了。其他文獻上說最後的蜀王魚鳧升天成仙——成了長生不老的仙人。所以古代蜀國是在這裏、、、”


    “滅絕了呢。”光保說。


    “滅絕了。”中禪寺說。“然後古代蜀國的曆史就此斷絕。古代蜀國從曆史這張地圖上被刪除了,被當成了不曾存在過。”


    “國、、、國家消失了嗎?”光保取出挾在後口袋的手巾,抹掉額頭上細小的汗珠。


    “從、、、從曆史上被刪除了。國家、、、連同過去、、、完全消失不見了、、、”


    “所以還是受到侵略了吧。很難想象一個國家能夠自然地與他國同化。若不是連同文化一起被根絕,不可能會斷絕得如此徹底。如果《華陽國誌》中所記載的內容包括了曆史上的事實,就表示與這段曆史有關的人全都死絕了、、、”


    “全都、、、死絕了、、、”


    “不曉得究竟如何呢。”


    “不管到哪裏,提、提到以前的事,也、也已經沒有任何人知道了、、、”


    光保看起來有些蒼白。


    “所以留下來的民間傳說非常重要啊。”多多良。


    “不過呢。”中禪寺澆冷水說。“民間傳說不能算是物理證據,所以沒辦法從民間傳說推測國家的規模及年代,也沒辦法做出曆史定位。無論是養鵜鶘或養蠶,都沒辦法查出是哪個時代傳人該地區的。因為其他地區也有相同的產業。”


    “證據啊、、、”


    “是的。當異文化滅絕時,有時候即使信仰和習慣被斬草除根,也隻有技術被保存下來,不是嗎?侵略者會將技術者當成奴隸使喚所以、、、是啊,假設有一些技術是起源於古代蜀國,它們也會輕易地成為後續王朝的財產,還是很難證明它的獨特性和先行性吧。”


    “是啊。”多多良環抱雙臂。現在比起提出這個觀點的中禪寺,多多良似乎更執著與揚子江文明來了。


    “對了,中禪寺。你之前不是提到塗佛的事嗎?我記得你說讀了《華陽國誌》,感到掛意、、、”


    這麽說來,好像提過此事。


    中禪寺再次搔搔下巴。


    “嗯,關於那件事,我覺得我太輕率了。因為毫無根據呢。我不該說出口的。”


    “有什麽關係嘛,又不是要發表文章。”


    “嗯、、、”


    中禪寺轉過身體,從壁龕取出一本《百鬼夜行》,翻開書頁。


    “這個、、、燭陰。”


    中禪寺翻開書本,放到桌上。


    光保“哇”地一聲,望向書本。


    書上是一隻纏繞著岩石的巨蛇。


    不、、、那不是蛇,


    而是一個人頭蛇身的怪物。


    蛇的身體上是一個老人的頭,睜著一雙貓眼般的眼睛,披頭散發。


    “燭陰、、、怎麽了嗎?這是北海鍾山的神明吧?有個說法說他是北極的極光、、、”


    “是啊。就像畫上的說明,石燕是從《山海經》裏轉錄這個妖怪——應該說是神才對。附帶一提,多多良,你記得燭陰在《山海經》裏的記述嗎?”


    多多良瞬間瞪著虛空。


    “石燕引用的是<海外北經>呢。”


    “因為是鍾山,所以是<海外北經>。但是<大荒北經>裏也有記述吧?<大荒北經>的比較詳盡。”


    多多良了解似地“啊啊|了一聲,然後背誦了起來。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麵蛇身而赤,身長千裏,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喝是燭九陰,是謂燭龍。”


    “這是什麽意思呢?”光保問道。


    “這個嘛、、、人麵蛇身,這就像書上畫的,然後身體赤紅,體長有一千裏,一閉上眼睛,天地就被黑暗籠罩,一睜開眼睛,世界就輝煌明亮。他一呼吸,強風暴雨席卷千裏之外,所以他什麽也不吃、不睡、也不呼吸,靜靜地不動。他的神力甚至可以照耀九重冥府的黑暗——這就叫燭龍。”


    “燭、、、龍。”


    “是啊。燭是蠟燭的燭,也就是光明。燭陰的意思是照亮陰暗。所以燭龍隻要睜眼,世界就會變得光明,他一閉眼,世界就一片黑暗。”


    中禪寺從懷裏抽出手來。


    “格局很浩大吧?燭陰毫無疑問地就是太陽神。他一呼氣,就烏雲籠罩,降下雪來。一吸氣,就陽光普照,連金屬和石頭都會熔化。那麽他或許是金屬神。最重要的是,他隻要一閉眼或呼吸,世界就會一片混亂,所以他才會不敢呼吸或眨眼,靜靜地待在北方的盡頭。這種規模不可能僅止於山的守護神、、、”


    中禪寺指著《百鬼夜行》。


    “我認為這種格局之大,會不會是暗示燭陰原本是是創造神或宇宙神、、、?”


    “哦?”多多良雙手擺在膝上。“中禪寺,換句話說,你的意思是燭陰會不會是過去滅絕文明中的最高神祇?”


    “是啊。就算要納入征服王朝的新信仰體係裏,也不能讓兩個最高神並列吧?這要是基督教一類的一神教,就會被當成邪神或惡魔,不過遺憾的是,中國並沒有那樣的體係。”


    “唔,也是呢。”


    “所以,我思忖這個燭龍原本會不會是蜀之龍的意思。”


    “哦哦。”多多良叫出聲來。“蜀、、、唔,確實是在西方、、、”


    “是啊,《山海經》是古代的地理書,是一本奇書,內容也荒誕無稽,所以也很少人會把裏麵的內容類比為實際上的地名、、、。不過我在意的,是剛才多多良背誦的《山海經》記述中,直目正乘這四個字。這是什麽意思呢、、、?”


    “我是當成眼睛豎生,直立閉上這樣的意思來解讀。據說乘這個字是朕的意思,也就是舟縫。正乘應該是眼睛閉上時,接縫呈直線的意思吧。不對嗎?”


    “也有其他解釋吧。首先直目就令人不解。什麽叫直目呢?”


    “這個嘛、、、”多多良納悶地偏頭。


    “我從以前就一直疑惑這到底是什麽意思。然後前幾天我在讀這本《華陽國誌》的時候,看到了這樣的記述。是關於初代王蠶叢的記述:蜀侯蠶叢其目縱——蜀有國王,名叫蠶叢,他的眼睛縱生、、、”


    “縱、、、難道你的意思是,蠶叢就是燭陰?”


    “是的。古來在大陸,龍就是王的象征。如果燭陰是蜀龍,就代表他是蜀王。傳說燭陰直目正乘,而蜀國最早的王眼睛縱生、、、”


    “原來如此、、、。可是什麽又叫目縱呢?”


    “問題就在這裏。目縱到底是什麽樣的眼睛呢?直、正、乘——這些文字全都不適合拿來形容眼睛。然後呢,我突然想到這會不會是、、、”


    中禪寺翻開另一本《百鬼夜行》。


    “、、、像這樣的眼睛呢?”


    那一頁畫著塗佛。


    “從顏麵垂直蹦出來的眼珠——縱目。哎,我所說的靈機一動就是這個,完全沒有根據。不過另一頁的濡女是蛇身,這件事可能多少也影響了我吧、、、”


    中禪寺有些難為情地笑了。


    “喏,我之前不是說過,這本下卷所收錄的妖怪背後,可以看見大陸渡來的的技術係使役民的影子嗎?所以我才在思考這個塗佛和濡女師傅也具有這樣的屬性。滅亡的古代蜀國的技術者來到本國,千年之後化為妖怪,這聽起來頗有意思吧?”


    多多良半張著嘴呆了好一會兒,不久後擠出“唔唔”的低吟聲。


    “論可能性、、、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這沒辦法發表呢,所以你才保密不說對吧?”


    鳥口認為依中禪寺的性情,這類假說他絕對不會說出口吧。光保一臉欽佩的模樣,直盯著桌上的妖怪圖瞧,或許他喜歡這類東西。正當中禪寺就要合上書本的時候,光保“啊”地發出怪聲。


    “縱、縱目、、、”


    “什麽?”


    “不,呃,那個妖怪,非、非常恐怖。雖然恐怖,可是我曾在大陸看見過那種妖怪。”


    “什麽?”


    多多良一臉詫異。


    “看過?看過哪個?總不會是塗佛吧?”


    “這個、、、”


    光保從皮包裏取出老舊的記事本。封皮磨損的很厲害,都殘破不堪了。”、、、請看看這個。這是我的備忘錄、、、。喏,這是我剛才說明的清明放水節,還有這是樂山的大佛。”


    多多良望向記事本,說:“哦,畫的真棒。”


    “戰前我是一名警官,但在當上警官前,是在澡堂畫壁畫的,所以、、、。喏,就是這個,這個、、、”


    光保打開記事本,攤在桌上。


    上麵畫了一張奇怪的圖。


    那似乎是一個麵具。


    下巴扁塌、耳朵巨大、鼻子高挺,額頭上豎著一根像角的裝飾,然後格外巨大的眼睛裏、、、


    眼珠遠遠地蹦出。


    “這、這是、、、”


    多多良仿佛被糊住了似地僵住,“塗”了一聲。


    接著他滿臉通紅,小聲地叫道:“塗佛!這、這很像塗佛呢,真的!中禪寺你快看。喏,眼睛、、、”


    中禪寺難得露出訝異的表情望過去,罕見地“嗷嗷”叫道。


    “這,光保先生,您在哪裏看到的?”


    “這個嗎?一樣在四川看到的。四川。而且是在郊區。呃、、、是三星村。"


    “三星村、、、”


    “對,那一帶有古代遺址。那時候我幫忙挖土曬轉,聽當地的農夫說的。當時說是十幾年前發現的,所以距今已經有二十年以上了。聽說是在挖掘灌溉水路的時候,挖到了許多玉石器。哪個麵具一定也是在挖東西的時候被挖到的,他被安置在村子郊外的祠廟裏。村民說雖然不太清楚,不過那應該是陽神。”


    “陽神、、、太陽神嗎?”


    “對,不過也有人說那是龍的臉。很模棱兩可呢,模棱兩可。”


    光保看著筆記接著說。


    “我在這裏這麽寫著。唔、、、蜀為雲霞之國。聞蜀犬吠日,因陽光罕見,故祀陽神乎?——這是我當時的感想,我的感想。”


    “光保先生,這個麵具是什麽材質?”


    “哦,是銅。”


    “銅?”


    難得看到中禪寺這麽吃驚。


    “這、、、真的是古老的


    遺物嗎?不是誰做出來的吧?”


    “看起來不新,應該不是什麽人做的吧。這個東西很大,不是拿來戴的麵具。上麵還有金箔剝落的痕跡,還有綠鏽、、、。唔,不是農夫做的出來的吧。”


    “這、、、”中禪寺一反常態,有些大聲地說。“這是證據啊,光保先生。是物理證據。中國沒有這種樣式的出土品,隻是黃河流域發源的文化裏沒有這種東西。雖然有些銅器會刻上象征臉部的花紋,但是應該沒有做成臉部本身的巨大銅器。這、、、如果這是青銅器,而且不是個人創作的話、、、”


    “如果這個眼球突出的麵具實際存在,就表示它可以成為證據,證明古代蜀王朝曾經有過獨特的揚子江文明,與黃河中遊流域起源的文化不同,對吧?”


    多多良一瞬間露出奇妙的表情說道。


    “可是,古代做得出這麽細致的工藝品嗎?這是鑄造的吧?技術當然不必說,這需要相當強大的國力才有辦法。哎,中禪寺,如果古代蜀國有這麽先進的技術,那就像你剛才說的,國家滅亡以後,那些技術者、、、”


    多多良說到這裏,沒有再說下去,然後說了聲“哦,塗佛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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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第四個站在眩暈坡底下的,是益田龍一。


    益田很迷茫,該上坡嗎?還是不該?


    益田沒有和中禪寺商量,藏匿受傷的敦子,不僅如此,還讓她在眼前被人大搖大擺地拐走,甚至隻能束手無策地眼睜睜看著。原本,他根本沒有臉去見中禪寺,然而益田現在卻想要向中禪寺求助。


    這不是益田可以裁量處置的問題。既然榎木津不在,他唯一能夠依賴的就隻剩下中禪寺了。


    ——竟然連那樣的人都、、、


    益田心想。


    當然,他想的是偵探榎木津。


    益田覺得自己應該比任何人都更要佩服榎木津。而且他認為那並不是高估,也不是一廂情願,而是正當的評價。所以他才會擔任偵探助手。


    但即使如此——或者說正因為如此,益田從來沒有依賴過榎木津。


    榎木津一定瞧不起彼此依賴的關係。說起來,榎木津根本不會說什麽正經話,也不會思考一般事情。他不采取尋常行動,也不為理所當然的結果高興。他的態度乍看之下似乎是瞧不起社會,也像在嘲笑社會。


    可是、、、


    這是益田認識榎木津之後,第一次打從心底希望他在身邊。


    當然就算榎木津在,應該也不會聽從益田的請求,而且也不會為益田這種人出力吧。


    前天晚上,來了一堆麻煩的家夥。


    那天益田在外頭徒勞地奔波了一整天,累得幾乎渾身癱軟地回到神保町的事務所。


    自從敦子、布由及榎木津失蹤那天起,益田就睡在玫瑰十字偵探社裏。


    神保町是個方便的地點,適合作為活動的據點,要和鳥口聯絡也很方便。那裏有電話,寅吉也總是守在那裏,等於是個中繼站。而且榎木津不一定不會回來。益田也覺得如果敦子有消息,一定也會聯絡那裏。


    話說回來。


    益田想都沒有想到,竟會演變成這樣一場耐久賽。


    一早醒來,就徒勞地奔走,然後回來睡覺——每天就這麽反複過著,就算維持著一定程度的緊張,過了第十天,也難免會萌生出一些惰性。


    於是、、、原本應該是非日常的奇異生活,竟然讓人覺得宛如日常了。會禁不住錯覺這種生活從老早以前就是如此,同時也將會永遠繼續下去。當然應該不會如此,而且要是這樣就糟糕了,察覺到時,自己潛意識裏卻這麽認為了。每當益田發現自己的這種心態,就覺得厭倦不已。


    益田心想,不安於焦躁或許意外的難以持久。人這種生物,本能地就是會逃避這種不安定的狀態吧。


    這天、、、益田記得自己累的提不起勁爬樓梯,他應該很擔心,很不安,很難過,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感想頂多隻有這點程度,就禁不住厭惡起來。


    即使如此,那時他仍然覺得腳沉重得抬不起來,滿腦子隻感覺到倦怠。


    開門的時候,響起“哐當”一聲。


    屏風另一頭孤孤單單地坐著麵無血色的寅吉——應該如此。然而、、、


    坐在接待區沙發上的,卻是一對陌生男女。


    男子、、、怎麽看都不像個正派人士。打扮像是黑市商人或江湖藝人,頭發理的極短,戴著金邊眼鏡,穿著花俏的夏威夷衫。這類男人旁邊通常都有歡場女子服侍,然而出乎意料的,女方的打扮十分普通,不但沒有化妝,服裝也很樸素,頭發很短,沒有一點媚態。女子看起來很幹淨,但個子很瘦,給人一種堅毅的印象。


    益田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理解到原來是來拜訪偵探的客人——委托人。既然坐在偵探事務所的接待區,一般應該都會這麽想,但益田卻覺得這些人好礙事,心想因為這些人讓今天變得與昨天不同了。


    寅吉噘著紅的異樣的嘴唇招著手,但益田仍然沒有向委托人打招呼,蠻橫地開口說:“和寅兄,你那手是在幹嘛?”


    “你是助手嗎?”男子問道。於是益田回頭望向男子的臉,總算把握了狀況。


    “嗯、、、”很虛脫的第一聲。


    “你是津仔的助手嗎?”


    “津、津什麽?”


    “哦,榎木津啦,津仔。”


    “呃、、、這,呃、、、”


    “益田益田。”寅吉再次呼喚。“喏,這位是司先生,司喜久男先生,是先生的老朋友。他來委托工作。”


    “我叫司。”男子快活地說。“怎麽,聽說那家夥不見了?助手也真是辛苦哪,你一定很傷腦筋吧?”


    “啊、、、呃,托您的福、、、”


    “你很緊張嗎?不行不行,來來來,坐下吧。津仔不在,可以依靠的隻有你了啊。和寅是不行的。你不行吧?”


    “不行呢。”寅吉說。


    “喏,他自己都這麽說了。你叫什麽名字?我叫司,叫我喜久哥就行了。”


    “我叫益田。”益田回答。


    “咦,跟津仔那家夥說的名字不一樣哪。”


    “我、我嗎?榎木津先生有說我什麽嗎?”


    “有啊。他說什麽有個傻瓜來見習了,被那家夥說成傻瓜就毀了啊。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呃、、、”


    司仰起身子,高聲大笑。


    “沒關係啦,沒關係啦。我說啊,聽和寅講的亂七八糟,莫名其妙,不過這裏好像是一團亂?哎,既然都亂成一團了,就順便幫我找個人吧。”


    “找人?”益田忍不住瞪向寅吉。


    哪有人會在這種狀況喜接受委托的?簡直瘋了。寅吉別開視線,匆匆躲到廚房去了。


    “呃,現在、、、”


    “我了解。我們一星期前也來過一次,想要委托,但那時候也亂成一片。本來想打消念頭,但是我稍微調查了一下,覺得就算津仔不在,也還是委托一下比較好、、、”


    “請、請等一下,呃、、、”


    “哎,快點坐下吧。”司說道。


    益田怨恨地瞪著廚房,在接待區的椅子坐下。司那張褐色平坦的臉笑了開來,說:“益田,這位是黑川玉枝小姐,是個護士。”他介紹女子。


    “她呢,住在一起的男人失蹤了。就是想要找到那個男人。”


    “可、可是,司先生、、、”


    “益田,你先聽我說吧。我和這位小姐是偶然結識的,但我覺得這實在不是偶然,她說她知道津仔,還說以前曾經見過。世界真是小哪。不僅如此,她失蹤的男人好像也認識津仔。所以呢,我不說這是命運,可是這種情況還是、、、”


    “這位小姐、、、認識榎木津先生?”


    “是啊。這位玉枝小姐啊,以前曾經在那家雜司穀的久遠寺醫院工作,失蹤的男人也是那家醫院的實習醫師。”


    “久遠寺、、、醫院嗎?”


    去年夏天,那家醫院發生了淒慘的事件。這件事益田也曾經聽說過。榎木津、中禪寺以及關口似乎也和那個事件有著深刻的關聯。益田本身也和事件中心人物的久遠寺醫院的前院長見過。


    “您知道嗎”女子問。


    “唔,聽說過。”益田答道。這半年來,益田透過他們幾個關係人口中,得到有關事件的片段和知識。那是一個難以捉摸的事件,益田到現在依然無法了解它的全貌,不過他能感覺出那是個極為寂寞、悲傷的事件。


    “我忘不了那個事件。”女子說。“我、、、事件最後一天正好值班、、、”


    “那麽、、、你目擊到慘劇了?”


    “不。呃,我遭到毆打、、、”


    “啊啊、、、”


    她真的是當事人。


    “那麽失蹤的那位、、、你的同居人是、、、?”


    “是的。他叫內藤,內藤赳夫,住在久遠寺醫院實習的醫師,不過他現在沒有工作、、、成天遊手好閑、、、”


    “哦、、、”


    益田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這個內藤呢,算是這位玉枝小姐的非正式丈夫,哎,就是小白臉啦。啊啊,對不起啦,可是沒關係吧?這是事實嘛,這個人哪、、、對小姐雖然不好意思,是個窩囊廢。”


    “哦,沒有正職是嗎?”


    “沒工作是無所謂啦。可以不用工作地過活,也算是爭氣吧。世上並不是隻有會賺錢才叫了不起。像家事,雖然掙不了錢,但是做家事的太太們還是很偉大啊,不是嗎?就算連家事都不做,隻要能夠讓男人養,那樣的女人也是豁出身體在過活啊,那樣不是也很厲害嗎?不管是身體,個性還是認真努力,什麽都好,都是一種過活的手段吧?”


    “是、、、啊。”


    司笑了。


    “嘿嘿,益田,你這人蠻老實的嘛,你這種人也不賴啦。像津仔,骨子裏也是個老實人對吧?”


    “是、是這樣的嗎?”


    “當然啦,那家夥家世不凡嘛。”司笑得更厲害了。寅吉從廚房端咖啡出來說:“喜久男先生和我們先生是老相識囉。”他徹底扮演下人角色。


    “是老相識囉。話說,修仔現在在做什麽啊?”


    “修、、、木場先生嗎?”


    “對。他還在當刑警嗎?”


    “這、您和木場先生也是朋友嗎?”


    “嘿嘿嘿,被人這麽鄭重其事地一問,還真不好意思哪。哎,這些事無關緊要啦。然後呢,說到內藤。”


    司強硬地轉回話題——不過原本讓話題離題的就是他自己。


    “內藤他呢,對這位玉枝小姐暴力相向,還辱罵她。不過這種事是他們兩個人的問題,對吧?隻要他們兩個絕對沒問題,旁人也沒資格插嘴說什麽。但內藤這個人啊,真的很窩囊,動不動就逃避。”


    “逃避?”


    “從這位小姐身邊逃走。然後過不久有回來。對吧?”


    玉枝答道:“是的。”


    “他為什麽要逃走?”


    如果是玉枝逃走,還能夠理解。內藤殘忍地對待玉枝,玉枝卻仍然願意照顧內藤,益田實在想不出內藤為什麽要從這麽奇特的女人身邊逃走。


    司回答了:“內藤是在逃避他自己。那是叫做罪惡意識嗎?還是叫做罪惡感?他大概覺得自己這樣下去不行,應該也覺得對不起這位小姐吧,所以才會逃跑。逃跑之後可能去做了些什麽吧。但是不行,結果還是沒轍,又回到這位小姐身邊來了。”


    “這、、、如果有意思反省,隻要痛改前非不就好了?”


    “要是辦得到,他一開始就不會當什麽小白臉了。你不行哪,太老實了。”司說。


    “呃,不行嗎?”


    “不行啦。哎,不過內藤這樣反反覆覆的時候還好,對吧?”


    玉枝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不過還是點頭。


    她的態度像是在說”一點都不好“,也像在說”那樣也還不錯“。或許兩邊都是。


    “然而啊,不久前、、、五月底嗎?這位小姐和內藤大吵了一架。那個時候呢,內藤說了奇怪的話。”


    “奇怪的話?”


    玉枝不知為何,用道歉般的口吻答道:“說是、、、仔久遠寺醫院事件中過世的人附在他身上、、、”


    “哇。”


    這是中禪寺的管理範圍。


    “然後他們兩個吵得更凶了。這位小姐雖然否認,但是我明白的。這位玉枝小姐啊,是在嫉妒。”


    “您又說這種話了、、、”玉枝一臉困窘。


    “嘿嘿嘿。”司笑了。“你可瞞不了我這個老江湖的眼睛。內藤啊,一定是對死在那件事裏的人有所留戀。”


    “留戀?”


    “益田,你懂嗎?不管對方是個再怎麽爛的男人,隻要心思還在自己身上,就什麽問題也沒有。可是一旦覺得他移情別戀,就完全無法忍耐了。而且對手還強的很哪,如果隻是隨便和哪裏的流鶯花心也就罷了,但對手是死靈的話,根本沒有勝算嘛。”


    “哦、、、”


    “然後呢,兩個人還扭打起來,結果隔天內藤就不見了。他好像跑到了上野的天橋底下閑晃。問題是之後。”


    “問題、、、?”


    司一改之前親昵的態度,身體向前屈,“內藤他、、、疑似被奇怪的男子教唆,


    卷入了什麽麻煩的事件裏。”


    “事件、、、?”


    “對,他的背後有藍童子操縱。”


    “藍童子、、、?”


    “本名彩賀笙,是個通靈少年。他是個美少年,會使一種照魔之術,能識破對方的謊言,也協助警方搜查辦案在地下社會裏有些名氣。藍童子從去年底開始主要協助目黑署的搜查二組,將一些小混混全都取締光了。但是三月的時候,取締世田穀的條山房失敗,然後就收斂了許多。”


    “條、條山房、、、”


    怎麽會冒出這個名字來?


    “你知道這個名字?”司的表情很意外。


    “條山房好像很難對付呢。好像都已經掌握證據了,結果還是抓不到人。其他的全都被逮捕了說。不過啊,藍童子的手法太肮髒了。”


    “肮髒?”


    “因為藍童子他知道底細啊。像是黑市物資的來路,還有流通的道路等等,他抓住這些消息後,向警方告密,隻是這樣罷了。”


    “不是通靈,而是告密嗎?”


    “唔,他能夠指揮統率那些流浪兒,在這方麵是個天才吧。總之,他很擅長搜集消息。對那些被檢舉的人來說,是個麻煩的小鬼。地下社會的人也不曉得底細是從哪裏泄露出去的,每天都過的戰戰兢兢的。依我看,藍童子是個以罪犯為食的恐怖家夥。他靠著出賣那些社會邊緣人來生活,藉此從警方等勢力獲得報酬哪。實在是太惡劣了。”司說道。


    這個叫司的人似乎通曉那類所謂的地下社會。


    “就是那個藍童子抓走了內藤。”


    “抓走內藤、、、?”


    “背後一定有什麽、、、或者說,我覺得非常危險。這種情況


    也不能依賴警方,因為不知道藍童子在哪裏和什麽人互通聲息,所以隻能拜托津仔了。”


    “就算您這麽說、、、”


    榎木津人也不在。


    “哎,由於我也覺得有些不安,所以稍微調查了下。我也有我的情報網哪。結果內藤似乎往靜岡去了。七天前的六月五日,恰好是他去見藍童子的那天晚上,有人目擊到他搭乘電車往靜岡去。”


    “靜岡、、、?”


    “對。內藤身上應該沒錢,所以我認定他不會移動到太遠的地方,但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他好像有同伴。那個同伴是一個賣藥郎,叫做尾國、、、”


    “請等一下!尾國、、、您是說尾國誠一嗎?”


    “您知道嗎?”


    “豈、豈止是知道、、、”


    事情不得了了。


    “、、、尾、尾國是、、、怎麽說,他在黑社會裏很有名嗎?”


    “尾國那家夥非常可疑,雖然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不過知道他的人就知道。他和許多宗教團體有聯係,也會在大宗黑市交易場露麵。雖然沒有什麽醒目的行動,但是在業界裏是個必須注意的人物。然後呢,因為這次的事,發現他和藍童子似乎也有關係。所以我在猜想,幕後黑手會不會就是尾國、、、”


    “尾、尾國、、、”


    尾國誠一、條山房。內藤遭到劫持,與華仙姑一事有關嗎、、、?


    ——藍童子嗎?


    “司、司先生、、、”


    “怎麽樣?益田,你就接下委托吧。我啊,實在沒辦法拋下這樣的女人不管哪。可是呢,其實明天我有個工作,得到東南亞去一趟哪。去了的話,暫時是回不來的。等我回來,會付你一大筆酬勞的、、、”


    “我、我答應。可是、、、有些事我想請教一下。”


    “盡管問吧。”司說。


    “是關於條山房、、、”


    “咦?那裏不是關起來了嗎?記得好像是上星期的事吧。”


    “是的。那裏為什麽關門了?還有,他們去了哪裏、、、?”


    “去了哪裏、、、?哦,你說那個通玄老師嗎?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呢。我隻是因為藍童子的事,稍微打聽了一下而已。啊,可是、、、唔,我有個住在音羽的朋友叫酒三,是江湖藝人的頭頭,聽說他藏匿了一個條山房的受害人,結果人逃走了什麽的。”


    “條山房的受害人?”


    “傳聞,完全隻是傳聞而已。他們很講仁義、重義氣,不會輕易泄露消息的。這件事、、、我記得應該是恰好一星期前發生的。”


    “一星期前?”


    什麽?這是什麽意思?


    益田混亂了。他完全不明白哪裏和哪裏連係在一起。司從前屈的姿勢換會原來後仰的姿勢,像是要看清楚益田的表情。接著他輕浮地說:


    “那麽就拜托你了。玉枝小姐,告訴他地址和聯絡方法。益田,這是訂金,幫幫她吧。”


    司從口袋裏直接掏出一疊鈔票,擺在桌上。玉枝見狀困惑無比,出聲道:“呃、、、”但是司以輕鬆的態度說:“沒關係沒關係,我會申請經費啦。”


    “那麽我收下了。”益田暫且說道,把錢交給寅吉。


    就在這時候,“哐當”一聲,鍾響了。


    抬頭一看,眼前出現了一張表情糊裏糊塗的細長臉龐。


    “嗨、、、”


    “伊、、、伊佐間先生。”


    “嗯,好久不見。”


    來人是伊佐間一也。


    伊佐間在町田經營釣魚池,是個閑人。他是榎木津海軍時代的部下,最近和中禪寺及關口交情也不錯。他這個人超脫塵俗,飄忽不定,難以捉摸。他留著一頭刺蝟般豎起的頭發及胡子,服裝品味也很奇特,使得他那張令人聯想到古代貴族的臉龐看起來國籍難辨。


    “啊,有客人嗎?”


    伊佐間看到司和玉枝,彎腰輕輕點頭致意。悄聲問:“榎兄呢?”


    “這、、、說來話長。”寅吉說。


    的確很長。或者說,完全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哦。”


    但伊佐間似乎了解了。他可能看出有什麽無法簡單交代的原委了。


    接著他這麽說了:“呃、、、那麽聯絡一柳先生的、、、”


    “是、是我。”


    益田像個小學生似地舉手。伊佐間噘起嘴巴“嗯”了一聲。


    “今天我是代替一柳先生過來的。”


    益田原本打算去見據說認識尾國的一柳史郎,但由於發生了意料之外的狀況,他暫時先以書信詢問。伊佐間站在屏風旁邊說:“一柳先生出門行商,已經在神奈川巡回了三個月,途中繞到我這兒來。他告訴我他聯絡了家裏,結果家裏的人說收到一封來自玫瑰十字偵探社的信件。可是他還要好一陣子才能回家,所以沒辦法讀信。”


    “哦、、、”


    換句話說,詢問尾國著個人的內容,並沒有傳達給一柳知道。


    “哎哎哎,請裏麵坐。”寅吉說。


    “我等會兒就告辭了。”伊佐間說。“然後,一柳先生那時候說,她的夫人——朱美女士的樣子不太對勁。”


    “不太對勁?”


    “他說朱美女士說要去韮山。說什麽四月的時候發生過什麽事,所以她一直在等一柳先生回來,但是一柳先生原本預定頂多半個月的行程遲了兩個月,朱美女士說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發生過什麽事?是什麽事?”


    “不太清楚。”


    “哦、、、”


    “好像是、、、使用催眠術怎樣的、、、”


    “催、、、催眠術?”


    “嗯。”伊佐間點頭。“一柳先生自己都不太了解了,我更不可能清楚吧?可是、、、對了,好像說什麽要去找人。朱美女士被卷入一個事件,當中的被害人被一個叫什麽的人給帶走了、、、”


    “是、是不是叫尾國!”


    “嗯?”


    伊佐間像枯木折斷般僵硬地偏了偏頭。


    “好像、、、是這個名字吧。你知道嘛。”


    “那,朱、朱美女士追隨著尾國去了韮山嗎?”


    “不清楚呢。”伊佐間再次歪了歪脖子。“可是一柳先生非常擔心,說他想要回老家看看。他叫我轉告你,說他回去看了信後會立刻回信。可是我家沒有電話,正好我想去秋川那一帶釣魚,所以順路過來說一聲。”


    伊佐間說“我告辭了”,就要離開。


    但他一轉身,人就停住了。他維持有些駝背的姿勢回頭看益田,說:“有人來了唷。”


    接著他再說了一次“我告辭了”,舉起手來,“哐當”一聲關上門。司在後頭說:“這人真有意思呢。”寅吉開始說明:“那是釣魚池的老板。”司應聲附和著什麽。就在這個時候、、、


    最後一個麻煩“哐當”一聲弄響了鍾。


    當益田目送著伊佐間,正埋伏似地站在門口,所以就像是迎頭撞上似地迎接了來訪者。


    是個老人。


    老人個頭很小,滿臉皺紋,眼神凶狠,有個鷹鉤鼻。他穿著染有家紋的和服褲裙拄著有雕刻紋的拐杖。


    老人望著自己走來的方向,很快重新轉向益田。可能是和模樣奇特的伊佐間錯身而過吧,他在看伊佐間的背影。


    “老人瞪住益田的眼睛。


    “榎木津禮二郎在嗎?”


    “恕、、、恕我冒昧、、、”


    老人顫動著嘴巴四周的細紋說:“我是羽田,羽田隆三。聽好了,是羽田隆三本人哪。,不是使者。羽田隆三本人親自上門商量哪,快點把偵探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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