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一臉不太高興地翻閱著書本。


    放在小桌子上的『月露物語』,是卡莉安剛剛拿來的。


    上麵還堆疊著幾本其他的書,全是艾琳娜聽到圖書室的書可自由取閱,便自己選好拿過來的。


    自那件事之後,她賭氣不想跟法斯堤瑪的人……不,應該說是跟謝裏夫教徒好好相處。


    但是一看到卡莉安可愛的笑容,她總是會卸下心防,這情形讓她開始為自己找藉口。


    「過分的人隻有阿爾法迪盧,沒有必要連卡莉安或拉斐爾這些親切的人都拒絕。」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


    親切待己的人,幾乎等於所有住在宮殿的人。艾琳娜雖是客人的身分,依然是未來的王妃,身為宮殿裏地位最高的女性,人人都對她怠慢不得。


    (不過………)


    那個人——阿爾法迪盧卻不一樣。


    燃燒殆盡的聖艾琳娜、被一腳踩熄的餘火……


    就算表麵上用衣服和書本來掩飾,但那才是阿爾法迪盧對布蘭納及自己真正的想法。


    因為名字相同,一種宛如自己被火焰焚燒的憤恨,在艾琳娜心中揮之不去。


    「我才不會被騙呢!」


    不自覺地說出口的同時,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艾琳娜相當訝異,因為走進來的居然是阿爾法迪盧本人。


    「……陛下?」


    「你在說什麽『才不會被騙』啊?」


    麵對他粗魯的口氣,艾琳娜並未做出任何回應。總不可能說實話吧。


    「自言自語而已。」


    她冷淡地回答,阿爾法迪盧臉色明顯變得不愉快。


    「有什麽事嗎?」


    艾琳娜故作鎮定地問道,把聲音壓低怕表露出自己的不高興。


    「你這家夥……」


    艾琳娜再度沉默。


    「……錯了,公主,你有拿拉讚的法學書嗎?」


    應該要稱讚他有訂正嗎?


    「是我拿的沒錯,因為我想了解這個國家的法律。」


    「抱歉,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


    恭敬的態度讓人感到有點訝異。複雜交錯的心情,讓艾琳娜不知該作何表情才好,更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麽。


    最後,她隻好無奈地緊閉雙唇,默默把書拿給他。


    阿爾法迪盧站在原地就開始翻頁了,似乎沒有打算把書拿走。


    「你就坐下吧。」


    艾琳娜的內心動搖了。使用羊皮紙的書本來就很重,加上又是很厚的法學書,就算是男性翻閱起來應該也不是很輕鬆。


    阿爾法迪盧嚇了一跳,像是有所顧慮地選了對麵的位子坐下。


    然後不發一語地翻閱著書籍。


    翻到某一頁的時候,他突然麵有難色,就這樣認真地注視著該頁。


    「怎麽了呢?」


    艾琳娜忍不住問道。


    「沒有啦,隻不過有些地方很難懂。」


    「哪邊?」


    「對公主來說,這應該太難了。」


    完全被否定讓艾琳娜怒氣又衝上來了。就是因為有興趣才特別把書借來看的,如果才剛開始就說太難了,那學習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為什麽?」


    艾琳娜用比之前強硬的口氣問道,阿爾法迪盧把臉抬了起來。


    青灰色的眼神張得很大,那樣子好像是在說:你為什麽生氣了?艾琳娜忍住想歎氣的衝動,露出沮喪的神情。


    雖然臉上仍充滿疑惑,不過阿爾法迪盧開始說道。


    「若隻是照字麵上寫的去理解,所有能閱讀文字的人都做得到。可是法律這種東西,一定留有它曖昧不明的部分。法斯堤瑪的法律,足以謝裏夫軟的教義為前提所製定的,跟西方大陸的國家是遵從路西安教的軟義行動是一樣的道理。就算是我,如果突然閱讀你們國家的法律,大概也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艾琳娜很意外他競能說出這種讓人信服的理由,原以為他會說些傲慢的話語,沒想到會那麽地有條理,而且還說「就算是自己也不能理解」這種謙虛的話。


    「那麽,住在這個國家卻不是謝裏夫教的人,你們又是怎樣讓他們接受這種法律的呢?」


    法斯堤瑪跟布蘭納一樣,是境內有很多外國人跟異教徒居住的國家,因此采行了寬容政策。


    對交易興盛、人潮流動量很大的臨海國家來說,不這樣的話將無以立國。


    當然也有不是這樣做的國家。在東方大陸中部,有隻承認謝裏夫教敦義的國家:而在瓦魯斯及那巴爾等國,路西安聖王廳的影響力很大,異教徒的居住地區跟職業都有被限製,不得不過著不自由的生活。


    「既然都住在這裏了,那就非遵守不可。」


    毫不遲疑的回答讓艾琳娜更生氣了。


    她心想:如果他有先考慮一下,那我還可以退讓,突然這樣講未免太自大了。


    想起那天被燒掉的聖女像,她在心中再次發誓。


    ——我們早就談好條件了,所以我是絕對不會遵從的。


    「或是修改法律……」


    「咦?」


    這個太過新穎的想法,讓艾琳娜十分震驚。


    「修改法律?」


    但是阿爾法迪盧的模樣十分從容。


    「是啊。從這套法律被製訂以來,已經過了—白年以上,當然會出現—些不合時宜的地方。」


    「但……但是,那是過去偉大的導師及學者們努力的心血………」


    「法律是為了現在活著的人們而存在的。」


    聽到他這樣講,更讓艾琳娜說不出話。不管是哪個國家,法律都是先人們的心血結晶,也就是國家的知識;同時也是文化。他居然這麽簡單就把『修改』說出口。


    「啊,我知道了,原來是這麽回事呀。」


    解開自己的疑惑之後,阿爾法迪盧把法學書還給艾琳娜,她不甘願地接下書本。


    其實她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例如具體上來說要怎麽修改?打算怎麽跟大臣們說明?這麽簡單就修改的話,分寸跟倫理又要怎麽辦?但是說出想要知道這句話,又讓她覺得很不甘心,隻好期待阿爾法迪盧會自己跟她說明。


    「抱歉打擾你了。」


    ——不,這番話讓我很感興趣。如果這樣說的話,他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我真是的………)


    真令人不敢置信,不知何時,她居然開始覺得阿爾法迪盧要離開了很可惜。


    阿爾法迪盧站起來的時候,像是很感興趣似地四處張望。


    「比想像中的小呢,王妃的房間原來是這樣的啊。」


    艾琳娜一臉疑惑,這裏原本不是前任王妃的房間嗎?


    「你沒有進來過嗎?」


    「嗯,因為這裏是第一王妃的房間。」


    原來如此。這麽說的話,阿爾法迪盧的母親應該是第二或第三王妃。


    阿爾法迪盧好奇地觀察四周,艾琳娜則仰望著他的臉龐。


    他的膚色不像拉斐爾那樣比較偏向咖啡色,但也不是像布蘭納或瓦魯斯的貴婦人,白得有如大理石一樣。


    真要說的話,就像現在艾琳娜掛在胸口的象牙一樣。


    不過看掛在走廊上的肖像畫,先王阿爾法迪盧的父親跟拉斐爾一樣有著小麥色的肌膚,那是典型法斯堤瑪人的樣子,雖說現在也已經不全然是那樣了。原因就在不論是布蘭納還是法斯堤瑪,都有來自各地的人們在此生活,說是人種的熔爐也不為過。


    如果他們彼此結婚的話,就會生下繼承各自容貌的小孩


    。法斯堤瑪是個交易都市,這也是對外國人及異敦徒采取寬容政策的結果。


    難道他是遺傳到了母親嗎?想到這裏,艾琳娜無法壓抑自己的好奇心。


    「陛下的母親是哪裏人呢?」


    阿爾法迪盧的雙眼微微地張大,似乎沒預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


    艾琳娜一瞬間還不明白,但她馬上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她想起自己也不希望別人問起母親的話題——


    「是從布蘭納買來的女奴隸。」


    艾琳娜感到後悔萬分,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她偷偷窺探阿爾法迪盧的表情。


    但兩人的視線卻不經意地對上了,艾琳娜慌張地把視線栘開。


    這舉動挑起了阿爾法迪盧的敏感神經。


    「怎麽?奴隸所生的孩子,會汙染到黃金都市公主的高貴雙眼嗎?」


    他自嘲似地說道,表情十分扭曲。


    「不是那樣的………」


    她從來沒想過他會說出這種話,連忙搖頭否定。


    說起來,自己也是舞娘生下的孩子。看來並沒有人告訴阿爾法迪盧這件事。


    艾琳娜對外的身分是王後的親女兒,沒有必要特地將她的身世公諸於世。


    但是在這個時間點講出這件事,恐怕也不能安慰阿爾法迪盧,隻會雙方變得更加淒慘。


    不過,奴隸所生的王子也成了國王,這個國家對妻子的待遇真的很平等。


    艾琳娜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這種情形在布蘭納絕對不可能發生,如果國王跟奴隸結婚那又是另當別論,可是在隻能娶一名妻子的國家,幾乎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即使如此還是能夠成為王妃,想必她是位很優秀的女性吧?」


    艾琳娜緊張地說道。若不注意用詞的話,很容易就會變成傷人的話,就像王後梅麗桑每次責問母親佐艾時說的「蠱惑男人」——變成一樣的意思。


    「母親並不是王妃。」


    阿爾法迪盧粗魯地回答,這讓艾琳娜更加後悔。


    上天簡直是在惡整她,沒想到說出口的話越來越火上加油,如果這裏不是自己的房間,她大概會設法逃跑吧。可是這裏是艾琳娜的房間,她沒有其他地方可逃,隻有這裏屬於艾琳娜的私人空間,她沒辦法離開。


    艾琳娜下定決心,反正沒辦法敷衍過去也不能逃跑,那就乾脆把想問的問題一次問完,這也是為了避免將來又不小心踩到地雷。


    「也就是說……她是側室嗎?」


    「沒錯,身為路西安教徒的她,不管別人怎麽說,到最後都沒有改宗。而謝裏夫敦徒隻能跟謝裏夫教徒結婚。」


    「……」


    這很明顯是在諷刺。


    所以,他也一樣無法認同自己要跟路西安教徒結婚嗎?結果這才是真心話嗎?不管政治上怎麽運作,阿爾法迪盧,不,應該說是信仰謝裏夫教的法斯堤瑪王國,絕對不會認同身為路西安教徒的王妃嗎?就像過去布蘭納的宮廷裏,沒有人認同舞娘產下的艾琳娜是公主一樣的道理。


    艾琳娜緊握雙拳心想:


    ——不可以厚著臉皮說隻有自己是受害者,畢竟這樁婚事經過兩國同意,不用改宗就能成為王妃。下決定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父親跟你不是嗎?


    艾琳娜好想大聲說出口,但不知道阿爾法迪盧會有多麽生氣?想起相遇那天他的傲慢姿態,便讓艾琳娜說不出口。


    (不過……)


    想起看不下去的佛司卡斯說過的話,她試著鼓勵自己。


    ——您們兩位都是國王阿曆克賽的女兒。


    他如此責備麵對克菈凱雅時說不出半句話的艾琳娜,這也成了艾琳娜跟他的最後一次交談。溫和的老傳教上教導了艾琳娜許多道理,是位值得尊敬的知識分子,他若看到現在的艾琳娜,想必會無法保持沉默吧。


    艾琳娜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


    「信仰相同的人才能結婚這點,對路西安敦徒來說也是一樣的。」


    心境好比是從高處往下跳。


    「不用擔心,我們沒有那個膽量,把公主跟女奴隸等同視之。就算你信仰異敦,我們仍對布蘭納帝國存有敬意,你是特別的。」


    阿爾法迪盧淡淡地說著,話中有刺。


    這也是當然。因為他是異教徒的奴隸、並非正式的妻子所產下的王子。


    光這樣就可以簡單地想像出來,阿爾法迪盧究竟有多少痛苦的回憶。


    明明是這樣,他卻因為政治因素,不得不把異教徒女性娶回來當『王妃』。原來如此,這樣當然令人無法接受。


    但是艾琳娜也不是自願來到這個國家,她無視良心的譴責硬是逃了過來,自己也是千百個不願意,這種想法讓艾琳娜重拾了勇氣。


    「否則我來到這個國家就沒有意義了。」


    「所以,公主就是心懷榮耀及責任感,來到這個國家的嗎?」


    一瞬間艾琳娜回答不出來,就隻能凝視著露出挑釁笑容的阿爾法迪盧。


    「那、那是當然的。」


    「你的聲音在發抖喔。」


    艾琳娜並沒有能在這種場合假裝到底的優秀演技,待她沉默下來後,阿爾法迪盧冷冷地說道。


    「不用太在意啦。姑且不論街上的女孩,在宮殿深處長大的公主,對外國人及異教徒會有什麽樣的看法,我不用問大概都猜得出來。」


    這不完全是正確的說法,語言不同的異敦國家確實讓艾琳娜有些恐懼。


    但同時也抱有尊敬之意。包含謝裏夫教國家法斯堤瑪在內,及其他東方諸國,這些在書本上有描寫的國家,艾琳娜都非常感興趣。


    「………也就是說,你也是這樣看待我的嗎?」


    艾琳娜直截了當地問道。


    「哈!」


    阿爾法迪盧笑了一聲。


    「生下我的母親是布蘭納人,而且是路西安敦徒。她既不是鬼也不是惡魔,隻是普通的善良女性這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為她都把從故鄉帶來的守護聖人畫像,一直藏在自己懷裏。」


    艾琳娜眼睛張得很大。


    「………是聖艾琳娜嗎?」


    阿爾法迪盧露出訝異的表情。


    「你為什麽知道?」


    「沒、沒有啦,因為那也是我的守護聖人。」


    理由聽起來很牽強,可是阿爾法迪盧似乎並沒有懷疑。


    艾琳娜的心跳開始加速。這樣的話,那幅畫是他母親的東西羅?


    「所以這則婚事才會成立。他們大概是認為我不會在意戒律及信仰的不同吧。但是從你的角度來看,應該不希望被拿來跟連正式的妻子都不是的奴隸相提並論吧。」


    雖然語氣聽來笑笑的,但是阿爾法迪盧的眼睛並無絲毫笑意,深邃的藍灰色眼睛,正燃燒著黑色的怒火。


    原來是這樣——


    艾琳娜總算理解了阿爾法迪盧的心情,也明白阿爾法迪盧為何要做出燒掉聖艾琳娜畫像這種舉動了。


    阿爾法迪盧懷疑自己被設局娶路西安教徒為妻,而原因就出在母親的身分。若他的母親是謝裏夫教徒,又是先王正式的王妃,這樁婚事是不是就不會成立了呢?他應該是在懷疑這些吧。


    艾琳娜心想,這也是人之常情。


    因為自己也認為會要嫁到這個國家,是因為母親的身分。


    的確,身為國家繼承人的克菈凱雅不會嫁到別國,但就算今天艾琳娜有哥哥或是弟弟,克菈凱雅不用繼承王位,嫁到這個國家的大概還是自己吧。


    克菈凱雅應該會下嫁給國內的有力貴族,對方當然也會是路


    西安敦徒。


    從這點來說,瓦魯斯跟那巴爾說不定在選擇之內。


    就算文化水準沒那麽高,他們依然是信仰路西安教的國家,這兩個國家用路西安教圈的共通語言阿比利亞語也能溝通。


    在信仰不同的情形下結婚,就是如此異常的狀況。


    話雖這樣說,要嫁到平常視為蠻族的西方新興國家,不知道克菈凱雅會怎麽想。她很明顯地輕視著那巴爾,以及她母親的祖國瓦魯斯。


    不過不隻克菈凱雅,大部分的布蘭納人都是這樣。


    所以王後才會那麽不安,行事因此唱高調吧?


    腦中盡是被王後欺負的記憶,現在想起來,還是會感到很淒慘。


    王後一人嫁到異國之地,人人把她視為蠻族公主,到最後連身為丈夫的國王都棄她於不顧。艾琳娜一想到王後的心情,就無法單純地嘲笑她,但心胸也沒寬大到能同情她。


    「的確,來到這個國家前,我一直很不安。」


    艾琳娜說道。


    「但現在,我打從心底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大臣們扭曲了法律及信仰,是因為有扭曲的必要。跟方才陛下所說的一樣,法律是為了現在活著的人們而存在。」


    像是被細細的針刺到了一樣,阿爾法迪盧皺起眉頭。


    艾琳娜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接受反駁了,可是阿爾法迪盧隻是露出不快的表情,持續地不發一語。


    「?」


    阿爾法迪盧對著露出驚訝表情的艾琳娜說:


    「啊—是啊,你說的沒錯。」


    有點隨便卻不失篤定的話語,讓艾琳娜聽了之後有些嚇到。


    阿爾法迪盧輕輕地閉起眼睛,像是在歎息般地說著。


    「你說得非常正確。」


    「…………」


    艾琳娜在驚訝之餘突然想到。


    她剛才認為,阿爾法迪盧還不能接受路西安敦徒的妻子。


    不過,搞不好這個人已經完全接受了這樁婚事?


    但是,在他心中的角落存有一絲懷疑:就因為我的母親是路西安教徒,所以才會有這樁婚事嗎?——這個想法怎麽都無法完全消除。他雖然已經接受了,但不小心流露而出的行為及話語,不正表示他還有些迷惘?


    如果阿爾法迪盧的母親是名門法斯堤瑪貴婦的話,可能就不會有如此的疑慮。他是那種可以為了現在打破舊有成規及習慣、且不會有絲毫猶豫的人。


    沒錯,他剛剛說得很明白了,法律是為了現在活著的人們而存在的。


    艾琳娜迎視著阿爾法迪盧,甚至到了旁人看來會覺得有點失禮的地步。


    象牙色的肌膚、藍灰色的眼睛……隻要換件衣服,就算說他是走在母國布蘭納帝國廣場上的青年,應該也沒有人會懷疑。


    「…………」


    「打擾你了。」


    「請、請等一下!」


    艾琳娜叫住了轉身準備離去的阿爾法迪盧。


    阿爾法迪盧停下腳步,用驚訝的表情看著艾琳娜。被他藍灰色的深邃瞳孔從正麵凝視,艾琳娜的心跳不由得快了一拍。


    ——我為什麽會叫住他?阿爾法迪盧好不容易要自己離開,明明眼看事情就要結束了。


    但是就這樣一方麵地被駁倒,實在令人感到不是滋味。


    因為阿爾法迪盧其實內心很了解,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身為國王應該怎麽看待事情。明明就知道,內心卻在動搖,忍不住說出了內心話。


    艾琳娜了解到那確實也是阿爾法迪盧的一部分,但並不是全部,所以想將自己的心情傳達給他知道——


    「陛下的母親擁有如此堅強的意誌,我以布蘭納公主的身分,以及路西安教徒的身分,打從心裏為你感到驕傲。」


    阿爾法迪盧驚訝地兩眼睜大,艾琳娜縮起身體,承受著他的視線。


    兩人沉默地互相對望,經過短暫的時間後,阿爾法迪盧不發一語地離開了。


    艾琳娜一聽到關門的聲音,整個人就無力地蹲了下去。整個人放鬆下來的她,唯獨後悔著自己競忘了表達對衣服的謝意。


    艾琳娜到外宮參觀,是在那之後又過了兩天的事。


    她之前就很感興趣了,可是似乎都沒有要帶她參觀的跡象。她還在心想:沒有帶要成為王圮的女性參觀宮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終於忍不住提出要求,結果讓女官長嚇了一大跳,女宮長說自己從來沒去過外宮。


    法斯堤瑪內宮是女性的領域,而外宮則完全是男性的領域。


    最後,向導是由侍從長來負責。


    這位老人同時也是謝裏夫教的導師,留著雪白的長胡須,言談中透露出穩重,在在令人想起已經過世的老傳教士。


    艾琳娜第一次來到外宮,發現這裏跟內宮的風格完全不同。


    磁磚、彩繪玻璃、金銀、寶石、珍珠貝及七寶……這裏使用的裝飾品和內宮並無不同,可是整體設計的比內宮更加豪華絢爛:加上天花板都很高,走廊跟房間的麵積也都很寬,因為給人一種威嚴之感。


    考慮到外宮是象徵王族權威的『公務機關』,當然要建造得氣派點了,這跟以機能性為主,濃厚地反映出女主人興趣的內宮有很大的不同。


    外宮設置了好幾個廳房,如王座之間、會議室、接待室、謁見之間等等,多半都是公務用的場所,私下可使用的空間大概隻有吸煙室及休息室而已。不過這也是為了處理公務的官員們所設,應該也算是公家機關。


    「真的連一名女官都沒有?」


    「因為這裏是外宮。」


    侍從長的口氣相當地理所當然,艾琳娜也逐漸體認到這個事實。雖然很難令人相信,但這裏連廚師及仆人也全部是男性。


    「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人都已經出來了,艾琳娜才不禁說出這種話,幸好侍從長緩緩地搖搖頭。


    「不會,我認為你這個想法很好,王族的女性要在外宮活動的可能性很高。」


    「咦?」


    「例如國王年幼的狀況下,王太後攝政並不是很稀奇的事。當然,我祈求著阿爾法迪盧陛下在位的期間能夠長長久久,不要讓這種事發生。不過公主殿下也有可能得麵對這種情形。」


    「…………」


    艾琳娜並不是抱著那麽大的覺悟才拜托他帶她參觀,單純地隻是好奇而已,但現在也不能說出實話,她把這想法留在心裏。


    不過聽到這番話,讓她重新體認到一個事實:自己會生下國王的孩子,那個孩子將會成為王太子。


    (不過………)


    想起前幾天跟阿爾法迪盧的交談,讓她心想自己產下的孩子就算成為王太子,在要成為國王的路途上應該不會很順遂。那孩子當然接會受謝裏夫教的洗禮,但容貌應該會非常明顯地繼承了布蘭納人的特徵。


    大家表麵上不會說些什麽,但是一想到阿爾法迪盧現在的苦惱,她便認為不可以因為自己是布蘭納公主就放鬆警戒。


    (所以我更要保護他不是嗎?)


    保護自己所生的小孩,保護這個國家的王太子,為了讓他不要像自己及阿爾法迪盧有那麽痛苦的回憶——當艾琳娜不經意地想著這些事的時候……


    「公主殿下,請看這裏。」


    侍從長所指的地方有道小門,裝飾跟旁邊的牆壁並無任何不同,如果不注意看的話,就算經過應該也不會發現。


    一打開門,裏麵有條就連一個人要通過都很勉強的通道。


    「您認為這條路會通往哪裏呢?」


    「咦?」


    艾琳娜試著往裏麵看,但是太暗了無法看到深處。


    「我不知道。」


    「這條是給王太後使用的秘密通道。」


    「秘密通道?」


    「請跟著我走。」


    他往通道裏定,並且要艾琳娜跟著一起進去。艾琳娜在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情形下急忙地跟上他。


    順著狹窄的通道往前進,不久前方出現了耀眼的光亮。


    通道盡頭是一間小房間,左右設置了兩扇窗戶,所以采光充足,正麵的小窗戶前麵擺著一張高雅的椅子。


    「這裏是……?」


    「請從窗戶看出去。」


    艾琳娜把臉湊近窗戶,從那看到的景象讓她嚇了一跳。


    最初映入眼簾的,是鋪滿整個地板的地毯,那地毯的色彩十分鮮明。


    設在房間兩側的兩排坐墊坐滿了官員。因為配置上的顧慮,所以地毯的豪華圖樣並沒有被遮住。


    阿爾法迪盧就坐在正前方遠處的天蓋下方。既然他坐在那裏,想必那就是王座吧。離王座梢微遠一點的地方放有書記桌,一名男子在那邊待命,大概就是書記宮。中央沒有任何人,隻設有小桌及坐墊。


    「這間房間是會議室,現在正好在開禦前會議。」


    艾琳娜把額頭更靠近窗戶,再次窺探裏麵。不隻是每個人的表情,連負責會議進行的官員所說的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裏是為王太後所設的監察室。」


    背後傳來的細語,讓艾琳娜轉過頭來,侍從長靜靜地點了點頭。


    「當王太後要為年幼國王攝政時,都是從這裏下指示。」


    艾琳娜一時之間呆住了。


    布蘭納也會有年幼國王需要攝政的時候,幫助攝政的王太後或是年紀比國王大的王後也為數不少。但她們都是站在兒子的後麵,或是在丈夫的旁邊設置同樣閃耀的王座,坐在那裏監視著群臣,根本沒想過要躲躲藏藏。


    小窗好像是設在會議室入口的上方,可以俯視房間全體的情況。如果是在這裏的話,的確能夠傳達各種政策。


    「陛下。」


    一位官員舉起了手來,在接受國王的指名之後走向中央的桌子,並在坐墊上坐好,然後開始發言。原來如此,那是發言或提出證言的位子。


    「關於先前,陛下所要求的納姆卡使節團……」


    納姆卡位於法斯堤瑪更往東南的方向,是個坐擁有巨大半島的國家,雖說跟陸地有所接壤,但距離東方大陸最西端的法斯堤瑪,甚聖比法斯堤瑪、布蘭納、或是瓦魯斯都還遙遠。那裏信仰的宗教不是路西安教也不是謝裏夫教,廣大土地上的風土民情非常多樣化,無法一語道盡。國界是險峻的山脈,有著寬廣的平原及高原,境內也有一些沙漠,但是臨海地區卻是四季如夏的亞熱帶地區。


    該國有大象、鸚鵡、猴子及孔雀等等珍獸:貴重的辛香料、珍貴的香料、美麗的絲織品及象牙工藝品,在阿卡迪奧斯能用很高的價錢銷售一空。


    「人員的選拔大致上已經結束了,最近將要舉辦送行會,會上可能會安排謁見陛下。」


    從這裏看得見阿爾法迪盧默默地點頭。


    「若能開通前往該國的航路,我國在貿易上所得的利益將會相當可觀。」


    「而且若是經由航路,就不需要經過其他國家的領土。」


    這就是不依靠陸路而想締結航路的原因。法斯堤瑪到納姆卡之間,隔著為數眾多的中小國家,若經過每個國家都要付通關稅,等東西送達時,價錢會上漲到五至六倍。原來如此,難怪他們會想學布蘭納的船舶技術。


    「辛苦你了,日程之後記得要呈報上來。」


    「陛下。」


    這次舉手的是拉斐爾,他坐在離阿爾法迪盧很近的上座,雖說是年輕人,但國王的堂兄坐在這裏也是應該的。


    「說吧。」


    拉斐爾站了起來,坐到中央的位置,在那裏深深地鞠躬。對看過他在圖書室的舉動的人來說,那恭敬的態度幾乎會讓人笑出來。


    「這是從東邊的州郡瓦魯達那那所傳回來的報告,該州以納姆卡人為首,有很多商人出入,現在已經到了州的人口四分之一是外國人的狀況。州知事上奏表示這情況實在讓政策跟法令都很難施行。」


    艾琳娜想起前幾天阿爾法迪盧跟她說過的話。要不知道謝裏夫教教義的人,以法斯堤瑪的法律為準則確實很困難,因為法斯堤瑪的法律,全由謝裏夫教教義所衍生出來。


    「人頭稅有定時繳納嗎?」


    所謂人頭稅,是指跟異教徒所徵收的稅。隻要有繳交,就會保障他們在異教之地的生活權利;布蘭納也有這種製度,隻是名稱不同而已。


    「這方麵並沒有問題。」


    「有傳出暴力事件嗎?」


    「這方麵也沒問題。雖然有些小紛爭,但是都不是很重大的事。」


    「這樣的話,該無視什麽樣的法律、遵守什麽樣的法律,叫州知事連同理由做出分忻,切記他們還有語言不通的問題。他們有定時繳納不是很輕的稅賦ot網心應該沒有想要作亂的想法,在那之後再提出具體的應對措施。」


    「但、但是……!」


    出聲的並不是拉斐爾,而是一個有點年紀的男性。從坐在上座這點看來,應該是王室的親戚。


    「叔父大人。」


    拉斐爾勸阻著他


    「遵守該國法律,是住在該國的人民義務!認同他們不該遵守的法規,將會使國家無以立足!」


    他說得口沫橫飛,仗著自己王族的立場,以大臣的身分來建言,態度有些尊大。不過沒有得到同意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吼叫,不論身分與否,這都是相當無禮的行為。


    「叔父大人,你說的是有些道理。」


    看不出絲毫的不愉快,阿爾法迪盧如此說道。


    「但是,那法律是不是也到了該重新檢視的時期了呢?」


    官員們頓時開始交頭接耳,隻有拉斐爾依然保持平靜的態度。


    艾琳娜邊心跳加速,邊看著事情的發展。


    「我接受大家的意見,迎娶了身為路西安教徒的布蘭納公主作為王妃,為了法斯堤瑪的繁榮,這的確是不可或缺的條件。但是這件事違背了謝裏夫教教義,以及以其為基準的我國法律這點,大家想必也很了解。」


    阿爾法迪盧的口氣非常冷靜,聽不出有半點怨恨,或是做出情緒化的反應;不隻如此,還利用他們決定的婚事來痛快地反擊。


    那樣子跟之前仿佛判若兩人,艾琳娜幾乎嚇呆了。


    這是那個把自己的母親說成異教徒及奴隸,貶低自己地位的青年嗎?


    「不遵守法律就沒有意義,而遵守法律的並不是神,而是容易被迷惑的愚昧人類。現在已經到了該重新檢視的時期了不是嗎?」


    溫和卻不失堅定的發言,使得官員們都無法反駁。


    艾琳娜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


    最初相遇時那些無禮的發言,以及之後送來的美麗服裝;燒掉聖人像的不敬舉動,以及果斷說出「法律是為了現在活著的人們而存在」的靈活思考;邊自嘲自己是奴隸所生,卻又乾脆地認同艾琳娜所說的話很正確。


    她本來無法認為這是出自同一人之口,然而他看似矛盾的言行,都開始有了些關聯。


    「您覺得怎麽樣?」


    侍從長低聲問道,艾琳娜什麽話都答不出來,隻能一邊感到莫名地興奮,一邊俯視著會議室。


    幾天後,大量的行李從布蘭納送到了艾琳娜手上。


    堆成小山的衣服跟寶石,全部是布蘭納風格的物品,而且幾乎是到現在為止艾琳娜從沒穿過的華麗衣物。


    其他還有書


    冊及魯特琴、豎笛等樂器:以及繡有華美刺繡的掛軸、鑲有金邊的拚貼藝術、麝香及乳香等等香料。


    「這些東西好棒喔!」


    卡莉安邊整理東西,邊發出讚歎的聲音。


    「這是當然的,比這還棒的物品在阿卡迪奧斯可是堆得跟山一樣高。」


    塔麗亞自信滿滿地說道。原本就是才女的她,好像已經學會簡單的法斯堤瑪語,也能聽懂剛剛卡莉安的自言自語:不過卡莉安似乎仍聽不懂塔麗亞說的話,正在困惑著。


    「那個……」


    「沒關係啦。」


    艾琳娜小聲地跟她說,為了不讓塔麗亞聽懂,她用的當然是法斯堤瑪語。


    兩名少女互望彼此,露出像是惡作劇般的笑容。


    「公主殿下。」


    塔麗亞嚴厲的聲音有些嚇到艾琳娜。


    「怎……怎麽了?」


    「既然東西送來了,您何不穿上呢?」


    「……咦?現在嗎?」


    「請您務必要穿上,我想證明公主穿布蘭納的衣服,也會跟穿法斯堤瑪的衣服一樣美麗。」


    「…………」


    聽起來很像在開玩笑,可是塔麗亞的眼神非常認真。


    「你、你在說什麽呀!?怎麽可能會美麗呢,一切都是衣服的功勞。」


    「所以我才想證明公主殿下的美麗,不是靠著法斯堤瑪的衣服及侍女的力量,而是公主殿下自身就很美麗。」


    態度非常強硬。她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做出任何關心公主的舉動,今天到底是吹什麽風?她還揚言要講明公主殿下的美麗,讓人真懷疑她是不是吃錯藥。


    「請問她了說什麽?」


    卡莉安低聲問道。


    「她說……希望我穿上這些衣服。」


    「好棒喔,我也好想看看。」


    卡莉安天真無邪地發出歡愉的聲音,而塔麗亞正嚴厲地瞪著她。卡莉安因為太興奮而沒有注意到,也沒有因此感到害怕。


    「那就麻煩你為我穿上吧。」


    艾琳娜的同意,讓塔麗亞眼神充滿鬥誌並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艾琳娜終於理解她的意圖了。換言之,她就是對卡莉安這些法斯堤瑪的侍女感到焦慮。


    將女主人裝扮成高貴的婦人,正是侍女展現手腕的時候,眼見法斯堤瑪的服裝讓艾琳娜看起來比以前更美麗,使得她感到相當焦慮。


    塔麗亞挑選服裝搭配的表情非常認真,艾琳娜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兩人旁邊的卡莉安像個純真的孩子般地期待著。


    塔麗亞拿起象牙做的梳子,開始梳理艾琳娜的頭發。是把卡莉安的微笑,解釋成要觀察她的手腕了嗎?但不虧是塔麗亞自己主動提出,她搭配服裝的品味非常好。


    艾琳娜穿戴好布蘭納傳統服飾,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謝謝你,非常好看喔。」


    誠摯地表達謝意之後,塔麗亞驕傲地抬起了胸膛,在她身後兩手抱胸的卡莉安看得很入迷。


    「好像可以直接出席宴會呢。」


    「卡莉安,我還沒有正式嫁過來喔。」


    艾琳娜的身分還是客人,所以並不需要以王妃的身分出席正式的儀式。


    公主分別擁有法斯堤瑪所指派,以及從布蘭納跟隨來的兩位家庭教師。日子就在兩名家庭教師的課程,以及一周一次路西安教主教的說教中過去:附帶一提,這名主教是在法斯堤瑪的外國人居住區傳教。


    「好希望公主殿下能早點成為正式的王妃,把內宮點綴得更加華美。」


    艾琳娜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麽,她認為華美這詞跟自己一點都不搭。卡莉安說的話過於誇張,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種事……對我來說太困難了。」


    「因為內宮連一位王妃都沒有,就像是失去了生命之火一樣。」


    卡莉安的歎息,使艾琳娜心跳加速。


    「一名王妃都……」


    「沒錯,對法斯堤瑪的女孩來說,內宮是她們憧憬的地方。我在小時候也一直夢想穿著精美服飾的王圮及公主們,邊傾聽輕快的歌聲及樂器的音色,邊享用著水果或點心………」


    「卡莉安。」


    艾琳娜叫了她,卡莉安表情露出些許的驚訝,因為艾琳娜居然會打斷別人說話,這是很難得的事情。


    「怎……怎麽了?」


    「那個……我之前就想問了……阿爾法迪盧陛下沒有妻子或小孩嗎?」


    卡莉安的表情像是被嚇到了,艾琳娜也露出難為情的表情。她自己也很清楚這個問題問得不自然,因為王宮現在並沒有艾琳娜以外的女主人。


    不過考慮阿爾法迪盧二十一歲的年齡,就算有妻子或側室也不奇怪。


    如果他有側室的話,有可能會在意艾琳娜的感受而不告訴她。


    「公主殿下,您這是在說些什麽!」


    塔麗亞馬上大聲叫出來。


    「就算有,對方也應該會主動來打招呼,公主殿下可是布蘭納帝國的公主啊!」


    跟預想中一樣的反應。自己確實很特別,是布蘭納公主,又是路西安教徒,很容易想像她受到的待遇會跟之前的王妃回然不同。


    但,謝裏夫教是一夫多妻製。


    內宮連一位王妃都沒有——聽到這句話以後,她重新了解到。


    阿爾法迪盧說不定有一天,會迎娶自己以外的女性。


    附帶一提,在謝裏夫敦的世界,妻子的地位並沒有高低之分。雖然會根據迎娶的順序來稱呼為第一、第二、第三夫人,但地位上則是一律平等。


    平等地對待所有妻子是丈夫的義務,不這樣做據說會被導師嚴厲地斥責。不過話雖這樣說,卻有不少人實際上卻隻疼愛其中一人,其他的看都不看一眼;但在談論這件事之前,經濟能力高到能養活三位妻子的男性原本就很少。


    「陛下還是單身,並沒有其他訂婚的對象,所以公主殿下正是第一夫人。」


    卡莉安的話讓艾琳娜突然感到不是很愉快,這同時也意味著,他未來將會迎娶第二夫人、第三夫人。從同性口中理所當然地聽到這句話,跟從異性口中說出來,那種討厭的感覺不太一樣。


    ——明明是自己愛問的,為什麽又會感到不是滋味呢?明明了解以法斯堤瑪的習俗來說,這既合乎道德也不會違背天理,但為什麽心情會變得如此不愉快?明明嫁過來之前完全都不在意那些事情的。


    「不用太在意啦,我依然是我。」


    用布蘭納語說出的呢喃,讓不懂意思的卡莉安感到疑惑,塔麗亞則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陛下還是單身——卡莉安的話在腦中回響不已。


    「還是」的意思是,今後有可能會娶其他妻子。


    「那也無所謂不是嗎?」


    她有點生氣地說服自己。以這邊的習慣來說,這並不是不道德的事情。


    但為什麽心情會這麽煩躁?娶別的妻子根本沒什麽大不了,就連路西安教圈也有很多年紀幼小的公主,被嫁到愛妾勢力龐大的宮廷:梅麗桑王後也是遇到這樣的情況。雖然不太願意去想,不過辜負她的正是自己的父親。


    心情就像吃了苦澀的東西一樣,她不想承認,但王後的立場其實也很為難。


    「…………」


    心中五味雜陳,沒想到自己居然興起試著思考王後心情的念頭。


    艾琳娜站了起來,像是要拋開煩悶的心情。她舞動著布蘭納禮服的裙擺進到了圖書室,要讓心情平靜下來,這裏是最適合的地方。


    「話說回來,我跟他就是在這裏相遇的。」


    艾琳娜在書


    櫃前小聲地說道。


    最糟糕的印象、令人不願回想的窘境。那時的各種舉動,都還在內心揮之不去。


    但阿爾法迪盧實在太有存在感了,令人無法無視這些。


    會議上看到的身影,正象徵著這點。


    在阿爾法迪盧的心中,令人驚訝的新穎觀念跟機智,與令人詫異的劣等感及懦弱的部分同時存在著。艾琳娜了解到讓他變得卑微懦弱的理由,心就有如刀割。


    艾琳娜大力地搖搖頭,不願再去想阿爾法迪盧的事情。


    一旦開始在意,內心就會囚禁起來,被莫名的怒氣跟不知由來的不快感籠罩,心情變得無法沉靜下來;越是想冷靜,心裏就越煩躁。少了片刻寧靜的心情,使人非常不安。


    艾琳娜邊仰望著書櫃邊往前走,突然間不知道撞到了什麽。臉頰碰到了滑順的亞麻布,一抬起頭來,阿爾法迪盧就站在自己眼前。


    「陛、陛下!」


    說完以後,她就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阿爾法迪盧皺起的眉頭,更讓她感到害怕了。


    「你要找什麽?」


    「咦?」


    「我是問說,你這次要找什麽書?」


    「……有推薦的書嗎?」


    艾琳娜問道。她並沒有什麽目標,隻是想排遣無聊讀些書而已。


    「有趣的書不勝枚舉喔,公主喜歡故事書吧?」


    「不,隻要是好看的書,什麽都可以。」


    「你還真奇怪。」


    「…………」


    難不成自己被取笑了?阿爾法迪盧從表情複雜的艾琳娜身旁抽出一本書。


    「那這本如何呢?這是古代阿比利亞時代的英雄,加利雷斯大王的遠征記。」


    加利雷斯大王是古代王國阿比利亞的國王,那時是舊約聖典的時代,當時還沒有分成路西安敦跟謝裏夫教,他是距今千年以上的人物。他的生涯幾乎都在遠征,占領了西方跟東方兩塊大陸,也治理得很好。後來在遠征途中患病,三十幾歲就誌半而亡,不過人們都說如果他可以壽滿天年的話,一定是能改變曆史的大英雄。


    「陛下已經有讀過了嗎?」


    「隻要是識字的男性,應該沒有人沒看過。」


    確寅,這種稀世英雄的傳記,會讓大部分的少年感到雀躍不已,但好像不怎麽適合推薦給女性看。


    「但我不知道女性讀來感覺如何。」


    阿爾法迪盧似乎發覺這件事了,有點難為情地說道。


    「我會試著讀看看。」


    看到艾琳娜接下書本,阿爾法迪盧嘴角泛出笑意。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讀完整本書以後,你就會了解以統治者來說,他是多麽優秀的人物,既能支配大陸各國,卻又不被大家埋怨,很成功地防止叛亂,讓人們都有自己的尊嚴,有時又願意妥協……」


    艾琳娜注視著講得口沫橫飛的阿爾法迪盧。


    他那藍灰色的眼睛正閃閃發亮,像個少年在訴說自己憧憬的英雄一樣。


    他居然也會露出這種表情——不知不覺問,目光就被吸引過去了。


    「怎麽了?看你都不說話。」


    阿爾法迪盧感到奇怪而問道,艾琳娜回神後慌張地搖著頭。她說不出口。我看到恍神了——這話怎麽說得出口!


    「我話先說在前頭,你覺得不好看我也不負責喔。」


    阿爾法迪盧不知該如何看待艾琳娜的反應,於是預先找好台階下。


    「沒、沒關係啦,也可以當作練習法斯堤瑪語的讀和寫呀。」


    「你真的很喜歡學習新知呢。」


    被這樣說真是讓人覺得不太好意思。說喜歡倒也不全然是,她隻是無法壓下求知的欲望罷了。


    「那這本也一起讀吧?遠征記中有用占星術來決定路線的地方,沒有天文學的知識會很難理解。還有這本是寫著東方大陸的地質…………」


    書一本接一本地被放在艾琳娜手上,她終於忍不住發出悲鳴。


    「陛下,這麽多本我一次拿不動啊!」


    阿爾法迪盧總算意識到了,他看到艾琳娜纖細的手臂抱著一堆書,露出難為情的表情。


    「…………抱歉。」


    他從艾琳娜手中取回書本。


    「不,你的心意我很高興。」


    艾琳娜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然後突然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我以為陛下還在生氣。」


    「…………」


    短暫沉默後,阿爾法迪盧搖搖頭。


    「不是的,那是……那時我不也說了嗎?你說得非常正確。」


    「可是……」


    就算是這樣,那時的自己也實在太搞不清狀況了,明明還沒完全了解這個人的事,就說得好像全都知道一樣,完全無視自己也有懦弱與劣等感。


    「就算是這樣,我說的話也沒顧慮到你的感受……真的很對不起。」


    艾琳娜一低頭道歉,阿爾法迪盧就像是嚇到一般,全身僵硬了起來。藍灰色的眼睛張到沒辦法再大,始終注視著艾琳娜。


    「還、還有,我忘記要跟陛下道謝了。」


    艾琳娜急忙改變話題。


    「道謝?」


    「這幾天,承蒙您準備那麽美麗的衣服。」


    「那、那個啊,那是……想要作為失禮的賠罪。」


    他想起自己的失言,聲音聽來有些慌張。


    「我沒有惡意,我不知道那樣說會造成女性的不愉快。」


    「…………」


    卡莉安說他沒有妻子跟側室這件事,看來是錯不了了。


    艾琳娜臉上露出苦笑。


    「那怪不得你,誰叫我那時真的打扮得很樸素……不過,要是穿得太華麗又會讓我緊張兮兮……」


    「沒這回事,真的很適合你。」


    艾琳娜把頭拾了起來,四目交接讓阿爾法迪盧的象牙色肌膚開始泛紅,艾琳娜不敢置信地注視著他的臉。


    「希望你別因此不高興,因為你實在穿得太樸素了,我才想說這個人該不會……該不會跟我一樣……」


    「咦?」


    艾琳娜懷疑自己耳朵所聽到的。


    ——該不會跟我一樣?


    阿爾法迪盧看到傻住的艾琳娜,又更慌張了。


    「沒有啦,抱歉,應該是我想太多。現在你穿的衣服非常地漂亮,正符合黃金都市的公主之名……」


    說到一半,阿爾法迪盧臉上突然充滿驚訝。


    直到看到他的表情為止,艾琳娜部沒發現自己正在哭泣。


    ——他為什麽會知道?我明明什麽都沒告訴他,為什麽這個人會知道呢?那痛苦、悲慘又寂寞的日子……


    「公主?」


    「對、對不起。」


    艾琳娜想要止住淚水,但它仍然不斷地滑落。已經沒有辦法了,隻能從這裏逃開了。


    在布蘭納時,我一直是這樣做的。想哭的時候,就逃到可以獨處的地方,因為就算哭出來也隻會被嘲笑……


    她才剛這樣想,臉頰就接觸到柔軟的亞麻布,然後修長的手臂抱住了她。


    當她注意到時,已經被阿爾法迪盧抱在懷裏了。


    「…………」


    被男性擁抱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經驗,艾琳娜內心激烈地動搖,想逃開而稍微掙紮了一下,但是阿爾法迪盧施加在手臂上的力量又更大了。透過貼在臉頰上的亞麻布,耳朵能聽得到他的心跳聲,頭發感覺到的呼吸、溫暖的肌膚、細致又修長的手臂、厚實的手掌……阿爾法迪盧的一切都讓艾琳娜內心搖擺不定。


    「放、放開……」


    想拒絕卻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說完,不知不覺中艾琳娜放棄了抵抗,依偎在阿爾法迪盧的胸膛。


    她怕內心就就樣被囚禁,但是又放不開手。


    碰到臉頰的亞麻布跟撫著後背的手,給人非常舒服的感覺,讓艾琳娜完全無法動彈。


    盡管身體被囚禁著,害怕被囚禁的內心卻逐漸被解放,她無法從那舒服的感覺中逃開。艾琳娜就這樣在阿爾法迪盧的懷中低聲哭泣。


    使用砂色石材建造的法斯堤瑪宮殿,醞釀出一種跟使用白色大理石的布蘭納宮殿截然不同的氣氛。


    艾琳娜坐在涼亭的椅子上,欣賞著交錯飛舞的蝴蝶及色彩繽紛的花壇。


    微風給人一種舒適的感覺,天空則是像一流的工匠所染的一樣——是整片的藍,跟樹叢的鮮綠色交相對比,令人感到格外地美麗。


    但是跟這些清新的風景相反,艾琳娜的內心十分憂鬱。


    一想起昨天的事,臉紅到就像是要噴火一樣。除了大臣的行禮外,她從沒接觸過異性,如今卻突然被擁抱,自己都沒辦法相信這個事實。


    但是比起被抱在懷裏,更令她感到害羞的是,自己競像個孩子一樣,在阿爾法迪盧的懷中盡情哭泣,這種事她連在佛司卡斯麵前都沒做過。


    (插圖b063)


    (…………)


    ——下次再見到他時,究竟該擺出怎樣的表情才好?


    「無、無所謂吧。」


    ——沒什麽不妥吧?艾琳娜問著自己。我們不是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嗎?


    這是周遭所決定的婚事,她並不奢求像童話一樣淒美,但若能對他抱持著好感,她當然是求之不得。明明是這樣,自己到底是在猶豫些什麽?


    視線從空中往下移動的時候,在不遠處看到土黃色的頭巾。


    「拉斐爾先生。」


    「午安,我可以過去您身邊嗎?」


    太過有禮的講話方式,讓艾琳娜忍不住苦笑。艾琳娜的確是比較怕生,但是跟從離鄉起就一直陪伴自己的這名青年,已經相處得很融洽了。


    「請,非常歡迎你。」


    「公主殿下,還需要飲料嗎?」


    機伶的卡莉安定了過來,艾琳娜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幫拉斐爾先生準備飲料。」


    卡莉安點點頭,往建築物的方向走去。小女孩現在已經就像是艾琳娜的貼身侍女了:塔麗亞則轉換了立場,變得忠心耿耿,兩人有些時候還會相互較勁。


    拉斐爾選了對麵的位置坐下,把手肘靠在大理石桌子上,身體往艾琳娜這邊靠了過來。


    「覺得怎樣呢?有沒有什麽不適應的地方?一


    「沒有。大家都很親切,我過得很舒適。雖然課程有點繁多。」


    最近法斯堤瑪的家庭教師教學時間越來越長,塔麗亞表示「這二正是想拉攏公主殿下」而有些生氣,要安撫她實在令人有點疲勞。


    像是要互別苗頭一樣,布蘭納的家庭教師最近也把教學時間拉長了。


    雖然她喜歡學習,但這實在讓人有些吃不消。像這樣在庭院享受悠閑的時光,對最近的艾琳娜來說,是難得可以鬆口氣的時問。


    「那是因為公主殿下吸收得很快,所以教的人也想教你更多東西。」


    「你真是會說話。」


    艾琳娜笑了出來。


    「不,我是說真的。阿爾……不,陛下也是這麽說。」


    艾琳娜心跳突然加快,她昨天才被阿爾法迪盧抱住。


    「你有見到他嗎?」


    艾琳娜故作鎮靜地問道。


    「禦前會議才剛結束呢。」


    「有發生什麽事嗎?」


    「嗯,會議進行得不太順利……」


    「遇到難題了嗎?」


    「不,其實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曾為了王位繼承權爭執不休的雙方,又因為小小的事再度反目了而已。」


    艾琳娜有些驚訝。


    「有爭執?為什麽呢?聽說前任國王膝下隻有阿爾法迪盧陛下一位兒子啊。」


    「是的,雖說是這樣,還是爆發了爭執。」


    拉斐爾的表情上顯露出厭惡。


    「陛下是在跟哪位爭奪王位呢?」


    「跟我。」


    說得太簡潔有力,讓艾琳娜一瞬間以為她聽錯了。


    「請不要誤解,並不是我主動挑起爭端。」


    拉斐爾很不愉快地說著。


    請他詳細說明之後,問題果然還是出在阿爾法迪盧的身世。


    法斯堤瑪的法律隻承認直係繼承,但是跟母親是前任國王的姊姊,父親是宰相的拉斐爾比起來,即使阿爾法迪盧是直係的王子,母親卻是布蘭納教徒加女奴隸,兩人會在繼承權上發生爭執也是必然。


    「這我能理解。」


    「但我若是登上王位,又逃不了被冠上篡位者的汙名。」


    那也是很可能發生的情況,看來到目前為止,他們有過不少的糾紛。


    但一切隻要阿爾法迪盧的母親改信謝裏夫敦,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一想到這裏,艾琳娜的心情十分複雜。


    當然,以同樣是路西安教徒來說,就算舍棄王妃的光環也要堅守信仰這點很值得尊敬:實際上艾琳娜也對阿爾法迪盧這樣說了。但一想到是因為這樣而讓他痛苦,就沒辦法完全讚同了。


    艾琳娜曾被嘲笑是舞娘的女兒,在背地裏被說成是教會不承認的孩子,度過一段既悔恨又淒慘、害怕別人目光的日子。阿爾法迪盧是否也經曆過那些日子呢?所以才會擁抱流淚的自己,並給予安慰?


    「在登基的時候,表示反對的大臣跟陛下處得不好嗎?」


    「不,並沒有這種事,陛下在這點上十分公平。他對所有大臣的態度,平等到連推舉陛下的人都感到有些不滿。」


    「這樣不要緊嗎?」


    艾琳娜會感到不安也是沒辦法的。這樣看來,他登基時就已經出現反對聲浪了,這下又做出像是會讓支持者倒戈的舉動……


    「但是因為這樣,他把敵人變成了同伴。」


    「啊!」


    艾琳娜小聲地叫了出來。


    「反對派的大臣都非常感動,雖說不至於丟官,可是他們本來都做好被降調地方的覺悟了。」


    「拉斐爾先生也是嗎?」


    拉斐爾似乎不明白問題的意思,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你們兩位的關係在我看來非常的親密,但是在當時,您跟陛下的關係沒有因此變得比較生疏嗎?」


    「…………」


    在一陣沉默之後,拉斐爾放聲笑了出來。


    「還真是說到核心了呢。」


    他用笑容的餘韻說道。


    「我們都知道彼此的想法其實是一致的,反對派的大臣們也都知道。我們的陛下不是會在意那種無聊事的人。」


    拉斐爾得意地說道,沒有任何遲疑,就像在說自己的事一樣。


    在會議上看到的阿爾法迪盧,確實是非常優秀的統治者。


    (不過………)


    讚同的同時,她又感到不太對勁。當艾琳娜碰觸到他身世的時候,阿爾法迪盧的藍灰色眼眸充滿了憎惡。不曾有過嫉妒的人,是不會變成那樣的。


    還有他在聖堂的樣子,以及燒掉母親守護聖人像的舉動——


    那一瞬間,恐怕才是阿爾法迪盧心裏的痛苦顯現出來的時候。


    不管周圍怎樣看待,本人如何極力隱藏,阿爾法迪盧的內心的確有很強的劣等感和激烈的憤怒。


    「那為什麽不讓陛下娶法斯堤瑪的公主呢?」


    艾琳娜問


    道。


    「陛下娶了跟王家有血緣的公主,反對聲浪應該也會被鎮壓吧?」


    「是也有想過這個方法,不過當時,陛下跟您的婚事已經先被提出了。」


    「可是法斯堤瑪的男性不是可以娶三位妻子嗎?」


    艾琳娜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些什麽,這不就好像在建議自己的老公,可以娶自己以外的妻子一樣嗎?


    拉斐爾果然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對一夫一妻製的布蘭納女性來說,那樣沒關係嗎?」


    「…………」


    艾琳娜說不出話來。那樣當然不好,雖然她能告訴自己,那並不是不道德的事情,卻沒辦法主動提出這樣的建議。但另一方麵,她的腦中十分地了解,這樣做對未來的阿爾法迪盧有利:而且既然聽到他們有這樣的紛爭,那就更應該去做。沒錯,一定要——


    阿爾法迪盧應當要與艾琳娜以外的女性結婚。


    突然,一股疼痛的感覺穿過胸口。


    「啊……」


    那衝擊讓艾琳娜無法呼吸,她試著隱藏顫抖的嘴唇。


    ——我想要說服自己嗎?我這是在告訴自己,阿爾法迪盧有別的妻子也無所謂嗎?可是一旦說出口或試著想像,胸口就痛苦到無法呼吸,是我把自己逼上絕境。


    「公主殿下?」


    拉斐爾呼喚的同時……


    「我拿飲料來了。」


    卡莉安端著上麵放有酒杯的盤子回來了。在她的眼前怱然有個黑色物體呼嘯而過,卡莉安忍不住發出了悲鳴,艾琳娜也被嚇到瞪大雙眼。


    「什、什麽東西?」


    在站不穩的艾琳娜麵前,那物體降落到拉斐爾的手上。


    「喔,耶納,你回來啦。」


    拉斐爾用高興的聲音說道,艾琳娜在心情還沒平複的狀態下往那裏看過去,原來是一隻鴿子啊。


    「這是……」


    從名字看來,跟之前在城門看到的是同一隻。看它發出咕咕的叫聲,讓人不自覺地莞爾而笑。


    「是那隻說要送給我的鴿子吧。」


    「是的,這孩子很聰明,所以就算是不習慣養動物的公主殿下,飼養起來應該也不會太難。」


    玩笑話被如此正經的回答,令人有些不知所措。艾琳娜心裏並沒有想要養鴿子,真的要養的話,叫聲優美的夜鶯或金絲雀比較好,但她說不出「我不需要」這種話。


    心裏還在困惑的時候,拉斐爾就把鴿子放到桌上。旁邊的艾琳娜有點嚇到,拉斐爾則從鴿子的腳上取下了些東西。


    那是很小的圓筒,打開蓋子以後,裏麵放的是紙,是用植物所做的薄紙,耐久性跟保存性比羊皮紙低,可是容易書寫又很輕巧,所以很好用。


    「那是什麽啊?」


    拉斐爾得意地把紙拿起來讓她看。


    「這是從布蘭納寄來的信。」


    艾琳娜剛聽到時還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不過馬上就領會了。


    「該不會是……這隻鴿子送過來的吧?」


    「非常正確!」


    艾琳娜的眼神閃閃發光,雖然她知道有送信鴿的存在,但還是第一次實際看到,因為送信鴿一般隻用在緊急或機密的連絡。


    「好厲害喔,用這麽小的翅膀飛去布蘭納又飛回來。」


    那隻鳥小到高大的男性一手掌就能完全包覆。


    「從現在開始,這孩子就是公主的寵物了喔。」


    「真的嗎!我要不要來寫信給父親大人呢?」


    拉斐爾看著興奮的艾琳娜露出微笑,但是當他一打開信件,臉色馬上變得相當凝重。


    「公主殿下,請靜下心來聽我說。」


    拉斐爾對有些驚訝的艾琳娜低聲說道。


    「您的父親,布蘭納國王阿曆克賽陛下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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