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聽著蟬鳴,盯著窗外的那一輪明月。一生中的一幕幕,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管家遊七給張居正端上一碗藥湯:“老爺,您該用藥了。”


    張居正忽然對遊七說了此生的最後一句話:“我這一生,無悔矣。我累了,很累,很累。”


    說完,張居正閉上了眼睛,似乎進入了夢鄉。


    遊七將那碗湯藥,放到了桌上,而後走出了臥房。


    病榻上的張居正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兩個人。一個是死去的嚴嵩,一個是活著的徐階。


    他和這兩個人坐在一棵菩提樹下,飲茶清談。


    徐階笑道:“太嶽,嚴首輔是你、我一生中最大的敵人。今天我們卻能坐在一處,品這一壺香茗,真是古怪的很啊。”


    張居正搖頭:“老師,嚴首輔或許是我一生中遇到過的最危險的敵人,卻不是最大的敵人。”


    徐階問:“哦?那你說說,你最大的敵人是誰?”


    張居正答道:“天下的皇族、士族!”


    老嚴嵩在一旁“撲哧”一聲樂了:“張太嶽,人死之後,便能預知未來。幾百年後,北京一帶會出現一個新詞兒,叫‘傻叉’。”


    張居正問:“倒要請教嚴閣老,何謂‘傻叉’?”


    老嚴嵩笑著解釋道:“傻叉者,頑固不化、執迷不悟、不可理喻者也!你張居正明知道推行新政,會成為天下皇族、士族的敵人,卻執迷不悟、不顧一切的學飛蛾撲火。你就是整個大明最大的傻叉!”


    張居正不置可否的“哦”了一聲。


    老嚴嵩喋喋不休:“你貴為首輔,皇帝是你的學生,太後是你的知音,東廠跟錦衣衛的頭子,都是你的盟友!天下權柄盡歸你手。你就不能安安穩穩的貪點、花點?多置家產,遺給後人;多置歌兒舞女,安逸享樂。以你的權柄,幹點兒這種無傷大雅的事兒,無人會追究你的!你倒好,得罪了天下皇族、士族,甚至得罪了皇上!等你死了,你的家人能有好果子吃?說不準,你會被人挫骨揚灰!你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大傻叉!”


    張居正笑了笑,沒有答話。


    老嚴嵩又道:“人過留聲,燕過留名。等你被人挫骨揚灰了。誰還會記得你?”


    張居正終於開口:“嚴首輔,你還是這麽精通睜著眼睛說瞎話啊!你不是已經能預知未來了麽?你應該知道,我死之後,大明的萬萬百姓會記得我!千秋史書會記得我!華夏一族的兆萬子孫會記得我!”


    老嚴嵩喝了口茶,閉上了眼:“哎呦欸。我還真蒙不了你這個傻叉。”


    徐階在一旁道:“嚴首輔,你這個權奸,其實沒有資格對張太嶽指手畫腳。一個遺臭萬年的人,說一個千古流芳的人是傻叉。你不覺得可笑麽?喂,老嚴嵩,別裝瞌睡,問你呢,你不覺得可笑麽?”


    老嚴嵩睜開眼:“嗬,人生如戲,朝堂亦如戲,史書更如戲。在戲台上,有小偷,就有捕快;有奸臣,就有忠臣。我們隻是各自扮演好老天指派的角色罷了。話說回來,沒我這個遺臭萬年的大權奸,怎麽能襯托張太嶽這個千古流芳的大名相?這嘉、隆、萬三朝啊,就好比是大明開國兩百多年來,最精彩的一台戲。正角是好的沒邊兒的正角。反派是壞的沒邊的反派。”


    徐階半嘲不諷的說道:“這麽說來,嚴首輔因自己是壞的沒邊兒的大反派而沾沾自喜嘍?”


    老嚴嵩笑道:“沾沾自喜談不上。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唉,我都受萬世唾罵了,何談什麽沾沾自喜?”


    說完,老嚴嵩騰雲而起,消失不見。


    張居正拱手對徐階說道:“老師,我沒有辜負你的期望。這十年來,吏治清,百姓富,國庫足。您要好好活下去,繼續看著萬曆朝的這場盛世。學生壽元已盡,該走了。”


    徐階起身,恭恭敬敬的朝著張居正作了個揖:“太嶽,你雖是我的學生,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的功績,我會記得,後人也會記得!走好!”


    張居正朝著徐階微微頷首,而後,亦像嚴嵩一般,騰雲而起,直衝雲霄。


    萬曆十年,六月二十一,清晨。


    管家遊七推開了張居正臥室的房門。


    “老爺,該喝藥了。昨晚的藥就沒喝,今早的。。。”


    張居正沒有應聲。


    遊七走過去一看,張居正麵色發白,已然沒了氣息。


    一代名相隕落!


    張居正之後,大明再無張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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